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扬尚】　生生不息（一）倾城·秦殇BY 力扬的新娘

力扬看着她机械移动着的背影，恐惧渐渐弥漫而起，她冲上前去拦住雯婕，焦急地说道：“雯婕，你真的没事吗？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雯婕摇摇头，低低说道：“不会，你想多了。我要回去了，小雪和小艾在等我。以后我不会让你难做了，我们。。。就这样。。。分手吧。。。。” 

　　力扬拉住她的手在微微地战栗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雯婕往前走去，脱开了她手心的掌握。她的手仍悬在半空，久久未能放下。雯婕走得不疾不徐，无声无息，却没有半刻停留，更没有回头。 

　　力扬迟疑了一小阵，便追出来，谁知脚下一软，虚虚地摔倒在地。用手撑着地面，抬头向前一望，那个瘦削的人影如魂魄般孑然隐去，那种令她恐惧的担忧滔滔不绝地涌上心头。这份恐惧仿似给了她力量，她迅速地挺起身站起来，悄悄地跟着雯婕的背影向前走去。 

　　夜已经深了。整座宫廷陷入了一片寂静。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孤伶伶的星星发散着淡淡的凄冷萤光。就着这一线依稀的星光，力扬默默地辩认着雯婕的行踪，远远跟在她身后，没有落开，也没有拉近。她的轻功让她的举动没有任何声响，雯婕丝毫也不知道她一直悄悄在她后面。 

　　因为雯婕反常的冷静，让她极度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那会让她万劫不复。所以她一直紧紧地盯着雯婕的一举一动，随时提防着意外。 

　　只是雯婕并未如她所担忧般有意外的举动。她只是一直沿着回兰池宫的方向走着，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连稍许的蹒跚和停顿也没有。 

　　路上一直没有其他的人，宫人们都已睡去，值更的太监则还未出动。雯婕没有任何阻碍地一直走到了兰池宫大门前，稍稍地停下了脚步。宫里仍然灯火摇曳，从一格格的窗棂上晕染出来，映在雯婕的身上，那单薄的身影乍现着强烈的落寞和无助，有种摇摇欲坠的软弱。 

　　力扬的胸口像被自己狠狠刺上了一刀，鲜血汹涌地喷薄而出，却无力自救，就那么任它飞速喷涌着，直至渐渐流干，带走最后一丝生气。 

　　力扬眷恋地窥着雯婕停留在宫门前的背影，一眨也舍不得眨，让那抹此生唯一的身影定在脑海里，权作最后的回忆 

　　雯婕只是停留了小半刻，随即就抬起右手推开半掩的宫门，迈腿踏入，然后反手合上了两道厚重的铜门，“嘭”的一声，灯火明灭之间，雯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目光所到之处，只有一幢幢黑暗的建筑物的阴影。 

　　力扬还未吸入的那口气卡在了喉咙里。五脏六腑如掏空一般，不能呼吸，没有心跳，有关生命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离她而去。她的身体虚脱般跌坐在地上，难受，却叫不出来。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她彻底地失去雯婕了。随着那两扇门的重重闭合，她的雯婕已经就此隔绝远去，再也挽不回了。 

　　她坐在地上，强烈的寒意冷得上下齿关在碰撞作响，她完全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也没有力气去想接下去的路。她早就做好了以死雪恨的打算，这一刻，她只想快点死去，好过这般生不如死的万毒攻心般的剧痛

雯婕的脸是灰色的，僵得吓人。小雪看见雯婕这样灰败地回来，急切却怯怯地小声问：“公主。。。。你怎么了？。。。。” 

　　雯婕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直直地朝里面走去，小雪便跟了进去，小艾望着雯婕从身边移过的身影，异常担忧地收紧了眉头。 

　　雯婕径直步入卧室，虚虚地在榻上坐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骤然不用承托身体重量时，反而变得虚脱。雯婕软软倚在靠垫上，脸上灰色的僵直转成苍白的憔悴，眼帘中尽是无力的脆弱。 

　　小雪半屈膝蹲在雯婕身边，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公主，你的额头好凉，怎么会这样？你刚才。。。。是不是找力扬去了？” 

　　雯婕低垂的眼皮颤了颤，把脸别向里面的一边。小雪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公主，我想跟你说，你这样。。。真的太危险了。。。我不想你为了力扬害了自己。。。毕竟。。。这里是秦王宫。。。。秦王会做出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雯婕缓慢回过头，用冷冷的目光迎视着小雪：“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声音空泛得悬着隐隐的回音。 

　　小雪诧异地问：“公主，你们怎么了？” 

　　雯婕沉默了。良久，她忽然问道：“小雪，当初你知道许飞喜欢上阳蕾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公主，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力扬。。。。。”小雪有些错愕。 

　　雯婕定定地看着她，简单明晰地说：“你回答我。。” 

　　小雪的脸上渐渐弥漫开淡淡的悲伤，她低下头：“那时候我根本无法相信。。。。我恨她。。。。也恨阳蕾。。。她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是一起背叛了我。。。。” 

　　雯婕听着，脸上的肌肉兀自牵动了一下。 

　“从前我一直以为，许飞她对我那么好，她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别人，可是。。。。她还是喜欢上别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就是告诉自己，从那天起，从前的小雪已经死了，现在的是一个根本不认识许飞的人，不再为许飞浪费半点生命。。。。” 

　　雯婕注视着小雪悲伤的脸庞，少有显露的倔强嵌在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里，蓦地让雯婕惊觉，小雪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在她那一贯低顺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强果断的心。 

　“后来我就跟你来到秦国，远远地离开了那个背叛我的人，我要让她知道，没有她，我一样能好好地活下去！我想我做到了，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小雪笑了笑。 

　雯婕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小雪：“那。。。。你彻底忘记她了吗？一点也不痛苦了吗？。” 

　　小雪刚刚坚定的眼神缓缓迟疑了，叹了口气，说：“要说忘记，又怎么可能？我们那么久的感情，怎么能说忘就忘呢？只不过，时间和距离是最好的疗伤药，现在想起这事，虽然还会心痛，但是已经没有恨了。” 

　“你真的不恨许飞了吗？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已经不爱她了？”雯婕惊讶问道 

　　小雪的笑容有些凄楚：“其实我的心一直没变。。。。我一直爱着她。。我不恨她，因为她给过我那么多开心的日子，在那么多人里护着我，替我出头。。。我越想就越不明白，她对我好的不能再好了，为什么会突然地变心呢？现在回想她当初坦白跟阳蕾在一起的时候，有太多的不合理的疑点。。。。可是当时的我气昏了头，没有仔细想过，现在知道她全家被降罪赐死，我不知道有多难过，越来越觉得她说要跟我分手，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亲口问个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小雪边说，边抬眼看看雯婕，只见她呆呆地出着神，便疑虑地问道：“公主。。。你和力扬。。。。” 

　　雯婕回过神，幽幽地说：“力扬。。。。。不愧是许飞的表姐，行事作风都跟她一脉相承，从前的你和许飞，就是现在的我和力扬。。。。” 

　　小雪睁大双眼，不能置信地说：“怎么可能？谁都会变，力扬一定不会！她对你的痴情，我们一直都清清楚楚地看着的！”

雯婕有点惊讶：“为了我？”许飞的表情变得沉重，她看着小雪道：“小雪，你知道吗，当初我那么狠心地抛弃你，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的。。。。其实。。。我和阳蕾，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是我故意骗你。。。。” 

　　小雪的眼里是早有所悟的感动，她边流泪边笑着道：“飞，我早就猜到了，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不是那么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所以，我心里一直都在挂念你，只想好好地问个清楚。。” 

　　雯婕听到这些，心里不由自主重重地拧了一下，开始隐隐作痛。。 

　　小雪迟疑地问：“阳蕾。。她现在好吗？” 

　　许飞的目光蓦地沉下去，她沉痛说道：“她已经不在了。。。。” 

　　雯婕陡地睁大眼睛：“她死了？不可能。。。她怎么死的？”乍听见阳蕾不在人世了，她完全无法接受，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女孩，乖巧懂事，甜美可人，她们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姐妹般亲密，虽然因为介入了小雪与许飞的感情，使她不得不舍下她另取小艾，但是那多年的情谊岂是能轻易忘却的 

　　许飞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雯婕：“三公主，你看看，这件东西你认识吗？” 

　　雯婕一看，又是一番震惊：“这不是我娘留给我的玉坠吗？可是明明已经被我摔碎了，那天在山上。。。你们都看见的不是吗？那这个玉坠。。。。。？” 

　　她把许飞手中的玉坠一把夺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那细细的金链上嵌着的月牙形翡翠，不是母亲的遗物又是什么？可是，玉碎了还能重铸吗？ 

　“这是你娘的玉坠，跟你摔碎的那件本是一对，也是你娘的家传世宝。”雯婕点点头：“我娘好像曾经说过，这是外公留给她的，玉坠从前是一对，可是那只去了哪里，娘从来没说过，也许是我太小，说过了也不忘记了。。。。” 

　　许飞苦笑了一下：“这只玉坠，一直都在我娘手里。。。。。” 

　“什么？”雯婕错愕了：“为什么在你娘那？你娘跟我娘。。是什么关系？” 

　　许飞咬了咬下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玉坠轻轻拿过：“你别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玉坠，你看见这金链扣了吗？” 
　 
　　说着在第二个环扣那里轻轻一按，玉石下面的金片立时弹开，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丝条。雯婕大为惊讶，原来这精致的饰物里还有这种机关，这可是当年自己把玩玉坠时从来没有发现的。许飞抽出里面的丝条，递给雯婕：“你看看吧。。。。” 

　　雯婕展开这薄如蝉翼的丝箔，便见上面有暗红色斑驳的字迹，仔细一瞧，她的面孔开始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灰，神经与肌肉都慢慢僵硬了，良久，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片阴沉的灰暗：“这。。。。是我娘写的？” 

　　许飞抿着嘴角，不发一言。 

　　雯婕再低头注视着丝帕上的字：“今日妾死，非为病亡，赵妃下毒，欲取后位，奇毒者，朱纱赤泪也，万望大王与我雪恨！” 

　　一笔一划，写得颇为吃力，看得出是煎熬于痛苦中写就的，那字迹，就算多么扭曲，她仍是那么熟悉，因为，那是娘的字迹啊！尽管娘死得早，可是她生前是有名的医女，留下很多医术心得，都珍藏在齐王书房内，雯婕想念母亲时常会去找出母亲的遗作翻读，那些清丽婉约的字迹，她早已印在脑海里，而这丝帕上的字，毫无疑问出自母亲之手，那。。。。母亲是被赵妃。。。。也就是后来的王后。。。。害死的？ 

　　许飞盯着那丝箔上的内容，低低说：“这些字，是用血写的。。。你看出来了吗？是你娘临死前用自己的血写的！” 

　　雯婕的面部轻轻地抽搐着，眼里是无法置信的打击，那些暗红得发黑的颜色，是斑驳的陈久的血迹，星星点点地浸染在雪白透明的丝箔上，晕散着惨烈的，穿心的仇恨。 

　　她忽然抬起头，急促的问出声：“我娘是被王后害死的吗？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你娘那里？” 

　“说来话长，。。。”许飞叹了口气，慢慢叙述了所有的故事。 

　　原来，雯婕的母亲与许飞的母亲同时作为医女进宫，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而雯婕母亲因才貌双全备受齐王宠爱，由女官直接升为贵妃，赐号瑞妃。

因瑞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仅使出身相同待遇却甚差的矢姜眼红，更引起了当时另一名地位颇高的贵妃――赵妃的嫉妒。当时齐王还未立后，瑞妃生下女儿雯婕，虽然齐王极为喜爱，但终未母凭女贵升为王后。赵妃已将瑞妃视为眼中钉，想一了百了除掉她，因此主动与矢姜交好，知矢姜嫉妒瑞妃，更想攀权附贵，便作媒将她许给了当时的少年才俊，齐国副相许仲，从来彻底收买了矢姜的人心。 

　　赵妃要矢姜在瑞妃的食物中下毒取她性命。但因瑞妃精通药理，一般的毒药她都能轻易辩别，不易得手，何况就是得手了，也极易让太医察出是被人下毒而死。因此心机颇深的赵妃用重金求得世上稀有的奇毒――朱砂赤泪，此毒液状，呈赤红色，入水即化，毫无味道，毒性极为诡异――服用后短期内并无异样反应，但七日后眼睛便开始无故流泪，身体出现湿热中暑现象，至七七四十九天后，中毒之人会突然全身剧痛，体血凝固，暴毙而死，而死象如同暑热攻心导致脉络错乱，内脏停滞运转而气绝身亡般，连顶级御医都难知晓实是中毒而死。 

　　赵妃弄到朱纱赤泪后，便要矢姜悄悄下毒，无奈矢姜念在往日姐妹情，迟迟不肯下手，眼看三伏之日即将过去，赵妃不得已只得加快行动，邀瑞妃和矢姜一起前往泰山避暑。 
　　在泰山暑宫内，将毒药放入本是赤红的红枣茶中，假装关切瑞妃的身体，送她补血而用。单纯的瑞妃哪里料到赵妃竟下如此毒手，将含有剧毒的茶水美滋滋地吞入腹中，七天后她就中暑病倒，间歇不停流泪。深明医道的她也以为自己只是中暑，未太在意，但一月半过去了，病情愈发严重，她才察觉不对，从随身的书箱，找出被压在最底层的祖传毒典一页页细细翻看，终于在极不起眼的一角发现了关于失传多年的朱纱赤泪的注解。此时方知自己身中剧毒，而中毒日期一推算，便是赵妃送茶之日。这才明白赵妃的蛇蝎之心，更清楚自己性命只剩最后几天。 

　此时泰山暑宫内到处是赵妃的人，若是与赵妃当面对质，赵妃定会严加防范，绝对不会让她接触到任何其它人，从而让自己死得无声无息，甚至会连累了矢姜，此时的她哪里知道，矢姜早已背叛了她。绝望的瑞妃尚存一丝理智，表面仍佯装无事，背地里因四处寻不到笔墨，只能偷偷地咬破手指，用血在丝箔上写下被害的真相，藏入贴身的其中一只玉坠的机关里，向矢姜倾诉了所有的事。 

　　早已知情的矢姜没想到她能参破此事，还能说出毒药名称，大为慌乱，但瑞妃未怀疑于她，并将玉坠交给她，求她代为转交齐王，为己报仇。 

　　在回临淄的路上，瑞妃已经毒侵入骨，剧痛不已，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直到回到齐国王宫，她已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却未见到齐王最后一面，在赵妃监视的寝宫里，任幼小的雯婕嚎啕大哭着眼睁睁目睹自己的死亡，用尽最后的力气传给她自己剩下的另一只金镶玉腰坠，却始终未能说出片言只句。在她撒手之后仍然双目圆睁，死未暝目，自是因死得含冤。 

　矢姜却因害怕赵妃的淫威，以及为自己同流合污的劣行心虚不已，没有遵从瑞妃死前的嘱托，那只盛着秘密的金镶玉坠被深埋在箱底，瑞妃的重大冤情也从此埋进了地底。 

　　而得逞的赵妃很快就因瑞妃归西，无人匹敌而晋升后位，成为后宫之主。但她心底时刻担心矢姜会出卖她的秘密，想除之而后快，又怕她留有后招，若是强行除掉她，反而更快捅破自己的罪行。不得已之下，王后将矢姜才出生的女儿强行抱入宫中，作为人质，以要胁矢姜。 
矢姜无奈，向丈夫坦白一切，许仲此时想爆发为时已晚，女儿的命控制在王后手中，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为让王后放松对他夫妻的警戒，他请辞副相之位，主动要求回家乡即墨任州府，齐王挽留不住便也随他。从此后他们夫妇俩再未踏出过即墨，只求王后能保幼女的安全。

任王后逼问，阳蕾除死死守住已与矢姜相认的事实外，其余皆是东拉西扯，不着正题。王后见逼问不成，派手下将阳蕾打入了中宫底部的密牢。 

　　王后心中有无数的疑点，阳蕾的举动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更不曾想到阳蕾这样一个看似幼稚的女孩能揭破她的阴谋，而且，参透了那些帛条上的代码，这个漏洞到底出在哪？是否有人背叛了她？她深深疑虑着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王后最初几日对阳蕾还算以礼相待，甚至是小利诱之，觉得以她这种单纯孱弱的性格，不需要动以极刑，只要给她些好处，便可全盘招出。怎耐阳蕾不为蝇头小利所惑，问到什么她都是顾左右而言它，令王后咬牙切齿，开始对她用刑。从杖笞到拶刑，将阳蕾折磨得死去活来，把嘴唇都咬破了，还是守口如瓶。 

　　王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奄奄一息瘫在地上的阳蕾，身上的衣衫已是残破不堪，多处皮开肉绽，斑斑的血迹染红了旁边的草席，这个娇小的女子，竟是如此顽固不化。 

　　王后愈发觉得纠结，阳蕾丝毫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她身后是否还有潜藏的同党？这令王后心慌，便立即下令对阳蕾用劓刑，剜去了她的鼻梁，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立刻变成惨不忍睹的怪物，鼻部流血不止，淌到地上，变成血泊。 

　　惨叫过后，阳蕾的眼里已经没有一丝生气，剧痛使得她想死去，却又不能如愿。王后仍然在不停地追问着，要她招供一切，她仿佛听不见，只是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匍匐不起。 

　　王后已经丧心病狂，她高声喊道：“你强是吧？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强？来人，给我把她的双手砍掉，让她变成废人！” 

　　阳蕾仍然偎在地上，抽搐之态渐渐消失。王后叹了一口气，走上前蹲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说道：“阳蕾，你还这么年轻，如果砍断了双手，终身残废，岂不是太可惜了？听我的话，把你所知道的事都招出来，乖。。。。。。” 

　　阳蕾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后蹙眉，她不信阳蕾能抗住这招，使了个眼色示意行刑人开始用刑，两个大汉执着斧头，将阳蕾一把拎起来，才发现阳蕾口中血肉模糊，舌根尽断，气息已渐渐散去 

　　原来她因为承受不住酷刑，又不愿出卖家人，已经咬舌自尽。王后没想到阳蕾如此刚烈，心中竟有些后怕。一是怕不只阳蕾一人知晓自己欲害雯婕的行径，二是若矢姜知道阳蕾已死，难保不会将当年害死瑞妃之事宣扬出去。 

　　王后命人将阳蕾的尸体偷偷运出宫外干净处理掉，却仍然有些心绪不安，怕有人曝出此事。过了数日，还是波平浪静，无任何意外之事发生，王后这才稍稍安下心，同时开始部署除掉许氏夫妇的行动，以防节外生枝。 


　　自从阳蕾说要想办法亲自将王后的罪行禀报给齐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许飞四处向人打听阳蕾的消息，而所有的宫人都说阳蕾已多日未出现，连寝房都未回过。而齐王对王后也是一如常态，并无任何改变。 

　　许飞忧心如焚，担心着阳蕾是否行动未果，反被王后撞破，遭到毒手。她焦虑不已，但却又不敢将此事告知父母，怕他们因此伤了身体。 

　　矢姜多日未见阳蕾，已是疑虑非常。同时因许仲在朝野的地位每况愈下，她担心随时哪天自己全家会被王后覆灭，而人们都无从知晓王后的真正嘴脸。思量过后，她叫过许飞，将珍藏多年的瑞妃的遗书沉重地交给了她，并叮嘱一定要想办法亲手交给齐王或雯婕，将瑞妃的冤死公之于众，将王后正法，所以绝不能轻言放弃。许飞见母亲将如此重要的物证交给了自己，分明是来日无多之情形，不由得悲伤不已。 

　　她曾经常去看望被软禁在王宫中的力扬，只是每次去力扬都是酒意醺人，意识不清，她想将雯婕的险境告诉她，却欲言又止。就算告诉她，也无济于事。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能救出雯婕呢？还可能让她徒添忧虑。只不过，眼见许家朝不保夕，力扬也算许家外亲，也会受牵连，所以她经常劝力扬想办法逃出齐国，只是消沉的力扬根本听不进去，她又怕隔墙有耳，每次只能无奈地离开。

原来，蒙面之人竟是当年维维的贴身侍女胡灵。许飞万分惊诧：“胡灵？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雯婕立即翻开枕头，便发现枕下锦盒中收藏的遗书不见了，她蓦地回头直视胡灵：“是你偷的？” 

　　而此时的胡灵，趁许飞因惊讶而松手的一霎那，迅速抽出腰间长剑，“刷刷刷”三声，将刚从雯婕枕下偷得的瑞妃所遗血书划得粉碎，许飞要制止已经晚了一步，血书已化为一堆碎屑。雯婕疯狂地冲上前去，想要挽救这最后的证物，却只抢得两手飞絮般的丝片，而胡灵竟比她更为激动，只见她将地上的碎片胡乱抓起，再飞速地塞入自己口里，拼命地咽进腹中，边吞边狂乱说道：“这下终于灰飞烟亡了，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我终于完成使命了……” 

　　这时小雪也在迷蒙中醒来，睁眼看到这种情形，只惊呼了一声：“胡灵……你在干嘛？” 

　　雯婕扑上前去，失去理智般扭打着胡灵的身体，崩溃地哭道：“你还我娘的遗书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害我？这是我娘含冤而死时用血写的遗书！是我能报仇的唯一证据啊……你为什么要毁了它？你毁了它，我要你拿命来还！……” 

　　胡灵冷笑一声：“拿命来还？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你要，随你便……” 

　　许飞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胡灵……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胡灵目光直直望着许飞：“许飞，我残忍？我残忍……你不会活到今天！你知道吗？自从你从齐国逃走，王后就派出多名杀手到处寻找你的下落，要杀你灭口，我就是那些杀手中的一个，奇怪吧？那个大公主身边乖巧胆小的丫头，暗地里干的竟是杀人的勾当……”胡灵自嘲一般，“一年前，我就发现了你，每天都在偷偷跟踪着你，可是我没有下手，而且骗王后说你根本没有在秦国境内出现，就是怕她会让其他人来干掉你！” 

　　许飞呆呆地注视着胡灵，她说的话，是她根本没料到过的事，她有些口吃：“你……为什么不杀我？” 

　　胡灵又是凄然一笑：“你不会明白的。。。”她扫了一眼旁边搀扶着呆若木鸡般雯婕的小雪，流着眼泪笑道：“如果我是小雪，该多好！只可惜不行，因为我的生命是属于王后的！我不可以背叛她，不可以眼见你们害死她……许飞，小雪，三公主，你们恨我吧……这是我欠王后的，必须得还！我欠你们的，也会还给你们……”说着，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提起长剑往自己抹子上用力一抹，霎时鲜血飞溅，胡灵手里长剑“咣当”一声落于地上，而胡灵的身躯也晃了晃，倒下了，只见她颈部血贲如瀑，唇边还含着淡淡笑意，望着许飞说：“许飞……原谅我……”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她无力地瞌上了双目，安然死去。 

　　小雪吓得全身都在颤抖，她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瞬间内气绝身亡，而且是她从小就熟识的胡灵。看着满地的血泊，横死的女子，她拼命退后，哆嗦道：“不……不要……胡灵。。。。” 

　　雯婕也是被这一刻的一连串惊变镇呆了。她瞪着倒在面前的尸体，心突突乱跳，大脑却一片混沌，坐在地上全身发软，站不起来。许飞在胡灵自刎后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思，原来胡灵暗恋她已久，不忍下手害她，又不能有悖于王后，只有在毁灭王后的罪证后自刎而死。 

　　许飞望着胡灵的的遗容，眼眶流下热泪，虽然胡灵听命于王后，做了不少违心的事，但她也是身不由己， 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苦衷，而她为自己自绝身亡，更令她震动不已。 

　　但感动归感动，历经沧桑的许飞已养成冷静机敏的性格，她此时很担心被人发现屋内的一切，便低声告与雯婕：“公主，我们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这些，不然一切都完了，还是快点收拾收拾吧。。。。” 

　　雯婕回过神，又是一悲：“发现了又怎么样？娘的血书已经毁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公主，不要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好的，报仇的事就有希望，而且，你不能让人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否则，后面的事就更复杂了……我怕你有危险……”许飞急智说。 

　　雯婕仍然摇头：“我什么都没有了……有危险又怎么样……什么都没有了……” 

　　许飞焦急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如果你这样就失去信心，你娘才是真正的枉死！你想想，我妹妹阳蕾，受了那么多苦刑，最后咬舌自尽，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大家呀！你怎么可以放弃？你要好好的活着，绝不能让她们打跨！知道吗？” 

　　雯婕心脏一痛，想起阳蕾，这个从小与她相伴长大，亲若姐妹的女孩，那么甜美善良，勤劳体贴，连一只蚂蚁也不忍踩着的小姑娘，竟然死得如此惨烈。雯婕猛地捂住了头，痛苦的低鸣一声，然后死死用力的咬住嘴唇，抬起头来：“你说的对！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我要报仇！”

咸阳。一如既往的阴沉萧瑟，寒风凛凛。雯婕透过珠帘看着前方巍峨显赫的咸阳宫门，互相交握的十指不自觉地紧紧绞在了一起。 

　　咸阳宫里，刻铸着她多少的沉沉心事。初进宫的麻木傀儡，虽然已将悲喜置之度外，但终归是绝望的妥协，一直到力扬意外进宫，才唤回她假寐的灵魂。那时，她是在痛苦里幸福着的，尽管四处皆是荆棘，但她只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幸福。但是现在，她彻底失去了幸福，也没有资格再痛苦，她不能再做一只任人操纵摆布的木偶，因为，接下来的生命，承载着无数逝去生灵的冤恨，也牵连着太多余存人命的安危，所以，她只能主动，主动去拯救一切，主动去摧毁一切，虽然，这实在有违于她过往的人生信条，也实在是一道无从下手的难题，但她只能依照自己的计划去运作，去生活。 

　　兰池宫前，十几名宫人跪在鸾车前迎接雯婕回宫，小艾兴冲冲跑上前，扶住步下鸾车的雯婕，激动地说：“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宫里太想念你们了！”雯婕笑道：“是吗？一个人呆在宫里很无聊吧？”她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小艾，但那细长的眼帘内，积郁着灰沉的阴霾，在一如常态的微笑中，不为人知的熏炙着心房的悲凉。小艾，这样一个单纯活泼的女孩，这样一个体贴懂事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出卖自己的人？ 

　　这时小艾发现了雯婕身后乔装过的许飞，不由好奇地问：“公主，这个小太监，是你从雍城带回来的吗？”雯婕点头：“他手脚麻利，比宫里的太监会做事儿，不用我操心，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也好减轻你们的负担，免得有人老是抱怨活儿太多。” 

　　小雪在一旁尴尬道：“公主，你这是在骂我吗？我不是比过去勤快多了吗，怎么你还纠着人过去的事不放。”她说着，小嘴不由自主嘟了起来。 

　　许飞对小艾行礼，用秦国方言说：“我本是大郑宫的外事小太监，今日有幸承蒙尚庄夫人厚爱，才得以来到咸阳，小的感激不尽，定当对夫人全力以报，也请各位姐姐多多指教！”脆生生的语调利落爽快，又不失谦躬谨慎，小艾并未有疑，只是应道：“好，好，兰池宫又多了个伴儿，你叫什么名字？” 

　　许飞答：“小的姓秦，姐姐叫我小川好了。”

嬴政望着面前这张漾着笑意的妍秀面庞，瞬间有些许恍惚，这是阿房，19岁的阿房，是这样的人比花俏，亮丽慧黠，她微微一笑，眼角便会飞扬向上，妩媚不可言传。曾经他以为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阿房，可是今天，她仿若重生，这熟悉无比的笑靥，直勾勾挑出了他深埋已久的回忆，他几乎便要冲口而出：阿房。。。。 

　　却在这时，何洁脆而尖的声音惊醒了他的恍觉：“王兄，可以开席了 
吗？我都饿坏了！” 

　　他回转身来，点头道：“开宴吧！今日的晚宴只为尚庄夫人洗尘，庆贺她的康复归来，所以众位大可不必拘谨，尽情开怀畅饮吧！” 

　　随后，道道佳肴美酒逐一呈上，宴池下，有姬人开始轻歌曼舞，吉杰指挥着众乐师以丝竹奏鸣，仙乐飘飘，绕梁不止。 

　　嬴政兴致高昂，大声说道：“这样的好时辰岂可少了筑乐的助兴？刘乐师，现在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刻，来，击一曲吧，寡人许久未有空闲听赏过你绝妙的筑曲了！” 

　　力扬起身，颔首应道：“是，大王！” 

　　然后便坐于筑台前，以竹节敲开了序曲。虽然内心五味交陈，但处于宫中多时，她早已练得一副强自定神的功力。就算思绪再纷乱，只要一坐上筑台，便能投入其中。此时，她击打着一首高昂而欢快的乐曲，表情却是僵木的，她的手轻快地运摆着竹槌，她的心却沉郁得有些不堪重负。她的筑艺，没有人不夸赞其精妙，却只有师父高渐离一语中的：你击筑的天赋和技艺，已是天下一流，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你的心。击筑，用的不是手，而是心！ 

　　她明白，她击筑，不是因为心，而是因为孤注一掷的目标。所以，她永远也达不到师父击筑的境界。但此时，师父已不知沦落何处，生死莫测。他是游离不定的魂，只为筑而生，而自己，却已经溃散了生命的目的。曾经她只为爱人而生，可是现在她失去了爱人的权利；曾经她决绝的以报仇为生，可是现在她连接近仇人都办不到。更惶论此刻，她的爱人正与她的仇人并肩而坐，语笑欣然，其乐融融。她的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她不知道下一刻该如何继续，是该奋然而起不顾一切，还是忍辱偷生维持现状。 


　　雯婕没有看力扬一次，仿佛她根本就无视她的存在。她示意小雪将酒注满自己的酒觚，然而举起觚，起身而立，对秦王说道：“臣妾不善酒道，但今日这杯，一定要陪敬大王，以谢大王对臣妾的恩典！” 

　　嬴政见雯婕这般主动，虽感意外，却倍觉欣喜，他举觚应道：“夫人多礼了，只要你凤体安康，便是对寡人最好的报答！” 

　　雯婕莞尔一笑，将觚内之酒一饮而尽，忍着喉部难耐的辛辣烫烧，费力出声：“愿大王龙体永健，愿我大秦千秋万代称雄天下！” 

　　嬴政抚须引颈，朗声大笑：“夫人之语甚得我心！”说着也将酒水一饮而尽，龙颜大悦。 

　　力扬在乐池内，远远地看着雯婕对嬴政的奉迎，只感觉自己的眼球越来越热，越来越涨，腥红腥红的，像要滴下血来。雯婕，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从前和自己深深相爱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曾因为与自己分离而悲伤欲绝，曾因为远嫁秦王而痛不欲生，可现在，她对着秦王不停地笑，却一眼也不屑于垂眸于自己。这是雯婕吗？她说的话，她做的事，都像另一个人，一个她不认识，也不认识她的人。 

　　彼时她有冲动立即冲上王座，将嬴政一剑穿心，朵颐一切爱恨。可是几乎起身之时，又忆起自己并未有长剑傍依，谈何刺秦。她接近不了秦王，完全无法可想。这是令她极端苦恼的，因为就算她不急于一时，可背后隐秘的燕太子遗党在时刻催促她尽快行事，以解燕国之忧。对太子丹，她并无感怀之情，反而是恨多于敬。因为，是丹将大哥送上了绝路，让本与燕国毫无瓜葛的大哥活生生地殉命。她进宫刺秦，只是为大哥复仇，完全不想与燕党牵扯任何关系，耐何燕党用心险恶，将大哥生前最爱的女子燕妮掌控于手心，她是进宫后才得知，燕妮生下了大哥的遗腹子，现在两岁了，很聪明伶俐。这消息让她又喜又悲，喜的是大哥总算后继有人，悲的是小侄子生活在燕党的手心之下，生死存亡都是别人的一念之间。虽然自己表面上与燕党同仇敌忾，实则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现在大哥唯一的血脉在他们手里，实在是要胁自己的最佳利器，所以刺秦之事宜早不宜迟，否则难保侄儿的周全，那自己便更愧对大哥，愧对祖先。 


　　宴会上，一派轻歌曼舞，处处杯觥交错。何洁饮酒是海量，跟所有人干杯豪饮，疯得不顾了形象。嬴政见在座并无高官学究，只是后宫便宴，也就懒于斥她收敛，任她玩个痛快。 

　　何洁喝得满面飞红，兴致高涨，她大喇喇跑去乐池，从背后一把抱住似乎正专注击筑的力扬，俯在她耳边卡卡笑着，把整个脸贴在她的颈窝。 

　雯婕并不是有意去注意这一幕，但不经意之间的一瞥，这场面还是让她的脸色迅速一跌，心口就像被重重地击了一锤，钝痛难言。只是，　她又立刻移转了自己的眼神，像根本不曾在意般，继续微笑着招呼在座宴客。 

何洁本就爱玩，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后妃公主，她一有兴致，便打成一团，完全不顾尊卑礼数，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也未对她此时行为多加留意。但是力扬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想推开，手中的筑乐又不能冒然停止。她下意识地朝雯婕望了一眼，却见她根本没有注意何洁与自己的暧昧之态，只顾与旁人喜笑颜开，没来由地，她心里涌上一阵空空的失落，也不再纠结于何洁的失态，兀自寥落的机械地击打着手中的竹节。

秦王在检阅军队过后，立即举行了盛大的庆功盛典，宴请文武百官及所有将士。尤其主帅王翦以逸待劳，智取楚地，其赫赫的战功令他成为秦国无人能出其右的首席大将，更可谓为天下第一猛将。秦王龙颜大悦，于盛典中应了王翦出征前多次的请田之求，晋封他为武成侯。其余功臣皆赐良田美宅，众人叩谢君恩，连久未起。 

　　宴会于四海归一殿进行，美酒佳肴，豪气干云，平日的丝竹礼乐以军鼓奏乐代替，而力扬独一无二的铿锵筑声此时和着军鼓节拍，回响在大殿内。 

　　手下的击竹早已运作得炉火纯青，几乎不需多加心思，力扬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大殿正中的仪仗方阵上。 
　　此时，仪仗队百余名将士，随着军鼓抑扬顿挫的节拍，整齐划一地进行着军操表演。他们或举盾，或拿剑，或持弩，作出各种孔武有力的杀敌动作——当然，这些武器都只以木制成，除秦王近身侍卫外，大殿内任何人不得携带真刀实枪。 

　　而力扬的眼神，时时落在其中一个貌不惊人的弩将身上。他有一对深沉的眼眸和黝黑的皮肤，一举一动都沉稳而遒劲，仿佛正全心投入在表演中。而力扬明白，现在的他，所剩的，不过一刻钟的生命而已，因为，他就是燕党派来刺杀秦王的人——于王翦部队藏隐了多年，此时自愿以死刺秦的韩人李建。 

　　力扬的心脏跳得很快，她有点不忍看他，这个看似平淡的男子，是什么力量，让他在临死之前，还如此平静自若？他是此番刺秦的主手，而自己，只是副手，负责接应掩护，他秘藏的刺秦之物——一只见血封喉的奇毒之箭，便是自己通过层层障碍，才得以携带进殿暗交与他的。还多亏何洁赠予自己的免检令牌，否则此次行动能否如计划进行都成问题。 

　　宴会渐渐进入高潮，人们都开怀畅饮起来。力扬知道已经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了，她悄悄望向李建，他与旁人一样，时蹲时立，持弓拔弩，展示着各种姿态。力扬知道，他衣袖内的毒箭，随时准备呼啸而出，直刺秦王。想到这里，力扬是又兴奋又紧张，思绪有些飘飘欲飞，但同时巨大的担忧让她有种窒息的晕眩之感。她明白，若是不能成功，那么，大哥的遗孀与亲子将会成为燕党泄愤的殉品，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力扬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心跳如雷。 

　　正在酒酣话热时，秦王却挥手叫停，鼓乐戛然而止，人们也立刻雅雀无声，力扬的心“戈登”一下吃了一惊，无意识地攥紧了眉毛，不知在这关键时刻，秦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秦王朗声说道：“众位爱卿，趁此大好良机，寡人再宣布一件大喜事。各位知道，自寡人即位以来，一直未曾立后，一则是我大秦国势未定，二则是难有合适人选。但今天，因各位将士的奋力开疆拓土，韩、赵、魏、燕、楚皆为我大秦所属，天下已定，而当前寡人也有了心仪的王后人选，所以，该是立后之时，以便顺应民心，昌我国运！” 

　　殿内一片沸腾声起，众人皆好奇谁能有幸成为嬴政的第一任王后。秦王继续说道：“端庄夫人尚雯婕，自入宫以来，贤德淑仪，勤谨奉上，为后宫之典范。是以寡人今日将她册封为王后，从此统领后宫，母仪天下！” 

　　力扬的心房猛然一震，大脑瞬息间只有一片空白。在大殿内此起彼伏的或叹或喜的议论声中，她僵在筑台旁，耳膜里不停回响起两个不同的称呼：“雯婕……王后……王后……雯婕”，她默默在心底念叨着，越来越觉得陌生得异样，此时的她，竟有点忘却掉刚刚还占据整个身心的刺秦意念，迟钝地咀嚼着雯婕与王后的关系，目光逐渐迷离起来，浑浑然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无比雍容华贵，艳光照人的身影。 

　　她晃晃眼，定睛一看，恍若是极其熟悉的那道脸庞，远眉凤眼，挺鼻绛唇，头发高高绾起，在九凤连环簪的拱托下，耸如凌云，而那微微上挑的眼眸定定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流泄出坚定得冷若冰霜的寒光，她还是这么冷，只是从前是清雅淡然的冷，现在却是凛然严酷的冷，一身嵌金攒钻的火红逶迤长裾也融化不了她身上拒人于千里的冷。 

　　这身火红色的长裾如此似曾相识，那好像是四年前，雯婕远嫁之时，也穿过一件火红如血的嫁衣。那时，她的眼里心里，装的全部是自己，不放过任何一瞬的机会，恋恋地凝望自己，就像想把一生的眷恋在那一刻望尽了。那时，她那火红的衣裙，落满了她绝望不舍的眼泪，在离开临淄的那刻，在越追越远的距离中，她们心死如灰地分别。 

　　现在，她还是一身红衣，盛装而来，她在众人簇拥之下，徐缓端然的，一步步踏过大殿的长廊，向自己走近。然而她的眼睛望着的，是高居王座上的嬴政，再不是自己。她直直走过自己身旁，仍然，没有赐给自己半分余光。 

　　力扬忽然微微笑了，她笑自己竟然还能想这么多，在将要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事件之前，她还在思忆曾经的儿女情长。其实，过一会，不都要结束了么？嬴政，自己，或者就会同归于尽了，谁都不会存在，谁都不会拥有了，之前所有的失去，在一刻后，都将尽其价值，叶落归土了。 


　雯婕，你要好好走今后的路，就算只有，你一个人。

雯婕边走边想，自己计划的第一步，终于成功了。嬴政，他封自己为王后，这个多少后宫佳丽不惜一切手段想要得到的位置。而自己，轻而易举地捷足先登了。 

　　原来只要改变心态，一切便唾手可得。这张酷似阿房的脸，给自己带来事半功倍的收益。在靓颖回宫之前，她必须得到王后的位置，才有力量与她们抗衡。而此时远在故国的弑母凶手——齐国王后，依然逍遥自在地活在这个世上，但是，这便是她最后一段安乐的日子了，雯婕边一步步向大殿王台走去，边在心中轻轻的，却是不容逆回地默念着。 

　　整个大殿静得落下根针也能发出声响，近千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人们观察着这个新任的大秦王后，该以何种姿态母仪天下，统领后宫。雯婕明白此时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却只是目视前方，从容不迫的向前走着，心中澄明一片，无喜亦无忧，因为，此时的一切那么简单，自己成了秦国的王后，如此而已。 

　　心如止水的平静，却仍然在那一道目光的注视中，泛起微澜。她可以忽略全场近千人的存在，却唯独，忽略不了这一个人的眼神。不用看，都感觉那眼神如无形的锋刃，就算淡淡一瞥，都能让自己灼痛难息。这么久了，什么都改变了，什么都看开了，却为何，一触到这个人的眼神，还有着深深受伤的感觉？ 

　　雯婕缓缓走上了嬴政所在的王台，敛衽施礼：“臣妾叩见大王。” 

　　嬴政微微颔首，托起了雯婕的手臂，向殿下稍有窃窃私语的众人宏声宣布道：“从今日起，尚庄夫人便晋升为我大秦王后，此后，众位必须对其以国后之礼敬之，不得有违！”众人立即叩首而拜，齐声呼之：“大王万岁！王后千岁！”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殿内一浪盖过一浪，雯婕环视着空旷而威严的大殿，微笑以示还礼，眼波却有些空茫，自己的人生，如木偶戏般，有太多可笑的意外。曾经的全心至爱，此时俨然陌路，咫尺却如天涯，而曾经极力抗拒，视为洪水猛兽的，却伴立身旁，携手共对。 

　　力扬望着王台上与秦王并立的雯婕，虽然敛首低眉，却散发着含威不露的气势，彰显一国之后的凛贵风范。这个，便是曾与她耳鬓厮摩，倾心相爱过的女子吗？是自己高攀了吧，她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从13岁起，自己就明白的。之后的忘情痴恋，全当是年少轻狂时的一场梦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一阵难言的酸楚悄悄袭入五脏六腑。 

　　雯婕，你会不会怪我？因为你此刻的荣显与幸福，或许在一刻后便因秦王的被刺而乍然失去，如果你知道是我，一定会恨我的吧。 



　　此时，大殿内恢复了热闹的气氛，人们纷纷恭祝新后的册立，雯婕也手持酒樽，一一回敬表面喜气洋溢实为各怀心思的人们。礼乐又起，军鼓一阵疾过一疾，雄壮豪迈的军乐令在场所有人都振奋起来。力扬的心思回到了仪仗队暗伏的杀手身上。只见他一如往常地持弩律动，但，右手中指已慢慢扣向袖口，以旁人觉察不到的微妙姿势取出毒箭，再极其迅速地推进了弩机内。力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连呼吸都变得短促困难，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发射出暗器，令秦王命丧当场。 

　　她往秦王方向望去，只见秦王泰然自若地饮酒品醑，全然不觉此时的险境。而侍卫们侧立于二丈外的王台之下，想要救驾，恐怕也为时已晚。力扬微微地笑了，这一次，想必秦王在劫难逃了。 

　　再望望杀手李建，已经举起弩机，随队列齐转，面向了秦王所在的方向。只需轻轻一扣，那只致命的毒箭便会穿进秦王的身体。 

　　力扬整个人都有种沸腾开的感觉，这一刻，她等得太久了，熬了太久了。她双目发亮地瞅向将要立即暴亡的秦王，却陡地——呆住了，血液仿佛倒流，全身上下像被抛进了冰窖，冻僵在那里，因为——此时此刻，雯婕握着酒樽，让人措手不及地走向秦王，向他敬酒，而她的整个人，挡在了秦王面前。 

　　情势已是驷马难追，那支袖珍的奇毒暗箭已经脱弩而出，空气里发出“咝”地一声轻微震动，像飞蛾的扇翅，而脸色惨白的力扬失去控制般脱口而出：“小心！”与此同时，她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手中击筑的竹节狠狠向毒箭飞射的方向砸去，“啪”的一声，竹节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而力扬眼前是一片金星乱舞，她不知道下一秒会看到什么，就算被万马分尸也好，被油煎刀醢也好，她只是不能承受一种结果，她不要，绝对不要，看见雯婕，倒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