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
我叫卓冉。卓尔不群的卓，冉冉升起的冉。
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介绍自己，小个子往四方讲台上一站，稚嫩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两个四个成语加在一起，卓冉这个名字便与众不同。
小祥子最见不得我这样得瑟，不就是一个破名字，有啥好炫耀的。小祥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满脸不屑，那个小光头脑袋抬得很高，两手插在裤袋里，从我面前趾高气扬地走过。
直到此时，我都记得，耀眼的阳光反射着他的小光头，刺进我眼中的情景。我手一挡，他已经踩着单车瞪得飞快。
那年，我十岁。

那年，大雪纷飞，大片的雪花像下雨一样，飘飘然地落。一天，两天，就像不会停了一样。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雪，我趴在阳台上，用指尖戳进厚厚的雪层里，差点我的小手指就不能触碰到底部。
居然有这么厚，我惊讶。
是啊，今年的雪，特别地大。妈妈从我的身后走过，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
沙沙的雪声里，我似乎听见妈妈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竟是成了一个开始。

洋洋洒洒的大雪过后，无休止的冰冻接连而来。报纸，电视，网络，都是冰冻伤人的消息。整个国家，好像都陷入一种无形的恐慌中。而我，更甚。
当我得知爸爸出事的消息时，已是事故发生的第二天早上。正好我周末，放假。妈妈这才通知我。
当我接到消息的那一刻，真有种浑身发凉的感觉，一种马上会失去至亲的恐慌比冰冻胜过十倍，百倍，千倍的淹没我。我顾不上说话，匆匆关上刚打开的电视机，直往身上罩了一件大棉袄就跑出了门。
H市这座小城市整整绕一圈外环都只需一个小时，路程不远，可是堵车却从不落下。特别是这种冰雨天，无一例外。
寒风呼呼地刮，我喊了一辆摩的，合着风与雪，还有眼泪，往医院的方向急急奔去。
“师傅，你快点行么？”我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央求师傅，也不知道此时的样子会不会有很狼狈。
“姑娘，我这已经够快了，这大雪天，你这样跑，不要命了啊。”师傅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奈。
我无法，只能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
哪想，真是一语成谶。

医院的大门敞开着，可是我好像只是站在楼下，都能听见妈妈痛彻心扉的哭声。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一声一声，撞在我的心房里。脚下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开来。
后来，我就在医院门前的雪地里站了一天。厚厚的积雪漫过我的裤腿，彻骨的寒，从皮肤的表层，直钻了进去。
等妈妈再下来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经是遍体发寒。
一晕，便是不知世事。
直到后来，我从小祥子的嘴里知道所有故事的经过。
那日，爸爸本来是在A市运货。大雪封山，所有车辆禁止通行。
可是，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何急的那样，不顾劝阻，居然只身一人赶夜路。他出发的时辰是当晚七点。第二天的五点有人打电话报警，当时，就是重伤。医院抢救无效，我到的那个早晨刚好宣布了死亡。
那天是，11月17.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失去的何止是一位父亲，甚至，是一个完整的家。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说起的这句话，有多可笑。

葬礼过后，我重回学校。
好像一切没有什么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小祥子不再对我介绍自己名字时趾高气扬，他好像一夜之间被锉光了所有的锐气。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呆在我身边，永远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我的身后，让我的青春期，至少没有想象中糟糕到一无是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想起，这位少年，提前越过了青春期的门槛，只是为了帮我渡劫。

我曾听说一个故事。上帝造人时，有人就问他，说，“上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去人间，会不会有危险呢？”
上帝就笑着说，“你不用怕，每一个出声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天使守在他身边，保护好他。”
人又问，“那我要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天使呢？”
上帝答道，“你不用，他们就是你的双亲。”
可是当我看到这则故事时，我想的，只是，那个永远留着光头，为我挡尽一切风雨的小祥子，才是上天给我的天使啊。

初三的晚上，我跑到街上溜达，却突然被人一把拽进了面包车里。车内，有三个男子，灯光很暗，看不清长相。只是隐约能察觉出一胖一瘦，还有一个窝在最边上的角落里，并不曾开口说话。
我当时就意识到不好，挣扎着喊救命。可是连一句救字都未曾说出口，嘴巴就被严严实实地给堵上了。我呜咽，小脑袋使劲晃，使劲摇，想要挣脱开来。此时想起，真是后悔当时怎么没有狠狠咬上一口，也许当时狠一点，后来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砰地一下，车门在我眼前关上了。我心中一凉，完了。我当时想。
车子在宽大的马路上迅猛行驶，一个油门，便开出了几十米。眼看着离我晃悠的地方越来越远，我心完完全全地慌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我已经在这条死亡的道上了。
捂着我嘴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借着点灯光。我总算看清了车内的情形，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平头，凶神恶煞的样子。捂嘴的男子偏瘦，居然是眉清目秀的模样，一脸的正气。还有一个缩在角落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我正准备开口向那个瘦子求饶，突然听得胖子咒骂一声，又是一脚加大了油门。

我被猛地一撞，头昏得厉害，可是一偏头。
天啦，居然是小祥子。
我欢喜若狂，这个时候没什么比能看到一个熟人更能让我惊喜，放心的了。
他骑着他的“宝马”自行车，两个轮子踩得飞快，隔着厚厚的玻璃，我都能看到他额前飞舞的汗滴。仿佛是开了一个水龙头，从上至下往他脸上源源不断倒水一样。
我紧张又担忧，双手紧紧抓着车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老大，这小子甩不掉啊，太拼了。”后方的瘦子看了眼窗外的局势，朝胖子焦急地道。
太拼，我也知道是太拼，一辆单车与一辆小车的速度并驾齐驱，不是拼，还能是什么。
我就听着，也不说话，眼泪却在眶中打转。

小祥子。
仿佛有预感一样，他偏头，朝我微笑了一下，笑容和以往差不多，此时看在我眼里，那是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那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笑颜。
我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老大，这家伙要是报警了怎么办。”眼看着路就到了尽头，瘦子急急的声音又传来了。
对于警察，坏人都不想遇见。这点，哪怕我不读书，我都知道。
于是，我插了一句。
“警察要是抓了你们，可是会毁了一生的。”因为有了把柄在手，我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竟然还能放下心来调侃一番。
“要不放她走吧。”那个一直不出声的男子说话了，声音里竟是颤抖，想来也是害怕事情败露。
胖子微一思索，转头看向我，脸上的肥肉抖动，恶声道，“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搅得你全家不得安宁。”
我唯唯若若地笑着应了声。心里却是悱恻了千百遍。
想让我放过你们，做梦。

当时我的脑海里，已是瞬间闪过千百种虐待这三只禽兽的画面，每一个都让我爽到想放肆笑出声来。
俗话说，乐极生悲，一点都没错。
胖子忙着恐吓我，一时没看脚下的路，竟是这一分神，脚下的路就到了尽头。前方是一处未开发的山坡。
我尚未从臆想中回过神来，在一片尖叫声中，砰地一声，车子撞上了这个陡坡。
我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弹起，一把撞在前方的方向盘架上，顿时，血流不止。
小祥子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追了上来，冲上来还不减速，也许是看见这情形，心里慌了一把吧。居然一把又将自己撞在小车上。很小声的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过，然后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个猪脑子。
等了大概一分钟，车门的光忽然被挡住，小祥子那张灿烂的笑颜一下子放大在我眼前，心里真是松了一大口气，看到他这个样子，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事。
事实上，我的想法总是错的。

没人回我就一直顶 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