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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肉的小饕餮
一米六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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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灰心丧气地垂头,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在寂静难耐的压抑气氛中,他轻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啊,你的确让我担心了很久。所以,快给我道歉。”
“诶……?”我惊讶地抬头,虽然被他这奇怪的转折弄得莫名其妙,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服从了他的指令,迟迟疑疑地答复:“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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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楼
2014-09-12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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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肉的小饕餮
一米六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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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他像背书一样连停顿都没有地说出宽恕的话语,然后神情不自在地问:“那接下来……就是‘和好如初’什么的了吧……”
所以说……他这是在按我刚才说的“理想模式”演习?看着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我的行动快于思维,一个没忍住就笑喷出来。
“喂,你个臭小鬼笑毛啊!”他有点恼羞成怒:“这不是你想要的流程吗?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实行哪!”
“您哪里认真了……”我憋笑憋得都快抱不住手里的碗,只能断断续续地反驳:“……敷衍死了好吗……”
“……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他似乎有点挫败地埋怨我。
说实话,虽然他的态度很敷衍,但我还是特别高兴。因为他不但没漠视我的诉求,反而还迁就了它。我不可能要求他心悦诚服地去做一件他不情愿的事,所以能让他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够受宠若惊了。
“不我没有抱怨您的意思。您肯满足我的愿望,我真的很开心。”我努力把脸上嚣张的笑容收敛得低调些,看见他神色仍略不爽地瞧着我,便讨好地凑近点,一手托着碗腾出另一只手小心地抓住他的袖子,由衷地说:“谢谢您。我以后也会尽量少向您提这些幼稚要求的。”
他看了看我,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我心里舒气的时候,他撤开被我抓着的袖子,伸手夺走了我的碗。
“咦?我还没喝完呢兵长……”我惊奇地提醒他。
他不理我,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提了壶又倒点热水,然后边用勺子搅和边走回来,数落我:“光顾着叽歪都凉透了,活该你喝涮碗水。”说着他把碗向我一递:“赶紧趁热解决。”
“是、是……”我忙应,双手接过碗开始兢兢业业地执行进食任务。他坐回椅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不过这次房间里的安静不再让我那么难熬了,他沉默的注视也不再让我心惊胆战。经过刚才那番有点可笑的争论,我和他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相互理解。
所以我心情大好,连手里端的稀释过后的麦片尝起来都比之前浓稠时美味得多。我三下五除二把麦片喝完,原本空荡荡的肚子被热乎乎地填满,连带着全身都舒服。可能我的表情太惬意了,兵长接过空碗后歪头打量了我一下,冒出一句:“再给你冲一碗?”
“不用不用……”我连忙摇头摆手。
“别跟我客气啊。”他微皱眉怀疑地说。
“没客气,真饱了,我哪敢骗您呀……”在他面前我连说这种实话都会像说假话一样底气不足。
他撂下个不信服的眼神,端走餐具。在他收拾的时候,我向他询问想要了解的信息:“兵长,那这次壁外调查最终结果怎么样?”
“还不赖。”他清洗着勺子,用一贯慵懒的语气回答:“通往你老家的最佳路线找到了,士兵伤亡也不太严重,沿途还收获了不少新情报。要不是你昏了这么久,这次壁外调查就算圆满成功了。”
“呃……我这不是醒了么……”我小声嘀咕,又怕被他骂,赶紧岔开话题:“那,大家情况如何?有受伤之类的吗?”
“哈?壁外调查哪有不受伤的?”他甩着勺子上的水漫不经心道:“不过你放心,和你混得熟的那帮家伙都没大碍,最多躺半天就好了,一个个活蹦乱跳地跑来看你,搞得这屋比厕所人气还高。”
他总擅长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我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应付。想笑又觉得挺羞耻,不笑吧又憋得难受,呲牙咧嘴的很是纠结。花了一会儿时间平复表情,我才得以继续问我关注的问题:“您呢?我记得您伤挺重的,恢复了吗?”
“早好了。”他不屑一顾地答着,放好餐具回到床边椅子这儿坐下。
“这么快?我记得伤口很深来着……”我凑过去好奇地去撩他衣襟下摆。
“干嘛啊你?”他一把拍开我的手,瞪着我往后撤了撤。
“让我看一眼行吗?”我揉着手委屈地征求同意。
“都说了已经好了,看什么看!”他整理整理衣服不满地训斥:“长辈的衣裳想掀就掀,你小子越发无法无天了!”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要是换了团长和分队长,我当然不会没理智到这种程度啊……可这种辩解他想必不会认同,我只得闭嘴任由他数落。不过我仍然好奇他恢复得为何这么快,那样深的刀伤怎可能是上药几天就能好的?我琢磨着,忽然想起一种可能,便高兴地问:“诶兵长,是不是那天我的唾液沾在您伤口上让它加速愈合的?”
“哈?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小鬼?”他像听到笑话一样地说:“你是想以后谁受伤就舔谁吗?要是你那口水管用,兵团干嘛还要设医护班?”
“这样啊……”我有点失落地喃喃。我还以为自己能多创造点价值呢。
“啊,可能孬好也起了点作用吧。”兵长哄小孩般的说完,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忽变凶狠:“对了,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我还有笔账没跟你算呢。”
“诶?”我一头雾水,完全没搞清状况的时候已被他抬手一下子揪住耳朵。“嘶——痛痛痛……”我疼得咋呼,想把他的手掰开却又不敢,只得让脑袋顺着他的牵引力移动。
他丝毫不为我的痛呼所动,像想拽掉般的扭着我的左耳垂,怒气冲冲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把我塞嘴里?那之前你已经啃过多少个巨人了?你嘴里有多恶心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被他扯得前后上下地晃脑袋,痛得快要飙泪,慌不择路地胡乱认错一通:“我错了我改了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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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楼
2014-09-12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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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肉的小饕餮
一米六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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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焦灼又沮丧地东奔西走,等把附近地带搜查了第五遍之后,实在没了力气,颓然坐倒在训练场的沙地上,仰头对着天空喘气。
可这一仰头,居然给了我意外的收获——我赫然看见,兵长正坐在主楼的楼顶上!
原来他根本没下楼梯,反而是登上了楼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一边懊恼于自己的愚蠢,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往回跑去。
我真怀疑兵长挑那个地方呆着是为了给我增加体能训练,因为经过这一系列上下楼梯的折腾后,等我连滚带爬抵达楼顶时,腿都快软了。
趴在远处平复了一下呼吸并擦干净脸上的汗,我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在他斜后方试探性地叫:“兵长?”
可他没有理睬我,甚至连瞥都没瞥我一眼。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屈着右腿,手搭在膝上,姿态随意却又莫名有点刻板。高处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稍微扬起来,他的侧脸暴露于临近黄昏的阳光之中,明明色调温暖却又让我觉得苍凉。
他的面容依旧是那么平静,眼睛也淡然地平视着天空中遥远的地方。我以为他在有目的地看什么,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什么也看不见。
我有点不知该怎么办好。他这副样子让我觉得不该打扰,可我不确定他这云淡风轻的表象之下是否暗涌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感受。而且,从刚才甩门而去的举动看,他的心情……应该算不上好吧?
“兵长……”我又往前挪了挪,等到和他并肩时便挨着他也坐下来。我壮着胆子说:“您说句话行吗?”
而他像化为了雕像一样,完全没有回应,甚至都没嫌弃我身上的汗味儿。预料到了这种对待,我摸摸鼻子干笑:“呃,您不说的话,那我可就说了?”
他一如既往地无视我。于是我吸一口气,把刚刚在爬楼梯时构想的句子背出来:“我知道您有点在意分队长的结论,其实这个消息任谁听了都不会好受的。我当时也很难受,‘一直以来拼命斩杀的敌人其实是同类’这种事情真是太打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就算他们曾经是人类,可他们现在不是了啊,他们失去了意识,变成了只会吃人的怪物,留着他们只会害死更多人,所以杀死他们是正确的选……”
“停下。”兵长突然出声阻断了我的发言。我一惊,赶紧闭嘴,紧张地看着他。
兵长并没有转头看我,仍然遥望着空荡的天空,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大道理我懂的比你多。但言语永远比行动来得轻松。”
“不是啊,”我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脑袋一热就冲口而出:“比如您就一直在做对我好的事但从来不肯承认疼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整,兵长就破天荒地转过头来,颇凌厉地瞪了我一眼,把我吓得立刻回归正题:“咳,那个,这不是重点……我其实是想说,您可以多想想那些大道理,重复的遍数多了,对于行动或许就有帮助了。”
待我说完,兵长顿了两秒后重新转回脸去看天,半晌问出一句:“你能这样处之泰然,是因为用了这种方法么?”
“呃……”我挠头心虚地支吾:“其实也不是……因为我好像……本来就不是特别内疚……”
兵长冷哼了一声,然后漠然作出定论:“小孩子果然是没常性的动物。”
“小孩子”、“没常性”、“动物”,这三个词把我刺激得差点从楼顶上摔下去。我惊异而又屈辱,坐直了身子反驳:“您不能这样说我!我对这件事并不是无动于……”
“难道我说错了么。”兵长再度截住我的话,冷冷道:“同样是人类,壁内的你拼命保护,谁死了都伤心难过;壁外的你赶尽杀绝,谁死了都镇定自若。”
“可、可是……”我的逻辑已经彻底被他带跑了,思路混乱的脑袋只能隐隐感到他的见解是不对的,可又觉得他每句话好像都很有道理似的。我焦躁地甩头,一甩之下竟甩出条灵感,连忙拿来应急:“对了,我看历史书上说过,在很久以前,巨人还没出现的时候,那时人类内部就已经有自相残杀的战争了!所以我们和巨人间的战争,也可看作像古代那样的人类内战!立场不同,对待同类的态度自然也会不同!”
“古代战争有原则。两方对决,只斩青壮男性,不杀老幼妇孺。”兵长由平视远方转为仰望天空,自言自语般地说:“可是我啊,杀过多少老人和孩子呢。”
我心脏一颤,蓦然有点明白了他如此消沉的原因。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我没有想到,我们斩杀过的巨人之中,原来有老幼的存在。
仔细回想的确如此:我曾见过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驼背巨人,也曾见过浓眉大眼半爬半走的小型巨人。韩吉小姐刚才说巨人有年龄与体质的差异,指的想必就是这个。——如此说来,死在我们手上的,竟包括着曾经的老者和幼童。
强烈的背德感涌上来,我一时无言以对。……可我怎么能这样呢?兵长至今还在低落中,而如果我现在也陷了进去,谁把他拉上来?不行,不能这样,我得想办法。
我焦虑地揪扯头发,企图搜罗一些可以为兵长疗伤的言辞,可是发现自己糟糕透顶的思维完全编织不出合适的安慰之词。我为此感到沮丧且狂躁,最终破罐子破摔地对他说:“可是巨人也在吃我们这边的老人和孩子啊!他们既然没道德,我们也就用不着对他们讲道德!两边就算扯平了!反正那些巨人里的老人和孩子已经不是人了,除了吃人什么意识也没有,留着百害而无一利,杀掉就好了啊!”
刚喊完,兵长就转头看了我。他的目光里有一丝错愕。被他以这种眼光看着,我才有点发觉我刚才那最后一句话的不妥。
“对不起……我言辞过激了……可我的确是这么想……”我垂头,怯于直视他的眼睛,小声地说:“可能我……真的是个……没人性的怪物吧。”
他沉默。我低着头,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我是让他失望了。他肯定没料到,自己精心栽培的士兵居然是个如此冷血的人,不,怪物。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为什么就那样口无遮拦地把本性暴露出来了呢?这副阴暗的面目,藏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干嘛要拿来示人,更何况是我最爱戴的人?这样一来他今后会怎么看我?他一定不会再把我当好人了……
“不。你的想法很对,只是没选好措辞。”在我自怨自艾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旁的兵长忽然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本已跌入谷底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抚弄得不知所措,连感动都忘记了,只顾抬头惊讶地看向他。
而刚与我视线相汇,兵长就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把目光移回天空。
“那些道理我都知道啊,艾伦。”他静静地陈述:“可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来消化和践行。我不像你,涉世未深年少热血。我这个年纪,看衰弱老者,看初生婴儿,已经不像二十年前那样轻松了。所以当得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杀人,而且还包括他们时,我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我愣愣地注视他。记忆中他很少,甚至从未,这样心平气和又发自肺腑地对我坦露他的想法。他这个年龄的思维我本来无法理解,但经他这番说明,我仿佛凭借想象体会到了他如今的心情。
如果他有家庭的话,现在他的双亲应该正直老年,儿女也差不多都是孩童。而他斩杀的,却不乏这两个年龄段的巨人。于是我才发觉,那份滋味真的不好受。我想安慰他,可完全组织不出恰当的语言,只能徒劳地望着他的侧脸。
他看了一会儿天空,忽而叹息垂下头,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用像是嘲讽的语气说:“况且,你根本猜不到我杀过多少人。从军十九年,光算我砍死的孩子,恐怕已经足够塞满壁内所有的学堂了。”
我被他的自嘲捅得痛心,强硬地扳过他的双肩,使他面对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作出提案:“既然这让您如此困扰,那么今后这些背德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反正壁外调查时我和您总在一起,以后再遇到那种巨人,您不用管了,让我来解决就好!我会用我的手杀死他们,和您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这样减少不了您已有的记录,但至少,不会给您增加新的负担了!”
他平静的面容依然不见情绪,只有狭长的眼睑稍微张大,称得灰蓝的瞳仁如在收缩。听完我的倡议后,他认真地说:“艾伦,你不必这样。”
“我认为很必要!既然您介意这种事,而我又对它无所谓,那为什么不分工呢?”我着急地反驳。
他挣脱我钳住他双肩的手,扭过头去沉声说:“二十年后你就不觉得无所谓了。”
我愣住。……所以说……他是怕我到了他这个年纪时,也感受到他现在这份痛苦吗?
我的心脏温暖而又胀痛,坐直身体向他剖白我的心声:“您不用担心。二十年后回想起这些罪孽,我可能会难受,但绝不会后悔。因为我是给您分担了重量啊。您肩负的已经够多了,留一些给我的话,以后再产生负罪感的时候,至少有我陪您做个伴儿。我会让我手上染的血越来越多,追赶您、超过您、和您一起背负那些罪。那样您就不会独自承受良心的拷问,就算是要下地狱,也不会孤身一人了。”
在我说到中间时,他曾转头看过我一次,眉头微微锁着。但很快,他就又回过头去看天了。
“……臭小鬼。”在我说完后隔了一会儿,兵长不满地问:“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
“诶?”我冤屈极了,申辩:“这明明是真心话啊!”
他冷哼一声,斜睨了我一眼,然后挪了挪位置,忽然对我说:“借我腿用用。”
我完全被他这神一般的转折弄蒙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上一刻还在讨论严肃话题,下一刻他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毫无关联的话啊?而且内容还这么惊悚!什么叫“借我腿用用”?他是要砍我的腿吗?可为什么啊?
楼顶的风吹得我仪表凌乱,但我的思维比仪表更加凌乱。估计是嫌我愣得太久,兵长嫌弃地啧了一声,继而一把将我屈着的右腿按平,然后在我震惊的瞩目下,干脆利落地躺下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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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楼
2014-09-26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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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肉的小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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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的脑子停止运行了。我垂眼看着枕在我腿上微向外侧身闭目养神的监护人,完全理解不了这是个什么状况。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举动吧……他怎么就这么坦然地躺下了呢……还有,他的洁癖去哪儿了?而且,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睡觉啊?
“兵、兵长……”我僵着腿磕磕巴巴地建言:“想睡的话回屋去吧,楼、楼顶风大……”
“这儿空气好。”他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回绝我。
“呃……那、那好吧……”我咽口唾沫,心中告诫自己别紧张、放轻松。我悄悄调整了几次呼吸,等到心情不那么忐忑时,才回想起来刚才那个严肃话题的讨论至今未果。于是壮着胆问:“呃,那个,兵长,之前我的那个提案……您还没表态呢?”
他闻言翻了个身,转成了面朝外完全背对我的姿势,过了几秒后才半冷不热地开口:“随你便。”
“诶?那您就是同意喽?”我高兴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啧,吵死了。”他闭着眼皱眉,用指头按住上方的一侧耳朵,然后顺手抽了我大腿一下,不耐烦地数落:“别乱动!”
“哦,是……”我委委屈屈地应着,向他保证:“我不说了也不动了,您好好休息吧。”
兵长不再理我,安静地枕在我腿上歇息了。虽然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他想要,我就该满足他。其实我心里也是乐意的,除去腿麻这个唯一弊端外,其他感觉都是挺好的。
太阳慢慢向西沉。白色的日光渐渐变黄、变红,洒在楼顶上,渲染着他的侧脸。暖色调使他的面容棱角变得朦胧又柔和,配上我们的姿势和气氛,这场景给我一种奇妙的感受:喜悦又酸涩,想笑又想哭。我猜这些愉快的感受或许是叫做“温馨”,但我不知道那些伤感的情怀该归类于哪个词的范畴。
黄昏的风越吹越凉,连我这个醒着的人都有点冷了,真不知兵长是怎么睡下去的。我想喊醒他,可看他睡得很沉的样子,又舍不得。他能休息的时间一向少得可怜,就算有空睡,也会因心事重重而浪费许多。毕竟跟了他已近一年,这些事情我是或多或少了解的。所以我决定晚些再叫他,在太阳落山之前,还是让他尽可能多睡一会儿吧。
我蹑手蹑脚地把我的军服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虽然知道作用不大,但是多一层总比少一层好点吧?风依然不小地刮着,为了防止外套被吹起来,我不得不伸手按在兵长肩上固定那层衣物。不一会儿,热乎乎的温度就从我手掌和他的肩膀交接处传来,就像我腿上他枕到的地方一样温暖。
我全身其他各处都被风吹冷了,没办法只能俯身抱着他,希望像手和腿的接触面那样取暖。幸亏他睡着了,不然我敢这样抱着他,他一定会把我踹下楼去的。
我就这样像虾一样弓着身子把他抱在怀里,胸膛果然很快就感到了暖和。在本能的需求得以满足后,我终于有精神去思考坚冷如铁的现实。
——我们的猎物是人类。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我们的使命是把那些同族赶尽杀绝。伦理道德在这场战争中不复存在。
但是,没关系。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如果人性成为了妨碍多数人利益的存在,那就把它丢掉吧。已经变成巨人的人不会再苏醒过来,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其他更多的真正的人类免受伤害。倘若这样做能为现存的人类带来安宁,那么巨人们的死就是有价值的。至于在杀戮中产生的那份背德的痛苦,就让身为猎人的我们来承担吧。
遥望着天边红得像血的火烧云,我的心境也被这落日景象渲染得苍凉而壮烈。而当我垂下视线看向枕在我膝上的兵长时,我的心脏又感到了温暖与柔软。——他安详地闭着眼睛,眉宇间融着夕阳橘红的光芒,亲切得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贴近。
我弯腰趴在他肩上,手臂拢住他的上身,借着他不知晓的机会肆无忌惮地注视他。他的容貌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年轻,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完全不像父辈。可我偏偏信赖他,敬重他,依恋他。因为他的确如父亲一样可靠。
他其实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呐。太过温柔了,以至于把无论是不是自己的责任全都扛在肩上,所以活得这样辛苦,这样沉重,这样不自由。
想到这里,我的胸腔微微发痛。我收紧手臂,埋头在他颈间,闭上眼睛。
兵长,这不够。仅仅是这样为您提供一个避风与安歇的处所,还远远不能使我满足。您太累了,无论身体,还是精神。所以,试着卸下重量吧,开始一点点分给我吧,直到统统交给我吧,毕竟我不会一直像您想象的那样弱,而您也不会一直像您自己想象的那样强。
别再迷惘了,也别再犹豫了。信任我,依靠我。前路就算有再多的坎坷,也让我和您一起面对。等到这个世界褪去了残酷的一面时,也请和我一起去分享它的美好。可以吗?
TBC. ps;下周五饕餮手头没电脑,所以下周的更新临时推迟到下周六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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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楼
2014-09-26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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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迷惘】(下)
[利威尔篇]
艾伦苏醒后,兵团上下全都舒了一口气。和他混得熟的小鬼自然兴高采烈,其他人也庆幸于作战计划不必改动,以往的探索成果没有作废。
日子恢复了原先的秩序。我和韩吉他们照旧每天处理例行的事务,只有埃尔文三天两头跑王都去开会,每次回来发际线都升一圈儿。中央的那群猪梦话说得那叫一个精彩,居然让我们调查兵团半年内端下巨人老巢。他们以为巨人都是纸糊的吗?就算已经摸清了道路,决战也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在埃尔文一次次脱发的努力后,那帮猪终于慢慢把时限拉长到了三年。……三年。还行,那时候我不算老。
于是兵团开始致力于为三年后的最终之战做准备。为了获得更多关于巨人的情报,没过多久,埃尔文就组织了第60次壁外调查。
迁就着艾伦那小鬼所谓“并肩”的执念,我从出墙壁开始就和他在一块儿,等他巨人化后我只得扔下马转而去骑他。旁边有巨人的时候我就荡过去削,完工后再滑回艾伦身上。而他自己也有巨人要应付,所以我经常因他的剧烈活动而站不稳。
我真是对他这项蠢到家的提案无言。但既然之前答应了,再不情愿我也得遵守。所以我只能忍着火站在他肩上,伸手揪着他的耳朵以保持平衡,就像拉住胡乱扑腾的马匹的缰绳一样。
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踩在他身上还不赖。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让我很是扬眉吐气,高度的优势使斩杀巨人也变得更加轻松,而且行军时我可以用语言命令他进退转向,比驾马灵活得多。于是我决定以后出征不再骑马了,改成骑他。
那次壁外调查算是成功。伤亡极少,干掉了挺多巨人,而且还活捉了三头,其中甚至有一头奇行种。我可以想见韩吉会疯成什么样了。
果不其然,当我带着一群士兵把那三头巨人运到韩吉的实验场地后,她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像被王子求婚的大婶一样亢奋又崩坏的状态。我一看她开始流口水,就知道兆头不大对,便当即撤离现场。其他人也迅速脚底抹油,谁愿意被她逮住听她一连几小时的喋喋不休?
没想到还真有愿意听的,比如艾伦那个蠢小子。我退场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上来,我猜他可能是也热心于巨人的研究,想从韩吉那儿讨教点知识,便随他去了。可当我回到办公室处理了两三个小时的公务后,夕阳西下无意中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时,我才发现艾伦竟然还呆在原地。他没什么精神地勉强笑着点头,韩吉则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在空中乱挥,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这个场景让我不大舒坦。但既然身为当事人的艾伦觉得还能受,那我也没必要横插一脚。我不怎么高兴地去食堂吃了顿晚饭,期间也没在饭厅见到他们俩。按理说韩吉不至于胡闹到不放艾伦吃饭的程度,但考虑到她这一天的癫狂状态,我还是保守起见地揣了块面包回到办公室。
天暗了下来,食堂也打了烊。当我再次站到办公室窗前向场地看时,心里一下子就冒火了——半黑不白的光线下,艾伦居然还站在那儿听韩吉废话!
我挺气韩吉,一把年纪了怎么一点做长辈的自觉都没有?她以为艾伦和她一样有军官口粮吗?可我更气那个傻不愣登的臭小鬼,充什么烂好人?说个“不”字比砍巨人还难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犯不着在这儿瞎操心。我坐下开始批文件,打算不再过问这档事儿。但事实证明我的计划失败了,因为我每隔几十分钟就忍不住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瞄一眼楼下的动向。而我每次都能在微弱的月光中辨认出那两个杵在一起的身影。
我的愤慨随时间而积聚,等到离士兵宿舍门禁还剩不到一个钟头时,我几乎想开窗扔茶壶砸韩吉。我家崽子也是她能欺负的吗?不过相比之下,我更想砸艾伦。这头蠢狼平时的尖牙利爪哪去了?被韩吉欺负成这样干嘛还不咬她!
一个不靠谱一个不争气,这俩人估计是在密谋合伙把我气死。既然如此,我才不会落入圈套。我把茶壶放回桌面,文件也不再批了,开始专注于站在窗前俯视他俩。我倒要看看,他俩究竟能耗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二十分钟,韩吉终于放了行。这不容易,要知道她可是创造过连续说一整夜的记录的。我隐约见他们散了场,便草草准备了点饭,下楼把艾伦提溜上来。其实我是打算先踹他两脚的,可刚碰面时看他那副委屈受气的童养媳样便犹豫了,等到见他热泪盈眶地大口吞咽我给他的食物时,就彻底没了踹他的心气。毕竟已经够惨了,我再施暴有违人道,于是我忿忿地骂了他几句作罢。
事后我曾找韩吉算账,结果她嬉皮笑脸地说什么“早在窗户那儿看见你了,就知道你会善后我才尽情地讲。”于是,我当仁不让地踢散了她实验室里那副骨头架子,在她抱着一堆肋条哭天抢地时对她说:“就知道你会善后我才尽情地踹。”
好在艾伦记住了这次教训,之后每当在路上碰见韩吉都躲着走,遇上她正对巨人发春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那副烂好人的德性总算是改掉了些,至少学会当面拒绝骚扰了。
日子便继续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直到半个月后韩吉的调研报告打破这份本就根基不稳的安宁。其实在那之前我已隐约有了预感,因为韩吉在实验过程中表现出的状态一日比一日低迷。必定是有了些十分糟糕的发现,才会让这个医科狂人对事业流露出如此消极的情绪。我猜想不久将迎来一个不小的坏消息,却不曾料到会坏到这种地步。
韩吉进埃尔文办公室的时候,我和艾伦正好也在,就留在那里听了她的汇报。她从生理结构、案例统计、数据分析等多个方面进行了阐述,我不是很懂医,一开始听得勉强,但到后来我逐渐能跟上她的思路,并对她的推论的走向感到惊异。
因为无论是她的阐释分析,还是她的言语表情,都指向一个结论。而那个结论,是没有人愿意接受的。可她终究还是把那个结论说了出来——巨人是人类变的。
巨人是人类。我很希望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韩吉一遍,却仍得到肯定的回答。
我的意念随着分秒的流逝放空并且冷却。密不透风的办公室令人憋闷,我想我需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所以我付诸行动,离开了埃尔文那屋。临走关门时没控制好力度,声音有点响,但愿被留在屋里的那三个人不要疑神疑鬼。我好得很。
出了房间,我直接登上楼顶。午间的炎热已经散去,下午的风从高空刮过,凉且强劲。我站着吹了会儿风,觉得全身很累,就擦出块干净地方坐下。低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艾伦从楼里走出去,在楼下东晃西晃原地打转,像在找什么似的。
又丢东西了?还真是不长脑子的小鬼。在我这样评判的时候,他已开始围着楼绕圈,很迷茫的样子,走走停停再原地转上一圈,四处张望。
不知为何,我的记忆忽然就弹出了五六年前听到过的奥路欧讨好佩特拉时说的一句话:你被气跑的时候,第一个冲出去追你的人才是真爱。
此情此景下联想到这句话未免太过滑稽,而我却完全笑不出来。奥路欧和佩特拉牺牲时的姿态尚在我眼前,韩吉刚才作出的结论又持续在我耳边回响。
凉风吹得人头脑清醒,使我那些混沌的思绪恢复明晰。我已经做不到继续欺骗自己说我的状态好得很。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情绪已差到了何等地步,不是么。
的确,我很难受,只是不愿正视而已。我承认,韩吉的研究成果给了我非比寻常的刺激。这份压抑我无可宣泄,这份郁结我无处遁形。
巨人是人。——无论被重复多少遍,这句话都不能使我心静如水。它给我信条坍圮的挫败与对自身价值的怀疑。
十六岁刚脱离地下街时,我的人生目标是击退巨人夺得自由。经历过若干年月的生离死别后,我所追求的信仰变成消灭巨人解放人类。然而无论如何调整,我对巨人的仇恨都没有分毫削减,反而与日俱增。我曾一度庆幸于巨人是与人类完全敌对的异族,无需顾及人道,只需手起刀落。我可以把恨意恣肆地倾泻在巨人身上,用它们的死亡来发泄愤懑、纾解悲伤、寻求解脱。
二十年来目睹过那么多场人间惨剧,我曾坚定地信奉:即便这世上仅剩一件正义之事,那也必是斩杀巨人。十六岁前我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义,直到加入调查兵团。虽然骨子里并不喜欢血腥之气,但杀戮确实成为了我存活于世间唯一的意义。正如一把屠刀,不管它是否情愿砍骨切肉,它的全部价值都在于此,一旦丧失这项功用,便沦为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活着,便是为了抹杀巨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曾认为自己或多或少为人类做了些贡献,并为保护了些许人类感到满足欣慰。
然而,我二十年来一以贯之的理想信念与辛苦积攒的自我认同,均在这一天遭受践踏。
——巨人也是人类。我一直在杀人。我杀了二十年的人。我满手皆是昔日同类的血。
我真的没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如同信教多年今日却发现神并不存在,如同一直康健今日却查出已病入膏肓。
天上没有云,一片灰暗泛蓝的虚空。我的精神随之茫然。无目的地垂下视线,我再度看向楼下。映入眼帘的,仍旧是艾伦四处寻觅的身影。其实我知道他在找什么,可我不想让他找到。
我就这样安静地注视他东奔西跑,思绪又回到了韩吉的报告上。她说得很清楚:巨人由人变成,与人类一样有年龄体质等差别。我回想这二十年来手刃过的巨人,果真与他所言如出一辙。
这样说来,我的征伐记录中不乏老弱妇孺。我曾捅碎貌如婴孩巨人的眼珠,也曾劈裂状似老翁巨人的颅骨。这些场景如今想来,已不似从前那样轻松。
我杀过老人,杀过孩子,时间长久,数量庞大。我不知我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这个事实。我是看过太多老者家破人亡才恨巨人的,也是看过太多孩童流离失所才恨巨人的。这本是我最希望保卫、最担心伤害、最见不得受苦的两个群体,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平视青天,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虚空还是虚空,茫茫然如我胸中涣散的是非道德。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艾伦的声音。他在我身后,小声叫我。
终究是被他找到了啊。我没有理他。我很累,没有精力去应付小鬼的纠缠。况且,我也完全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在我旁边坐下,开始煞有介事地对我说教。内容无非是“顾全大局”、“以多数人利益为重”之类。难道这些道理我不明白吗?我好歹比他多活了二十年。我知道他是想宽慰我,可他的言辞还远远没修炼到能够为我疗伤的程度。
我让他闭嘴,告诉他我懂得那些大道理。而他挺不服气的样子,一直与我争辩,在提到巨人中存在老幼时,他居然说出了“杀掉就好了”这种话。
他的态度令我心惊。尽管我一直清楚,他的秉性并非纯朴无邪,但我没料到,他血液中冷硬的因子会占据如此多的分量。
“杀掉就好了”。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啊。我倒希望自己能拥有他这份旷达,哪怕十分之一也好。那样我就不必去想,我刀下每个白发苍苍的巨人,曾是怎样辛劳的祖父,曾是怎样温和的祖母,曾是怎样慈眉善目的老人。我也不必去想,我刀下每个稚气未脱的巨人,曾是怎样娇嫩的婴儿,曾是怎样顽皮的孩童,曾是怎样懵懂青涩的少年。
他们本都在循规蹈矩地过着自己那份平凡的生活,直到某一天的某一刻起,突然之间被某种不可抗力控制,变成了丧失意识的异类。无辜受制是否是他们的过错?丧失意识是否是他们的过错?再进一步讲,吞食人类是否是他们的过错?……我不知道答案。
可这些完全构不成对艾伦的困扰。一句“杀掉就好了”,言简意赅。或许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没有对生命作过太多思考吧。我当年在地下街谋生时,似乎也缺乏对生命的认知和敬畏。不过这样也好,轻视生命,就不会被它的沉重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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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4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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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脑中这样飘忽地想着,一直看着艾伦。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为什么会让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他的目光懊悔而惊慌,满脸皆是惶然,支吾着为自己的失言道歉,最后居然沮丧地说自己是怪物。
我的确不待见他的那套理论,他能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欠妥当,这一点我很欣慰,但是他因此而产生的消极情绪太浓烈,我不希望见他这样。
其实人与人之间价值观的差异大多没有对错之分。我的信条未必崇高,他的观念也未必卑劣。所以,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况且,他的认知也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变化,我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于是我开言,肯定了他的观点,并宽慰他说他只是用词不当。他像获得了原谅的小孩子一样把垂着的头抬起来看我,表情带着惊喜,深绿的眼里有一点泪光。
他这副样子让我心里发涩,便转过头去不看他。为了让他不再胡乱担心,我决定把我的状态告诉他。我对他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需要时间缓一缓,因为我一时难以接受我杀过这么多人类的事实。
令我吃惊的是,我刚说完,艾伦就伸手一把将我的肩扳向他,逼我与他面对,然后对我喊:“既然您有负罪感,那以后您下不了手的巨人就交给我来杀!”
说实话,那一刻我有点被他感动。但我也知道,他能这样轻易地许下承诺,是因为他的年少无知。他不完全懂得这个诺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能把不负责任的言辞随口抛出。
所以我不能同意,不然他二十年后也会体会到我如今这般的痛苦。于是我推开他,把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事实告诉他:“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他当即表示否定,这当然在我意料之中。可是他接下来的言语却超乎了我的想象:“我会越来越多地杀人,让我的手越来越多地染血,直到赶上您、超过您。那样我就可以和您一起背负罪孽,下地狱的时候也有我陪您作伴,您就不会独自承受痛苦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并不像往常那样热血昂扬,反而沉静得不符少年人的作风。我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绿的眼睛。临近黄昏的太阳光线显出橘红,反射到他眼里,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暗金色,比往常更像野兽。那金色刺痛我的眼睛,使我不得不再次避闪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表情、声音、气息,无一不在宣示:他是认真的。“陪您下地狱”之类的诺言,不是出于一时热血,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的忠诚令我百感交集。如同我患了无药可医的绝症,而他为与我作伴,故意去染上那病。我痛心于他即将遭受我所体验的苦难,同时却又阴暗地欣慰于自己的痛苦终于有人能够理解。
人类毕竟是群居的物种,比个体的野兽更易感到孤独,所以才渴望同伴。就算是走上绝路,也期盼能有人陪在身边分担那份痛苦。我知道,这种心理自私、病态又不负责任,可当它在我意念中恶性繁殖时,我已阻止不了。……这样不堪的我,又有什么资格享有艾伦的忠诚?
不能再想下去了。矛盾的情绪让我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我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想离开楼顶回屋去,却发觉自己倦于站起。疲惫由内向外扩散,侵占整个身心。
我想我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了。十年前的我,不论遇到什么艰险都不愿停止前行,能够把一切阻碍化为奋进的动力;而如今,我开始延宕踌躇瞻前顾后,连领受他人的信赖都成为负担,只希望找个能够容我停靠的地方歇一歇,哪怕几秒也好。
懈怠的感官使我的思维也变得不再严谨,于是我没多作考虑就做了件出格的事情——我枕着艾伦躺下了。
我只是因为太累而想得到暂时的休息,本不打算躺多久,但当我闭上双眼过了两秒之后,我发觉我的计划破灭了——因为我的精神感到了来之不易的安宁。
那些沉重得像磐石一样的情绪,被艾伦包围在我身周的气息溶解,被高空的风一缕缕吹散。每当这样近距离地和他接触时,他的陪伴和触碰总有这般使我安神的效力。
我居然就那样枕在艾伦腿上睡着了。确切地说,是半梦半醒。我依稀见到了很多巨人,又见到了很多人类,但那些图像毫无逻辑可言。
朦胧中我感到有东西盖在了我身上。我的意识渐从模糊中醒转,猜想应该是艾伦为我披上了他的外衣。或许是人在神志不清晰时感情会比较脆弱的缘故,艾伦的这个举动让我的心脏被一丝喜悦与难过交汇的电流贯穿。
可我并不明白这些感受的产生是因为什么。自从遇见艾伦,我越来越多地陷入这种陌生、迷茫又失措的状态。
黄昏的风愈发凉了,艾伦少了外衣,或许是感到了冷,因而俯身抱住我。而我却因贪恋这个氛围的温情,闭着眼睛装作仍然未醒。我是多么虚伪又自私的大人啊,用欺骗的手段谋取孩子给予的温暖却不回馈,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而不惜让孩子受苦。
艾伦的手臂渐渐收紧,头靠在我肩颈之间,鼻息冲击着我的耳廓。在这个逐步加深的拥抱里,我察觉出他并非仅仅是在汲取热度。他的头脑必定在进行深刻的思考,他的内心必定在酝酿浓烈的情绪。他是如此密切地贴近我,我感到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铿锵有力的跳动。
我忽然就有了释怀。艾伦既有青春和力量去协助并继承我的事业,也有志愿和觉悟来分担和背负我的痛苦。这样一个年轻又忠诚的同伴陪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从看到他追出来四处寻找我时,我就该明白他拥有作为我最紧密同伴的自觉;从听到他说和我一起承担罪孽时,我就该明白他对我的忠心已经突破了道德的界限。
我活在这世上固然失去了很多东西,但至少我还拥有一样东西;我活在这世上固然遭遇艰难困苦,但至少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面对。上苍已待我不薄,我不该再贪心祈求得到更多宽慰与解脱。
杀戮是我必须践行的罪过,负疚是我必须领受的惩罚。而我如今拥有一个同伴,愿意陪我犯罪,甘心陪我受罚,真心诚意天地可鉴,我还奢求些什么呢。
我自问不是一个贪得无厌之人,可上天却连我那少得可怜的一点财富也要夺去。
第二天见到埃尔文时,他问我:“我听说你昨天傍晚和艾伦在一起?”
我不甚明了他的用意,只能回答:“我是他的监护人。”
“我知道。”埃尔文有些顾虑地说:“可是有士兵反映你们昨天在楼顶举止亲密……恐怕影响有些不好。”
我当即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不愿提及,便敷衍道:“他又不是女兵。”
“……利威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埃尔文无奈地对我说:“你和任何士兵走得近我都没意见,唯独艾伦不行。他的身份太特殊,而你的职务又是监管他。那么多人在盯着你们,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有心人的口实。一旦你们的关系拉近,舆论的质疑甚至会让艾伦有性命之忧。利威尔,如果你真的关心艾伦,就请控制住你的感情,不要再表现出来了。”
多么讽刺。我能给予艾伦最大的关心竟然是不再关心。
可是埃尔文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我发觉我活过的这半生总在反反复复地陷入这样的怪圈:明白道理,却难以实践。对巨人的问题如此,对艾伦的感情亦是如此。
“其实军中早已起了闲言碎语,因为你和艾伦日常联系密切。这些议论如果扩散开来,你明白后果将是什么。”埃尔文锲而不舍地教导我:“且不谈艾伦,单说你,利威尔,我认为你正在逐渐迷失方向。或许我言重了,但我确实看出你已越来越分不清监护人和父亲这两个概念的区别。这很危险,因为你可能为此遭受困扰。当道义和私情冲突时,你要如何取舍?我知道你一定会舍弃私情,但那之后巨大的痛苦你要如何担负?利威尔,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还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吧。”
的确。人不懂爱,才能无畏刚强;人没有心,才会免于受伤。感情是战争年代最应舍弃的东西,它的滋生只会让原本的强者变成柔软脆弱的懦夫。当我动感情时,我的周身暴露弱点;当我试图爱时,我的周身遍布死穴。
不能这样。那么多使命还等着我去肩负,我不能变成废物。我应该恢复到认识艾伦之前的状态,本本分分地去做一把刀,心无杂念,令行禁止。
终止这份不恰当的关系,无论对谁都有好处。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回收着先前丢下的过量感情,学着去适应那种久违而陌生的相处模式。
只有在恰逢无星无月的夜晚,熄灯之后躺在床上,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漆黑别无他物时,我才得以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的封藏中刨挖出来,重现那些稀有的快乐,回味那些珍贵的温暖,聊以慰藉一下我那不幸早夭的为父心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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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4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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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生日】(上)
[艾伦篇]
韩吉分队长的研究结论终究是给兵长造成了不可抹灭的负面影响。虽然那次我在楼顶上已经竭尽全力劝慰他了,但他在那之后的精神状态还是比以往差了一些。他不再像曾经那样时而流露出轻快的情绪,而是变得比昔日更加沉默凝重。和他独处的时候,他也不再主动开口说什么,所以我想尽量给他讲一些开心的事情,可无论我说的内容多么自认为有趣,他都少有反应。并且,他经常在我还没说几句话时就打发我离开。
他赶我走的时候总说“我很忙”,于是我一度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公务繁忙才对我冷淡。但当一个月后,我十六岁生日到来的前夕,我却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对我态度转变的原因。
我的生日在三月三十号,韩吉小姐出于对巨人的热爱之情给我策划了一场晚宴,打算借这个由头把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娱乐一下。我很感激她,不仅因为操持宴会很费心,而且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隆重地过生日,也是加入我梦寐以求的组织——调查兵团以后的第一个生日。
说来挺不好意思,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希望在那个富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里收到来自各个新交故知的祝福,甚至随着生日的临近而每晚睡前想象一下亲朋好友们到了那天会有何种表现。
——三笠一定又会对我说些听上去像是海誓山盟的话,然后暗恋她的让就会[url]http://醋意大发[/url]地扔给我几句酷似诅咒的贺词;阿尔敏想必会微笑着送给我他制作的“高智商”的礼物;康尼或许会下厨做几道拿手菜,他的手艺意外得好;萨沙肯定吃得没工夫说话,这么想来她和康尼倒是挺般配;如果长官们肯赏脸出席的话,埃尔文团长可能会作出一番非常得体的祝词;韩吉分队长势必会抱住我一通揉搓,兴许还会把持不住地亲我几口……
至于兵长,他在那一天会有怎样的表现呢?我发现我猜不出来。他行事一向让我[url]http://无法预料[/url],所以我更加好奇地期待了。
而在三月中旬时,兵长跟团长因公事去了王都,一去就是十几天。眼看生日就要到了,可是兵长依然迟迟不闻归音,我不禁有些焦急。毕竟是认识他以来的第一个生日,我很希望这位监护人能够到场。我盼着他回来,每天去他办公室打扫一遍以待迎接他。终于,在离我生日还剩两天时,兵长回到了兵团。
当时正好是上午训练结束的时间,在去食堂吃午饭的路上,我听到有士兵说看到团长他们刚刚回来了,便立马调头向大门跑去。我很雀跃,因为兵长归来的日期让我有种梦想成真的兴奋,而且我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很想念他。
跑到临近大门处,隔了不远看见几位军官正边交谈边往里走,其中还有三四个穿着宪兵团和驻扎兵团军服的人,可能是闲着没事来我们兵团视察的。不过这都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的注意力,只锁定在了那个站在一群五大三粗军官里略显矮小的熟悉身影上。
喜悦冲上我的头脑,让我失了考虑也忘了礼数。我没顾上旁边还有别人,就跑上去一把抱住兵长的手臂,高兴地对他说:“兵长您回来了!我好想……”
我发誓我真的是因为想到他及时赶上了我的生日才这么激动的,以前他出差回来时,我虽然也开心,但绝不会做这样亲密的事、说这样亲热的话。但不妥的行为终将遭受报应——没等我说完那句话,兵长就狠狠一挥被我抱着的那条胳膊打开了我的手,巨大的冲击力把我甩得倒退了两步。
“怎么跟上司说话的?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尚未等我从被甩开的惊异中缓过神来,兵长就再度向我掷出令我震惊的言辞:“[url]http://艾伦·耶格尔[/url],给我时刻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我完全傻掉了,呆呆地注视他。他锁眉瞪着我,灰蓝色的瞳孔里只有冷冽的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容。眼前的人无疑是那位我敬爱又熟识的长辈,可此刻他的言语神情却给我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气氛僵得厉害,在我尚未恢复语言能力时,一个穿着宪兵团独角兽军装的军官就开始打圆场:“哎呀[url]http://利威尔[/url]你怎么突然吃火药了?刚不还好好的嘛……”
“我对他向来如此。”兵长转头直视那个宪兵,如同宣誓般一字一顿地说。待那宪兵听完后尴尬干笑时,兵长已抬腿大踏步地走了。
见他离开,其他军官向我投来各异的眼光,然后都跟了上去。最后走的是埃尔文团长,他经过我身边时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蔼地低声说:“别太在意,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很感激团长,因为如果他临走前没留下这句话,我恐怕会陷入不安状态出不来。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有别的兵团的人在旁边,而我又表现得太热情,所以兵长才不得不泼我冷水吧?不过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不好受,因为他那些可怕的表情和语气给我留的印象太深刻。
为了挽回局面,我当晚去了他的办公室,准备把白天的嫌隙消除,顺便通知他一下我生日的事情。我以为凭借我们一年来的感情基础,再大的关系危机都能缓和,更何况是这种小摩擦。可事实证明,我又大错特错了。
抵达兵长办公室前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105期新兵。我和那新兵大眼瞪小眼地对愣了两秒钟,然后他转头向里面招呼了一句“[url]http://利威尔[/url]兵长,艾伦前辈来了”就回到了屋里。我只得不明状况地进了门,当即看见办公室里正蹲着好几个105期新兵在收拾满地的档案袋,另外还有两个往届的前辈在指挥他们。我进去的时候,地上这拨人陆续抬头看了看我,个别新兵礼节性地朝我点头笑笑。
兵长坐在办公椅里,面前桌上摆着摊开的文件,右手还架着笔,待我走进门后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问:“什么事?”
一屋外人的存在实在让我无法畅所欲言,意料之外的状况使我有点怯场,加之本来就嘴巴笨,只得底气不足地说:“呃……其实……也没什么事……”
“没事你来干嘛?”兵长立即皱起了眉。
他一这样我更慌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在脑袋里完全混成了一团浆糊,而且顾及到有外人在,又考虑到他今天似乎心情一直不好,所以就想打退堂鼓:“不是多重要的事……看您挺忙的,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我没闲工夫等你改天。”兵长不客气地回绝我:“要说就赶紧的!”
我被他步步紧逼失了方寸,居然不经大脑地问了一句:“那我能单独跟您说吗?”
且不说这句话得罪了多少在场的新兵和前辈,仅仅兵长一人的怒气我就已担负不起。他一下子把手中的笔拍摔在桌面上,怒声呵斥:“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房间里霎时变得奇静无比。那些原本还在讨论着整理档案的新兵全都噤了声,看看兵长再看看我,目光忐忑又好奇。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当众受刑的犯人那样无地自容。
“看什么看?干你们活去!”兵长转头训那几个新兵。新兵们当即吓得收回放在我身上的视线,连声应答着再度投身于整理之中,讨论声也再次响起。
他们转移了的注意力让我有种被从耻辱柱上解下的庆幸。我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兵长转回头来看向我,语气略微缓和地吩咐:“说吧。”
“……中午的事情,是我……冒昧了,很抱歉。”我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兵长眨动一下眼睑,隔了几秒后说:“不准有下次。”
“……是。”我听了他的命令有点委屈,虽然答应了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我只是太高兴了,毕竟您走了那么久……我每天都来打扫,盼着您能……”
“以后别再来打扫了。”他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截断我的抒情。
“什么?”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讶异地问。而他继续波澜不惊地说:“还有整理公文,也不用了。”
“为什么?”我困惑地问。
“我很忙。”他一如既往地以这个理由搪塞。
“忙不才应该让我来帮您吗?”我百思不得其解,争辩的声音也克制不住地抬高了。
“你在这儿碍的事远比干的活多!”他被我惹烦了,态度暴躁地骂我:“我这儿是办公室,不是你家后花园,想出就出想进就进!从今往后没有要紧事就别再迈进这道门!”
如果说前面那几句斥责我还勉强可以抵受住,那么这最后一句喝令则可谓彻彻底底将我击溃。“别再迈进这道门”。这七个字的威力大到令我一瞬之间热了眼眶。
“兵长,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我压着嗓子里的酸涩,声音发哑地对他喊:“请您明白告诉我,我会改!您这边说完我那边马上就改!”喊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经明显哽咽,地上坐着整理资料的新兵们交谈声再度弱了下去,我能感到他们投在我身上探究的视线。可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现在一心只想求兵长给我一个答案。
“……你错在忘记了我的身份。”默然片刻,兵长用平静得寒冷的语调说:“我只是你的监护人。你懂‘监护’的意思么?监:监管;护:护卫。除了这两项职责,我不对你负有任何额外义务。你渴了饿了就去食堂,受伤生病就去医务室,高兴难过就去找你那帮朋友。你的饮食起居不归我管,你的喜怒哀乐更与我无关。我不是你保姆,更不是你家长,我没必要也没兴趣过问你的事情。所以你最好放明白点,停止对我这种无理取闹的纠缠。”
我形容不出听他这番话时我的状态。明明头脑已经混乱得发烫,却又偏偏能够完整清晰地听懂他发的每一个音。地板仿佛倾斜了起来,使我站立不稳。我丧失了逻辑的思维下意识地企图申辩些什么,开口说:“可您以前……”
“以前我只是懒得管,才搞得像惯着你一样!”兵长把手里文件往桌上狠狠一摔,由坐着一下子站了起来,打断我的辩解怒喝:“我可是一直都清楚自己该干什么的!别妄图和我搞好关系就能逃过什么劫数,真到了要下手的时候,该怎样就怎样,我一点情也不会留!”
……难道我亲近他,是为了免于一死吗?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理解我的心意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一晚的情景,我才能彻底明白,他说出这番话时内心的煎熬绝不比我遭受的少。然而当时的我,完全被他决绝的言行震慑,没有能力再去仔细思考他的言语与昔日行为有多么矛盾重重,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天底下最委屈的人。我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感到眼泪一点点地漫过视线。
“行了,出去。我受够你了。”两秒过后,兵长看向别处,倦怠地摆手赶我走。
我嗓子堵得连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得退了两步向他微鞠一躬作答。虽然弯腰幅度很小,但眼睛里的水还是直直地掉在了地板上。我不知道旁边那群寂声已久的新兵和前辈们有没有看到我这副没用的样子。
我近乎逃亡地跑出了那间办公室,冲进附近的一处盥洗间,拧开水龙头不停洗脸。冷热不均的液体在脸上流淌,我费了很长时间才把那些水降下温来。
我头脑空白地进行完这一天剩下的事务,等到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才慢慢有点缓过来,稍微理智地去思考这个现实。
我绝不相信他从未对我动过真情。曾经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他的言谈举止和目光神态都骗不了人。可他今日的态度,却又当真是恩断义绝。所以,我只能拼凑出这样一条结论——他以前喜欢过我,但现在不了。
其实我早就该有所察觉了。从他和我独处时不再主动开口的时候,从他开始对我所说的话消失反应的时候,从他说他忙不愿陪我练格斗却在当天去指导105期新兵的时候,我就该领悟到:他厌倦我了。
或许是因为我整日的纠缠让他心烦。或许是因为我无意间暴露出的阴暗面让他鄙夷。也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种关系很是负担,不想再继续了。所以他才能够抛开一切顾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一脚踢开划清界线。
可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毕竟他昔日对我的那些好,都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他本不必为我付出那么多,可他还是做了,难道我不该对此心怀感激吗?我从他那里获得的不应属于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实在不该再贪心地奢求更多。
所以,把那些可笑的委屈和失望统统收起来吧。身为孤儿的我,怎么可以妄想自己的这份伤心会有人像父母一样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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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0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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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生日的那天,我的情绪被大家热闹的气氛渲染得好多了。从早上开始就陆续收到祝福和礼物,不仅来自同期生,还包括前辈甚至新兵。晚上聚会场地有限,所以韩吉小姐只张罗了和我同期的几个好友。我挺喜欢这样,因为都是熟人会更加亲热自在。
如我之前猜想的那样,大家都把带有各自明显特色的祝福和礼物给了我——三笠送了我一副手套,并说:“这样我就可以套住艾伦了。”然后被大家调侃她应该送我一床被子,因为那样套得更牢;阿尔敏自己做了一个很神奇的万花筒给我,里面居然能看到像是雪山和大海的景象,被大家争相传看;让无耻地送了我一副假牙,叫嚣:“有了这个,我就不用怜香惜玉地和你干架啦!”然后经阿尔敏提醒,大家才发现那假牙打开之后是个钱包。不过还是略诡异啊……康尼做了几道拿手好菜,萨沙边狼吞虎咽肉片边把两个白薯送我,连连劝:“艾伦吃白薯吧,比肉好吃!”然后不负众望地被三笠收拾了一顿;韩吉小姐果然亲了我,而且一向不化妆的她那晚居然涂了口红!绝对是故意的吧……
在这场不可开交的晚宴进行到大约三分之二时,埃尔文团长走了进来。而且他身后跟着……我的监护人。
“继续啊,各位。”团长和蔼笑着安抚我们这群因大人物驾到而惊呆的小兵:“我们是来讨吉利的,顺便蹭口酒喝。”说着,他向我端起韩吉小姐刚为他倒好酒的杯子。我赶紧起立,双手举杯应承。
“艾伦,生日快乐!托你的福,胜利终将属于我们!”团长温和又不失昂扬地发表祝词。
“谢团长!今后还请多多指教!”我振奋地答完,团长满意地向我点一下头,开始举杯饮酒,我也紧跟他的步调。鉴于我和同期生们都未成年,韩吉小姐筹备的是度数低的果酒,所以陪团长干了这一杯对我来说也不是很困难。
团长饮完,优雅放下酒杯,稍退后半步侧身,将前面的位置让出来,看向他斜后方站着的兵长。韩吉小姐这会儿工夫帮我满上了空杯并且又新倒了杯酒,向着站在原地未动的兵长示意性地叫了一声:“[url]http://利威尔[/url]?”
我心情有些复杂地望着他,很怀疑他是否肯赏脸和我喝一杯。但几秒过后,他就走上前来,缓缓端起了那个酒杯,向我举起。
我连忙捧起自己的杯子迎他,等候他开言。然而他定格在了举杯的动作,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沉默不语。
就在我忐忑地考虑着该不该主动搭话的时候,他忽然面无表情地开了口:“都在酒里了。”
接着,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说完了致辞的时候,他就已经仰头猛灌。那气势雷霆万钧,比刚才团长饮酒的姿态不知要凌厉多少倍,颇含些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然。
“是!”见他如此,我也不甘落后地开始灌,意念之中一派壮烈。
迅猛的速度使我们两人很快就干了杯底。兵长放下酒杯没再看我,转身向房门迈。
“还有公务先失陪了,你们大家尽情热闹吧。”团长微笑向我们作别,在收到我们致意后和兵长一起离开了。
等到他们走远,屋里的人才炸锅一样地闹起来。“团长居然都来了诶艾伦面子真大!”“哎哎兵长酷毙啦有没有!”“对啊那句话好拽!”“懂什么那叫内涵!”“还有那个霸气的干杯姿势简直帅哭我!”“啊啊我也要学会!”
同期生们开始竞相模仿兵长刚才的举止。让站起来向我旁边坐的三笠大声敬酒:“三笠,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然后自认为豪迈地开始仰脖灌酒,接着遭到了呛着的报应;康尼和萨沙则坐在一起默契地碰杯,会心道一声“都在酒里了”后也开始狂饮。
两天前的事情或许还没有传到我的这些好友耳中,所以他们能够这样纵情地在我面前表达对兵长的景仰。我并没有因此心里别扭,相反,见他们这高兴的样子我也很开心,只是在想到兵长时心情稍稍有那么一点沉静。
“都在酒里了”。满座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品得出这句话中包含的百般滋味。
酒会又过了一会儿,我实在不堪大家往我脸上抹奶油的重负,中途离席去就近的盥洗间洗了把脸,顺便把韩吉小姐留下的口红印也洗掉。湿淋淋地出来,心想这副样子立即回去不太雅观,我便拐弯去了楼上公共活动间的阳台,准备吹吹风把脸弄干点。
活动间晚上向来无人,我也懒得去开灯,半摸索着走了进去。可我刚刚抵达里面那个宽敞的露天阳台,就僵住了。因为,清浅的月光下,一个人手扶栏杆面朝室外,背对我站在阳台边缘。而那个人是……兵长。
直觉告诉我应该马上退离,但当我刚准备迈脚时,兵长就回头了。在被他视线射中的那一刻,我紧张得一凛,定住了脚步。
或许他早已听见了我来时发出的响动。我像被钉在了地上,尴尬、忐忑、进退两难。……说什么好呢?“抱歉我以为没人”?“抱歉我只是路过”?“抱歉我这就走”?
可在我尚未选好措辞时,兵长就不动声色地把头转了回去——就像我并不存在。
按理说这是最佳的结果,这时我只需顺水推舟地悄声退下,也像没看见他一样离开就好。可是他这种无视我的举动却在我心中搅起了波澜,使我发热的头脑偏离了循规蹈矩的轨道。
我深吸一口气,迈动脚步向[url]http://他的背影[/url]走去。有些想法,我希望能传达给他。也算是为我即将过去的十五岁画上个不留遗憾的句号。
“兵长。”我在他身侧站定,见他毫无反应,便斗胆申请:“请您看着我,可以吗?”
我已做好他回答“不可以”或者干脆不理我的觉悟,但他居然在我问完几秒后转过身来直面我。我受宠若惊,稳了稳心神后说:“谢谢您出席我的生日聚会。您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场,我真的很高兴。”
他静默着,没有回应。已经很久了,他对我的言语[url]http://选择性失聪[/url]。酸涩的滋味不可避免地漫上来,我的情绪有一点失控,未经许可干了件不计后果的事——我抱了他一下。
真的仅仅是一下,特别快也特别轻,刚碰上就赶紧撤离,趁他还没有对我大打出手前局促地讨好:“看在生日的份上,饶我这次吧……”
可我的担心多余了,因为他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只是略微垂下了眼睑。
于是这变成了我彻底的自说自话。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自说自话,我也要把它进行下去。我不求能得到回应,只要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好。
“……虽然您否认,但我仍认为您曾经重视过我,因为您以前对我的关照确实细致入微。而现在您放弃了我,我知道这是由于我不够好。这两天我仔细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无论性格、能力还是品德,都有不小的缺陷,当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看透我的本质时,想必这些残次让您对我失望了。”我努力克制着情绪,但声音不由自主开始发涩:“虽然您收回了往日对我的那些情分,但我仍会铭记住您曾经对我的每一点好。那些对我来说太珍贵了,自从失去父母后从没有哪位长辈像您一样关心我,我真的非常感激您。所以,就算您不再对我抱有期望,我也会努力成为您优秀的士兵。就算您讨厌我了,我也会一直敬爱着您的。”
我以为两天前从他办公室出去后自己已经把关于这件事的所有眼泪都流完了,可当我这段话说到最后时,眼眶又不争气地湿了。明明告诉过自己要成熟一点,冷静坦然地去接受现实,但一想到他昔日与如今对我态度的前后反差,却仍然委屈得想哭。
如果真这样在他面前流下泪来,实在是太丢人了。于是我连忙虚着声音说:“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告退了。”接着赶紧转身往回走。
一切本都将按照无可挽回的既定轨道运行下去,但是这世间的事情偏偏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艾伦。”刚踏出脚步,身后就突兀地响起了兵长的声音,与此同时我的左臂靠近手腕处被钳了个结实。我讶异地回头,逆光下只依稀看得见他亮色的眼睛。
“……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亲耳听到的也未必是实情。”兵长攥着我的手臂说出这句奇怪的话,手上力度特别大,紧得发颤。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忍着胳膊被他攥出的疼痛为难地表达了我的困惑。
兵长没有回应,慢慢松开了手。他垂下头无言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人言可畏。”接着,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声音比刚才乏力很多:“你要相信我所做的决定都是经过了判断权衡的,不要乱想。如果对你的损害抵消了益处,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再怎么迟钝,我也不会对他这番言辞不明所以。虽然弄不太懂具体的含义,但我多多少少隐约感到了他对我一如既往的庇护。这份失而复得的认知让我措手不及,只能愕然地重复着:“您、您……”
兵长转身向阳台外的夜空叹息一声,过了一会儿后才转回身来,说:“钥匙给我。”
我尚恍惚于事态的发展,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把钥匙,问:“什么钥匙……?”
“脖子上的。”兵长指了指我,答复。
“诶?哦……”我疑惑地服从指令,把脖子上一直挂着的我家地下室钥匙连同绳子一起摘下来给他。
兵长拿过我的钥匙,两三下把钥匙绳解开扯下,在我纳罕的注视下把那绳子随手塞进我的口袋里,然后抬手从他自己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东西。月色不是很明亮,所以我看不清它的具体样子,只能看见兵长把它穿进钥匙孔,然后对接两端,卡上一个扣。
“低头。”兵长下达命令。我不甚明了地照办了。他两手提着这条细长的东西,把钥匙慢慢挂回了我的脖子上。
“生日快乐,艾伦。”放开双手的同时,兵长轻声对我说。
浅淡的月色下,他看着我,眼睛映着夜空柔和的微光。
我那原本已退回的眼泪在收到他的这份祝福后,没出息地再次涌了上来。“谢谢您、谢谢……”我攥紧脖子上他送给我的礼物向他鞠躬,除了谢谢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埃尔文送的。”兵长转身朝向室内,平静地说:“今天过后,不要再单独见面了。让人看见很不好,我先走了。”
我百感交集地目送他离开阳台走向屋里。而在即将拉开门前,他又驻足,略回头对我说:“十六岁了啊。好好加油吧。”
我柔软的情绪因他这句话燃起奋进的火苗,用力踢靠脚跟捶击心脏,答:“是!”
兵长没有再言语,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独自站在阳台上,回想着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心中五味杂陈。但归根结底,还是喜悦压过了伤感。虽然无法彻底理解兵长为什么要在人前疏远我,但既然他让我相信他的判断,我也就不必再惴惴不安。而且从他刚才的言谈举止中,我能够坚定地确认——他对我的情义不曾改变。仅此一点,已让我心满意足。
沐浴在浅淡温柔的银色月光下,我想我终于可以坦荡无憾地告别十五岁,昂扬焕然地迎接十六岁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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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他,思绪恍惚地想着,无法发音。
而他自顾自地又说了一句话:“我已经活了三十七年了。”
不是“我已经三十七岁了”,而是“我已经活了三十七年了”。他找不到焦点的目光投在我脸上,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似乎为自己能在这乱世中幸存三十七年感到得意满足。可他眉眼中的难过却也越发深沉,仿佛下一句将说出“真没意思”,或是“快到头了”,甚至是“怎么还不完”。
夜空明亮的烟花照着他的面容,把他脸上平日隐藏的疲惫揭露无余。零星的雪片随风刮过,落在他鬓发间,白得沧桑。这副图景让我莫名感到心痛,促使我慌张用笨拙的言语说:“您还会活很多很多年的!您会长命百岁的!”
“……哈。”听了我的话,兵长似是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接着神情迷茫地转身,晃晃悠悠地朝台阶走下去了。我很担心他会踩空,赶紧跑过去扶他,可他又挣开了。
……他居然连醉的时候都不忘和我划清界线吗?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但又做不到撒手不管,只得抬着两只手虚架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走下那几十级台阶,准备随时在他失去平衡时扶住他。但“人类最强”果然名不虚传,即便是醉到了走蛇形线的程度,他也没把自己绊倒一次,甚至连踉跄都没有过。
下了墙壁到达地面,兵长继续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往兵团走。他这般腾云驾雾的状态让我实在不放心,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护卫。
就这样,我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走着,一会儿过后回到了兵团主楼,好在同伴们还在热闹地庆祝圣诞,所以也没太有人注意到我和兵长在一起。进楼道的时候和阿尔敏打了个照面,他会心地朝我点头笑一下就快速离开了,那神态简直像撞见了我在和女孩子幽会一样……
一进楼内,我惊奇地发现兵长径直向一楼走廊深处走去了。他不回自己房间,去一楼干嘛?我只能跟上去看个究竟。结果,他在一楼和他房间相同位置的门前停下来,开始拧门把,拧了几拧都没拧动。
“不是,那什么,兵长啊……”我窘迫地摸摸鼻子,在他身后说:“这间是储物室,平时上锁的……”
兵长闻言停下拧门的动作转头看我,眉头微皱面露疑惑。走廊上灯光比外面亮,使我看清了他瞳孔中的空茫和脸颊上的酡红。看来……真的是醉得不轻啊……
“请问……您是想去您自己的房间吗?”我咽口唾沫尴尬地问。
他慢慢眨一下眼睛,然后表情很无辜地朝我点了点头。
“呃,您的房间的确在这个方位没错,但它是在楼上的楼上的楼上的楼……啊算了,还是我直接带您去吧……”正兴致勃勃地用手势数着楼层的我说着说着才醒悟到以他此刻的逻辑根本理解不了我的意思,于是难为情地挠挠头,决定亲自领他回去。
在我的辅助下,兵长摇摇摆摆地登上一层层楼梯。他的酒品真不是一般得好,醉成这样居然一点也不闹腾,连喃喃自语都没有。整个上楼过程中都安安静静的,要不是脚步飘忽,真看不出他与往常有异。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他的房间,我帮他开门拉他进屋,再点上屋里的灯。关好门后一回头,我看见他竟然什么衣服都没换就胡乱躺在了他的床上!我惶恐地跑过去劝谏:“兵、兵长,您可是有洁癖的人呐,您不能就这么躺下啊……”
他原本已闭上的双眼在听了我的话后勉强张开条缝,不大乐意地含糊回答:“困……”
“呃……困也请先换衣服吧,不然您清醒后是不会原谅自己的……”我无奈地劝,硬着头皮把他拉坐起来,再笨手笨脚地帮他解扣子脱掉外衣。当我开始打他裤子的主意时才发现他还穿着靴子,便忙蹲下给他脱。
他坐在床边缘放空,我蹲在床前低着头为他脱靴子。两个人本来相安无事,可突然之间,他一抬手捏住了我的左脸。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而刚一抬头,他的另一只手也伸来了,掐住我的右脸。
……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情况?我愣愣地仰望着我的监护人,而下一刻我就彻底混乱了,因为——他揪住我的两边脸颊,开始用力向外扯!
“疼疼疼疼疼……”我哀嚎着挣扎,历尽艰辛才把他的两只手拽开,然后迫不及待地揉我那饱受摧残的脸。
“呵呵。”兵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笑了一声,但神情依然呆呆的。他目光空洞地看着我,嘴巴却仍挂着笑,缓缓地说:“艾伦,喜欢啊。”
“诶……?”我捂着尚在发痛的脸奇怪地望着他,完全不能理解他这句颠三倒四的话。
而他的逻辑越来越天马行空了,因为下一刻他就忽然困惑地问我:“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孩子呢?”
“哈?”我的思维彻底跟不上他的节奏了,除了白痴一样的疑问单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兵长歪了歪头,颇认真地又问:“因为我没有姓氏,还是不够高?”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无奈得想笑,一边帮他把靴子脱下来一边回答:“不,兵长您很好,哪儿都好,但是投胎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自己能说了算的啊。”
也不知我这两句话他听懂没有,隔了一会儿后他又说:“如果你是我孩子,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继而抽空力气般的再次把上半身躺倒在床上。
肆无忌惮的?干什么?虐待我吗……他的措辞和语境让我自然而然地往暴力的方向联想。我暗自腹诽着伺候他脱下了外裤,正拉被子铺床时,忽然听见他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就算在太阳底下抱着,也没有人说三道四……没人能阻止我,想怎么疼你就怎么疼你……”
心脏像被敲了一下,我目瞪口呆地定在了原地。如果“酒后吐真言”的古训是真的,那么……
温暖又苦涩的情绪像电流一样窜过我的胸膛。……原来他的心中,怀有这样的愿望。他对我的情意,不曾因表象的疏离而消磨。一直以来的不安如今被证明毫无意义,我真不知该感到喜悦还是难过。
我凑到近处去端详他。他原本半闭的眼睛在看到我后张大了些,随即撑着手臂坐起来,不知怎的又来了精神,前倾身子握住我的手腕,面露向往地对我说:“咱们到人少的地方去,挨着山脚建个木屋,再围个大院子。平时种粮食种菜,每周上山打猎砍柴。没事的时候散散步,看看书,做做打扫。呆腻了就去旅行,去森林,去海边,去看雪山。不管走到哪儿咱们都在一块儿,怎么样?”
他的目光是如此明亮,如果不是瞳仁中隐约闪现的那点混沌,看上去真像是神智清明。但就算我不探究他的眼睛,也能明确地知道他这是醉得厉害的胡话,因为意识清醒时的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呢?
可我仍旧被他的这番胡话打动了。我心潮起伏地握住他抓在我腕间的那只手,向他许诺:“好,等战争一结束,咱们就去。您走哪儿我跟哪儿,永远都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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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楼
2014-10-10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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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长看着我说完后愣了半晌,似乎在参悟我言语的含义。待想明白后,忽然神色期待地说:“现在就走吧!”说着竟作势要下床。
“等等等等……”我忙伸手把他两肩按住让他坐回床上,对他这种雷厉风行的醉汉逻辑深感无奈。估计他八成是只听懂了我的赞同态度,而压根儿没听见我那句“等战争一结束”。在这样语言不通的状态下果然还是该采取一点简单粗暴的手段,于是我放弃了给他讲解语法的打算,直接把他上半身按躺下,再把他的腿抬上床,最后给他盖上被子,说:“您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很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几秒钟,我一定会努力想出一套更加委婉温和的方案。因为在我草草地敷衍完他之后,他躺在床上望着我,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说“失落”似乎没那么轻淡,说“受伤”似乎没那么明显,说“委屈”又似乎不符合他的年龄。
“……也对,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嘛要跟我走。”他眨一下眼睑,茫然地看向正上方的天花板,喃喃道:“你都不肯做我孩子,怎么会愿意一直陪着我呢。”
我实在对他所纠结的问题感到无可奈何。投胎做谁的孩子哪是我自己能决定的?而且我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了会跟他走吗?和醉酒的人沟通真是障碍重重啊!于是我在床头蹲下,准备尽量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然而还没等我酝酿好讲词,兵长就先开了口:“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陪着你愿意陪的人,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说完,他自己掖了掖被子边角,翻身背朝我,静静躺着不再言语。
“……我想去的是有您在的地方,愿意陪的人也是您,现在您却要我走,我能走到哪里去?”我蹲在床头注视他背向我的身影,挫败地说:“无论醒着还是醉着,为什么您都从来不肯好好理解我这份感情呢?”
他不回应,保持着那个姿势躺着,周身依旧散发出不快乐的讯息。
“战争结束后我一定跟您走,您别再难过了好不好?请高兴一点吧,今天不是您的生日吗……”看他这样我也很难受,伸出手去扳他肩膀,企图拉他转回来,并劝慰性地喊他:“兵长,兵长……”
而他却抗拒得越发明显,背朝我弓起身子,像防御敌人的刺猬一样缩起来。我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脑海中恰巧闪现了他之前表露出的零星言辞,便不经思考地试探着招呼他一句:“爸爸?”
谁知这轻飘飘的两个音居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听后身形一僵,然后慢慢转回头来,用睁得很大的眼睛望向我,问:“你叫我什么?”
“呃……”我顿时感到骑虎难下。刚才信口一叫并没考虑太多,而如今被他抓住了把柄,才发觉这行为十分的欠妥。再怎么说我也是有过生父的,怎么能随便再叫别人爸爸呢?这种感觉说轻点是别扭,说重点是背德,令我浑身不自在。
可是面对着兵长期盼的目光,我又实在不忍心再让他失望。这一夜他已经历过太多苦涩,如果连这么微小的一个愿望都得不到满足的话,那他这个生日过得也未免太过心酸。况且他为我付出过那么多,我称他一声父亲也并不过分。
我告诉自己:别小题大做,他只是想听我发两个音而已,不要吝啬。而且他现在醉着,我无论说什么他明天都不会记得,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自己,没什么难堪的。
于是,我怀着微妙的心情向他小声重复了一遍:“爸爸……”结果我还是发窘了,在结束这个称谓后又手足无措地临时缀上一句:“生日快乐……”
这本是带点敷衍意味的一句话,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让兵长露出了仿佛收到最想要的礼物一样惊喜的神色。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呈现出如此夸张的表情,几乎让我感到震撼。
“是我的、我的艾伦、再也没谁拦我……”兵长高兴地笑起来,并且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连眼睛里也满溢着喜悦。在我面对着他前所未有的笑容怔怔发呆时,他微微地抬起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把我的头连同上半身全都压趴到床上,抱进怀里。
他很紧地搂着我,像哄小孩那样轻拍我的脑袋,并抚摸我的头发,然后再掀开自己被子的一角盖在我身上,像怕我冷似的把我圈入被窝。与此同时,他用欣悦的语调反复地说:“好孩子、好孩子……”
已经许多年没被长辈拥抱过的我,此刻在他的爱抚下忽然很想哭。不仅因为感动,而且因为愧疚。如果我能够早些明白他对我的情意,能够预知我的言语可以给他带来这么深的快乐的话,那么我刚才无论如何也会认认真真地去把那几个字说完的。
而当我醒悟自己该端正态度重新祝福他一次时,却已没了机会——因为他很快地睡着了。
他的吐息渐渐深长,抚着我头发的手也停止动作。我的上身趴在床上被他圈在被子里,姿势挺不得劲儿,但他蜷着身子把我珍惜地抱在胸口,又让我因担心弄醒他而不敢有所动作。就这样相对静止地过了几分钟,等到感觉他已陷入熟睡、搂着我的双臂也有点松动后,我才得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把脑袋拔出来。
舒口气又捶捶弯酸了的腰之后,我蹑手蹑脚帮兵长把睡姿调得舒展些,再把被子为他塞严实。做完这些后我坐回床头看他,发现他脸上依然挂着明显的笑意,就像在做一个酣畅的美梦。
……原来他也是可以露出这样的笑容的。凝视他的睡脸,我的内心又甜又苦。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在清醒时也获得如此的快乐呢?
第二天白天,一切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他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对我淡漠疏离的长官。这种状态下我无法取得与他独处的机会对他重新道一声“生日快乐”,而且因为时间仓促,我也没想出该送他什么礼物。于是我只能偷偷从大厅里摸来一张用作圣诞装饰的彩纸,把贺词写在上面。为了避免尴尬,我没有提昨夜的事,谎称是自己以前帮他整理档案时看见过他的生日日期。然后趁旁边没人时,我把这张卡片悄悄塞进他的门缝,也不知他有没有收到。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不够磊落,所以我暗下决心,等明年再到他生日时,无论如何我也要正大光明地当面祝福他,并且做好充足准备送给他一份礼物。……然而造化弄人,待到第二年他的生日到来之际,他和我却已一个身陷牢狱一个流落荒野,连相见都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TBC.
PS:
今天这更有17000字!爆字太多所以
下周不更新啦,小伙伴们下下周五再来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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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对谁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直到遇见艾伦。起初,仅仅是因为欣赏他的志气,加之他无父无母的身世勾起我同病相怜的情绪,使我出于身为长辈的责任心而对他稍加照顾。然而他对我的回应,却热烈得超出了我的预期。他以惊人的行动力报答我,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呈现出耀眼的赤诚。
我便恍然从他身上看见了童年的自己。那时的我,也像他这般天真热情,竭尽力量把一切做好,希望让老塞特高兴。我理解那种渴求的心情,身为孤儿的处境使我们都热切期盼着长辈的接纳。我知道艾伦想要什么,所以我尽可能地给他。这世上固然还有其他许多孤儿,可我不是慈善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每一个。而命运在千千万万个孤儿中恰好送来艾伦,并使我成为了他的监护人,于是,我从老塞特那里继承下来的温情,终于得以传递下去。老塞特对我的照顾并不算全面,尚且让我受益匪浅,倘若我对艾伦的关怀比当年老塞特对我更尽心,那么艾伦是不是就能够比当年的我获得的更多?那些我想要、但老塞特最终没给我的东西,我希望让艾伦得到。
因此,我决定像一个完整意义上的监护人那样爱护艾伦。超出我掌控的是,我越疼艾伦,他便越对我好,而他越对我好,我便越想要疼他。感情不知不觉陷入了循环,日复一日地积累、加深、变厚,以至于当我被外力当头棒喝猛然警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全身而退。
喜欢艾伦,喜欢到怨恨上天为什么没选择我成为他真正的父亲。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疼他,肆无忌惮地疼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在阳光下给他一个拥抱都是异想天开的奢望。
如果艾伦是我的孩子,那该有多好。我就能和他一起生活,每天都过得快乐,就像我童年和老塞特一起流浪时那样快乐。可上天偏偏不肯成全我,它在我初为人子满心依恋时召回了老塞特,又在我初为人父满腔欣喜时夺走了艾伦。……我究竟犯下什么罪过,要承受如此沉痛的失去?
夜已深了,钟声和礼花早已止息,远处喧闹的人声也逐渐归于寂静,只有雪在不知疲倦地纷纷飘下,落在我身上,落入我眼中。浑身冰冷,我想要再一次钻进老塞特的破夹袄里,我想要再一次被艾伦拥抱在双臂之间,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裹紧自己的衣裳,独自穿行在圣诞雪夜中。——这漫无边际的冷暗夜雪,一如我业已走过的冷暗人生。算上这夜,三十六个年头已经从我生命中悄然过去,这源源不断的日子,到底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没有心脏,就不会受伤。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人了。在深山里做一丛灌木,在湖底下做一棵水草。那样就不会再有谁爱我,我也就不用再去爱谁。
待到一年后三十七岁生日那夜,我带着更多的酒去了墙壁顶上。原本打算醉倒在那里度过平安夜,没想到竟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兵团里自己的房间。至于是怎样走回去铺好床睡着的,我完全没有印象。但我隐约记得我梦见了艾伦,梦见他喊我“爸爸”,梦见他祝我生日快乐,梦见他说想要永远陪着我。尽管这梦很荒唐,但我还是难以自控地抱住了他,高兴得无法言喻。
早上醒来后,我发现门缝处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张红纸。走过去捡起来,看见这张颜色红白相间的卡片上写着“敬爱的利威尔兵长:生日快乐!整理档案时看见了您的生日日期,所以一大早过来送祝福了!祝愿您在新的一岁里有更多笑容!不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嘛,虽然您看上去已经很年轻了,但还是多笑笑吧!您笑起来很好看哦,我看到也会高兴的!啊我没写过贺卡也不知道这格式对不对……总之就是祝您生日快乐啦,我非常希望您能快乐!士兵艾伦·耶格尔敬上。”
默念着工整笔画写下的稚拙言辞,想象着艾伦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时的蠢样,我手持卡片如他所愿地笑了出来。印象中我似乎已经近两年没有露出过这个表情了,如今重温,才恍然感到生活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糟糕。
我把这张卡片收好,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时拿出来看上几眼,再低落的情绪也能得到些许纾解。即便是后来在狱中承受精神煎熬时,只要从口袋里摸出这张卡片读一遍,心里也会生出一份可贵的温暖。
静下心来想想,原来我从未输得一无所有。直到十几年后回首这段往事时,我才可笑可叹地发觉,那些年我之所以屡遭痛苦,并不是因为我的人生真的缺少光,而是因为我拒绝睁开感知光芒的眼睛。
TBC.
ps:本章有22258字,所以三周之内不会再更新啦,下次更新是11月14日!11月14日!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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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24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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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呐小伙伴们,今天是楼主饕餮哒生日哟~
来祝我生日快乐吧!
←喂你谁
唔晚上会在艾利吧的那个贴子里发个小番外,因为艾利向比较明显所以只在那边发,欢迎这里的纯艾利党或者感兴趣的小伙伴去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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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楼
2014-11-05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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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叫“愕然”或许更贴切些。我无法相信这么自轻自贱的句子居然是从艾伦口中说出的,他的每个字都令我的耳朵极不舒服。然而这句话仿佛又有什么我所描绘不出的深层情意传达出来,让我的精神像被抚慰了一样安然满足。
布朗他们被艾伦这种反应气得跳脚,又谩骂一通,事态陷入僵局。年轻人果然做事欠缺考虑,往往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失掉大局。胡佛他们这样与艾伦翻脸,势必让艾伦在心理上与其产生隔阂,而这对我来说则是个有利机会。
我用和善的态度告诉艾伦,我相信他的判断,也尊重他的选择。其实这是我的真心话,但因为事先怀着与人类利益相关的企图,这话说出来总觉得有几分虚伪。然后我向那两个巨人建言给艾伦一些时间让他自己考虑取舍,诱导他们放弃采取强制手段。
对付这些涉世未深的青年我还不算吃力,局势逐渐开始向我安排的方向运转。他们同意了我的提案,艾伦站在原地低头陷入了沉思。在他权衡的时候,我并没有起什么不好的意图,我尊重他、信任他,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我甚至能预见到他最终会选择插剑。但是,这一切正面的情绪,在艾伦抬起头来郑重地宣告“我决定了”之时,都化为了乌有。
不是因为艾伦暴露出要背叛人类的倾向,更不是因为艾伦的品质不值得被信任,而是因为我猛然意识到……我输不起。
我这一生,怕过的场合并不算多。而这一次,不但怕,而且怕得最厉害——艾伦即将做出的选择,决定着全部人类的命运,决定着整个世界的未来,这件事的重要性太大、太大了,哪怕稍微有任何一丁点的差错,都会在这世上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和不可想象的灾难。那种恶果,人类无法担负。那种罪责,艾伦无法担负。那种结局,我无法担负。
我的心境已无力恢复平坦。犹如同样是走直线,在平地上画出的线段能够轻易走过,而在悬于万丈深渊的钢丝上则本能地提心吊胆。我站在这里,不再是自己,而代表人类。无路可退,我只能赢,不能输。
所以我放不下心。在真正的结局到来之前,太多未知的因素会对事态的发展起到影响、阻碍甚至颠覆。潜在的威胁随时都可能浮出水面兴风作浪,所以我只能竭尽全力把我目前所能想象到的所有隐患全部排除,最大限度地把局势向我希望的方向推动。
艾伦握住了剑柄。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紧密地盯住敌方两个巨人的举动:胡佛神情紧张地倾身望着艾伦,而布朗却向前迈了一步,且把重心前移,体态显示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动能。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我当即警觉地暗中握住刀柄。而我的杀意被布朗捕捉到,他转动眼珠看向我,右手扶上了刀。——我和布朗之间,形成了一触即发的临界平衡。
短暂的静止,不代表永久的安宁。从布朗的目光中我能够确信,倘若艾伦将剑向下插,他必定会冲上前阻拦。他一动手,胡佛势必也会动手,之前的谈判协议根本名存实亡。可以我的身体状况,又断然敌不过他们二人的联手合攻,至于艾伦,他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剑上,应该没有精力加入战斗。所以说这是一个对我非常不利的形势,失败的概率高达八至九成。
绝对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以此为信念,我暗自聚力,到达顶点时突然爆发向艾伦奔去,试图在布朗出手之前操控艾伦把剑插下去。……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头脑中只想着人类利益之类的事,而忘记了这样做违反了我自己提出的约定,更不曾想过这会多么深地伤到艾伦的感情。
现实再一次与我所愿背道而驰。体力匮乏的我尚未来得及赶到艾伦身边,布朗就抽刀跑来,以十分快的速度追上我发起进攻。胡佛见状也过来助他,我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应付他们的攻击。隐隐约约,我听到艾伦在怒声斥责我们三人言而无信。我这才惊觉,自己在艾伦心中的形象于无意识中有了减损。
本来不会是这样的。仿佛珍视的东西被摔破,一股无名火在我精神中窜起,给了我更多的力量。事到如今除了打倒这两个巨人别无选择,我把意念调动到最激烈的状态,使出拼上性命的架势与他们厮杀。
事不宜迟,需速战速决。而且无论行动上还是精神上,布朗的存在都比胡佛更构成威胁,所以我用豁出命去的打法率先攻击他,很快就成功地捅了他一刀。而我不能让他死。其一因为艾伦就在旁边看着,如果我下杀手,艾伦会更加反感我,可能会因此动摇立场;其二因为布朗毕竟也刚成年,斩杀后辈这种事情我还是能免则免为好。
怀着这样的盘算,我迅速撤刀腾跃转身,用机动装置的铁匣重击布朗头部,使他昏厥倒地。胡佛见他如此,惊慌俯身查看,趁此空隙我再次出刀,一击把胡佛钉到地上。他像被叉住的鱼一样痛苦扭动,幅度之大连我的刀都在摇晃。我按住刀柄,感到他的挣扎带出的颤动,如同小时候被我捉住翅膀的蜻蜓。自从离开地下街,我就再也没有用凶器穿透过人类的身体。而此刻,我不仅做了,而且还是施加在比我小二十岁的晚辈身上。……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见局势已彻底逆转,我威胁胡佛带昏迷的布朗离开。其实就算艾伦此时不在一旁,我也会放他们生路。他们与我一样,都在为解放同胞而卖命,我对他们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刻的觉悟与坚韧的毅力怀有敬意。哪里有什么对错,哪里有什么善恶,他们和我,都不过是网格中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可胡佛的性子比我推测中要刚烈,毫不理会我开出的条件,一叠声地向艾伦喊话,揭发我的图谋,并催艾伦赶快拔剑。他每多说一个字,我的计划就多一分危机。为了阻止他说话,我不得不对他动用暴力,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而这年轻人宁折不屈,决眦欲裂地冲我吼什么“要不是为了保护中枢,我一定要巨人化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或许直接杀了他才是明智的选择。我正思索着要不要真的下手,眼角余光瞥到了旁边趴地的布朗,忽然想出一个方法,准备以此做最后的尝试。
坚硬无法将其摧毁,那么柔软是否能使其消融?从之前对待中毒士兵的态度来看,胡佛天性向善。好人的共性是重情义,我便以此为突破口,转而用布朗来煽动他的感情。也难怪他骂我“阴险狡诈”,我确实是使用了非常毒辣的措辞,极尽能事地渲染布朗对他是如何关爱备至,而他对布朗又是如何薄情寡义。青年人大多对这种谴责无力抵抗,胡佛果然在我的策略下动摇起来,全身慢慢开始发抖。
为了更深地刺激他,我扬刀向下砍,做出要杀死布朗的姿态。胡佛当了真,竟一把抱住我的刀刃扑跪在地。……这小伙子也太实心眼。犯得着徒手来抓刀锋吗?要不是我收得快,他十个指头全都得给切掉。我想撤刀,他却死死攥着不撒手,跪在地上边哭边求我放过布朗,说愿意带布朗走。这本是我所盼望的结局,可看着他满脸和满手的血噼里啪啦往下滴的样子,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场心战,赢得残忍。
撕下另一侧的军衔章,我交给胡佛作为免死信物,放他背起布朗逃走了。如释重负地收起刀,我想走回艾伦旁边,不料刚迈出半步就失去平衡,幸好扶住了墙,不然一定会倒——一个小时的期限将至,我的身体在毒气和负伤的夹攻下状态极糟。动作得快点了,赶紧让艾伦插下剑去,我好有命回到地上。
没好意思直说自己的企图,我迂回地询问他:“艾伦,你打算怎么办?”我以为他就算对我不满,也最多不过是生气地答复我,可我没想到,他居然毫无感情色彩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无权知道。”
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平静的,低温的,深不见底的。
……真是第一次体验到这般滋味。他的门向来是对我敞开,恨不得把里面所有的美好都搜罗出来硬塞给我,而此刻,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门砰然甩上,从内反锁。
隔了这扇门,我什么也看不清。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让我逐渐丧失自信,隐隐预感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以我无力掌控的态势发生。慌乱从我内心滋长出来,迫使我放低姿态,不惜用讨好的语气对他说:“艾伦,这件事关系到人类的命运,不仅是你的事,也是所有人的事。你静下心来,听我把利害关系分析清楚再做决定,行不——”
“我不听!”斩钉截铁的吼声冲断我的语句,艾伦双手攥拳喘着粗气,直直瞪视着我的眼中充满喷薄欲出的愤怒。
……为什么要用曾经看巨人的那种眼神来看我啊。
“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他以随时会扑上来撕咬我的表情呐喊:“我的意志我说了算,谁也别想改变!”
他的敌对态度显而易见。至此,我归纳出一条结论——人类阵营已失去了这个盟友。而他立场的转变,是由我造成的。倘若不曾见到我不择手段的行径,或许他还能够维持理性的判断。而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回归了他本应所属的同胞行列,站在了我的敌人那一边。
真是讽刺。我耗费努力去清除阻碍着艾伦的一切,到头来我自己的存在却成了他最大的阻碍。没有时间再通过言辞让艾伦回心转意,因为我中毒的时间即将达到极限,我必须趁自己一息尚存之际让这件事尘埃落定。
——抛弃我应该抛弃的一切。
“插剑,或者死。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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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9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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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靠着惨白的枕头,坐在惨白的床上。惨白的棉被盖住腰以下的身体,惨白的绷带厚厚缠绕着额头和脖子,以及被惨白上衣遮蔽的、我所看不见的地方。
他也在看着我。惨白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灰蓝,仿佛书中大海的旋涡一样将我吸引。迈动双脚,我一步步向着我的监护人前行。铁链刮磨地面的声音如我的记忆一般生满倒刺。清晰的、完整的,我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耳边回响起他肋骨断裂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他被我压倒在地的画面——他一遍又一遍喊着我的名字,我则骑在他骨折的胸膛上,用牙撕下他颈间的肉,边咀嚼边大口吸他的血……
对他干出那种禽兽行径的,居然是我。是我啊。
站定在一步之遥的床前,我的双脚却没有力气迈出最后一步。仿佛有什么不可承受的沉重像山一样压下来,使我全身的重量都汇集在了膝盖。当再也无法支撑时,它们被压得慢慢弯曲,直到落在地板上。
仰头凝望着我的神明,妄想得到宽恕,而他却收缩了瞳孔,无情下令:“起来。”
……请允许我跪着。只有以这种姿态,我才有勇气出现在您面前。
我依然昂首望他,可是视野已不甚清晰。没有从命,我只摇了摇头。
他出声吸入一口气,声线阴沉了许多层级,冷冷命令:“站起来。”
求求您,让我跪着。这世上我只愿跪您一个人,请不要让我的双膝无所归属。
已经不敢直面他的眼睛,我垂下头狠狠地摇了摇,眼眶里的液体几欲甩落。
“我叫你站——咳咳!”他拔高音量的怒吼被剧烈的咳嗽截断,我惊慌抬头,正看见他一手捂着左肋一手掩着嘴,神情痛苦地咳着,浑身打颤。
“兵长!”出于焦灼,我如他所愿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夺到床头,慌张查看他的状况。我想为他倒杯水,想帮他拍拍背,想张开双臂把他深深抱进怀里,可我的手被反铐在背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听着他的肺腔和气管里传出液体振动的声响。
我好恨,这没用的、废物一样的、只会伤害他的我啊,到底为什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对不起,兵长,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喉咙似乎只剩下这几个音能够发出,泪蒙了满眼,不得不凑近他,企图能稍微看清他的面容。
他紧闭眼睛往下咽了两口什么,然后张开眼,吃力抬手把我的头按低些,气息不畅地在我耳边说:“当前局势韩吉已经——咳咳,告诉你了,现在你最大的罪名不是暴走,而是谋——咳,反……王室向来对这个抓得严,到了王都监狱,你千万不要招供,否则必死无疑。别担心,我和埃尔文他们几个会全力保你,不用太久,应该就能救你出——”
“不必了。”我阻止他再说下去。他放在我头上的手一下子僵住,怔怔与我对视。
“和王公贵族周旋,您们一定会很辛苦吧?不用麻烦了,让王政处决我就好。我杀了那么多人,又把您伤成这样……”无颜再面对他的目光,我低下头把句子说完:“……我该死。”
房间里忽然变得极静。我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下一刻,寂静中猛然有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我左耳炸开,我的头被巨大的冲劲甩到一侧,脸颊上顿时烧起火烫的疼痛。
——他掌掴了我,狠狠地。
头晕目眩,左耳里嗡嗡的喧嚣着,脸颊胀痛得快要裂开。这所有感官上的刺激汇聚起来,凝成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脏,使我那忍耐了许久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艾伦·耶格尔,”他以极大的劲力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回来面朝他,大口喘息着说:“我不准你死、没有我的批准、你不能给我死,听见没?这是命令!”他越说喘得越厉害,胸口剧烈起伏,灰蓝的瞳仁忽明忽暗。仿佛还嫌不解恨,他放开我的下巴,转而两手拽住我的衣领向上提,低哑吼:“如果你敢、只要你敢,我绝对饶不了你!”
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和丧失理智的言辞就像是被我摔碎了心爱的珍宝,意识到他是怎样深地在乎着我,我的泪越发汹涌了:“您这是何苦呢?谋反向来是灭族的重罪,我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又那么证据确凿,不除掉我,王室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您难道要跟律法和王权较劲吗?”
“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兵长揪扯着我的头发说:“你可别忘了出征前那晚向我作的保证,既然说过那样的话,就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兑现!”
我这才恍然记起,决战前那夜对他许下过“我会活着”的承诺。而如今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我已经丧失了去兑现这个诺言的自信了。我怯懦地哽咽:“可那个时候我不像现在这样,欠了满身的血债……我杀死了无数战友,还对您做出那种事,我有什么资格——”
“出征的士兵难道死绝了吗?我现在难道是具尸体吗?你保护了壁内几百万人口怎么不说的?你维持了沃伦斯家上千年的统治怎么不说的?干嘛要夸大自己的罪过、埋没自己的功劳!”兵长生气地吼完,忽然两手捧住我的脸,逼迫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艾伦,时间不多了,你赶紧把那些鬼念头打消掉!想想那些爱惜你的人,难道你要丢下他们吗?干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才是更大的罪过啊,艾伦!你听我的,活下去,就当是为了他们,活下去,明白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从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慌乱的表情,也从没有听他用这样的声音恳求过任何人。这份深情厚谊,我怎么可以辜负?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许诺:“如果那是您希望的,我会拼尽一切去实现。”
“我希望。”他的眼睛里光斑闪烁:“我比谁都希望啊,艾伦。”
“我知道了……”我忍着眼泪努力地安慰他:“我答应您,我会的。”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疲软下来,嘱咐我:“你现在没了巨人恢复力,进去以后要时刻小心。收收你那倔脾气,嘴巴甜一点,别和那些狱卒硬碰硬。如果被动刑,就求饶,就表忠心,就许他们好处。绝对不要招供,除此之外没有底线,尊严气节之类的暂且抛掉,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其他一切来日方长。”
听着他谆谆告诫在狱中的生存法则,我使劲点头示意我明白,以求他能安心。他抬手放在我脸上轻轻抚了抚,宽慰:“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你。”
肿胀的脸颊在他的抚摸下减轻了疼痛,我依恋地蹭着他的掌心,听到他继续说:“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在里面好好——”
哐哐的粗暴拍门声截断了他的话,一时间他迅速地把手撤了回去。紧接着,门就被砰的一下踹开,有个声音喝令:“时间到了,押走!”同时两个宪兵大步朝我迈来。
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有询问兵长的伤势,还没有正式向他道歉,甚至还没有好好看看他的样子……我还有太多事情想做,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再给一分钟吧,一分钟就好!”我努力挣扎,恳求架住我的那两个宪兵:“半分钟也——”
“老实点!”为首的那个宪兵怒喝着,一脚跺上我的小腿。胫骨被重击的剧痛使我顿时丧失了站立的力气,于是他们拽起无力行走的我,不由分说向门外拖去。
“兵长!”我慌张回头望他,他却在与我视线相交时当即转过头去,看向病房的窗外。马上就要被押出房门了,我难过地再一次喊他,期求他能再给我一个目光。而他固执地定格在遥望窗外的仪态,自始至终不曾开口,也不曾再看我哪怕一眼。
惨白的房门砰然在身后关闭,隔绝我望向他最后的视线。在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接下来这段坎坷艰辛的道路,他已不能陪在我身边。
默默咬紧牙关停止回首,转过头来向昏晦的前路进发。为了能够在远方的终点重逢,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无论再多的苦难,我也要昂首挺胸地去面对。
TBC.
Ps:下周五再更一次,然后寒假就暂停了哟~~下学期课炒鸡多,饕餮要尽快屯手稿qwq况且大过年的也不忍心拿接下来的情节虐尼们quq~~~以及,2月5号6号7号晚上宿舍里只剩窝留守,好怕怕QAQ……尼们那几天晚上谁有空陪窝聊天好不好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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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30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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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呆着,我的房门突然被砰的一下撞开,又被来者砰的一下迅速关上,然后,正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了我惦念多时的那个孩子。
严重的黑眼圈、蜡黄的脸、没血色的嘴唇……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就沦落成如此憔悴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想靠近他,而他也喘着粗气慢慢向我走来。当他迈动脚步的时候,我再次听见了金属的声响。视线往下移,我这才看到他脚腕上的东西——那是一条粗重的铁链。接着我又恍然大悟他为何从进门后一直背着手——因为他的双手被铐在了身后。
镣铐已是最温和的刑具,我知道我不该再抱什么幻想,但是目睹着它们禁锢着艾伦的手脚,我依然感到难以接受。暗自平复着躁动的心境,我尽力维持着头脑的冷静理智。见面时间很短,我应该挑关键的话对他讲。我想招呼他快点过来听我教导,他却在距我的床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凑近?这个距离我说话费劲啊。我不明所以地看他,只见他眼中有一种很浓烈的情绪。尚未等我明白那目光究竟想表达什么,他的身体便缓缓下沉,弯曲的双膝落在了地板上。
像针尖一样,我的眼睛被他刺痛。从小到大,我最恨这个动作。在地下街时我是践行方,它代表臣服的屈辱;进入兵团后我是承受方,它代表责任的沉重。而此刻向我践行它的人是艾伦,这份煎熬仿佛被放大百倍,令我一刻都不能容忍。
“站起来。”我命令艾伦,嗓子干涩难耐。而他仰望着我,水光漫上双眼,不说话,直摇头。
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不欠我任何东西!我摧毁了你的故国,我挥刀斩杀过你,这些足以抵消你犯下的所谓罪过。那么又为何这样对待我?是知道我不愿看见,故意来刺我眼的吗?很好,你成功了,不仅眼睛,我连胸膛都被你捅了。可你又为什么不高兴,反而在哭?……这是何必呢。折辱着你的尊严,折磨着我的意念。但凡你还敬重我,就把膝盖挺直了。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站在我身边,不是跪在我面前!
“你给我站起来!”再一次向他下令,堵塞的气息使我忍不住咳嗽,震得肋骨一阵剧痛,喉咙顿时涌上了甜腥的滋味。担心血溅出来,我捂上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期间隐约听见艾伦起了身,哽咽朝我说对不起,一连说了好多遍。
如此宝贵的时间,怎能再浪费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忍着恶心把嗓子里泛上来的血咽回去,按下来艾伦的头,告诉他目前的形势,让他放心去王都,我和其他人都会救他。
可我没有想到,他突然说:“不用了,让他们杀我吧。我有罪,我该死。”
……我此前从未对艾伦失望过。而这一次,这个记录破灭了。
当他存有求生欲望时,我可以拼尽一切去救他。而当他自己都不愿活下去时,我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他如同已站在了悬崖边缘,前迈还是后退只在一念之间,任何人无力改变。
人类因你援助才胜利,你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向来意志坚韧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懦弱?在做出这种废物一样的决定之前,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一直以来珍重你、关心你的同伴?有没有考虑过这个视你为骨肉、待你如亲人的我!
怒火烧得我全身发抖,我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
——那是我今生唯一一次打艾伦耳光。我深知它和拳头的意义有着本质的差别。我要打醒他,让他知道此刻的他没用得让我看不起,让他明白对自己的生命轻言放弃是多么耻辱的事情。
只是这种程度的罪孽,就已经让你不敢面对了吗,艾伦?你的肩膀,怎么竟这样担不起重量!哪有不死人的战争,你明明救了上千万人,却要因为害了几十个人而以死谢罪吗?如果那样,总统为何还活在世上?埃尔文为何还活在世上?还有这个杀人如麻的我,是为何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我揪扯他的衣领,勒令他铲除轻生的念头。可他哭着对我说:“王室不可能放过我的,帮我申冤只会连累您,我不想再害您了……”
不想再害我?……在你眼里,什么事情是对我的伤害?我任由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是为了什么?我不顾伤势连夜想办法救你,是为了什么?你真当我是乐善好施的圣人,对任何一条性命都做得出这样的举动吗?
如果你真的不想伤害我,就把我心爱的孩子还给我。
我不记得我又对艾伦说了什么,我说得很多很快,似乎要在几十秒之内把几年份的话说完。剩余的时间那么短暂,我必须在期限之内让艾伦回心转意。“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活着。”——当说到这一句时,我的嗓子哽住了,说不出下文。
然而,仿佛感知到了我内心的愿望,艾伦忽然说:“我答应您,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这才是我的好艾伦。只要他听我的话不放弃,我就一定能有办法把他从鬼门关抢回来。如释重负的感觉漫上我的胸口,使我放松地叹息出声。艾伦张着潮湿的绿色眼睛望我,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我不禁伸手摸了摸,而他的眼泪再次流下来,用脸颊蹭我的掌心,黏住我不让我撤手。
他是这样依恋我,而我又何尝不惦念他?不愿分开,可又必须离别,所以只能拼尽全力,以求把分离的时间缩至最短。我安抚着他,在他耳边告诫他到王都监狱后收敛锋芒保全自身。他专注地听着,频频点头,乖得让我很是欣慰。
我还想再叮嘱他一些具体的事情,可是房门突然被砸出急促巨响。我才猛醒,原来三分钟的时限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亲密举动才好,我刚收回手,两个宪兵就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把艾伦向外拖。艾伦似乎还有话想对我说,慌张地请求他们再给点时间,而那宪兵充耳不闻,一脚跺在艾伦胫骨上,把他疼得瘫软下去。
我是多想冲上去打落那宪兵的门牙。可就算真的做了,又能怎样?艾伦还是会被带走,还是会被关进监狱,还是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遭受折磨。我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救他一时。所以姑且忍耐吧,克制住这种没有意义的冲动,在更加长远的前路上保护他不受伤害。
“兵长!”艾伦回头喊我。受不了那双眼睛里的留恋,我只能避开视线看向窗外。而他固执地喊我,一声又一声,沙哑的哭腔撕扯我的耳鼓,直到门扇最终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隔绝了艾伦的呼喊,房间归于寂静。我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转回头来,望向那扇惨白的门。
……看东西有点模糊了啊。还是闭上眼歇一歇吧。
TBC.
PS:兵长要歇一歇,饕餮也要歇一歇啦~~下次更新可能在3月6日也可能是3月13日,总之依然是个星期五~~大过年的小伙伴们多去吃吃甜甜蜜蜜的文文吧~~饕餮在这里提前
祝大家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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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2-06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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