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百里屠苏望向远处的蓬莱高阁，仿佛能够辨析出那道杏黄色的身影，正斜倚着身侧巽芳的肩膀，安然熟睡。
“苏苏…”
他的心神被头顶传来的声音拉扯回来，抬眸对着风晴雪苍白地微微一笑，想拭去她面上不住淌下的泪水，却又因为将要化为荒魂而没有了多余的气力，只好生硬地安慰着她：“晴雪，莫哭。”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风晴雪抹去眼泪，定定凝视着怀中的少年。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份面对死亡，甚至永世不得轮回的坦然，却反倒让他没有丝毫的遗憾，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正踌躇间，身下的悭臾却突然身子猛地一颤，如雪的胡须在风雪中抖动，有力的语调失去了一贯的平稳：“吾…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小子，太子长琴只有你一人？”
“悭臾？你为什么——”
“不错。老友，许久不见了。”
百里屠苏话音还未落，便被另一个风轻云淡的声音打断。他听到这万分熟悉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惊诧，身子倏忽一轻便直接被来者横腰抱起。
一袭杏黄衣衫的男人垂眸笑看着他，百里屠苏紧贴着对方的衣服，甚至嗅到那衣服上浓郁的檀香混杂着血液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不由面色更为苍白。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几乎是愤怒地从牙关里咬出这几个字，他本来是原谅了他，可是如此戏弄自己，叫他不由的又是一把火烧上来。
风晴雪见状也是煞白了脸，匆忙自一旁执起镰刀，紧蹙起柳眉对准了他。欧阳少恭却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一笑，像是只是拍拍土一般轻轻拂过宽袖。
风晴雪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忽然开始凝聚起一片蓝晕，随即意识分离一般，昏倒在悭臾身上。
“老友，麻烦把她送回幽都。”欧阳少恭轻轻一笑，仿佛只不过是碾死了一只虫子一般，对着悭臾微微颔首。
百里屠苏全然怔住，这一切都太过干净利索，他还来不及想什么。反应过来时，欧阳少恭已经抱紧了他，右手一摆，一道金光霎时笼罩住二人，冲向云霄。

雨滴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是变小了。
欧阳少恭扶了窗子，浅笑着瞅向外面。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微小声音。欧阳少恭莞尔回身，颈上正指着一柄通红的断剑。
他毫不在乎地一笑，修长的手指微微在断锋上一拨，那剑便弹了开来。
“屠苏看来是歇息的不错。”
百里屠苏身上扎满绷带，有许多已经透出了殷殷血迹。方才欧阳少恭那一拨使力不是太多，但也将他震到了墙角去。 “欧阳少恭.....你玩够了没有？”
欧阳少恭似是为难般瞅着他，却又面含着玩味的笑意：“玩？屠苏此言差矣。”
百里屠苏抬头，那人又不知几时挨了过来，正微微俯下身子，笑盈盈地凝视着他一双点漆般的黑色瞳仁：“我救了你，你不应该感谢我吗？你可是我的半，身，啊。”
听到他加重的半身二字，百里屠苏微微身子有些颤抖，又飞快地闪出焚寂，指向欧阳少恭的眉心，一字一句语调冰冷地说着：“我不是你的半身，我是百里屠苏。你…为什么要杀晴雪？”
“在下并没有杀她。”转瞬间，欧阳少恭已经换上那张最初欺骗了他的温润如玉的脸，语调也是极其温和，右手轻轻地握住焚寂的剑身，“只不过是，让她忘了你。怎么，百里少侠没有想过，若是她根本没有遇到你，会少吃多少苦？她完全可以平淡地，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活下去。”
百里屠苏垂眸，似乎若有所思，身上煞气也一点点褪去。欧阳少恭见状，轻轻推开焚寂，笑眯眯地瞅着他继续说道：“既然晴雪已经过上了适合的生活，那么屠苏也不必担忧了，乖乖将魂魄予我如何？”
“好。”
话音甫落，百里屠苏干脆利落地便回了一字，如此简单地就同意了，欧阳少恭难念有些惊诧。
“…既然你回答的如此干脆，那么，在下可以在你交出魂魄前予你三个最后的遗愿。”欧阳少恭只是惊诧了一瞬，随即很快又恢复如常，理了理衣衫微微一笑道。
听到“遗愿”二字，百里屠苏亦是十分坦然。只要晴雪不会被自己牵连，那么将本就属于太子长琴的魂魄给欧阳少恭，也算是美德一件。一面这样想着，百里屠苏一面抬起了头，紧紧盯着欧阳少恭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双眸，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回乌蒙灵谷。”

剩下的等等发出来…

【二】
百里屠苏两帘睫毛微微动了动。
再睁开眼，映入的先是木制的简易屋顶，有几处还漏了缝。
再然后，便是那一抹修长的杏黄身影。
百里屠苏心下顿时凉了几分。
方才自己做的那件事，还历历在目。
“屠苏醒了？”欧阳少恭苍白冰凉的手指掠过百里屠苏额头，安心笑了笑，“没事了？可是想再多睡些？”
如此暧昧的动作让百里屠苏脸上一红。他语气怎的听来像是在与情人说话一般？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百里屠苏忙扭过了身，不去看那人。“无妨。”他使力压制着心中羞意，“我即可起身。”
“罢了。”欧阳少恭笑得颇具深意，“屠苏方才煞气溢出，还是多休息些为好。”
“…是。”百里屠苏心下一惊。欧阳少恭此话…不似常意。
“那屠苏好生歇着，在下先出去随意逛逛。”欧阳少恭起身，有欲走之势。
百里屠苏不再搭话，默默侧向墙边。
冰炎洞。
欧阳少恭随意逛着，却发现一似乎早已废弃许多时日的洞穴。
他稍稍抬头。这不是自己屠村之时，发现焚寂的地方？
而且，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欧阳少恭又一次笑了。
呵，若不是此地，他如何会与屠苏发展到如此地步…
“先生想要做什么？”
欧阳少恭正想进了洞去，却不料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不急不慌地转过去，坦然面对那人笑了笑。
“屠苏怎么出来了？”
百里屠苏冷冷看着他。“若不出来，先生此刻不定到了什么地方。”
“呵，屠苏这是不信我？”欧阳少恭温和笑颜褪去，换上一副冰凉的莞尔，“当真令在下想不到。”
“先生此话过重。”百里屠苏直直盯着他，“屠苏哪有这般意思。”
欧阳少恭也不辩驳，只是从上阴霾笑着。
百里屠苏不再瞧着他，便是向前走开了。欧阳少恭垂袖微微眯眼，立在后面。
“先生不是想来一看？”百里屠苏脚步顿住，看不见表情。
“自然。多谢屠苏。”
欧阳少恭这才收了阴冷笑意，挂上温润如玉的笑颜。百里屠苏默默看他一眼，不知做何感想。
二人一前一后，逐一进了冰炎洞。

两人刚刚进洞，一股阴冷之风便迎面扑来。
洞中已经塌的不成样子，连那机关都已经几近腐朽。百里屠苏挑开迎上来的小怪，不费一丝一毫之力。
欧阳少恭蹲下身，对着那石花怪看了一会儿。当真是十分弱小的妖怪，只是被焚寂的剑背微微一打，便没了生气。只是离得洞里越近，冷风里夹杂的妖气便越是显重，看来是会有愈来愈强的东西出现…
正想着，百里屠苏已经触开了机关，正欲走上。欧阳少恭放下了石花怪，摆动着宽袍也走了过去。
眨眼之间便到了冰炎洞上层。
欧阳少恭微微低头看了眼整个冰炎洞。从自己在这里好生一番闹腾之后，这里地基已然涣散，只余下当初封印焚寂的那类似剑般的巨大石柱，周遭围着一圈一圈勉强支住的窄道，看起来颇有几分凶险。
“这里怎么成了这样？”欧阳少恭不禁出声。
百里屠苏这才看了他一眼。“莫非先生忘了此处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百里屠苏明显话中带刺。欧阳少恭稍稍躬身，笑道：“是在下忘了。竟然忘了此处乃是因在下所置。”
百里屠苏不予理会。上前几步，打算攀下石壁。忽而又在边上顿了脚步，回头看向欧阳少恭。
“先生能下去么？”
欧阳少恭先是没大明白，微微愣了愣。随即看了自己一身曳地长袍，方才了然。
“无妨。屠苏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
百里屠苏颌首，翻身开始往下攀。
欧阳少恭凭空唤出纸鸟，抚了抚它的翅膀，金光鳞鳞。霎时，纸鸟变大了许多倍，足矣令欧阳少恭坐在上面。
欧阳少恭果然掀了长袍，动作优雅地腾上了纸鸟。随即，纸鸟振翅，腾空而起。
百里屠苏下来时，欧阳少恭恰好收了纸鸟。
“…先生速度真是快。”百里屠苏有些疑惑，直直盯着他。
“不敢当。”欧阳少恭就是不告诉他自己究竟如何下来的，心中笑道你猜。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一脸玩味的笑容，便知多半没戏。
“走吧。”欧阳少恭倒是先提出了要走，莞尔一笑。
一路上时有些妖怪迎面扑来，欧阳少恭并不出手，由着百里屠苏如砍柴般的将那些妖怪劈成两半。
果然不出所料…此处愈是向里，妖气便是更加浓重。
“屠苏之前来过一回吧？”
“…是。”百里屠苏收了剑，不懂欧阳少恭是何意。
“之前这里妖气是否还不是如此浓重？”欧阳少恭目光越过百里屠苏，看向更深处。
“先生如何察觉？”经欧阳少恭一说，百里屠苏也觉出妖气有异，便不由问了。
“…无甚。”欧阳少恭笑了笑，心中却波澜四起。
百里屠苏看欧阳少恭笑容不对，生了疑惑，微微皱了眉头。欧阳少恭掩了心绪，又是一笑。

【三】
终是走到了他安葬村中众人的地方。
百里屠苏悲切顿生，抬步想向里头走去。一步还未落下，肩上却按了一只手，正是欧阳少恭。
“屠苏勿动。”欧阳少恭看向墓室深处，皱眉，“这里有一股我非常熟悉的妖气。”
百里屠苏心中犹是一惊，墓室中闯入了妖物？！不由焦虑顿起，踏开大步欲走。
“屠苏！”欧阳少恭拽不住他，只觉手下一空，百里屠苏已经跑了出去。
欧阳少恭此刻也不顾什么，忙拖开大步跑去追他。
他伤还未好…如此样子若是碰上了那人，岂不是当于送死？！
那人的妖气中，竟然隐隐分别出他修炼的更为深重！
欧阳少恭不由脚下生风。
到了里头，已经见到了只手撑地，浑身浴血的百里屠苏。百里屠苏正低低喘着气，右手紧紧捂住肩胛正流出殷殷鲜血的伤口，心智却还没有消散。
欧阳少恭抬头看了那将百里屠苏打到如此地步的人。
“果然是你。”欧阳少恭没了笑容，冰冷彻骨的声音简直是将冰炎洞又冻上一层，甚至带着丝丝愤怒。
“雷严！”
面前面目狰狞，青筋外露的妖，正是昔日走火入魔的雷严。他嘲讽一笑，遂走到欧阳少恭面前五步远的地方。
“哈哈哈，少恭，你想不到吧！”雷严笑得甚是猖狂，欧阳少恭却没反应，依旧冷瞥着他，“多亏昔日我藏入那镜中，竟然意外去了魔界！我在魔界的这些时日功力又长，可不会再被这小子打败了！”
百里屠苏眼中血红，唇边淌下滚烫的鲜血。“你擅自闯入我族人的安息之地…罪该万死…”话还未说完，百里屠苏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吐了出来。身子已经摇晃不止，一副快要支持不住的模样。
一双手突然轻轻托住了他的后背。
百里屠苏心下居然平静了许多，只抬头定定瞧着扶他的那人。欧阳少恭笑着扶他在柱子一旁，让他得以靠着柱子休息一会儿。
“屠苏就别再硬撑着了。”欧阳少恭蹲下身，目含秋水，温和地笑着，“他交给我来对付就好，屠苏不妨先睡一会儿。”
“先生…”百里屠苏眼睛略微睁大了些。
欧阳少恭依然温润如玉地笑着。
百里屠苏沉默，终是颌首。欧阳少恭修长的手指在他眼上一抹，百里屠苏便安静地阖上了眼。
“接下来…”
欧阳少恭转过身去，前一刻春风般的温暖笑意，皆是挥散。
“就是收拾你了，雷严。”
“哈哈，少恭怎么这么生气？”雷严嘴上笑得欢，实际心里早已打起了鼓。欧阳少恭身边散发出可比煞气的阴冷气息，令人胆颤。
“因为你伤了屠苏。”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单单摆了下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能看到一道璀璨的金光沿着他的袖摆倏忽间飞出。
“噗。”

一声钝器划开血肉的声音，雷严倒在了血泊中。他捂着自己心口的一道不断冒出汩汩鲜血的裂口，面色苍白地翁动着嘴唇，却半晌说不出一字来。
这不可能…自己…已经很强了…但是少恭居然只是一挥袖…
雷严脑中突然闪现出欧阳少恭最后对他那阴冷的一笑，恍然大悟般，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意。
哈哈…原来如此…
他…居然喜欢上了百里屠苏…！
“上回没有把你挥发干净，这回绝对将你魂魄磨的连渣都不剩。”欧阳少恭走到雷严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哈哈！”雷严好像抓住了笑柄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狂妄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冰炎洞，“你…居然只是为了百里屠苏…大动真气！”
欧阳少恭没有理会，只是轻轻又一摆袖。霎时雷严发出一声惨叫，全身开始同粉末般散开。
“你…你等着！我一定会报仇！”
“那我就再杀你一次。”欧阳少恭依旧温和地笑着，却让人觉着心生寒意。
语毕，雷严的魂魄，彻底粉碎。
-
“欧阳…先生…”
百里屠苏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被欧阳少恭抱在怀里，行走在乌蒙灵谷荒芜的土地上。
“屠苏可算是醒了。”欧阳少恭低头看看他，微微一笑，完全没了方才对付雷严时的狠厉气息。
“…雷严…死了？”
欧阳少恭颌首：“放心，我将他魂魄全部散尽了。”
“那…便好…”
百里屠苏面上绽开一抹微笑，许是被打的神志不清了，连最后一点冰冷的警惕都不知觉放下。
“屠苏…你…笑起来很好看。”
“还有一件事…”
欧阳少恭神色犹豫不决，语调也变得迟缓。百里屠苏却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轻轻地颔首，声音低沉：“先生…我知你想说什么…”
欧阳少恭先是一怔，随即绽开温柔的笑颜。如此温柔和熙的笑容，不带有丝毫隐瞒和虚假。他知道，屠苏仍然在介怀自己的灭族之仇，他会让屠苏一点一点放下心来。
“屠苏待好，不要乱动…我们快到了。”
“嗯…”
修长的杏色背影，安静而谨慎地抱着满身鲜血的黑衣少年，向前走着。
天幕，也一直是灰蒙着。
雾雾离离。

“呵呵，屠苏便是想问这个？”欧阳少恭并不看他，微微笑了两声，“所幸巽芳最后时刻甘愿将魂魄之力予我…不然在下如何夺来屠苏？”
百里屠苏心中一冷。先生…竟然能如此平淡的说出此番话来！他究竟将痴心于他的女子看做何物？莫非…只是加以利用…
“随后，我便夺来了屠苏。”欧阳少恭不在意百里屠苏表情，仍旧娓娓讲着，“使了法术勉强锁住屠苏魂魄，然后从晴雪身上拿来那上古之时将灵魂注入物中的神奇之物，将屠苏灵魂注在体内。”
“玉…横…？”百里屠苏疑惑，只听过玉横可以吸收魂魄，却不料还有如此作用。
“正是玉横。”欧阳少恭颌首，“不过，称之为’锁魂石’亦可。”
“略有耳闻。”百里屠苏点头，“师尊曾经提起过，却不料玉横便是那锁魂石。”
二人相觑一会儿，都没了话头。
“巽芳…虽是将魂魄之力予我…但也维持不下多长时间了。”欧阳少恭表情变得竟有些悲凉，唇间苦涩带笑，“所以…才打算让屠苏将魂魄予我…现在…却又不想了。”
“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百里屠苏已经不知说什么好，只罢极其敷衍地安慰。奈何心里再悲伤，口上却也说不出。
欧阳少恭又笑，却是极其勉强。“我还是会答应屠苏的请求。”一刹那，凄凉尽散，欧阳少恭又恢复了从前那样，风度翩翩的丹芷长老模样，“既然时日已经不长，不妨留着同心爱之人一起度过，也算是不负此生。”
“先生在说什么…”百里屠苏微微簇眉，也因为那句心爱之人而脸色微红，“一定会有办法的。”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伸手覆住百里屠苏一双冰凉的手。“屠苏能有这份心意自是好的。但是，我却享用不起了。”
“……”百里屠苏紧紧握住欧阳少恭的手，定定看着他，“先生当真屠苏有什么请求都可实现？”
“自然。”欧阳少恭笑笑，“在下从不允了无分寸之事。”
百里屠苏垂头，似是在思忖什么。过了半晌，他轻轻抬头，一双乌眸闪烁。
“先生，我们去幽都。”

【关于这一段提起的玉横的别的作用，也就是锁魂石，龙渊古纪中襄小哥提起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五】
欧阳少恭微微愣住。
幽都…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晴雪么？心里…竟然有些失落。
“好，我们去幽都。”欧阳少恭面上笑得温和，心里却是一再下沉。
百里屠苏这才面上微微带了笑意。欧阳少恭见了只能愈来愈失落，竟然后悔为何当初没有杀了风晴雪。
“先生，明日便出发可好？”
欧阳少恭心里冷笑，如此便已经迫不及待了？“都依屠苏便是。”
百里屠苏心里欣然，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那今日便先去琴川吧。”
过了会儿，欧阳少恭忽然开口说道。百里屠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明为何欧阳少恭要去那有些不堪回忆的地方。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了四天。”欧阳少恭背对着他，发帘垂落，见不到面上表情。
百里屠苏心中一瞬，似是明白了什么，微微开了口。“那现在去琴川吧。既然先生都答应了去幽都，那我陪先生去琴川也是合理。”
只是…料不到欧阳少恭竟也还有几分念旧情。
欧阳少恭笑得有几分阴冷，却不给百里屠苏看见。“那我们现在便走吧。”
百里屠苏颌首。
-
许久没有回到琴川，却还是如同从前般，只不过显得更热闹了些。
欧阳少恭有些恍了神，一时间竟也以为这里还是从前方如沁带他放花灯的地方。但很快百里屠苏的目光令他清醒了过来，方才明白，这里已经不能容下他了。
“走吧。”欧阳少恭敛了敛残破的心情，朝百里屠苏微微一笑。
-
“先生想去何处？”
百里屠苏一句冷清的话顿时打断了欧阳少恭神游。欧阳少恭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带着百里屠苏在街上荡了有一阵子。
“…屠苏呢？”欧阳少恭一时也忘了自己来此究竟要做什么，于是干脆丢给了百里屠苏。
“………”不是先生你带我来这的么？百里屠苏心里默默想着，面上却终是给了欧阳少恭个台阶。“…去方家如何？”
“方…家？”欧阳少恭有一刻愣住，但随即便浅笑着答了，“这倒是个好提议，正好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小兰了。”

其实欧阳少恭也不明白当时为何会有来琴川的念头。如百里屠苏所言，也许是念了旧情。若真如此，却不似欧阳少恭。但也许是本能，毕竟他曾在这里停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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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悠悠到了方家门口，望了望半开大门里头的景致，二人却没一个抬脚。
面面相觑了许久，立在门口的家仆却等的急了。“两位公子是要找人吗？”
“……是。我们来找方兰生。”
见欧阳少恭迟迟不开口，心想毕竟他和方兰生有些尴尬所在，百里屠苏便开了口。
“不知两位贵姓？”那家仆听着百里屠苏直唤方兰生名姓，犹豫了会儿问。
“说百里屠苏要见他就好了。”百里屠苏看出欧阳少恭几分尴尬，于是说道。
-
“木头脸！”
不一会儿，门里头跑出个青衣的清秀少年，急匆匆地停在百里屠苏前头，抓着对方的衣服上下打量，因为身高缘故不得不还得踮着脚尖。
“木头脸，你，你没死？”
百里屠苏略微颌首：“多亏欧阳先生搭救，不然早已——”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话还未说完，方兰生却向后退几步，惊恐地盯着欧阳少恭，一双乌黑的瞳仁里尽是不信任的神情。
“…小兰。”欧阳少恭不免有些尴尬，于是只好微微一笑，再没了别的闲话。
“你，你又来这干什么？！”方兰生眼里除了惊恐和不信任，更多的却是仇意，“你又想害死谁？！”
“害？”欧阳少恭自嘲地笑笑，“小兰此言差矣。我已经命不久矣，还会去害什么人？”
“先生…”百里屠苏侧头担忧地看着他，欧阳少恭却只是浅浅笑罢。
“命不久矣？”方兰生呵呵笑起来，“你本来就该死！”
“方兰生…”欧阳少恭还未开口，百里屠苏倒是先低声唤了方兰生名字，“你…不要这么说。先生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方兰生看了眼百里屠苏，面上竟有了些怒色，“那你说是哪样？！他杀了二姐！你…你竟然还在给他辩护！”
“………”百里屠苏无力再辩解，只默默垂了头。欧阳少恭见状只是上前，轻轻拢了百里屠苏的手过去，微微一笑。
“先生？”百里屠苏这才抬头看着对方，有些疑惑地出了声。
“…谢谢了，屠苏。”欧阳少恭不顾及方兰生在一边，贴近百里屠苏耳边轻轻道了句话，“不过屠苏当真心地极好…”
百里屠苏仍是有些红了脸。
一旁方兰生见了，只觉别扭无比，尴尬非常。两个大男人如此这般…又是怎么回事？

【六】
百里屠苏本是有些面上尴尬，加之方兰生一旁干瞪着眼，于是便一下躲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也不计较，随手拂两下袖子，目含笑意微微看了方兰生。
“若是小兰见到在下心中觉得不妥，那在下便不再久留了。”语毕，欧阳少恭一笑，遂转身欲走，却被百里屠苏前一步跟上。
“我同先生一起走。”
“喂，木头脸，你…”方兰生还有许多事想问百里屠苏，见他却跟着欧阳少恭后头，便微微收了话。
“…小兰想是有许多事还想问你，屠苏便先留下吧。”欧阳少恭略一颌首，“我在附近随意看看便是。”
百里屠苏默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
欧阳少恭这才笑向方兰生作一告别，却被他远远避开，于是只好看了眼百里屠苏便离开。
-
“木头脸，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兰生刚待百里屠苏坐下便急匆匆凑上前，紧盯着他问道。
“…先生在我魂魄将要散尽时将我带走，救了我一命。”百里屠苏犹豫一会儿，终是将欧阳少恭将风晴雪记忆抹去那一段给略去，“晴雪回了幽都…明日正想去看看她。”
“啥？”方兰生语调提高几分，满是惊讶，“他会那么好心救你？”
百里屠苏不语。
方兰生见他闭口不提，撇了撇嘴。“算了，不同你说这个了。先说说晴雪怎么会扔下你回幽都吧？”
“…晴雪她…”百里屠苏脑海里一瞬闪过风晴雪柔和的幽蓝背影，不由抿紧了唇，“抱歉，此间缘由，不便细说。”
方兰生顿时有些火气冲上来，还真是一问三不答了？但他忽然注意到百里屠苏眼里不经意的复杂神色，于是只好深吸一口气，忍了。
“罢了，罢了…那你总可以说说你和欧阳少恭到底怎么回事吧？！”
“…我和先生…”百里屠苏沉默半晌，“正如你所见。”
“如我所见…？”方兰生抓两把后脑勺，回想了一番。
“啊！莫非你们俩…”方兰生突然喊了一声，引得百里屠苏也不由一惊，却看见对方在椅子上一副摇摇欲坠快要休克的惊诧面孔，“莫莫莫莫非…你们俩…已经断了？！”
断了？
百里屠苏想了半晌方兰生所言何意。过了会儿，方才明白此“断”便是意指“断袖之癖”。
百里屠苏早就心里作好了准备，无论对方何等反应，也毫不在意。先生同自己的事，迟早是会被人知道，早一时晚一时，倒也没什么差异。
“是。”
方兰生听见百里屠苏用极尽淡然的语气说罢，神经上的某根弦总算啪一声断开。他从椅子上缓缓起身，随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百里屠苏，踉踉跄跄跑出屋子。

欧阳少恭此时正在湖边闲逛。
正觉颇为无趣时，却看见对面白玉桥上走过几人。虽是形色匆匆，但欧阳少恭仍是辨出那青玉坛独有的青边月白道袍，于是微微提起了些兴致，不动声色绕过去看。
“丹芷长老也失踪了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决定好下一任掌门？”
欧阳少恭本是想添个乐，不想刚能听清这几个弟子声音，便提到了自己。于是他心里兴致大起，隐在棵长的茂盛的柳树后头旁听。
“别提了，这丹芷长老一失踪，好多弟子都跟着一块退派了呢！”中间的弟子一副惋惜状，摇了摇头，“真是不明白，那丹芷长老到底哪里好？擅自羲养妖物不说，还让弟子们去替他守着那个什么蓬莱，害死了好多人哪！”
“是啊，真是搞不明白！”右侧的弟子愤慨道，“虽然我们入派才没多久，不知道这丹芷长老是什么德行，但是光凭这几点就已经让人气愤了！”
“我的事什么时候要些刚入门派的无名小辈来说了？”
欧阳少恭冷冷笑道，侧身从树后缓缓踱出。三个弟子见了俱是一惊，忙慌忙向后闪了几步。
“你，你方才说这是你的事？！”中间的弟子惊恐地瞪满了眼，“你，你是丹芷长老？！”
欧阳少恭冷冷扫过，所及之人无不浑身颤抖。他微微勾起唇角一笑，却是带着抹阴冷的笑意。
“不错，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