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扬尚】　生生不息（一）倾城·秦殇BY 力扬的新娘

在她笑意嫣然地望着那白色身影的飘然而至时，却被一阵痒痒的感觉搔醒，她不悦地睁开双目，正欲浅浅责备，却迎上了一双令她心跳的清澈星眸，此时此刻正专注含情地凝视着她，她蓦地一清醒，立刻从秋千上站起来，望着眼前如画般清新俊美的人儿，惊喜又微嗔地说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怕被人看见吗？” 

　　力扬摆摆手中将她轻轻搔醒的芦苇枝，含笑说道：“就算被人看见了，人家也不会以为我这样一个大美女能把你怎么样了。。。。” 

　　雯婕粉脸一红，语气娇糯地说道：“你真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美女。。。” 

　“难道不是吗？如果我以女装出现，担保这宫里的女人都得黯然失色吧？”力扬忽然想起那天吉杰想调戏她时所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 

　“你。。。。。既然你这么臭美，就索性嫁给秦王好了，以你的姿色，混到王后也不成问题！”雯婕故意地揶揄道。 

　　力扬笑意吟吟的脸突然一紧，神色有些僵硬。雯婕没有注意她的脸色，四处望望，问：“小雪和小艾呢？” 

　　力扬说道：“我叫她们先回去了，怎么，你想她们在这吗？” 

　雯婕有些害羞地低头落坐在秋千上，那秋千便悠悠晃摆起来，她轻轻抬起脚，很闲适地靠在秋千绳上摇曳着。力扬看着她恬然的模样，心头的阴霾迅速消散，她绕到雯婕身后，大力推了一把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雯婕吃了一惊，双手便紧紧握住了秋千绳，秋千高高地向前飞起来，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她碧蓝色的裙裾迎风翩飞，宛如一只起舞的蓝色彩蝶。在秋千上下大幅飞荡之间，雯婕享受着那种迎风吹拂的感觉，不自禁地“咯咯”笑起来，仿佛自己也长了翅膀会飞了。 

　　力扬在下面笑着问：“要不要再高一点？”雯婕看看周身的世界，扬扬头答道：“好啊，再高一点我也不怕！”力扬便使把劲，更卖力把秋千一推，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刮过，雯婕大笑着紧闭上双目，感觉身体已冲入云霄，她张开眼睛，不禁惊呼一声，自己离天空似乎是那么地近，霓霞似近在咫尺，有祥云在身旁缭绕。她完全忘记了害怕，尽情地享受这淋漓尽致放飞的喜悦，似乎整个人都嵌入了崭新的生命，在姿意飞翔。 

　　力扬在秋千上看着随秋千高高低低快速舞荡的雯婕，在暮色渐晚的夕照下，仰首迎风，衣带飘飞，于高高苍穹翩翩划过，宛如下凡的仙女。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这样完美如仙境的情景，是否只是一场梦，稍稍惊扰，便可能一去不复？ 

　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雯婕摇弋于天际的身影，努力地用眼睛记忆着，更希望这美梦不要有醒来的时候，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雯婕放肆地随秋千摆荡，身旁的枫叶被荡起的疾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她顽皮之意乍起，伸足去踢那红得似要燃烧的枫叶，才一伸足，那些树叶便如暴雨般“刷刷”落下，继而漫于天际，飞舞成一片火红的枫云。雯婕被这密集的枫云笼罩得睁不开眼，心里一惊，左手便一松，竟失去重心，一个不稳从秋千上直坠而下，雯婕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心里慌乱想道：“这下完了！” 

　　正作好迎接剧痛的准备，一落地，却感觉摔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额上有淡淡的呼吸拂过，有落花掉落衣襟般的轻软。睁开双眼，便看见那张俊美卓绝的冠玉之颜，近在面前，那双深栗色的眸子似乎深不见底，此时正灼灼地摄取着她的脸，也在瞬间摄去了她的心魂，她如中了魔咒般呆呆凝视着面前这美绝人寰的面孔，在那两只深遂的瞳孔里望见了自己的模样，那两个小小的自己似乎也要燃烧起来，空气也开始变得窒息。。

雯婕没有放开她的怀抱，倚在力扬身上沉默了许久。然后，她用轻得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力扬，你带我走吧。。。” 

　　她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雯婕稍稍提高声调说道：“带我离开这里，离开秦宫，我们远走高飞吧！” 

　　力扬一愣，犹疑地说：“我们真的能走吗？”雯婕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极其轻声说道：“只要你愿意带我走，我有办法出宫的，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只想做你的人！” 

　　力扬心头一紧，脑中的憧憬如艳阳般绚烂闪现，只是一闪，却又划落在漆黑的暗夜下。她胸口一痛，喉间开始发涩，鼻尖酸酸的堵得慌，她沉重却又像是逃避地说道：“我怕，这样贸然出走会有危险，我们，还是等到时机成熟。。。再走。。。好吗？” 

　　雯婕抬头，用焦灼的眼神看她：“我不要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走，我有秦国境内任何一处关卡的令牌，绝对可以逃得出去的！”力扬看着她带着希翼的眼神，双手不知不觉握紧了她的，只是大脑内阴霾一现，手心又无力地松开了：“不要。。。现在我们不能走。。。。” 

　“为什么？是不是你的心底里已经嫌弃我了？嫌我已是残破之身，或者是你对我已经厌倦了？”雯婕感觉到了她的为难，心开始往下沉，她屏住了呼吸艰难地问：“你。。。不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 

　“不是。。。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是我配不上你！”力扬慢慢低下头：“雯婕，如果我说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雯婕盯着她的眼睛，有点觉得冷，冷得身上有些颤栗，她缓缓退开力扬半步，倚在树干上，颤声问道：“什么。。。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力扬缓缓合上眼睛，在心里犹豫着，终于一咬牙说道：“在你嫁来秦国之后，我。。。喝醉了酒，把。。。维维。。。。当成是你。。。。我们。。。。” 

　　雯婕困难地听她说着，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脏如被人猛地划了一刀，脸色也变得惨白，她断断续续呓语着：“你。。维维。。。你们。。。。发生了关系？” 

　　力扬沉默不语地低着头，雯婕知道她默认了。眼泪开始如断线珠般掉下脸庞，她呆呆地顺着树干慢慢蹲下身去，无声地饮泣。虽然她深为自己委身他人而深度自卑，可是听说力扬曾与维维有过关系后，还是接受不了。她无法想象与她肌肤相亲水乳相融的爱人，曾经也跟另一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这突然的打击让她思维混乱，情绪陷到无法整理的低落中。 

　　力扬默默地蹲下身来，脸上也全是泪水，她愧疚地哽咽着说道：“雯婕，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你。。。恨我吧。。。。” 

　　雯婕深吸了一口气，停住饮泣，猛地站起身来，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裳，毅然转身，独自往兰池宫走去，将悲怆无措的力扬留在了身后。 

　　力扬望着她远去的的背影，透着那么重的凄凉，想追上去解释，却又拼命忍住了，眼泪渗进嘴里那咸咸苦苦的滋味，让她的心也绻缩起来。

心情瞬间从天堂下到地狱，这样的落差让雯婕有些承受不了。她呆呆地任小雪小艾侍候着沐浴过后，便半躺在床上入神地沉思。 

　　维维从小就恋着力扬，这是她一直知道的，只是当年力扬一直没有接受过她，这甚至让维维对自己起了怨恨之心。可是在她嫁来秦国之前，她和维维和好如初，而且把力扬托付给维维照顾，心底里有想过让维维代替自己，给她幸福。因为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与力扬再续此情了。只是没想到力扬仍然追到了秦宫，旧情如火重燃。她为了进宫，一定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但在短短两年内学了一手秦王最爱的高超筑艺，还多番周折改名换身份学秦言，才能得以进得秦宫，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 

　　也许她与维维的关系，只是因为她的离去苦闷不已，买醉乱性，才酿成这样的结果吧。更何况，自己也并非完璧，已经没有资格要求力扬对自己忠贞如一，想着想着，她开始不停叹气，不经意又拿起又开始不离身的血灵玉端详，玉内的血痕清晰可见，宛若创伤的心口，静静滴着鲜血。这一端详，她的心立刻就软了，玉的表象告诉着她，力扬仍然与她心意相通，她也一定受着痛楚的折磨。她与自己一样，也是不得已的吧。既然两颗心仍然彼此相爱，其它的事，又有什么不能放下和原谅的？ 

她深深闭上眼睛，知道力扬在心目中的份量已经重到不可想象，她能承受一次失去，却不能承受第二次失去，所以，她决定，要好好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几乎是重生的爱情，原谅她的所有。 

第二日清晨，她照例起得很晚。而太医陈楚生便已带着配制好的解药，呈上与她。她望着玉壶中那一颗颗白色的小药丸，问道：“这些就是解药吗？” 

“是，夫人，这些药丸能解夫人体内之毒，夫人若服下，不出三日，便会觉得神清气爽，脉络皆通，夫人体内的残毒会随新陈代谢散出体外，若是不能见效，夫人大可将微臣治罪。”陈楚生自信说道。 

雯婕点点头，拈起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只觉微苦，带着点点酸辣，吞下后，即有汗排出，却觉得通体轻快，药效快速。雯婕满意地颔首：“陈太医果然医术不凡，以后有什么事都要有劳你了！” 

　“能为夫人尽绵薄之力是微臣的荣幸，又何谈有劳？”陈楚生微笑说道。 

　雯婕沉思了一瞬，缓缓开口说道：“陈太医，你也知道我在宫里遭人陷害，是因为有的人嫉妒之心在作祟。要想杜绝此事，唯一的办法也许就是暂时失宠于大王，好让那些嫉妒之人失去加害我之兴趣，我想，请太医为我配制一种奇药，让我有着患病在身的假象，这样才能使大王暂时远离于我，也免去了他人嫉妒之情。太医，你能做到吗？” 

陈楚生吃了一惊，没想到尚庄夫人为免她人妒忌，竟想到这般出离奇特的计策。他犹豫道：“夫人。。。。您怎么可以用失宠的办法来抵制人之妒心呢？万一真正。。。。夫人可是得不偿失啊。。。。夫人请三思，可否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已经三思过了，只有这个办法最稳妥，虽然暂时失去大王的宠爱，可是能让善妒之人停下毒手，我本是无欲无求之人，不盼能得到大王一生的宠爱，只求能平安终老，也就心满意足了。”雯婕说道。其实她心里想的，却只是想让嬴政一辈子也别碰她，只是在陈楚生面前绝不可露出此等心思，所以只好编了个借口了。 

　　陈楚生为难道：“夫人，微臣怕。。。。。” 

　“你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包括我的贴身侍女。太医，你能配制出这种药吗？” 

　“那。。。。好吧，依照夫人的要求，微臣尽量试试。”陈楚生无奈应诺道。 

　　　雯婕从屋内捧出一块精美至极的环璧，递给陈楚生：“太医，这是我答谢你的赏赐，请务必收下。” 

　　陈楚生瞧着这纯净得丝毫无瑕疵的硕大玉璧，怕是价值连城，忙摆手道：“不，不，微臣为夫人效力是应尽之责，怎能收如此厚赏？“ 

　“太医，请快收下，我今后能否在宫里安生立命，就全靠你了！若是能达到我的目的，还有重赏。”雯婕的语气不容拒绝，陈楚生诚惶诚恐地接过玉璧，唯唯诺诺地告辞了。 

　退至兰池宫门口，小艾跑上来，灿烂对他一笑：“陈太医，辛苦你了！谢谢你为夫人如此操心！”陈楚生有些不自在地看她一眼，掩饰般地一笑：“这是我的份内之事，怎么会辛苦呢？”说着便离开了兰池宫

雯婕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原谅力扬。只是力扬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便没有了讯息。她心里暗暗地抱怨着，为何力扬连对她解释的心都没有。这样在不安与猜度中，她过得度日如年，尽管非常想见力扬一面，可一直没有机会。终于，她忍不住了，打发小雪去请力扬来兰池宫，用献乐的名义。 

　　小雪行至礼乐部，正是排练后的午歇时间，厅内众多乐师大都懒懒靠于案前昏昏欲睡。她用眼睛寻找力扬的身影，良久，才瞧见力扬隐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暗自发呆，她连忙走上前去，正欲叫她的名字，可看看四周有好奇的目光，便客气叫道：“刘副乐！” 

　　僵坐着出神的力扬随着小雪的声音抬眼一看，见是她，眼神顿时一亮，随即望了望四周，站起身说：“雪姑娘有何贵干？”小雪轻声说：“我们夫人请您前往兰池宫，有一些击筑的问题想请教。” 

　　力扬心跳有些加速，她不动声色地带小雪来到吉杰面前，让小雪再次转述了雯婕的意思，并且递过兰池宫的宫牌。吉杰若有所思地瞥了力扬一眼，将兰池宫的宫牌在手中抛了抛，再半眯着眼仔细瞧了瞧，说道：“去吧！可别怠慢了尚庄夫人！” 

　　出得厅来，力扬终于忍不住问小雪：“她。。。怎么样了？”小雪笑了笑：“你去了就知道了。”力扬有些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这时小雪面色也沉重下来，她张了张嘴，又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许飞。。。。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吗？” 

　　力扬看了看小雪担忧的眼神，无奈地说道：“怪我不好，一直没有找到她。只是她说过，要来咸阳找你们的。。。我还会托人继续找，你不要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小雪抿抿嘴唇，点了点头，只是眼底的凄楚仍然不散。力扬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沉默不语。 

　　走到兰池宫，一阵行云流水的琴声飘渺渐起，如仙乐般清幽。力扬一怔，这乐曲太熟悉了，是从前雯婕最爱弹的《流水曲》。在空灵婉转的琴音中，她仿佛看见多年前稷下学宫内，她和雯婕，还有维维，许飞，佳庆，付静一起学琴的情景，一群人时而说笑，时而打闹，那年少无忧的欢乐中，还有着淡淡的青涩的惆怅。 

　　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却恍若隔世。当她回过神来时，小艾已经为她斟茶奉上，她放下茶樽，走向琴声的方向。 

　　步过长长的回廊，穿过弯弯的曲径，在檀香的青烟袅袅撩绕的琴室内，雯婕独坐于琴台前轻抚琴弦，午后的阳光有些清冷，衬着她素白的裙衫，在她周身氤成了一圈淡淡的光晕。她的背影如此单薄，比起从前，她瘦得太厉害了，到底受了多少苦楚，让她消瘦至此。 

　　一波波的痛自力扬心底洇开，就这样默默看她抚琴的背影良久未语。 

　　一曲既了，雯婕已缓缓回过身来，目光凄凄然地印在了她身上。眼底有晶亮的光渐次浮现，分明是隐隐的泪光。雯婕未开口，又默然的回过头去，满室皆静，有种悲凉的情绪在流动。力扬怔持了片刻，便一步冲上去，自背后抱住了雯婕，还未说话，泪珠就不自禁地淌下，滴在了雯婕的后颈上，雯婕立时感受到这滴泪的滑落，身子一颤，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怀里无声地饮泣，肩膀无助地抽动着。 

她心里的歉疚似刀割般划过，贴在雯婕的耳畔哽咽不成句地说道：“雯婕，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要相信我。。。。” 

　　雯婕的双手死死地环着她的腰，口中低低怨道：“我恨你。。。。我恨你。。。” 
　 
　“你恨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我心里没有别人。。。维维。。她只是你的替身。。。。” 

　　雯婕怔了怔，抬起泪眼，望着力扬的眼睛。力扬泛红的眼神也直直地注视着她，没有闪避，没有游离。雯婕哀怨地说：“那。。。你不觉得对不起维维吗？” 

　　力扬为难地闭上了眼睛：“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是我的错，我该死。。”想起维维最后送别她和许飞的身影，心里又是另一阵深深的歉疚.

力扬回到礼乐排练大厅，吉杰用别具意味的眼神瞄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心虚。 

　　排练完毕后，乐师们纷纷散去，吉杰则在原地未动。力扬收好乐器，便向外走去，看也未看吉杰。只是吉杰却出声叫住了她：“刘副乐，你等等！” 
 
　　她停住脚步，稍稍地回头。吉杰抱着双臂步到她身边，轻描淡写地问：“今天中午去过尚庄夫人宫里了？”力扬目无表情地简单回答：“是。” 

　　吉杰用满含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并非是当初的轻挑意味，却有一种莫测的神秘，力扬的心开始有点不安，忽上忽下的难受，她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吩咐吗吉大人？” 

　吉杰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唇边的笑意蓦地消失，他用低低的却有着莫名震慑力的声音说：“不要以为在秦宫里可以像从前一样为所欲为，你越想得到的，可能会越快失去。” 
 
　　力扬心底一惊，吉杰为何说出这些话？难道是知晓了她和雯婕的事？不可能，这事她们平时都小心隐藏，秦宫内除了小雪和小艾都无人知晓和发觉。可是小雪和小艾是绝不可能出卖她们的，所以吉杰根本不可能知道，也许他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这样想着，她抬眼对吉杰笑了一笑：“吉大人，在下有为所欲为吗？我想得到的，不过就是宫里这口饭碗而已，难道有人想赶我走吗？” 

　　吉杰用手扶着自己的下巴，表情带着无奈，诡笑地说道：“刘副乐，真看不出来啊，你做一个女人真是可惜了！不过我的话你可要记住，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说完，便用颇为复杂的目光注视她一小刻之后，转身大步走了。 

　　留下力扬怔在原地，心底开始倒抽凉气，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话里的意思是让她放弃她想做的？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雯婕接过陈楚生呈上的药，赞许地笑了：“有劳陈太医了！” 

　　陈楚生儒雅地回答道：“在下不敢！夫人切莫多礼。只是此药药效强劲，夫人万不可服用过量，一日一次，一次半两，便可使外象呈大病之容，脉像虚浮飘散，似寒毒入侵，只是内里一切正常，夫人不会觉得难受。但是若服用过量，便会气虚浮肿，血亏肝损，请夫人谨记！” 

　　雯婕点头，有此药在手，她便不用担心秦王要她侍寝了，相信秦王还是会对她怜香惜玉的。陈楚生随即递上一包药丸：“此乃解药，夫人若是觉得不需卧病在身了，服下一粒，即可恢复原状。”雯婕笑道：“太医真是细致体贴，多谢了。” 

　　仔细看了看手中两种不同的药，雯婕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太医，近日我每次进食，都用你赠我的银针试过毒性，可是奇怪的是，银针根本没有变色反应，难道，害我的人良心发现了？” 

　“是吗？”陈楚生有些困惑：“请问夫人还剩有今天中午的膳食吗？” 

　“有，请随我来。”雯婕说着带陈楚生走进膳厅，桌上仍然摆着中午吃剩的食物。陈楚生从怀中拈出几根银针，在食物上一一仔细试过，的确没有变色反应。陈楚生点了点头：“夫人，这些膳食里的确没有毒，难道下毒之人懂得知难而退了？”雯婕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如果她不再下毒，我也懒得追究了。” 

　　陈楚生仍然不放心的嘱咐：“夫人，就算那个人最近没有下毒，你也不可大意，每次都要试过毒性再进食，以免遭人陷害！”雯婕应允了，但是她真的无从得知，到底是谁在暗中做的手脚，为什么在她得知自己被下毒后，凶手却停止了进一步的行动。 

　　陈楚生告退后，准备步出兰池宫，却不料此时天空忽降大雨，霎时浇湿大地。陈楚生皱皱眉，这可如何是好，他还得赶去为华贵夫人号脉，若是耽误了，怕华贵夫人不悦。正踌躇间，背后响起一个娇俏的女声：“陈太医，下大雨了，你要是急着有事，就带上这把伞吧！” 

　　他回头一看，是小艾。小艾举着一把精致的油纸伞，撑开后递到他手里。他极感激地对小艾说道：“谢谢你！艾姑娘！明儿我来还伞！”小艾满目娇羞的笑意：“不谢，只是一把伞嘛，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还就好了！”陈楚生凝视她善解人意的明眸，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便撑伞冲进了雨里。 

　　雯婕按照陈楚生的叮嘱，服下了他配制的假病之药。不消一刻钟，她白里泛红的脸便转成灰白如蜡，眼神黯淡无光，只是感觉却无任何不适。她不禁暗暗地称奇，陈太医，真的是个制药奇才。 

　　当小雪进来奉茶的时候，看见雯婕憔悴不堪的病容，大吃一惊，心急无比。雯婕微笑着摆摆手，轻声在她耳边说明了原因，小雪才放下心来。 

当晚，秦王似是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兰池宫。正在卧榻上看书的雯婕突见秦王破门而入，有些大惊失色，手中的竹卷一失手就掉在了地上。秦王，难道知道什么了？

嬴政急切问道：“尚庄，难道说你的病已连绵多日？为何不早日传太医诊治？” 

　　雯婕眼神忽闪道：“臣妾只以为是着凉，微恙而已，因为惧怕喝药所以未曾召唤太医。。。” 

　　嬴政责道：“你怎可如此轻视自己的身体？太让寡人担忧了！”他转头问温御医：“御医，寡人要你用最好的药治好尚庄夫人，不得有误！” 

　　温御医立刻跪于地上：“大王，微臣医术有限，夫人的病是难以痊愈的重症，微臣只能尽力医治，却不敢保证夫人能完全恢复！” 

　　嬴政微愠，正欲发作，雯婕急忙劝住了他：“大王，温御医说的是实话，请大王不要为难御医，臣妾愿听天由命，若是福大，必将康复，若是福薄，也请大王不要怪罪于御医。。。只怨臣妾自己疏忽，大王要怪就怪臣妾吧！” 

　嬴政叹了口气：“若是所有女子都像你一样通情达理，贤德淑惠，寡人又何来后宫之忧呢？” 

　　雯婕接住他的话道：“大王，现在臣妾抱恙在身，更加无法为大王分忧，所以立后之事请大王另选她人，臣妾绝无怨念！” 

　　嬴政拍了拍她的肩：“你只要好好养病，等你康复，寡人再立不迟！” 

　　雯婕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不语。温御医速速为雯婕开了药方，所用药材皆是珍稀罕有的难见之物。雯婕瞥一眼御医凝重的脸色，急地觉得滑稽，陈楚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竟能把一个终身从医的老太医给瞒了过去。 

　　汤药熬好以后，御医亲手呈上，在嬴政的注视下，小雪一勺一勺喂雯婕喝药。小雪知道个中蹊跷，不由格外紧张，被雯婕悄悄一笑抚慰后，才回过神，表情自若起来。 

　　喝完药，雯婕对嬴政说道：“请恕臣妾有病在身，不能侍候大王，请大王召幸其她姐妹，弥补臣妾的罪过吧！” 

　　嬴政点头：“你好好安歇，明天寡人再来看你。”说完便率御医与众宦官们起驾出宫了。 

　　嬴政的御驾走远后，雯婕才收起僵硬的表情，如释重负般伸个懒腰，与小雪相视而笑。 

　　她找出陈楚生给她的解药，以温水服下，不一会，脸上的病容尽退，她又回复成鲜活红润的模样。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只能暗暗佩服道：陈楚生，实在是个奇才！ 
 
　　小雪有点担心地问：“公主，你这样，会不会让大王发觉？”雯婕想到了华贵夫人之事，联想到自己与力扬，立刻沮丧起来。是的，自己必须要万分小心才是了，不可让人发觉与力扬的私情，否则，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自己死不要紧，如果连累了力扬丢掉性命，却是无法弥补之恨了。 
 
　　　雯婕用手指轻抚过颈间的血灵玉，碧蓝晶莹，却仍然血痕不褪。她要如何，才能让这血灵玉回复当初的纯粹剔透？

这时身旁侍女提醒她道：“公主，是时候去学府了，去晚了先生又会通报给大王知道了！”何洁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望了望力扬，说道：“我要去学府上课了，有空再叫你指点了！”力扬再次施礼：“多谢公主厚爱。在此别过公主！” 

　　何洁带领众人远去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力扬蓦然地回想起在齐国学宫听学的时光，那时候，雯婕也如何洁这般身为公主，尽受父兄宠爱，却毫不娇纵，只是沉默中带着些孤傲，那是因为，她过早失去的母爱吧？可是何洁也早丧母，却似乎并未受此影响。 

　　凌乱地想着，她又走出了御花园，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回走去。此时天色转阴，太阳隐起了面孔，天空上三三两两的乌云无精打采着。 

　　她想去兰池宫，却又停住了脚步，心里有股莫名的压力让她转身走向了相反地方向，总觉得身旁有眼睛在监视着她，窥探着她的行踪。 

　　前面一阵悉悉籁籁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群宫人，抬着一样东西面无表情地往这边走来。她定住脚步，待那些宫人走近，才发觉他们抬的竟然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脸用白布蒙着，身上用破竹席乱乱围着，躺在一块腐旧的木板上，任宫人们抬着往宫外走去。力扬看见，那尸体赤着足，一双青紫发灰的足，瘦骨嶙徇，枯槁得有些狰狞，仿佛集凝着无法消散的怨气，在无声而凄厉地反抗着。这双骇目的赤足让力扬心里死死地纠成一个结，那般触目而惊心。 

　　待到抬尸体的宫人渐渐走过，她才喘过一口气，问跟在后边的老太监：“公公，这，是谁？”老太监抬起枯黄混浊不见瞳孔的眼眶，嚅动着树皮般的嘴唇，用一种空虚飘浮得让人心慌的声音道：“人总是要死的，华贵夫人，也得死，还死得这么惨。。。。。” 

　　华贵夫人？就是那个端庄高贵，雍容富丽的太子过继之母？几天前还看见她在宫里极其排场地走过，一大群宫女太监随于身后，颇有后宫之主的威势，为何今天竟会突然死得如此惨淡？力扬不敢相信，望着那孤伶伶破席卷身的女尸，无法置信地问道：“这是华贵夫人？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这样？” 

　　老太监默然不语，一旁的年轻太监倒是忍不住开口说：“华贵夫人不守妇道，私自与禁卫长私通，让大王给发现了，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了。大王赐华贵夫人鸠酒自尽，而且下令将她的尸首弃于乱葬岗，要她死无葬身之地呢！亏大家都以为她能当王后呢，这女人不守妇道，就该死！” 

　　力扬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说不出的胸闷。宫里的女人便是王的附属品，让王开心了，可以赐你富贵荣耀，风光无限；若是开罪了王，下场便是立时处死，弃尸荒野。贵如太子之母的华贵夫人尚且如此，那，倘若是雯婕呢？

力扬的脑海里开始整天整天地晃荡着那双青紫色枯萎变形的赤足，那双毒毙后华贵夫人的赤足，那双弃尸于乱葬岗被老鹰分食的赤足，总是挥之不去地在眼前盘旋索绕，令她精神恍惚，寝食难安，连梦里，都是华贵夫人死不暝目的惨白的面庞，身上只披着一件残破的白色长袍，直直地在她面前飘过，竟然，没有脚！ 

　　这一惊，让她从梦里醒来，额头全是冷汗，心口砰砰地乱跳着，整个胸腔都是窒息的感觉。 

　　然后再也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失眠。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却是不能不想。越想，心里就越乱，也越沉，越伤，越绝望。窗外的冷风强势地灌进屋里，吹起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却不想关上窗户，就么任凉风吹着，似乎这样才能控制自己紊乱的思绪． 

　　只是天亮之时，她却感觉脑袋昏沉涨痛，一下床，四肢无力，走路不稳，差点跌倒。她便明白，自己是被一夜的冷风吹得受了风寒，难受，难受，是此时全身心唯一的感觉．她什么也做不了，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只能倚在床上无助地瘫着． 

　　雯婕很快从人们口里得知力扬生病的事，霎时心急如焚。虽说在王宫里医药不缺，可是她孤身一人，在病痛之中一定非常难受。可是以自己的身份，若是前去探望陪同，势必不妥，会引人注意和怀疑。 

　　她不禁悲从心起．她和力扬，纵算愿忍辱负重地相爱，却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不能陪在身边守护着她，还得时时提防别人的暗算。这个王宫里，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她想逃出去，尽快地逃出去，逃得远远的，到没有人认识她和力扬的地方，过安静而平凡的生活，慢慢地相守到终老，这是她最大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可以放弃一切荣华富贵，甘愿一生耕田织布，粗茶淡饭，却一定很甜蜜安详。 

　　她嘱咐了太医陈楚生去为力扬看病，配制了最好的药方。陈楚生去看过力扬后，回到了兰池宫交差。一进门看到小艾，便呈上了上次借去的雨伞，还给小艾，微笑说道：“谢谢艾姑娘的雨伞，现在还给姑娘了！”小艾接过了雨伞，轻笑道：“太医不要多礼了，你就叫我小艾吧！”陈楚生有些腼腆地看看她，微微应了一声，便走进屋内，向雯婕汇报力扬的病情。 

　雯婕听说力扬患的只是一般的风寒，稍稍放心了一点点，但听说她在屋内无人侍候，担忧之情便溢于言表。不知什么原因，她对陈楚生有种特别的信赖感觉，也许就是他那种处变不惊的淡定镇静，让她直觉他值得信赖，所以在他面前，她并没有刻意地隐瞒什么。

她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踱步，焦虑难安。小雪见她心绪不定，便说道：“公主，要不我代你去看力扬吧，毕竟，在外人眼里你和力扬没有过多的接触，你要是亲自去看她，会让人们奇怪的。”雯婕听了，却并没答话 

　　小艾兀自提起了华贵夫人的事：“陈太医，华贵夫人出事那天，你不是去过她宫里吗？”陈楚生答道：“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她宫里将禁卫长拿下，事情已经败露了，唉！听说是禁卫长的下属举报的。” 

　　小雪叹了口气：“这就是人心啊．他的下属，一定是早有居心了吧？” 

　　陈楚生完成雯婕交待事的便告辞了，小艾一如既往送他出门．雯婕和小雪都看出来了，小艾对陈楚生有好感，可是此时此刻，她们都提不起兴致去关注他俩的事． 

　　雯婕在一番犹豫的思量后，下决心说道：“要去看力扬，不过我可以乔装成宫女，礼乐部本来就宫人众多，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小宫女的！” 

小雪说：“公主，你一定要谨慎啊，我怕有人时刻盯着咱们。。。。。” 

　“不要怕，我会注意的，我只去一小会，看了她就走，不然我真不得安心，好了，我马上去换衣服，你们就在宫里呆着吧。”说着，雯婕走入了里间去换装。 

　　一会儿，她身着一套极不起眼的宫女服走出来，将刘海梳得盖住了大半张脸，一低头，的确是极难发现她就是尚庄夫人。收拾了一些带给力扬的药品和日用品，便准备步出兰池宫。小雪和小艾见无法阻拦，只得叮嘱她要小心。她微微一笑，答：“我知道怎么做的。”而后便出去了。 

　　她一直垂着头走过无数条宫径，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心底有些窃喜，加快脚步向力扬的屋子走去。轻轻地穿过礼乐部大厅，终于走到力扬的房前。仔细听了听，房内并无外人，便悄悄推开了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力扬正躺于床上，好像是睡着了，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于是她关上了房门，刻意锁好门栓。 

　　她将手中提的东西轻放于桌上，便走到床前，仔细看着病中的力扬。此时，力扬闭着双目，形容憔悴，脸宠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眉头微皱着，似乎在承受着难言的痛楚。 

　　她的心一下就痛了，力扬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地点，病得孤苦无依，可是自己连来看她都必须偷偷摸摸，什么都给不了她！ 
 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探上了力扬的额头，一试，有些烫，她的烧还没退。床边放着一只还散着热气的药碗，应该是陈楚生才为她煎制的药吧？ 

　　因为她轻微的动作，力扬便已经惊醒，她张开眼睛，模糊地望见床前立着一名宫女。雯婕见她醒了，便坐在床前，带着疼惜地握住她的手。力扬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个宫女竟然是雯婕，眼神内立刻焕发出神采，轻呼出声：“你。。。。。”雯婕用手指敷住了她的嘴唇，轻轻“嘘”了一声，微笑说道：“你不要说话，好好养病，刚才给你看病的陈太医，就是我叫他来的，他的医术让我都非常吃惊，你吃了他的药很快就会好的！”说着便端起床边的药碗：“怎么没喝呢？” 

　　力扬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太烫了，想等一会再喝，谁知道就睡着了。” 

　　“那现在喝吧，我喂你！”然后把力扬扶起，在她身后放上一只靠枕垫着，再坐在她面前，用勺子盛了药，往她嘴边送去。力扬乖乖地张开口将汤药吞进嘴里，便立刻苦得皱起了眉。见她这样，雯婕有点心疼地问道：“很苦吗？” 

　　力扬努力地将药咽下肚，摇了摇头，竟然还笑着说：“不算很苦，有你喂我，再苦也都是甜的。。。。”雯婕微嗔道：“生病了还知道贫嘴。。。。忍着点，良药苦口。”然后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力扬喝着，看她一口口呲牙裂嘴地将药吞下，心里竟泛起一缕缕带着苦涩的微甜。 

　　终于，药都喝完了，她便端来一碗稀糖水让她喝下，缓解药的苦味。 
她关切地问：“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很不舒服吗？”力扬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好多了，没什么感觉了，喝过你亲手喂的药，再重的病也痊愈了，下午我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雯婕仍然担心着：“到底是怎么生病的？是不是晚上被子没盖好灌了风？”力扬一听，心情便低落起来，想起了昨夜的纠结，那双青紫的脚，那些萧索的冷风。她低低说道：“你不该来看我的，如果被人发现了，要别人会怎么看？” 

　　雯婕安慰她道：“不用怕，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没人会发现的。” 
力扬看着她乔装成的宫女模样，仍然摇头道：“无心的人当然不会发现，若是有心的，还是能一眼认出是你的！” 

　　雯婕捉住她的手：“我不想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们。。。私奔吧！离开这里，好吗？” 

　　力扬倏地被这句话震了一震，望着雯婕怀着希望与憧憬的眼睛，心里面的感动渐渐地一圈圈地漾开．此时此刻恬然的温馨让她的心软得如一泓温泉，只想懒懒地静静地一直不停地流淌着，没有任何的人和事打扰，不去想任何人世烦忧，也可能。。。私奔，真的能延续这种幸福的感觉？ 

　　她嚅了嚅嘴唇，不能歇止地冲口而出：“雯婕。。。。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眼眶，却不由自地泛起了一层泪影，悱然流转。有太多的事，她都不愿在此时去想，却控制不住心中悲怆的感觉。 

　　雯婕偎在了她的身前，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们会在一起的，不只这一生，还有下辈子，生生世世，只要我们不放弃，任何事情也阻挡不了我们的！” 

　　力扬酸楚地闭上了眼睛，几乎有些贪婪地吸取这一刻充实的幸福，这一刻，雯婕的确是在自己怀中的，不是凭空的幻想与猜测。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呓语道：“人，真的有下辈子吗？” 

　　雯婕没有答话，似乎没有听见。 

　　静静的一刻过后，雯婕立起身，说道：“我得走了，一会礼乐队要排练，我怕让人给认出来，我会想办法叫人来照料你的，还有。。。。”她贴近她的耳边，低低说道：“我会筹划我们逃出宫去的事宜，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你放心好了。。。现在你只管好好养病！”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峭丝织成的手绢，递给了力扬，对着她嫣然一笑后，便转身打开门，扬长而去。 

力扬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再展开手中的丝帕一看，只见洁白的丝面上，绣着雯婕独爱的蓝茶花蕊，还有几行绢秀的小篆：“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分明，就是表露了雯婕想与她私奔，生死与共的决心。她慢慢将丝帕贴在了胸口，牙齿艰涩地咬住了下唇，却仍然有一滴泪溅落在丝帕上，那泪痕渐渐在峭丝上晕开，晕成一朵无法洗去的泪渍

当力扬握着雯婕留下的丝帕垂泪伤感之时，却没注意到门已被悄然推开，一个人影闪进屋内，迅速地夺过了她手中的丝帕。 

　　力扬猛地一惊，抬起头看去，只见面前的人竟是吉杰！此时他拿着那条丝巾，用戏谑的眼神扫视着，口中念着丝帕上的字句，语气还甚是轻薄。 

　　力扬惊怒交加想冲上去夺回丝帕，稍一起身，却被眼疾手快的吉杰几个动作点住了穴位，竟动弹不得。她咬着牙盯着吉杰恨恨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吉杰懒懒笑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堂堂秦王的尚庄夫人，竟然想与你私奔，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得人头落地。。。。。” 

　　力扬心底一震，脸庞霎那间失去血色，她焦噪地瞪着吉杰，抬高声音说：“你胡说什么？你这样抵毁尚庄夫人的名誉，就不怕自己人头落地吗？” 

　　吉杰不急不缓地指指手中的丝帕：“我有胡说吗？尚庄夫人才离去不过一刻钟，这种蓝茶手绢在宫里可是她一人独有的，而且这上面的字迹，让大王过目一次，就知道是不是夫人所为了！只要我。。。。。” 

　　力扬的心脏不停地往下沉着，恐惧，在缓缓地往上升，她强行镇定地说：“就算是尚庄夫人的东西，你又能证明些什么？我只是个女子，她能跟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吉杰笑了：“刘副乐，别跟我装蒜了！以前可没想到你竟然有断袖之癖，而且对象还是尚庄夫人，可惜呀，可惜！上次我就警告过你，可是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好吧，你要还不承认，我也没办法帮你隐瞒了，齐国罪臣许仲，你应该不会忘了吧？” 

　　力扬这一惊非同小可，吉杰竟然知道了她从前的身份！她以无法置信的目光盯着吉杰，颤声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要想除掉我的话，就立刻动手吧，别牵连到尚庄夫人的身上！” 

　　吉杰耸耸肩，摇头说：“我要是想除掉你，何必费这么多周折呢？” 

　“那你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你跟尚庄夫人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吉杰正色道。 

　　　力扬完全没想到，吉杰的开出的条件竟是这个，未免太不合情理。她疑惑地质问吉杰：“你是什么意思？我和她断了关系对你有好处吗？我实在不明白你的用意！”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用意，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否则，你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力扬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受你的威胁吗？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也不怕你心爱的人死吗？秦王的个性大家都知道，华贵夫人是什么下场，你想让尚庄夫人再重蹈覆彻吗？”吉杰玩着手上的丝帕，漫不经意地说道。 

　　力扬却被这句话重重地镇住了。华贵夫人。。。。她眼前又浮现起那双青灰色的赤足。。。接着切过雯婕带泪的脸，霎时，心房似乎猛地炸裂开来，她绝对不能让雯婕步上华贵夫人的后尘，绝对不能！ 

　　吉杰望着她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的脸庞，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听我的吧，不要害人害己了，你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她的吗？放手吧，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告病出宫，从此不得再踏进秦宫半步，另一个，就是跟尚庄夫人断了关系，绝不可再有藕断丝连！” 

　　力扬死死地看着吉杰，似乎想看进他的心里去。她一字一顿地问：“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你是不是一直在背后跟踪我？” 

　　吉杰牵牵嘴角：“你的确聪明，我确实是受人指使。不过你也明白，我不可能告诉你这个人是谁。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也真是难为你了，刻意苦学筑艺，扮成秦国人进宫，原来都是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现在我做的事真的很残忍，但是没办法，只得委屈你了，其实也是为你好，你自己多衡量一下吧！” 

　　力扬没说话，只是一直用恨恨的眼神直视着他的脸。吉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想杀了我，可是，如果我死了，这条丝帕会更快地出现在秦王的御桌上。放心吧，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了，我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 

　　他再看了看僵坐着不能动弹的力扬，说：“半个时辰后你的穴位会自动解开，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说着挥挥手中的丝帕，仔细放到胸前的口袋里，带着莫测的笑意，转身离去。 

　　力扬心乱如麻，满脑子的混乱与纠缠，耳畔轰鸣作响。当她穴位自动解开恢复行动时，想出门寻个究竟，却四脚一软，跌坐在床沿上。瞬间觉得天昏地暗，混沌一片，想理出点头绪，却越理越乱，最后一丝力气也缓缓从她身体中抽离而去．

何洁看见力扬的风筝飞得比她的高，有点不服气，更卖力地跑动着，想使它飞高一点，口里叫道：“为什么你的会飞那么高啊，我才不信呢，我要我的风筝飞得最高！” 

晴空下跳跃着的何洁，像一道最亮眼的彩虹，周身闪烁着晨露般清醇的朝气，美好得让人想与她手中的风筝一起翱翔。她只有十七岁，就是当年自己跟力扬初恋的年纪吧？可是自己永远不曾有过她这样怒放的鲜活，灿烂得毫无保留。 

其实，自己也只有十九岁，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可是为什么就觉得自己跟她仿若隔代之人？是自己过早地衰老了吗？那最绚烂的花季，还没有守至盛放之时，便被霜雨无情地扼杀凋零，褪成残花败枝，奄奄一息。 

何洁跑得气喘吁吁有点吃力了，风筝飞行的高度依然没有如她所愿。力扬将手中的风筝递给苏醒，自己跑到何洁身边，握住她牵引的线锤，纠正何洁的姿势：“是你方法不对，你看我教你的吧。”然后手把手指引着她，很快风筝就随着呼呼的风声直冲云霄，只剩一个彩色的小点，何洁惊喜地喊道：“哇，果然是你更强，这么一弄就飞得看不见了！”力扬仰着头看着空中的纸鸢，笑着跳着，与何洁一起牵着同一根风筝线，欢乐在阳光下放肆得为所欲为。 

 雯婕失神地看着这一切。力扬和何洁就像异常契合的一道风景，那么亮丽活泼耀眼。她们是同一类人，不适合冷清寂寞的约束，无拘无束的自由才是她们的世界。 

雯婕望望越来越远的纸鸢，渐渐地消失在视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在放着风筝，越放越远，直到没入碧空,还以为它依然牵引在自己手里.却不想，手中那细细的线绷得太紧，然后突然就断了，风筝消失了，不知道飘向了哪里，或者是已经坠去了遥远的地方. 

她没有出声，默默地收回目光，对小雪使了个眼色，然后回转身，轻轻地走掉了。放风筝到兴头上的三个人,都没有发现她悄然离去的单薄的身影 

回到兰池宫，她的头有点隐隐作痛，扶着摇椅坐下，觉得稍微稳靠了一些。心口却依然闷得呼吸不顺。她解开领口，想深深吸口气，便触到了胸前的血灵玉。手微微一促，低头望去，猛然发觉血灵玉的血纹早已不见，却也不复当初碧蓝的清澈，一片沉沉的蓝灰色,像一片枯萎的树叶，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雯婕的心脏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跌落。她不敢动，怕一动自己的心就会抛裂开，也不敢想，怕大脑被残酷地凌迟而亡。她只有静默着发呆。是什么时候起，血灵玉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她竟迟钝无所知，或许是自己太过坚信某种情感，笃定得就像坚信自己的灵魂。可是，它还是变了不是吗？连恒古的血灵玉都可以失色，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雯婕在自己的猜度里渐渐消沉，却迟迟不敢去捅破那层她赖以生存的薄膜，尽管它蒙蔽着也许会令她崩溃的真相，但她宁可自欺欺人，久一点，再拖久一点，只要力扬没有说出那一句话，她们就还是当初的她们。 

　　力扬没有来找过她，她更不敢去找力扬。她害怕她再给她冷淡的感觉，却又守在房中，度日如年地期盼着力扬的到来。她会竖起耳朵留意着是否传来那熟悉的脚步声，甚至妄想再听到轻敲窗棂的动静。 

　　每一次仿似有了她希翼里的响动时，她都会心跳得头昏目眩，激动地冲过去迎接力扬的身影。但每一次都只是她敏感的幻觉，屋里屋外，空空如也。失望，在一天里辗转覆辙地折磨着她，一次次幻觉和现实的落差让她的心渐渐疲惫不堪，软弱到只能用棉被紧紧捂住自己的头，隔绝一切听觉，才能让自己稍微放松一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终于，她病了，不用再吃陈楚生的药假扮了。她浑身发痛，头疼欲裂，吃不下任何东西，小雪和小艾心急如焚地请来了陈楚生。看着他们围绕在床边，为奄奄一息自己忙里忙外，忧心忡忡，情绪却进一步地低落了。他们，都在，而她，不在。 

　　晚上她服过安寝药，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一会儿，就听见众人一齐跪拜磕头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嬴政驾到。她无力地撑开双目，想说话，却连开口都有些困难，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嬴政在她床边坐下，握紧了她的手，她立即感觉到他手上那滚烫的温度。抬眼看去，是一张极其担忧焦虑的脸，他低声说道：“还是很难受吗？你的病不好转，叫寡人如何自处！” 

　　雯婕看见了他眼神里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紧张的神情。就算大军压境，雷霆万均之时他都是一副冷静得可怕的模样，可是今天，他竟为了她的病而紧张。雯婕心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飞速地滴落在枕边 
 
　　嬴政在那一瞬间又产生了错觉。阿房，是阿房吗？阿房个性刚烈，却有着一颗琉璃的心。她为他流过的眼泪可以把渭河填满，他曾经以为女人的眼泪只是任性的发泄，却不知道当眼泪流尽之时，替代品便是她的鲜血。当他看着阿房的血在地上蜿蜒成河流时，却再也看不到阿房的眼泪。 
 
　　刚才这滴眼泪，是阿房的吗？他无比思念着的眼泪，在过去的十年里，只出现过在梦里。雯婕虽然和阿房非常相似，个性却截然不同。她永远是冷冷的，孤绝的，带着拒人于千里的清高。他从来没有看过她流泪，就像她从来没有向他敞开过心扉。　他是明白的，雯婕不是阿房，阿房可以为他生为他死，雯婕却不会。她只把他当作她必须顺从的夫君，一个强势之国不可开罪的大王。他不介意，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和魄力彻底征服她，把她变成阿房。 
 
　　雯婕的眼泪，让他有一种意外的动容。她的心是因为病痛才开始软化得流泪吗？可是她的病情，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想到这里，他以坚定的语气说：“寡人会不惜一切治好你的病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寡人做不到的事，你放心！”雯婕望着他的眼神没有焦点，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 
 
　　随从的温御医再次为雯婕号脉看病。还是摇头叹息：“夫人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有愈加严重之势！” 嬴政眼里寒芒一闪，紧盯住温御医的脸，用那种似是低和却隐隐有雷雨之势的声音说道：“温御医，夫人的病不见好转，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了？如果你无能为力，那寡人明天就送你荣归故里，不知御医。意下如何？” 
 
　　温御医侍君多年，怎不明白他话里的用意。若尚庄夫人一病不起，那他的人头便难保了。情急之下，他跪倒在地，慌乱说道：“大王息怒，是小人的罪过。不过小人一定将功补过，势必保尚庄夫人凤体康复。但是小人有一个建议，请大王恩准！” 
 
　　嬴政未看埋首于地面的温御医一眼，只是淡淡道：“说吧！” 
 
“尚庄夫人的病单靠药石并不能很快奏效，还需要巫术的配合。而行使巫术最顺应之地当是故都雍城，所以请大王将夫人送往雍城，用一流的巫术与小人配合治疗，夫人定会药到病除！” 
 
　嬴政暗自思忖着，秦国兴巫医，连前相吕不韦亦深信不疑。虽说无章可考，却也能将一些药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攻克，所以他有些动心，坐下来问雯婕：“夫人，你可愿前往雍城治病？那里是大秦的神邸之地，当可保你尽快康复！” 
 
　雯婕下意识地摇头，低声说道：“我从没去过雍城，人生地不熟的，还是算了吧！” 

　　嬴政笑了：“如果你怕生，尽可以多带些平日里熟识的人陪你去，你不是嫌宫里太闷吗？就当作去疗养散心，岂不一举两得？” 

　　听过这话，雯婕的眼里忽而闪过一丝光亮。她问道：“我要去多久？怎么个治病法？” 

　　温御医在旁代答道：“夫人只要去雍城治疗半月有余，便可安康归来。巫医之术不需要夫人担心，夫人只要躺在床上休息就行了，雍城是我大秦神气精髓，也是巫术最精深之地，连太后也推崇备至，所以夫人请放心。” 

　　嬴政点头：“你自进宫以来，从未曾见过太后，这次可顺便代寡人向太后请安，虽然太后必须禁步宫中，但她始终是寡人的亲娘，你去见见她也是应该的。” 

　　雯婕的心里却开始不停地思量运转着，她继续说：“大王，臣妾自幼便与琴棋书画为伴，也是臣妾不可或缺的物件，我怕去到雍城。。。” 

　　她未说完，嬴政便明白她的意思，抬手道：“你怕雍城不若咸阳宫内礼乐书卷齐全吧？那就将喜好之物一齐带上，或者带上些文官乐师舞姬之类的给你解闷，只图你能安心！” 

　　雯婕要的正是这句话，她心下暗喜，面上却平静恭敬地谢恩，偷偷计划已久的事终算有机会可实现。 

　　“虽然雍城跟咸阳也不算远，但寡人会派遣最强的禁卫军保护你的周全，如果你愿意，寡人也随同前往吧！”嬴政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说。 

　　雯婕忙不迭说道：“大王国事繁忙，臣妾怎敢耽误国计民生，落一个不贤德的罪名。大王也不用派多少人保护我，我不想那么大排场气势，扰了百姓。只要静静地给太后请安，好好的疗养就行了。。。。。” 

　　嬴政微微点头：“你就是这种个性，好吧，寡人都依你，只要你快些康复！” 

　　雯婕松了一口气，看看嬴政宠爱的目光，心里不期然地涌上一丝内疚。

力扬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逃跑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就凭我们两个女子，绝对跑不远的！” 

　“你听我说，我都详细地想好了。我要秦王不要派过多侍卫跟着我，在行馆过夜的时候，我就会放火烧了房间，再让侍从在里面放上几具带着我贴身物品的尸体，这样大家都会以为我们被火烧死了，逃走了也不会有人追的。放心吧，禁卫队里有我最亲信的侍从，绝对信得过，打从进宫那天起，我就料到有这天似的，所以收买了不少下人，他们愿意为我出生入死的。。。。” 
 
　　力扬不可置信地望着雯婕，她那执着的表情是如此认真，眼里跳跃着希望的火苗，仿佛已经看到逃出生天的幸福。她看着她的脸，那希望的火苗也在她的眼中迅速燃放，在那一刹那，她那么强烈地渴望可以和她一起逃出这座恍若地狱的宫殿，放下一切恩怨和情仇，逍遥人生。但这样的冲动不过就是转瞬即逝的火花，一瞬间便黯淡熄灭。她的生命已经不是她自己可以抉择的，那些沉甸甸的用至亲的血肉砌成的仇恨，将她变成了复仇的工具，只是工具，不再拥有“人”的权利。 
 
“我早就收集了秦国境内所有的关卡令牌，我们可以乔装改面，去其它国家也好，隐居山林也好，或者索性大隐隐于市。。。。” 
 
　雯婕边说边看着力扬，看她的表情一直是木然僵硬的，似乎毫无兴趣地听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心随着声音缓缓地一道往下沉去，就如满载着珍宝的船只被隐形的漩涡卷入水中，珍宝尽数沉入海底，只留帆杆在海面打着水漂。她未完的话语在空气中渐轻渐止，泪水却无声地涌过脸颊，颓然地滑落在衣襟。 
　　 
　　　雯婕没有再说下去，此刻她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起当年，她被迫答应嫁往秦国时，力扬那惨白失色的脸，蹲在地上绝望的哀嚎，还有她死死拉着她说的那句不顾后果的话：“雯婕，我们逃走吧，远远离开这个王权纷争之地，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属于我们的生活，好吗？你愿意吗？” 

　　我愿意吗？你明知道的，只要能跟着你，又有什么是我不愿意的呢？那时的我无法选择，可是，在我能选择的今天，你却再也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就像我现在不顾一切地想要跟你远走高飞，可是你的心已不在了。 

　　你真的曾经说过那句话吗？为什么会觉得恍若隔世，也许那只是南柯一梦吧。 

　　雯婕双目空空地望向窗外，黑暗无边，她却像在认真地凝视着一样东西。她的脸部肌肉丝毫未动，泪水却不间断地淌下，这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奇异，仿似一个会流泪的木偶。 

　　力扬听见她的声音慢慢弱下去，她不敢直视她的面孔，低下头，却看见雯婕的衣襟被一滴滴液体打湿，那不是眼泪是什么？她的心脏一抽，密密麻麻的痛感自心房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吞噬着她的神经。她承受不住地叫道：“雯婕。。。。。。” 

　　雯婕猛地回转了头，以极度渴盼的眼神，殷殷地凝望着她，双手紧紧箍住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前，悲切地哀求道：“力扬，我们一起走，逃出这里，去过我们从前最想要的生活，好吗？在我嫁来秦国之前，你不是说过要带我私奔吗？虽然现在是迟了些，可是我们的心还没有变，一切都还可以重头开始，对吗？” 

　　力扬几乎要被内心的狂潮淹没，她的理智在一点点地被填平，心底里的冲动几乎要破浪而出。在波涛汹涌之际，蓦地瞥到了雯婕失手掉在地上的手绢，那鲜艳的绣茶花立刻让她忆起那日吉杰的威胁，热情霎时被冻结了，一种不得不放手的绝望，如数九寒冬的酷冷，在一瞬间冰封了所有的情感。她梦游一般，含混缓慢地说：“不行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走不了，也不能走。。。。” 

　　这些话，如重锤般一记一记打在雯姨心上，力扬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不可能是力扬说的。她不依不饶倔强问道：“为什么回不去了？为什么不能走？你说清楚。。。。” 

　　力扬用尽全身力气，抽出了雯婕紧紧攥着的自己的双手，背转了身，不想让雯婕看见她扭曲的面部，那会出卖她的所有伪装。 

　　雯婕却执拗到底地转到她的面前，毫不留情地追问：“你说啊！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没法说出口？要不我来说吧，是因为你厌倦了我，厌倦了这种毫无新鲜感的感情，厌倦了我这个残花败柳，厌倦了那偷偷摸摸不能见人的一切。。。。。” 

　　力扬忍无可忍地冲口而出：“不！绝对不是这些原因！” 

　雯婕火山爆发般的冲动的声音被力扬生生打断，短促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望着力扬，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那么用带着怀疑和探测，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希望的目光注视着她，片刻后，她轻轻地用近乎虔诚的声音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力扬艰难地躲开那两束让她无处藏身的目光，脑海里混乱无比，那个她早已想好的理由，却如有千均之重，难以出口。 

　　雯婕的声音轻如蚊吟，却清晰地穿透着她的耳膜：“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变成这样，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承受，我只要你告诉我真话。。。。” 

　　力扬的心底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地交战着，真心与假意，在此刻你死我活般纠缠互斗，将她搅得几乎站立不住，她用手撑住了桌面，低头用力地紧闭双眼，把心一横，用赴死般的决绝，艰难撬开自己的喉咙，一字一句地迸出：“因为，我喜欢上了别人。。。。” 

　　　　雯婕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仿佛听她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的声音更为轻渺了，空气里的灰尘也能把这声音碾碎：“你。。。。。喜欢上了谁？

力扬忍不住看了看雯婕的神情，她的脸庞并没有激动，而是让人害怕的平静，细长的眼眸泛着迷离空洞的波光，那幽幽的瞳仁看不到焦点，像在是看她，又像根本没看她。力扬感到有冷汗自背后渗出，她慌乱不安地说：“你不要问了，总之是我负了你。。。。。我不值得你再付出了。。。。” 

　　雯婕一把扳过她的脸庞，让她正对着自己的脸，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的双眸说道：“请你看着我——正视我的眼睛，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不要隐瞒任何东西了。。不然的话，我会永远纠缠着你！！看着我。。。。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她强势得让她无路可退的举动，刷地点燃了力扬心头掩藏已久的悲痛，她冲动地挡开她的手，眼泪竟如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泛滥开来，她无助地弯下身子蹲在地上，低低哀咽道：“你一定要追问这么多吗？。。。那好，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艰难挤出：“是。。。。何洁。。。。” 
　　她淌着眼泪，扭曲着肝肠，横心说道：“我早就变心了。。。我现在爱的人是她。。。。行吗？你放过我吧，我不值得你爱。。。。。好好地做你的夫人。。。。不要再想着跟我出生入死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好累。。。你别再逼我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听在了雯婕耳里，也一点一滴地瓦解了她的意志。她的灵魂已经悄然无息地飞出了肉体，想要远远地逃开这一切，就像没有听见力扬说的任何一个字。她的身体仍然忤在原地，纹丝不动，沉稳得如一座陶俑。眼里的一切渐渐由彩色褪化成黑白，包括深深蹲在地上哭泣着的力扬。曾几何时，她因为失去自己也这样崩溃地痛哭过，但是今天，她的哭泣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为了何洁，求她放手。 

　　她的心里出乎意料地冷静，因为血液和骨肉都已经凝固得比化石还僵硬，让她想激动也热烈不起来。她定定地望着哭得抽搐的力扬，她的每一个动作举止细节都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得就像六年前她对她一见钟情一样，熟悉得就像四年前她第一次吻她一样，熟悉得就像她们难舍难分时许下终身相守的海誓山盟一样，熟悉得就像什么都没变一样。 

　　她是力扬，是她十三岁就爱上的力扬，是深深溶在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力扬，身上每一个细胞她都可以如数家珍的力扬。她狐疑地看着她，这个人，跟自己记忆中的力扬分毫未差，可是，她真的是力扬么？ 

　　她看着她，目光一直未曾摇移。她越哭越猛烈，抑止不住地一溃千里，哭到开始干呕，哭到说不出话，看她痛苦的样子，雯婕上前一步，弯腰蹲在了她身边，用手把住她的肩膀，大脑并没有意识，嘴唇却幽幽地叹出这些音节：“别哭了。。。。不用伤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力扬感觉到她贴在肩上的手是冰凉的，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沁骨的冷。再听见她说的话，那带着鼻音的声音，还是那么软，却前所未有地虚无飘渺，找不到一丝丝从前的温度。力扬倏地止住了哭泣，回过头来看着雯婕，却见她的表情是麻木平静的，先前的泪痕早已蒸发无踪，她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空空如也，就像透过她望向不可名状的深渊世界。 

　　力扬的神经迅速收紧，皮肤上陡地冒出无数鸡皮疙瘩。雯婕这样的神情让她害怕，她甚至宁愿她大哭大叫，发泄地责问仇恨她，也好过这样仿佛灵魂出窍般的空洞。她回转身子，双手怯怯地按在雯婕肩上，担忧地唤道：“雯婕。。。。。你别这样。。。你打我骂我吧，杀了我也可以。。。只要你别这样。。。。” 

　　雯婕将涣散的视线集中在她脸上，凝望了片刻，忽地嘴角浮现出半抹微笑，她淡淡说道：“我没怎样，你不用担心，我比你想象中坚强。。。。你没有错，何洁。。。。她比我好。。。。我输得甘心。。。。我是个有丈夫的人，本就不该任性妄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边说边剥离开力扬的双手，慢慢站起身，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