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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生死簿》BY偷眼霜禽(古风玄幻/前世今生/五星推/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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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地府的生死簿被一只书蠹虫偷吃,人间大乱……
属性分类:古代/东方奇幻/未定/正剧
关键字:生死簿 其他


1楼2014-08-19 23:38回复
    大人专栏地址:
    http://63587.jjwxc.net
    请把上面镇楼图自动代入长恩和武陵君
    讨厌啊,好久没看到这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的文了
    上一篇比较欣赏的是《君不语》,早起的文都有这种读起来一气呵成、神清气爽、咸淡皆宜、温文尔雅的感觉【......一种找不到具体形容词的淡淡忧伤......哭晕在厕所】
    好像还是第一次读偷眼霜禽大人的小说,刚才看了专栏都以古风见长,喜欢啊
    这篇小说大概看了一小半,觉得很好看就提前搬上来了!!!
    想吐槽一下大人的文案 ......好犀利的文案!!!
    反正就很喜欢这种不娇柔不造作能让人静得下心认真读的小说!!!
    说完,收功


    25楼2014-08-24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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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是欢腾热闹,鞭炮声连成一片,透过贴着大红窗花的纸窗硬是往人耳朵里钻。一户人家中,一名书生翻着被蠹虫啃得洞洞眼眼的书册,烦躁地叹了口气,他想起同窗说过的话,喊小婢取了几盘果品菜肴,在书房一角摆了一张小桌搁着,在桌前整整齐齐地站了,作揖道:“长恩仙人在上,请受小生祭祀礼拜,保佑小生书册平安,白鱼不生,虫鼠不噬。”
      这时当家娘子在前厅唤他用饭,那书生答应一声急忙去了。那张小桌之上,影影绰绰地显出一个人形来,青衫广袖,书生打扮,看上去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面目清秀苍白,却实在偏瘦了些,一双眼冷幽幽的,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微微俯头,吸了一只鲜果的香气,袍袖一摆,身形随即隐没。满室之中腾起一种莫名的香气,一瞬之间又消散无踪,一只蠹虫原本在书架上爬动,忽然僵直死了。
      “司书鬼曰长恩,除夕夜呼其名而祭之,鼠不敢噬,蠹鱼不生。”


      26楼2014-08-24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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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起书虫(1-2)
        东岳泰山位处齐鲁之地,距东海约五百余里,为五岳之首,也是人死后魂魄归处,泰山之神便是冥神,唤作泰山府君,乃是天帝之孙,下设三曹六案七十五司,不单掌管鬼魂罪罚,也处理神仙贬谪之事,昼断阳,夜断阴,最是公正无情不过。
        入了深秋,天地之间的肃杀之气渐渐浓了,森冷的风吹过干干的树枝,刮下剩余的几片枯叶。一名青年背着一把剑,踏上泰山山道,他生得十分俊美,眉目间神采飞扬,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星,不由人不多看几眼。那青年走着走着,转入西面山道,看看左右无人,再往前踏一步,景色倏地变幻,原本的陡峻山岭不见半点踪影,放眼处一马平川,望也望不到边际,满地都是深深的野草,足有半人多高,一条水流流淌过去,天上浮着温存的暮色。
        这一处是聚敛魂魄的蒿里,已属泰山府君治下,再往前便是诸司殿堂,足足有三千里之广。蒿里的景色与凡间荒野相差不大,只是野草永不枯萎,千年万年都是黄昏。
        那青年入了蒿里便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他路过一棵半荣半枯的异树时,着意在树下的房屋之旁停顿片刻,觉出房中无人,又等了一等,也便抬脚走了。
        那青年祭起凌空御风之术往前方赶去,一路景物逐渐变得萧杀荒芜,天色也越来越晦暗阴沉,停在泰山府君所在的森罗殿前时,四周已如同中夜之色。忽见几名冥卒来去匆匆,神情惊惶,当下拉住一人,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冥卒见是上司,正要答话,忽有一名紫衣使者从森罗殿中踏出,喝道:“武陵君!府君大人召你即刻相见!”
        那青年应声道:“知道了!”松开冥卒步上殿前长阶,将要走到台阶尽头时,那武陵君忽然一怔,有一人青衫披发,跪在殿前,手足都被镣铐锁住了,长发黑鸦鸦地散下来遮住脸容,看不清究竟是谁。但看这身形,不是方才寻找的长恩又是什么人?
        武陵君不知长恩犯了什么事,心中担忧,却又不便耽搁,踏入森罗殿之前这短短数步,已经回了几次头。进了森罗殿,武陵君收了面上眼底的忧色,行礼道:“府君大人,判都察司冥使武陵君见驾。”
        便听一个淡漠声音道:“免礼。”
        武陵君抬头去看,便见泰山府君如往常一般,高高坐在玄台漆案之后,穿了一身白袍,面容是惊人的美貌,却也是惊人的冰冷。一双凤眼有如冷电,随意一瞥也锋锐得叫人胆寒。武陵君却不怕他,道:“禀告府君,十日前妖物玄蛇作乱,为祸人间,已斩于剑下。”
        泰山府君微微点头,道:“武陵君辛苦,眼下还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武陵君躬身道:“府君大人只管吩咐。”
        泰山府君淡淡道:“你方才进来时候,可看见勾愿司冥吏长恩了?”
        武陵君本就有心为长恩求情,听泰山府君提起,忙道:“看到了,不知长恩他犯了什么错?长恩一向小心谨慎,便是犯错,也非有意,还请府君大人从轻发落。”
        泰山府君道:“你可知有一只书蠹吃了天帝御旨?”
        武陵君吃了一惊,又听泰山府君续道:“这蠹虫吃了御旨,当即通达灵识,成了精怪,如今已经逃走。走脱一只小小妖怪不妨,这孽物临走前却吃了生死簿,罪罚寿数都已大乱,阳间此刻只怕已受此事连累。”
        武陵君“啊”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生死簿上记录的乃是凡人的寿数以及平生善恶,现今生死簿被毁,只怕寿数未尽的误被捉回,阳寿已尽的却好好活着。当死未死之人,变为妖异也不足为怪。妖怪多觊觎凡人灵魂,碍着是泰山之物,不敢放肆,如今势必任意妄为。冥卒将魂魄勾回幽都,没了生死簿,也不知如何审判。如此一来,幽都势必乱作一团,怪不得冥卒们十分慌张。
        泰山府君道:“长恩乃是司书之鬼,蠹虫却长到了本君的书房之中,以致酿成大祸。武陵君,你歇息三日,便去凡间处理此事,本君命长恩与你随行,若能将功折罪,那就罢了。此事不成,本君重重追究他失职之罪。”
        武陵君听他说完,想到能与长恩同去人间,心中十分欢喜,连此事的棘手之处也没细细思量,大声道:“是!”随即便告辞退下。
        出了森罗殿来,武陵君将一只手伸到长恩面前,道:“长恩,府君有命,我们回去细说。”
        长恩却没碰他的手,扶着冰冷的地面慢慢站起来,道:“多谢武陵君替我说情。”
        武陵君挠挠头,道:“这倒也没有,不过府君若是不提这件事,我也一定会为你求情就是了。”见长恩有些行动不便,扶着他走下长阶,御风而去。


        27楼2014-08-24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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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恩收了墨精,向何时归拱了拱手,算是招呼,却并不说话。
          武陵君道:“你怎会遇到这东西的?”
          何时归拍拍胸口,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晚我在水边草丛里睡觉,今早醒过来正在洗脸,一低头便从水里见到这东西的倒影,我吓了一跳,扭头就跑,它便不依不饶地追着我过来了。”
          武陵君道:“长恩,这便是被蠹虫吸走的墨精么?”
          长恩点点头,道:“便是此物,想来是从那妖物嘴里遗落的,受蒿里君身上幽都之气吸引,便靠近过来,并无恶意。”他取出锁云囊,朝空中一抛,千万册生死簿纷纷从囊中飞出,绕着长恩身周团团飞动,长恩伸出指尖在墨精上点了一点,那墨精慢慢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犹豫摇摆一会儿,飞到一册生死簿上,伏在书封上不动了。
          长恩将那册生死簿与墨精收回手中,反手一拍,那墨精便不见了踪影,翻开书册,果然墨迹殷殷。武陵君喜道:“这下可……”话音未落,墨迹却又渐渐淡了,仍是那团墨精伏在纸页上。
          长恩微微皱眉,道:“罢了,先找到那妖物,取回被它吞噬的墨精。”边说边将生死簿尽数收起。
          武陵君点头称是,向何时归道:“那我们走了,你保重!”
          何时归挥挥手,笑道:“去吧,平安回来!”
          武陵君与长恩二人行出数步,长恩忽然回头,向何时归道:“你当心些,方才惊到了魂魄,灯已经不亮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何时归愣在当地,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屁股,喃喃道:“他法力远远不如武陵,怎么瞧得出我的真身是萤火虫?连武陵也不知道。”
          武陵君与长恩沿着蒿里河流向阴阳界走去,他在前领路,顺手折了一片野草衔在嘴边,随意闲聊道:“长恩,你到幽都来有多久了?”
          长恩道:“记不得了,总有数百年了。”他素常是一双冷眼,此时看着武陵君的背影,难得露出了几分温柔之意。
          武陵君又问道:“你回到人间过么?”
          长恩道:“有人祭祀于我,我便去瞧一瞧。”
          武陵君道:“也是。他们用的祭品,有没有你爱吃的?”
          长恩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爱吃不爱吃。”
          武陵君道:“这怎么行?人间好吃的东西很多,我带你去吃。从前……”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续道,“从前我在江南吃过一种雪花酥,美味极了。”
          长恩不答,半晌极低极低地应了一句“是啊”,隐没在水流声中,武陵君却没听到。
          不久过了阴阳界,两人沿着泰山山道一路向下,长恩自从入了幽都勾愿司,还是初次白日在人间现身,他仰头看着日头,喃喃道:“好大的鸟。”
          武陵君闻言抬头去看,只见碧空如洗,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更没有一只飞鸟,奇道:“哪里有鸟?”


          30楼2014-08-24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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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人走开三五步,忽听那妇人凄惨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当年那文书上写定了三年便赎你出来,谁知道那张员外足足做得你祖父,却还想要你做妾。原以为老天开眼,叫他病死了,做娘的正好接你出来,却原来那是个老不死的,终究又活过来了。我苦命的春儿,你若是给了那老不死的做妾,这一世再也没盼头了!”
            这妇人口中的“张员外、老不死”听起来像是这医馆“救活”的老爷,武陵君与长恩对视一眼,一齐停住脚步。这妇人一番哭喊,对面医馆中听得清清楚楚,这张员外果然便是那被医好的老爷,几名家仆便挽起袖子走过来。武陵君当即将那妇人拉起来,也不顾她挣扎,扶着便走,也不见他行动如何迅捷,张家仆役却追之不及,只得罢了。
            一旁武陵君与长恩带着那妇人一直疾行到镇外荒僻处,这才放开了手,道:“这位大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孤身一个妇道人家,当心受人欺负。”
            那妇人拭泪道:“小妇人刘氏,多谢两位相助。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怪……只怪当家的去得早……”说到这里,不由得哽咽。
            武陵君道:“大姐有什么委屈事,不妨对我们说一说。我这个表兄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在茅山学过道法的,或许能帮帮大姐。”
            那妇人听到“道法”两个字,转身扑通一声跪在长恩面前,哭叫道:“求仙长救命!求仙长救救我那苦命的女儿!”
            长恩道:“大姐请起,有什么为难之事,先说来听听,我也好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那妇人急忙擦去眼泪,将事情始末细细讲来:“仙长心地慈悲,听我说完,就知道我与春儿有多苦命!小妇人家世代在这里住着,十年前当家的撒手去了,丢下小妇人与一双儿女相依为命。三年前大旱,实在是活不下去,只得把女儿春儿卖给张家做丫头,写了卖身契,一式两份明明白白,说定了三年后赎人。前些日子便是三年到期,小妇人拿着攒下的银子想去赎回女儿,谁想到那卖身契上半个字也没有了,只剩下当年按的手印。小妇人去张家,管家却拿出一张死契来,说小妇人当年将女儿买与他家,说定了永不赎回,便将小妇人赶了出来。赎身银子也不知丢在了哪里,没有法子,只得卖身重新筹钱。求仙长怜悯,救救我们母女!”
            长恩道:“如此说来,张家存心不肯还你女儿,你便是凑齐了银子,也不过是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今后家中幼子谁来照顾?”
            刘氏知道他说得在理,心头苦楚难言,只是饮泣不止。
            长恩道:“张家老爷原本病重?”
            刘氏抽泣道:“是,听说那一夜棺材都预备下了,衣裳也换好了,只等咽气。谁知躺了三天也没闭眼,后来又活了过来。”
            长恩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刘氏道:“是四天之前。”
            长恩低头算了一算,四天之前便是生死簿遭劫之时,这张家老爷只怕那时便该死了,这时却又要作践年轻姑娘。这事由生死簿而起,自然不能不管了。当下拿过刘氏手中那张卖身契,抬手轻轻拂过,指尖过处,墨迹竟然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刘氏惊喜非常,跪下便要磕头,长恩拦住了她,只问道:“张家不要你的赎身银子,只要留下你女儿,你能如何?”
            刘氏答不出来,又要哭泣,长恩反手又是一拂,那墨迹又隐没了,道:“大姐暂且回去,今日酉时三刻再到张家讨女儿就是了。”
            刘氏又惊又喜又不敢信,道:“仙长……”
            长恩道:“按我说的做便是了。”
            那刘氏抓到救命稻草,千恩万谢地去了,武陵君道:“长恩,你有主意了?”
            长恩不答,却问道:“若是人到了死期,魂魄却未被勾走,不知那人是一切如常,还是呆呆发怔、如同失了心一般?”
            武陵君挠挠头,道:“从这件事上瞧起来,像是一切如常。”
            长恩思量半晌,道:“我们先去看看。”
            武陵君道:“你还没说究竟有什么主意呢?”
            长恩道:“这事儿还要什么主意?好办极了。我们分别去附在那张老爷与刘春儿身上,做一场戏将刘春儿放了就是了。”
            武陵君想想不错,忽然又想起一事,道:“长恩,生死簿上的文字,现下能不能瞧见?便是一时半会儿也好。我们总不能附在张老爷身上一辈子,若是他又要夺回刘春儿,那可不妙。若是张老爷四天之前就该归阴,我们便将他送下去。”
            长恩想了想,道:“不妨一试。”
            当下取出锁云囊,半晌寻出一册生死簿来,又取出那团墨精,轻轻拍在纸页上,墨迹便显了出来,但这一册生死簿并非墨精原本居处,它不肯久留,片刻便会恢复原状。长恩翻着册子,不久道:“不错,这张承恩四日之前的卯正时候便该死了。”
            武陵君道:“那好!”他一心想看长恩附到女孩儿身上的模样,笑道,“我去扮张家老爷!”
            长恩道:“不可,我是阴鬼,附身对人损害极大,那女孩儿年纪小,又娇嫩,只怕之后会生一场大病。那张老爷本就该死,伤了他倒没什么。何况你是仙体,附身也与人无害。”
            长恩既如此说,武陵君也只得听从。当下也不再幻化实体,一齐向张家大宅飘去。


            32楼2014-08-24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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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家仆陪着笑正要说话,这时忽听前院吵吵嚷嚷起来,“张老爷”看了看天色,道:“去瞧瞧,这是怎么了?”
              家仆不久回禀:“老爷,是春儿之母又来讨女儿了。”
              “春儿”听到这话,袖子掩住了脸,嘤嘤哭得更加厉害。
              “张老爷”道:“罢了!这样蠢的女孩子,只知道哭,留着也无用,交给她母亲带出去吧,连卖身契一起还给她们。”
              那家人十分诧异,但主人有命,自然不敢不从,便遵命将春儿带了出去。前头刘氏见了女儿,十分惊喜,虽然不明缘由,也顾不得多想多问,急忙牵着女儿走了。
              “张老爷”在后堂来回踱了几步,捻了捻胡须,迈步出去,忽然一跤绊倒在门槛上,家人急忙扶起来看时,早已没了气息。族中子侄多有盼他死了好分财产的,这么一来,倒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事情既然了结,长恩与武陵君便离了此地,边走边问道:“春儿那边怎么样?”
              武陵君笑道:“我施法让她睡了,等她醒来,只怕便要惊讶为何会在自己家中,那刘氏大姐多半是当她受了惊吓,这件事算是圆满。”
              长恩郁郁道:“那就好。”
              武陵君奇道:“怎么你反倒不高兴?”
              长恩深深叹一口气,道:“我们走了不过三百里,小小一座镇子上便出了这样的事,神州九县之内,不知又有多少妖邪作乱,都是我的过错。”
              武陵君道:“长恩,你放宽心些,现下多想也无益,尽力补救才是最要紧的。”
              长恩叹道:“是,走吧,早些寻到那妖物,修复生死簿,人间也少些飞来横祸。”
              两人继续赶路西行,一路上留神探查妖气,这一日又行了五百余里路,幸好没再见到什么妖异之事。清夜里虫声细细,朦朦胧胧的月光洒下来,如同轻雾,两人稍稍停顿片刻,在道旁一株海棠花树上坐着歇息。
              武陵君道:“长恩,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长恩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漫漫应道:“武陵君请讲。”
              武陵君道:“你修为不算极高深,为何能看透那妖物的真身?我修行千年,也只看得出它是草木之妖。这些也就算了,我们从蒿里出来那一日,你曾说过一句‘好大的鸟’,是说日中金乌?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这金乌就在天上,寻常仙人也难看透它的原形,你为何全都看得出?从前明明……”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急忙停住了口。
              长恩微微一笑,却接口道:“从前临死之时,明明是个瞎子,对不对?”
              武陵君吃了一惊,道:“长恩!”
              长恩也不看他,望着天上残月,低声道:“武陵君,你第一日到幽都之中时,我便认出是你了。从前我在院子的时候,日日都对着你,你每一根枝条的模样我都记得,几乎连你有几朵花都数得出来,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34楼2014-08-24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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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鱼文券(3)
                武陵君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道:“长恩……你……”
                长恩道:“我死之后,府君怜我身世苦楚,命我在幽都做一名冥吏,又赐我一对洞光珠作眼睛。这珠子能见天地万物之精灵,我也便能看出所有精怪仙妖的原形。”
                武陵君望着长恩,想起他生前的种种凄惨,不由得代他心酸,道:“府君果然很好。”
                长恩道:“是。”
                武陵君想到在幽都之中时,长恩待自己一样冷冷淡淡,与其他人没半点不同,一时间心潮起伏,原本道破前缘的喜悦也变作失落灰心,道:“你之前从没提起过这些事,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是我。你只叫我‘武陵君’,客气疏远得很。”
                长恩默然不语,半晌道:“前尘旧事,人都已经死了,还提起做什么。”
                武陵君心中百般滋味言说不出,道:“你……你看我是什么样子?”
                长恩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从前那院子里的桃树。”
                在心中之人眼里居然是一棵桃树,平日里自然是用桃枝拿着茶杯书册等物,树身上挂着衣物包裹,还背了一把剑,若没了这些东西,只怕前后都分辨不出,这模样说不定有多好笑。武陵君想到此处,忍不住又是失望又是难过,直直看着他,道:“长恩,我一直很是挂心你,我修成散仙之后,到幽都任职,便是为了你。”
                长恩道:“我知道,我心中一直感激你。”
                武陵君道:“我不要你感激,你……你像从前那样对我便好。”
                长恩微笑道:“那么以后我仍旧日日给你浇水可好?”
                武陵君天性爽快开朗,听到这句话,再是满心郁郁,也忍不住笑了。长恩望着他,忽然伸手抚摸他脸颊,轻声道:“果然成了仙的桃树与寻常不同,秋天也会开花,这一枝桃花到明日便要盛开了。”
                长恩眉眼清秀,脸色略苍白些,一身淡青衣袍在月色之中无风也微微拂动,如同一缕烟雾,下一刻便要消散了。武陵君心中一动,握紧了他的手,低头吻到他唇上。长恩抬起手来,指尖点在他嘴唇上,道:“这一朵花开得最好。”
                武陵君重重叹一口气,放脱了手,背转身去,化作一棵桃树立在当地,月下花树灼灼,枝上春风三月。长恩飘到花间,倚在桃花枝上小憩片刻,他自从死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家中这棵旧桃树,一时间勾起心绪,低头沉思旧事,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梦中除了桃花微苦清甜的香气,再也没有其他,生前死后这千百年来,从没有过这样的安宁。
                第二日凌晨,正是残月西落时候,长恩醒了过来,神鬼无须饮食睡眠,但若是要睡,也是睡得着的。他见武陵君坐在一旁,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弄些什么,想了一想,开口说道:“武陵君,我们这便上路么?”
                武陵君转过身来,倒是神色如常,笑道:“你醒了?那便走了。”
                长恩这才瞧见他玩弄着掌中一物,道:“那是什么?”
                武陵君摊开手掌,却是一粒红红的圆珠,犹自在他掌心中滚动两下。笑道:“是那蛇床妖的内丹,虽然没什么用处,不过丢了可惜,攒多了留着打弹珠。”
                长恩还没开口,那墨精原本藏在长恩袖中,这时忽然自行滑落出来,迅速游过去将那珠子裹住了。武陵君吃了一惊,便见那墨精顿时变作了红珠之色,随后才渐渐恢复原色,一团墨黑的小球跳了几下,居然睁开一双黑豆一般大小的眼睛来,眨了一眨,倒也可爱。
                武陵君将它抓住,握在手心里捏了几下,奇道:“这是什么?”
                长恩伸手在它身上抚摸几下,道:“墨精吞了内丹,看来是有了灵识。有了这小东西,要找蠹虫妖或许容易许多。”
                那墨精似乎听懂了长恩的话,从武陵君手中挣扎逃出,跳到长恩掌中,在他掌心中来回蹭了蹭。长恩探出指尖,在它双眼之间轻轻揉了揉,道:“你的同伴在哪里,你知道么?”
                那墨精在长恩手中摇摆几下,忽然悬空浮起,飘到长恩腰间流连不去。长恩取出腰间携带的锁云囊,刚刚打开一道缝隙,那墨精在囊口处打了个转,便一头钻了进去,不久费力地拉了一只匣子出来,它不过如核桃大小,拖出一条长尾缠在那匣子上,倒也真难为了它。长恩打开那匣子看了一眼,不由得失望,道:“原来是这半匣残书走失的墨。”
                那墨精跳进匣子里,在书页上蹦来蹦去,时不时挨擦磨蹭几下,漆黑光亮的小眼睛眨啊眨的,显得十分亲昵。长恩在它身上摸了摸,叹气道:“你只认识同册的墨精了么?”那墨精不知道长恩在说什么,只是在匣子里游走玩耍。
                武陵君忽然捉了它在手中,道:“不妨,我有法子!”


                35楼2014-08-24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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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君身在半空之中,回头去看,见那女树人仍是慢慢向女树靠拢过去,不由得奇道:“原来不是冲我们来的,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长恩低头看了一眼,也放下心来,收了防御法术。两人正要带了那少年离去,刚刚背转过身去,谁想这一瞬间变故横生,那女树上两根枝条暴长,直直向长恩刺去,长恩本就不精于打斗,又是全无防备,竟然被两根树枝刺穿了胸腹。那两根枝条旋即缩回,将长恩钩到树冠之中。
                  武陵君大叫道:“长恩!”将那少年甩在背上,喝道,“抓紧我!”便要扑下去救长恩。女树人看起来老了,居然矫健得很,爬到了树冠上,围绕在长恩身周,不知想要做什么。武陵君心中焦灼,什么也不再顾忌,有谁敢阻挡便是一剑,剑风所到之处,女树人无不是筋折骨断,摔下树去。说来奇怪,这女树树叶的脉络流着鲜血,女树人受了伤,淌出来的反倒是树木汁液。
                  长恩是鬼,被刺得这般伤重也没血可流,也不觉得疼痛,只觉得洞穿伤口的两根枝条在拼命吸取自己精魂,他勉力试了一试,却凝聚不起法力,魂魄精气失散得越来越多,原本冰冷的阴鬼之身渐渐觉得温暖。武陵君连连斩杀女树人,一面往他身边闯,长恩只觉得武陵君斗得越狠,自己的精气便被吸得越紧,四肢百骸都热起来,眼前逐渐模糊。
                  那少年伏在武陵君背上,忽然叫道:“你看!这些人的样子变了!头发和胡子都变黑了!皱纹也没有了!”
                  武陵君不待他说,此时也已发觉了,他觉得情形诡异,当即向后一跃,退到一丈之外。这些女树人竟然渐渐年轻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他们不通道法武艺,只胜在数量众多,丝毫不难应付,。
                  长恩横躺在树冠上,胸口小腹各被一根粗大树枝刺穿,虽没流血,脸色却比残月还要苍白,眼睛也闭了起来,只听他轻声呢喃道:“烫……好烫……”
                  武陵君知道鬼若觉得热,只有不好,更加心急如焚,叫道:“长恩!长恩!”手持利剑,却不敢再攻上去。
                  那少年道:“把这棵树砍了行不行?”
                  武陵君想了一想,道:“试试!”当即举剑砍断一根粗大树枝,却见长恩猛地颤抖一下,头颅沉沉地垂落下去。
                  武陵君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听那少年道:“我来!看我的!这些天我吃了不少树叶,这棵树也没拿我怎么样。”当下挣扎着从武陵君背上滑下来,抱住一根树枝便是一口咬下去,他咀嚼一下,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那女树倒果然没攻击他,长恩也没再受损伤。
                  武陵君又急又怒,道:“你又怎么了?”
                  那少年指着长恩道:“这棵树也跟他一个气味了,毒死我了!”
                  武陵君心中咯!一声,他曾是长恩院中的一株桃树,那时候虽没修成形体,却已经有了灵识,知道长恩因为一段惨恻旧事,便是死后身上也始终带着必栗木的气息。这木材毒性不小,叶落水中,鱼触到了也暴死,因此做成书架最能防蠹虫,只不过价值千金,极其难得。这也是长恩在阴间做了司书鬼的缘故。
                  如今这女树竟然有了必栗木的气味,只怕是吸了长恩阴气的缘故,武陵君心知自己逼得越紧,这树吸取的阴气便越多。凡人一死,还有三魂六魄可投胎轮回,鬼若是散尽阴气,那就是灰飞烟灭了。


                  38楼2014-08-25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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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之簿(3)
                    武陵君一惊复又一喜,道:“月光竟然果真收得起来么?”有了光明,声音便不被这暗色阻挡,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
                    长恩微笑道:“小小道术,何足挂齿。武陵君还请快些,这暗色连月光也吸得去。”他在障壁内来回走动,一面挥动双袖,身姿修长灵巧,清秀面容在青衫袖下时时露出一半,遮住一半,有如舞蹈。
                    武陵君不待他说,架起利箭向暗色最深浓之处射去,他的箭不受自家障壁阻挡,直直飞出去。隐约听得黑暗深处传出一声咆哮,阴风在障壁上撞击得更急,黑雾翻腾起来,一蓬鲜血喷涌而出,泼洒在障壁之上。
                    那鲜血中带着深深的冤魂怨气,牢牢黏在障壁上,遮得一丝不透,满目都是血光。武陵君笑道:“这小小怨气算什么,比得了幽都么?”将弓梢顿入地下,喝道,“破!”只见障壁之旁,一股桃木之气透土而出,破去鬼魂怨气,那血便流了下来。
                    武陵君心中一动,架起一支桃木箭,将桃木之气凝聚在内,箭身微微泛起银白之色。他也不瞄准那祖明,只将箭一支支地贯入黑暗之中,暗色虽然不减,但之前如蜜之稠,现下已是如汤之薄。
                    此时那墨龙也已经尽数化去,长恩收了生死簿,将那朵桃花捧起来,道:“武陵君,这花你可要收起来?”
                    武陵君接过那桃花,信手揉成一团,也射了出去,借着淡微微的月光,瞧见一朵桃花在深浓夜色中腾然盛放,只一瞬间便消散不见了,微苦的桃花香四散而去,竟然将这夜色冲淡了几分。
                    武陵君大声道:“祖明,你还有什么招数?不妨都使出来!”
                    他话音落处,淡薄的黑暗之中现出一个人影,渐渐向两人走近来,见他生得青发赤眼,面目狰狞,身材十分高大,自然便是祖明。那祖明舔了舔嘴唇,看着长恩道:“原来是洞光珠,不知道吃起来脆不脆?”
                    这句话戳了长恩的旧年伤心之事,他脸容不变,仍是一脸平静之色,武陵君却是勃然大怒,喝道:“妖怪,受死!”
                    祖明冷笑道:“小子狂妄!”一抬手,将无边暗色尽数收起,在手心里一攥,成了一支漆黑长枪的模样,向武陵君贯了出去。
                    武陵君喝道:“怕你何来!”手中长弓化作利剑之形,清光一闪,将那长枪斩作两段。武陵君仗剑将祖明扑去,却听身后长恩叫道:“小心!”武陵君回头一看,那枪头落地之后,竟然又向自己刺过来,眼见躲闪不及,不由暗叫一声“糟糕!”,这枪全是阴鬼之气凝聚而成,武陵君本体是专能驱鬼的桃木,专克阴气,他凝气抵御,心知纵然阴气入体受些损伤,也不会太重。谁知眼前青影一闪,却是长恩挡了上来。
                    武陵君眼见那半截枪头没入长恩体?内,一团黑气将他笼罩起来,又从枪口处尽数钻了进去,一时心都凉了,扑上去接住了他,怒道:“你做什么!”


                    45楼2014-08-25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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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恩脸色惨白,印堂处黑气沉沉,嘴唇隐隐泛起青色,他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是仙体,阴气入体,损伤太大。我……我本就是……”说到这里,冷得打了几个寒战,一个字也再说不下去。
                      祖明狞笑道:“他倒自己撞上来,那对洞光珠,快快剜出来让我吃了。”
                      武陵君最听不得这句话,几乎立时就要拔剑上去拼命,但他怀中长恩的身体越来越冷,几乎就要结冰,武陵君心知再不及时给他疗伤,魂飞魄散,那就再也没得救了,他心急如焚,当下什么也顾不得,抱起长恩便御风而走。
                      祖明喝道:“看你能跑到哪里去!”张嘴吐出一口气息,那黑气重又弥散开来。
                      武陵君在黑暗中辨了辨方向,向南方一路全力而行,许久却也没能下山,似乎是在原地打转。他正焦急时候,忽听一个声音低低地道:“进来!”
                      武陵君一怔,抱着长恩靠近那声音来源,隐约瞧见眼前是一道陡峻山壁,上面裂开了一道缝隙。他觉得那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一时顾不得多想,将长恩背在背上,一弯腰便钻了进去,那裂缝随即紧紧闭上。
                      那山隙初时十分狭窄,走了几步便豁然开朗,前方隐隐透过光亮来,武陵君背着长恩转过几个弯,眼前一带亭台迤逦,幼鹿嬉戏,兰芷芬芳,赫然是一处仙家洞府,远处亭中隐约看到一位白衣仙人端坐。武陵君顾不得客套,匆匆说了一句“多谢”,将长恩放下地来,一手按在他百会穴上,一股纯阳木气透入体?内。
                      长恩轻轻颤动一下,黑气丝丝缕缕地散出体外,他的身体也渐渐从冰冷变成凉凉的,长恩是阴鬼之体,身上从无热意。武陵君看看差不多了,便急忙停手,生怕自己的纯阳仙气伤了他,一面半跪下去,将长恩扶在自己身上靠着,向亭中那白衣仙人道:“多谢援手,不知是哪位仙人相助?”
                      那仙人却不答话,隔了半晌,才低低地道:“是宁长恩么?”
                      武陵君心中一震,道:“你怎知道他的名字?”
                      长恩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来,他环顾四周,道:“方才是哪一位叫我名字?”眼光从那仙人所在的亭中掠过,却并不停留。
                      武陵君低头看着他,奇道:“长恩,你看不见?就在那边。”
                      那白衣仙人长叹一声,道:“以洞光珠为双目者,前尘恩怨皆不可见。长恩,你心中果真恨我么?”
                      长恩静默不语,武陵君听了这话,早已喝出声来:“虞城太守!是你!”


                      46楼2014-08-25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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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惨淡旧事(1)
                        那洞府中一派仙家祥和,云烟缥缈,瑶台上素琴横置,高悬明月珠作灯烛,如今气氛却古怪得很,长恩神色漠然,武陵君一手按剑,那白衣仙人却是满身萧索之意。过了半晌,只听那白衣仙人道:“是我。前尘旧事此时不忙提起,你是何人,为何认得我?为何与长恩来到此处,还惹到了那祖明?”
                        武陵君冷笑道:“你不认得我?长恩是怎样被你们害死的,我却在旁瞧得清清楚楚。你口口声声待他好,却将他害得好惨,苦苦挣扎六七日才得咽气。你活着时候一心攀附权贵,不择手段,死了居然能够修仙,老天也当真不开眼。”说了最末一句话,又不由得皱眉,只觉得他这仙气有些古怪。
                        那白衣仙人低低叹了口气,道:“你是谁?”
                        武陵君冷冷地道:“我叫武陵君。”
                        那白衣仙人默然半晌,道:“原来如此,你是长恩书房之外的那棵桃树。”
                        武陵君道:“不错!”
                        那白衣仙人从亭中立起身来,向两人慢慢走过来,近了瞧见他穿着一身纯白羽衣,容貌清俊。那仙人道:“长恩,你的眼睛……我难辞其咎,可这绝非我的本意,我不愿伤你一分一毫。”他停在长恩身前,深深凝望他的脸容,轻声道,“……长恩,你比从前瘦了些。”
                        长恩似是没听到他的话,摸了摸腰间的锁云囊,向武陵君道:“事情已经办完,我们回幽都去吧。”
                        那仙人抬手拦住了他,道:“去不得,祖明守在外面,这妖物白天没什么厉害,夜间却嚣张放肆得很,还会施用幻术。你不愿意跟我在一处,也要等天明再走。”
                        武陵君道:“你居然这般好心?”
                        那仙人道:“我从来都没有半点对长恩不善的意思。”
                        武陵君道:“你没要害他,长恩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你若是存心害他,只怕他连鬼也做不成了,只好魂飞魄散。”
                        那仙人露出一个惨恻苦笑,道:“长恩,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对我说话?你死之后,我过得如何,你可愿意听一听?你若恨我,听完之后心里多半会舒服许多。那祖明守在祁连山中,便是想要吃了我。”
                        武陵君一怔,道:“祖明想要吃你?你那一世是怎样死的?”
                        那仙人道:“祖明爱吃的鬼魂只有一样。”
                        祖明最喜五马分尸而死的鬼魂,武陵君自然是知道的,他自从有了灵识,还是树形、并不能移动时,便对长恩倾心,后来亲眼瞧见长恩被这仙人的前世害得苦苦挣扎而死,心中自然是恨透了他。这时忽然知道这人也死得如此惨法,胸中不由得大快。
                        那仙人道:“长恩,你恨我是么?那一世你若是好好地过完,之后便能回归仙界,做你的种火山逍遥仙人宁封。你是仙人转世,本该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只因我同样是仙格入命,这命理被我生生打断了,你心中恨我是么?我却也没好过多少,如今是半仙半鬼之体,被罚在此整理仙府书籍,偿还害了你的罪过。”
                        武陵君恍然大悟,他方才边觉得这仙气有些古怪,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仙人没说明与长恩相识的一世为何会遭此酷刑而死,却伸指往武陵君身上一点,并未碰到他,凌空吸出一只蠹虫来。那蠹虫随即化作人形落在地上,正是那少年。
                        武陵君当惯了树木,对身上的虫子一向无所知觉,这时才知道那少年原来化作原形躲在自己身上,当下喝道:“你倒会找地方!”


                        47楼2014-08-25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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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淡旧事(2)
                          两人走过甬道,从仪门一旁的小角门进去,只见眼前赫然又是一条甬道,当头烈日炎炎,两名少年在甬道旁交谈,仍旧是一穿白衣、一着青衫,似乎比先前大了四五岁。那青衫少年垂着头一言不发,那白衣少年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住地说:“你不读书了?不读书了?怎会这样?”
                          那青衫少年只是低着头,半晌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带着些哭音,几粒水珠滴落在青砖地面上,在烈日之下转瞬便消失不见了。那白衣少年瞧着他,心里一点法子也没有,眼圈不由得也红了。
                          武陵君不由得也觉得手痒,想替那青衫少年擦泪,他转向长恩,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武陵君还是桃树之体、刚刚有了灵识之时,长恩已经年逾弱冠,直到长恩死去,他也没来得及修成?人形,不能移动,对书房小院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长恩旧年之事自然更加不知道。
                          长恩沉默半晌,慢慢开口道:“我家中原本世代为官,与任家是世交,我与任潇从小便认识,在一起读书。我父母早亡,长房的大伯父见我肯读书,很是喜欢我,将我带着身边抚养,大家族中事端百出,势利眼也不在少数,伯父却从没委屈了我。十六岁那年,伯父遭同僚构陷,被下在狱中。”
                          武陵君心道眼前两名少年这情形,多半是刚刚出了这个变故,长恩向那日后的虞城太守任潇辞别。只听长恩续道:“这事牵涉不小,宁家就此败落了,家产尽数抄没,只留下一些祖庙田地,有族人打听了路子,变卖了田产,凑了银钱,将伯父赎了出来。伯父心中怨愤,狱中又受了苦,气病交加,不久便过世了,留下大伯母与两个妹妹,一两银子、一分田地也没了。我见读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向任潇借了他攒下的压岁钱,便去经商。”
                          武陵君吃了一惊,道:“你去做生意?”长恩从来都是寻常读书人的打扮,在那小院中也只是读书临字,武陵君只当他是书生,决计想不到居然是商贾。
                          长恩微微一笑,道:“你觉得奇怪是么?我自己有时候想一想,也觉得奇怪。只不过人到了没法子的地步,又有什么做不出的。”他向衣袖中探了一探,取出一只小小布包,道,“果然有这个。”打开来看,却是一条手帕,里面裹了十几锭银锞子。
                          武陵君道:“这就是他借你的钱了?”
                          长恩道:“是。”将那包银子重新系起来,拉过那白衣少年的手,将那布包放在他掌心里。那白衣少年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抬头深深望了长恩一眼,将那布包推回他手中,拉着那青衫少年跑了。
                          两名少年跑出去十几步,身形便渐渐模糊不见,幻影尽数散去,眼前正是府衙大堂。两人前后走过去,大堂之中并无古怪,一路入内,过了寅恭门,后面接着的却是三堂。四下里黑沉沉的,只有一间偏房中灯火昏昏,武陵君与长恩走过去,见房中只有任潇与师爷两人。
                          任潇穿着太守服色,满脸疲惫之色,下巴上一层青青的胡茬,像是一路风尘仆仆,刚刚回衙。他不知为了何事,紧紧攥着那师爷的衣领,却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师爷,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几乎像是要滴出血来的模样,那神情说是愤懑,倒不如说是悲恸。
                          房中摆设物件都是暗淡淡的颜色,只有一只纯金盒子十分显眼,便摆在两人身旁的桌案上,盖子边缘血迹殷殷,那桌案上也滴了几滴血。


                          49楼2014-08-25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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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君与长恩只看一眼,两人便各自明白是什么时候的事。长恩伸手将那盒子取了,揭开那沈甸甸的金盖时,武陵君忽然伸手将他的眼睛紧紧捂住了,低声道:“别看。”
                            长恩苦笑一声,道:“我看见了。”
                            武陵君闻言一怔,自觉一只手五根手指并得拢拢的,低头一看,心中便是一震,只见金盒中搁了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瞳仁漆黑,白球上血络分明,犹自粘着滴滴答答的鲜血。武陵君对盒中之物一清二楚,并不吃惊,出奇的是,那对眼珠子竟然在看着他,一面微微转动了一下。
                            长恩轻轻地道:“那是我的眼睛,我看得见你。”他也不挪开武陵君的手,摸索着伸手到那金盒中,触摸那对眼珠。
                            长恩的手指碰到眼珠,任潇便转回头来看着他,抓着师爷的手也松开了,满脸又是绝望又是痛悔的神色,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来。他的血泪落到地上,将这幻境的地面灼穿了一个孔,幻境由这个孔渐渐消散而去,两个人、连同那只装着眼珠的金盒子也不见了。
                            幻境褪得半点不剩,现出原本二堂的模样来,武陵君却迟迟不肯放开手,长恩等了半晌,仍是不见他松手,开口道:“武陵君?”
                            武陵君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肯挪开手,却随即紧紧抱住了长恩,将他拥了满怀,低声道:“长恩,长恩!”
                            长恩听出他话声中的痛惜之意,柔声道:“我没事。”
                            武陵君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道:“长恩,你说这朵花开得好不好?”从前武陵君也曾忘情吻了长恩,那时长恩点着武陵君的嘴唇,说当属这一朵花开得最好,所以武陵君如今才问出这一句话来。
                            长恩却不回答,仍旧柔声道:“我没事。”
                            武陵君叹了口气,道:“这混?蛋将你关起来,才害得你被人弄得这样惨,还有脸摆这种深情款款的架势!一会儿出去了,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看到你赚钱赚多了,想要点儿银子来花花么?”
                            长恩摇了摇头,道:“我赚得银子虽多,任潇却也不穷,他向我表露心事,被我拒却,心中恼羞成怒,才将我关起来,没几日便派遣出了外差。若说他的师爷会错了意,剜了我的眼睛讨好朝中权贵,我是信的。为了这个杀人,那不是任潇的为人。”
                            武陵君道:“你还要替他说话!”
                            长恩道:“事到如今,我何必替他说话,实话实说罢了。”
                            武陵君想了想,道:“倒也是,这人看起来也不是半点良心都没有。长恩,你喜欢他么?”
                            长恩道:“我与他只有同窗之谊,没有别的。”
                            武陵君握着他的手,道:“那你喜欢我么?”
                            长恩微微一笑,道:“喜欢。你枝干长得好,开花也好看,从前我常常亲自给你浇水,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么?”
                            武陵君道:“我愿意永生永世都陪着你。”
                            长恩低低叹了一声,道:“武陵,你很好。只不过这几百年来,我一个人惯了。”


                            50楼2014-08-25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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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君咬牙道:“这黑气跟祖明的是一样的!”
                              长恩道:“任潇的幻境之中,怎会有这种东西?”
                              武陵君弯弓搭箭,一面道:“他两个都在这山上,日日相对,说不定早已勾搭成奸了。”越说越气,第一箭先向躺在地上的任潇的幻象射去,这时恰好一只厉鬼扑上来,正正撞在箭尖上,那箭穿心而过,去势不衰,准头却偏了些,将任潇头颈中的绳子射断了。
                              那绳子一断,花园中的幻境也消散了,武陵君还没睁眼,先听到仙府中鸟儿啼鸣的滴沥之声,他环顾四周,果然回到了那洞府之中,身周那团羽衣所化的云雾还没完全散开。任潇就站在武陵君与长恩身前,面色惨白,神情古怪之极。
                              武陵君心下警惕,一手按住了腰间长剑,喝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任潇不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长恩,道:“长恩,你都瞧见了么?我从没生过害你之心,我原本能够进京做朝官,却甘愿回到虞城去做太守,也是为了守着你。那枢密使派人来见我,要你的眼睛做药引,当场便被我命人打了出去。我……我同你吵了几句,将你关了起来,师爷便……便……是我太过疏忽,对你不住,可那不是我的意思。”
                              长恩道:“我从没觉得那是你的主意。”看任潇实在奇怪,又问道,“你怎么了?”
                              任潇听了长恩这句话,神色间十分欣慰,仍旧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道:“长恩,我对你爱逾性命,怎会有害你之心?他吃了你的眼睛,我怎会善罢甘休,与他斗来斗去,只差一步,却被他弄死了。今日`你一到祁连山来,我便知道了,我宁肯灰飞烟灭,也要再见你一面。天上地下,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对你好,你问一问身旁那个桃树仙,他肯不肯为你做到这一步?”
                              武陵君莫名其妙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时忽然听得喀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物件碎裂开来,武陵君失声道:“胎光壁!”原来他二人身周竟然罩了一层胎光壁。这障壁是以魂魄之力相护,若是受损,那便是三魂六魄一齐湮灭,再无回天之法。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仙人绝不会动用这等法术。
                              只听扑的一声轻响,一根长长的尖锐指甲任潇前胸透出,从心口穿了出来,鲜血淋淋漓漓,在他一身白衣上开了朵朵血荼靡。任潇低头去看,却又一根指甲透胸刺了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抬头看着长恩笑了笑,身形渐渐消散而去,已是魂飞魄散。
                              武陵君盯着任潇方才立过的地方,咬牙切齿地道:“祖明,是你。”
                              任潇身形散去,他身后的祖明便显现出来,怪不得幻境之中会有祖明的妖气,原来是他寻到这里来。祖明舔了舔指甲上的血迹,得意笑道:“他躲我躲了多少年,从来只在白日露面,今夜居然敢开这洞门,怎能怪我找上来?好喝,可惜魂魄碎了,吃不到嘴。”
                              武陵君大怒,道:“好你个狂妄妖怪!”长剑出手,却见祖明抬手一指那团云雾,喝道:“变!”那云雾顿时转成漆黑之色,重又将武陵君与长恩紧紧包裹在内。
                              武陵君慢慢睁开眼睛,天色昏沉沉的,辨不清时辰,他动了动,发觉自己坐在地上,背后倚着一根硬硬的物件,他立起身来,环顾四周,这里竟是长恩书房外的那所小院子。武陵君看着方才倚过的那棵桃树,不由得一怔,心道:“这是我。”
                              他环顾四周不见长恩,心下担忧之极,扬声叫道:“长恩,长恩,你在哪里?”
                              便在此时,忽听书房里传出什么细碎诡异的声音。


                              52楼2014-08-25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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