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自方家出来时，天色已暗。
方兰生虽还未接受他同欧阳少恭的事，但见着他现下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
“木头脸，这么急着走？”
方兰生扶着门框，抬头看向百里屠苏。百里屠苏颌首，朝方兰生抱拳以示道别，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多半是心下还挂念着欧阳少恭。
“告辞。”
“…木头脸，你以后要是没事，就多来聚聚吧。”
百里屠苏转身欲走之际，身后方兰生却突然开了口，“我，我可以把襄铃和女妖怪她们都请来…大家要是能聚一聚，都会很开心的…”
百里屠苏沉默了半晌。
方兰生知道他向来惜字如金，于是也没再说话，转身走回门里。脚下还未走几步，门外却突然传来百里屠苏几乎不可察觉的低沉声音。
“…好。”
方兰生以为自己听错，忙跑过去大声问道：“木头脸，你说什么？！”
百里屠苏脚步不停，却是走的极稳。一步一步走的坚定，直至消失在暮色中。
“好话不说二遍。”
方兰生愣了。
他扶着门框向着百里屠苏消失的方向望了许久，直至孙月言轻轻走到他身边，柔柔地笑起来，方才缓缓叹了气。
“月言，回屋吧。”
-
欧阳少恭正打理好了那几个弟子的尸首，在湖边长椅上揣着琴微微发愣。百里屠苏沿着湖边石道走来，远远见着他静坐在湖边不知想什么，便缓缓挪了脚步过去。
“先生。”
欧阳少恭听见百里屠苏唤他，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抬了头，正对上百里屠苏一双略带些狐疑的乌眸。
“是屠苏啊。方才我去杂货铺挑了块沉香，心想着能用到蓬莱里。这不刚巧出来，微微倚着湖吹些风罢了。”
百里屠苏偏头去，果然见到欧阳少恭手边的那樽香炉。一想到这香炉名字的来源，百里屠苏眼里不由暗了几分。
欧阳少恭也觉出气氛似是不太妥当，于是便微微一转手腕，九霄环佩琴随之化作道光亮收入袖里。“屠苏和小兰聊的可还开心？”
“…还好。”百里屠苏觉得欧阳少恭哪里说不出的怪异，却也无从来源，只罢埋了埋藏进心里头。
“呵呵，那便好。”欧阳少恭垂头微微一笑，遂轻声道，“屠苏，我还有一事相求。”
“先生明说便是，屠苏自当尽力而为。”百里屠苏道。
“……我还想走一遭青玉坛。”
“好。”
欧阳少恭抬头，有些吃惊地看了看百里屠苏。未尝想到，他竟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了。
“多谢。”欧阳少恭理了理衣角起身，复找回了平静，面上无波。

二人俱是干事果断，雷厉风行之人。话音刚落，便掐了腾翔之术落了青玉坛。
青玉坛的景致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青山依依，澈水相连。欧阳少恭四下环顾一番，却觉得清静了许多，几乎都见不到什么人。
好不易叫远处走来一个弟子，欧阳少恭便直接拦住叫他去找松音或是元勿来。那弟子还有些讶异，竟有人直唤青玉坛两位大师兄的名号，于是便料着多半是有些身份的人，忙匆匆提着白袍子去找人了。
“丹，丹芷长老！”
欧阳少恭正和百里屠苏候在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身后却突然传来个语调中带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声音。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回身看了那人，果然是元勿。元勿见了欧阳少恭可谓是快要喜极而泣，直直无视了一旁的百里屠苏，向欧阳少恭走去。
“长老，真，真的是您！”元勿颤声道，百感交集。
欧阳少恭颌了首，遂一笑道：“元勿可还好？”
“好，当然好！”元勿仍是用一副几近哭出来的腔调道。
一旁的百里屠苏被人晾着，不免有些不相宜。又看了看忠犬状的元勿和笑得如春风般的欧阳少恭，心里更是油然生出一股想要拿着焚寂砍人发泄的阴森感。
这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嘘寒问暖好了，欧阳少恭方才道：“青玉坛现今如何了？”
“将近一半的弟子都走了…”元勿说到这险些又要哭出来，“都是弟子办事不周！”
“不，这不怪你的。”欧阳少恭遂又一笑，“元勿莫要自责。”
“长老…”元勿眼里尽是深深敬慕之情，看的百里屠苏煞气险些涌上。
“说起来，怎么没有见到松音？”
“松音他出去采药了。”元勿解释道，“近些日子天气不大好，药房里的药草已没有太多了。”
“是这样。”欧阳少恭微微颌首，“那我和屠苏先去歇息一会儿，松音回来了让他直接找我便是。”
“好，弟子这就备房。”元勿这才注意到百里屠苏，面上微微露出戒备之色。
百里屠苏默然。
欧阳少恭跟着元勿去房间，百里屠苏抱臂跟随其后，不发一言。欧阳少恭回头瞧见他一副难得的受气样，微微笑了一笑。
-
“那么，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元勿合上了门，独留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二人在房中。
百里屠苏坐在屋中石椅上，硬生生和欧阳少恭拉开一道距离。欧阳少恭看了他一会儿，遂笑道：“屠苏这是吃醋了？”
百里屠苏面上微微一红。“并非。”
欧阳少恭知他倔嘴，便笑着擦拭琴弦不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百里屠苏以为沉静下来的时候，头上突然覆了层阴影。
“屠苏倒是不诚实。”

百里屠苏诧异，不知欧阳少恭何时到的他面前。欧阳少恭微微莞尔，离得百里屠苏越发相近，温热的气息直扑在他脸上。
“先生…”
百里屠苏偏过头去，幸而面瘫功力得道，心中难耐面上也不过微微泛红。
欧阳少恭方才见了他为自己吃了醋，便已经有种想压了他吃抹干净的感觉，奈何元勿在旁。现下无人，正是个好时机。
“屠苏，你可知你适才的样子是有多美妙？”欧阳少恭离得越来越近，一手撑住百里屠苏身后墙壁，让他没了回避之处，“让在下不由心中难耐呢。”
百里屠苏不语，只默默给自己挤出一点空隙，可惜欧阳少恭全都给封锁住了，只得偏头回避他愈发深沉的眸子。
“屠苏伤已无碍了吧？”
百里屠苏一惊，正视欧阳少恭，看了他眼中灼热，方才明白他这回是认真的。“先生！你莫要如此——”
“屠苏，我忍了太久了。”欧阳少恭不等他说完，捉住他的手猛地一压。正巧那石椅临近床边，二人就势倒在了床上。
百里屠苏脸上倏一下红透，一时脑中空白。欧阳少恭低头轻噙住他冰凉的耳垂，惹得百里屠苏不由身子一颤。
“屠苏，我想要你。”欧阳少恭声音暗哑低沉，此时百里屠苏听来分外性感，“你惹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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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告别了松音和元勿二人，准备即刻出发去幽都。
“唔…”
欧阳少恭正准备捏起腾翔之术，不料身侧百里屠苏却突然低吟一声，额角渗出些汗珠。
“屠苏不打紧吗？不如我们歇息一晚再走。”欧阳少恭扶住百里屠苏摇摇欲坠的身子，关切道。想是方才使力大了些，竟连百里屠苏这般强健的身子都有些吃力。
“不…我没事的。”百里屠苏拨开欧阳少恭的手，勉强站稳，“走吧。”
话音方落，他身子突然一轻，离开了地面。欧阳少恭横抱起百里屠苏几日下来有些瘦了的身子，心中不免怜惜，抱得更稳了些。
“少恭？”百里屠苏不明，于是微有些疑惑地唤了声。
“这样屠苏会好受一些。”欧阳少恭周身已经渐泛起鳞光，也微微拂过了些风。百里屠苏知他已经使出腾翔之术，于是便极配合地探出手，微微拢住了欧阳少恭的脖子。
似乎自他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后，欧阳少恭的举动愈发大胆起来，日后不准会发展到在街上都不避嫌的程度。
那样自然是不好。百里屠苏心里乱想着，已经离开了地上，渐渐入到云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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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顾着百里屠苏的身子，便多飞了几程，直落在幽都入口前。
百里屠苏轻踏在雪地上，夹杂着鹅毛飞雪的大风一股刮来，一时不适，竟微微打了个颤。欧阳少恭一只手将他拢入怀里，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让百里屠苏不自觉向里靠了靠。
“你是……当初晴雪带来的那少年。”
坐在门口石阶上的老人见了百里屠苏，有些疑惑，缓缓起了身。她目光微微扫过欧阳少恭覆在百里屠苏肩上的手，神色一时复杂。
“是，前辈。”百里屠苏这才发觉他二人动作暧昧无比，于是微微红了脸，自欧阳少恭怀中挣出，“晚辈此行便是来求见女娲大神。”
“……………”彭婆婆紧紧盯着他，百里屠苏也回以平静的目光。良久，她微微叹气，声音一如既往地苍老：“进来吧。”
“多谢前辈。”百里屠苏微微躬身，一手在空中划了个优雅的半圆。
彭婆婆没说什么，只转身缓缓走进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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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浓厚的瘴气笼罩着整个幽都，相较上回更厉害了些。浩瀚忘川系在幽邃的天空上，环合在女娲神像四周。
彭婆婆用法杖指了指神殿方向，示意百里屠苏进去。“娘娘吩咐过我让你进来，你准备好了就进去。”
“准备…？”百里屠苏疑惑道。
“…晴雪现在是灵女。”彭婆婆长叹道，“我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让那孩子忘了你，但…对她来说，未尝是件坏事。”
“前辈…”百里屠苏虽早料到七八分，但仍是有些心里打鼓。晴雪…终究让他不能介怀，成为一道心中的坎。
“…哎，就跟她说迟早会吃苦…”彭婆婆沉默半晌，忽然自顾自感叹了一声。百里屠苏却很是内疚，盯着地面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罢了，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会随便抛下晴雪的人，大约是有什么缘由吧。”彭婆婆叹了一声，背过身去，“好了，我还得继续守着入口呢，你快些进去吧。”
——
到了神殿大门前，百里屠苏一反既往地有些紧张。他面色苍白，急促但极轻地呼了几口气。
欧阳少恭心知他是生怕见到风晴雪才这等失态，便不免生了些醋意。把百里屠苏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认真地在他额上烙下一吻，这才凝重地回应着他诧异的目光。
“屠苏，一会儿你要进去，定会见到晴雪。我知你心中仍对她留念，但是…”欧阳少恭轻轻蹙眉，有些迟缓地说着，难得的没有了话茬。
百里屠苏凝望着他的眼睛，忽然间微微笑了一笑，看得欧阳少恭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百里屠苏在额上回送了一吻。
“我知道。”
是啊，少恭和自己永远在一起，晴雪也能够好好的生活，是两全其美的最好结局。他这么想着，却也不再担忧见到风晴雪的尴尬，而是十分的坦然，“我知道，少恭。”

欧阳少恭摸了摸额头还有丝丝凉意的吻，看着百里屠苏那般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一笑，细长乌黑的双眼中糅合着无限的柔意。
是了，屠苏都不怕，他为什么要多心？
“我爱你，屠苏。”
倏忽间，欧阳少恭笑得非常的开朗，并不似从前那般总是含蓄着一点谦让，而是发自心扉的笑意。
“我也爱你，少恭。”百里屠苏玄色的瞳孔里终于生出一抹柔意，轻轻抿起唇角的一抹弧度，轻轻抱住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也紧紧地将他揽入怀中，微微笑着，心满意足。
他曾经设想过，若是屠苏真的答应了自己，互通心意，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会激动？
会欣喜？
却只是单纯的满足，仿佛回到了初时相见时的模样，一人琴，一人剑，却是彼此的知音，遇到对方是此生最大的荣幸。
即便早已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情，也万分的感慨，曾经一心一意想着夺取魂魄，如今却变作了无限柔情。
“少恭？”
“嗯？”欧阳少恭这才回过神，微微勾起唇角笑看着玄衣的少年，“怎么了，屠苏？”
“我…想明白了。晴雪，我只当做是妹妹一般，或者是亲人一般看待，却并不…有那种感情。”百里屠苏认真地说着，视线没有离开他半分过。
“这样吗？”欧阳少恭听他能够认真地袒露心迹，欣慰地笑了笑，随即牵起人的手，领着他走到了殿门中央，“我知道屠苏不会忽然改变心意，所以已经决定的话，就快些进去吧。”
“嗯。”百里屠苏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竟没有感到丝毫的违和和羞意。他轻轻颌首，看向守在殿门前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雕塑一般冰冷的灵女，恭敬地行了礼。
“请带我去见女娲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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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女们看着狗男男秀恩爱的内心：
Yooooooooooooooooo————————〕

【十一】
神殿的走廊之上，寂静空旷到只能听到两双脚步的声响。
石板铺就的地板和墙壁，在黯淡蓝色火焰无声照射下，弥漫着凄清冰冷的气息。百里屠苏微微昂首向头顶的廊壁看去，清冷的烟火舔舐着他的脸颊，显得更加苍白纤弱，唯有眉心的一点朱砂染红了眉宇。
面前的灵女停下脚步，轻轻转过身子，对着二人身前的大殿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没有说什么。百里屠苏也恭敬地回以一礼，随即目送着她离开，方才有些紧张和忐忑地踏进了大殿。
大殿一如他初时来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一如既往的灵女左右排开，恭敬又威严地环绕着青石台，大约是女娲附神的灵女正端端站在上面，俯视着百里屠苏。他环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风晴雪是其中哪一位，于是微微松了口气，又立即感到了莫名的，如同心头石头落地般的松懈。
“百里屠苏，我等你许久了。”
“…百里屠苏拜见女娲大神。”百里屠苏虽然有些意外女娲还记得他的名字，却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对着台上的人恭敬地在胸前划了半圆以示敬意。
“今日你来，我大约知道所为何事。”女娲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幽远深长，“但我只能很遗憾地同你说，这件事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请回吧。”
百里屠苏听闻她这番话，顿时心下狠狠一沉，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台上没有任何动容的人：“女娲大神…连您也无能为力…？”
“太子长琴魂魄已经一分为二，并不完全，唯有重新列入仙籍才有挽救余地。可惜，伏羲已经剔去了他的仙骨。”女娲的声音略有遗憾，“所以，我也救不了欧阳少恭，甚至你，我也救不了。”
…怎么会这样…
百里屠苏感觉心里的一片光亮霎时变得灰暗，如同心智崩塌般，心脏和血脉狠狠的抽痛。他几乎是完全怔住，半晌没有回神，只是苍白无力地动着嘴唇，紧紧捂住心口低声恳求：“您…一定有办法的，请告诉我。”
“要么你死，将魂魄予他。要么他死，将魂魄予你。”女娲忽然幽幽开口道。
“不行…！”
我和少恭说好了，要一起回桃花谷，过着避世隐居的平淡日子，琴瑟和鸣，永世相伴…
百里屠苏却像忽然想到什么，突然由方才激动的状态平稳下来，思忖片刻，眸中似有苦涩之意，声音也有些发颤：“唯有…此法？”
女娲已经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却并不出言阻拦，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么…我死。”
百里屠苏沉吟半晌，蓦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神中闪烁的尽是决绝，语调坚定。
——————
开虐啦开虐啦～

“少恭。”
欧阳少恭这边正抱着九霄环佩琴四处寻觅可以坐下抚琴的高台，听闻背后有个熟悉的女子声音，略有几分诧异地回过头瞅了瞅。
一袭封着淡蓝色繁复花纹的白衣女子浅笑着看他，轻轻将垂在鬓边的青丝拢在耳后，一派稳重温雅的气息。
欧阳少恭愣神盯着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个唤她少恭的温柔女子正是本应失忆的风晴雪，方才勉强挤出个笑容：“是…晴雪啊。”
…法术…失灵了？
这不可能…就算是女娲也未必解的开啊…
“是我，你不必惊异为什么我还记得你。”风晴雪颌首示意，离欧阳少恭又近了些，“是你的法术，并没有对我起作用。当时我匆忙之间触动了霜月的结界，也算是…碰巧了。”
“原来如此。”欧阳少恭笑着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面色，却是十分平缓，察觉不出任何怒意。恰好对方此时也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二人相觑一会儿，皆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那么，晴雪不是来找我打架的，是来听琴的吗？”欧阳少恭散开杏黄色的衣衫，席地而坐，稳稳支起九霄环佩琴，嘴角噙着抹笑。
风晴雪也坐在他身侧，温和一笑回应，语调里似乎有着轻松之意：“嗯，我倒是很怀念以前在琴川时听你弹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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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百里屠苏自女娲神殿出来时，门口欧阳少恭正满面笑意迎过来，显然是等候已久。
也许是他错觉，总觉得欧阳少恭的眼神不同以往，除却笑意，还有其它复杂的神色掺杂。
“少恭…我是不是还有一个愿望没实现？”
百里屠苏决定不告诉他女娲大神同他说的事情，于是别开话题，粉饰住眼里的伤痛，装作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欧阳少恭何等敏锐之人，岂能察觉不出他眼中转瞬即逝的哀伤。联想到风晴雪说的话，心中一痛，仅仅看着屠苏极力抑制的神色，就知道他想要悄无声息地将魂魄给自己，让自己活下去。
…傻屠苏，你都不在了，我岂能心安理得地苟且度日？
“屠苏突然提起这个做甚？”欧阳少恭心下明了，便也不揭穿他转移话题的小伎俩，只是仍然摆出如常的笑靥。
“…我们，回琴川找兰生吧。”百里屠苏垂下眼睑，如翅翼般眼睫扑在眼下，“我忽然很想和红玉，襄铃，还有兰生聚一聚。”
“好。”欧阳少恭极其干脆便答应了他，心下一阵悲戚，屠苏这是要在赴死前再和他们团圆一次？真是…让人心底里难受的想法。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少恭。”百里屠苏颇为意外，他还担忧欧阳少恭会怕众人疏离指责他而拒绝，未想很快便答应下来。隐隐约约地，已经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的气息。
“嗯，只是让小兰一位一位的请，大约会费些功夫吧。”欧阳少恭打趣，想要稍微调和一下这股气氛。
百里屠苏想象出方兰生火急火燎地跑来跑去，一边咒骂着自己事儿多一边无奈地喊人，忍不住面上带上少许笑意。欧阳少恭看了，也总算是轻轻松了口气。
“…嗯，是要麻烦兰生了。”百里屠苏算是因为方才的笑意平缓了些心情，主动握起欧阳少恭的手，一双带着清冷的眸子直直打进欧阳少恭眼中，“事不宜迟，走吧。”
“好。”
欧阳少恭紧紧回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掌，不由轻轻蹙眉，有些心疼。但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用双满含柔意的眼睛看了他，随即一摆宽袖使出腾翔之术。

方兰生很是诧异地看着这前脚刚走后脚就来的琴心剑魄二人组，嘴角微有抽搐两下，气若游丝：“…木头脸，你不是走了么？”
“嗯，我又回来了。”百里屠苏点头。
方兰生以一种极其凶恶的眼神盯着百里屠苏看了良久，甚至想一拳打在他那张镇定自若的木头脸上。但是考虑着对方从前是队里伤害最高的这件事情，终于还是平复了一下心情，长呼一口气忍了下去。
“…罢了罢了，说吧，你俩这火急火燎地又赶回来是想干嘛？”方兰生揉着眉心，瞥了撇嘴，“准没好事儿。”
“吃饭。”百里屠苏抱臂，面无表情地接出二字。
“…屠苏是说，他想叫你请来红玉姑娘和襄铃，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欧阳少恭无奈笑笑，右手制住方兰生挥出去的拳，全当没听见他嘴里骂的诸如“木头脸你真是一日不见脸皮见长啊来让本少爷好好把你削一削”之类的话。
方兰生这才瞥了眼欧阳少恭，有点不情不愿地小声嘀咕了句“我去请就是啦”，而后匆匆奔进院中，逃避似的远离了他。
“…小兰终归是恨我。”欧阳少恭有些无奈地苦笑着，看向方兰生那道青色的身影消失的地方。
百里屠苏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瞄了眼身旁的欧阳少恭，轻轻摇了摇头：“总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欧阳少恭笑道。
-
方兰生唠叨归唠叨，也不情愿，可是故人的愿望又不得不去尽力帮忙。
仅仅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被请进会客厅两柱香的功夫，门口守着的婢子便支会他们，可以去花厅用膳了。如此，二人不得不感叹此人办事之快。
百里屠苏右脚刚迈进花厅的门槛，伴随着一道少女清脆的“屠苏哥哥——”便被个娇俏的艳黄身影给紧紧抱住，紧随而至的是低声的啜泣，却隐隐透着欣喜。百里屠苏揉了揉襄铃的头发，难得地柔声安慰着，对方才边揉着红肿的眼睛边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随后一袭红色衣衫，身形修长的女子笑眯眯地凑过来，颇有感概似地叹着气，又言语间不失调侃。百里屠苏微微一笑回答着红玉的问题，也顺便问了些紫胤真人和陵越的事，方才安下心来。
出乎意料地，见到紧随百里屠苏身后的欧阳少恭，众人并没有惊讶，也没有露出仇视的目光和神色，只是平淡地招呼着，不过多了几分疏离。心知皆是方兰生的功劳，欧阳少恭颇为感激地一笑向对方看去，却被对方毫不领情地撇嘴一哼给避开。

五人纷纷入座后，这一桌热闹的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望着襄铃和方兰生互相嬉笑，红玉一面安抚着炸毛的小狐狸一面调侃方兰生，欧阳少恭也时不时微微笑着夹进句话，百里屠苏眼中始终盛着浅浅笑意，他未言半字，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有一切阴谋诡计之时，平淡温馨，同众人一起仗剑走天涯的日子。
欧阳少恭这边接过襄铃递来的果子，抿着笑跟人道谢，余光瞥到百里屠苏若有所思却面带笑意的脸。他看着那张长年冰雪的清俊脸庞渐渐消融，不由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少恭…？”百里屠苏抿了小口女儿红，听身侧的人忽然一笑，便略有几分疑惑地瞧过去。
欧阳少恭摇摇头，眼里的温柔和宠溺快要溢出来一样，也举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在百里屠苏面前一晃：“我只是欣慰，你终于开心一点了。来，这一杯敬给屠苏，也算是感谢你这自打翻云寨以来的陪伴。”
“少恭，你我之间不必谈什么感谢。”百里屠苏不知是晕酒，还是欧阳少恭的眼神看得他有些难为情，面上浮起丝丝红霞，“我也敬你一杯。”
“喂！木头脸！”二人正沉浸在微妙的气氛时，被桌子那头一声清朗的少年音瞬时打破。方兰生不满地嘟囔着，也举举酒杯示意，“喝酒不带我？我也要敬你一杯！虽然你这人冷冰冰跟个木头似的，可其实是个很顾同伴的人，要没有你在，估计我早就吃大亏了！”
“兰生…”百里屠苏讶异之情显露在面上，但心里却又感动，他一直以为最讨厌他的人便是方兰生。
“那么，我也敬百里公子一杯。”红玉听罢，笑眯眯地也举了酒杯，眉眼艳丽如画。
“我，我也敬！”襄铃不服输似的匆忙举着，脸色有些泛红，“我虽然知道屠苏哥哥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很喜欢屠苏哥哥！”
“大家…”百里屠苏望了望欧阳少恭，见人轻笑着点头，便从座位上起身，有些因为一时过于激动而双手微微颤抖捧着酒杯，面色却分外沉静，糅合着不易见的笑容，“我敬你们一杯，因为你们永远是我最好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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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少爷…还能再喝…嗝，三坛酒！”
方兰生摇摇欲坠的在座位上紧抱着酒坛子，接连打出一个又一个水嗝，“别…拦着…我。”
“呆瓜，别喝啦。”襄铃嫌弃地撇撇嘴，将人和酒坛子扒开，“屠苏哥哥都不见了。”
“他…走好走…我…喝酒…”方兰生继续神智不清地嚷嚷。
红玉笑意盈盈地瞧着方兰生卖醉，以水袖掩着嘴唇吃吃地笑。她眼角余光扫过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已然空了的位子，挑了挑眉。
…他们这是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