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怀疑眼前这个闭着眼的女人是否知道他的存在，他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女人没有回答他。这时丹尼尔发现，她放在胸前的并不是双手，而是两只交叠的牛蹄，里面紧紧握着一把黑色的钥匙。
丹尼尔脸上的肌肉快活地跳了一下：那一定是开启教堂的钥匙！然而该怎样拿到它呢？他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他对女人说：“你能把那个给我吗？”
女人听见了这句话，张开了双眼——没有眼珠，只有可怖的白色填满眼眶。丹尼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撒开腿跑，女人就刷地朝他扑了过来，张开了滴着鲜血的嘴……

丹尼尔是被剧烈的疼痛弄醒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倒在了地上。他呲着牙，小心地碰了碰脖子——那是最痛的地方，被撕扯掉了一大块皮，血正慢慢地渗出来。丹尼尔忍着痛用领子草草裹了裹伤口，然后艰难地坐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白色雪地上一块醒目的黑色。

钥匙！他用双手撑着地面将身体挪了过去，捡起了那把钥匙。“当你索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先付出代价。”丹尼尔的脑海里回想起道格老人的话。还好，一块皮和一点儿血的代价不算太大。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他完全推翻了这个想法：吸收了丹尼尔手心的温度后，他手里的钥匙渐渐融化成了一捧水。丹尼尔呆住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这把钥匙是假的。“不！”他绝望地放开双手，水洒落在雪地里。刚刚做的一切只是徒劳罢了。他失望地想着，脖子袭来更大的疼痛正是对他的莫大讽刺。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被钥匙化成的水吸引了：它并没有结冰或者融进雪里，而是闪着清澈的光流动着，像是某种奇异的、透明的虫子，一寸一寸地在雪地上移动。丹尼尔站了起来，一时间有些眩晕，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确实，年末行不可能和去山上野餐一样轻松。他想，然后站了起来，跟随着水流继续前进。

水流带着丹尼尔来到一个很陡的向下的斜坡前。刚流到斜坡边缘，水流就飞快地滑了下去。丹尼尔发出一声短促的着急的叫声，马上跟了过去，他刚好看见水流的最后一部分融入一条平静的小溪中。十二月冰封的森林里竟然会有溪流，真怪。丹尼尔想着，也滑下了斜坡。就在他刚在溪边站稳的一刹那，溪底忽然窜出来一个庞大的生物，吓得丹尼尔差点一头栽进小溪，幸好他及时扶住了滑溜溜的河岸，可脖子上的伤口还是被扯出一阵剧痛。他抬起头，带着畏惧看着面前这个生物（他只能看见侧面）：它只有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长着白色的马头，鬃毛灰灰的，像弄脏了一般；脖子下面套着一件湿漉漉、脏兮兮的西装；看起来笨重而僵硬。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溪中骏马开口说话了，声音平板冷酷，“但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些事。循着雪地上的血迹，你会找到一个鬼婴，我要你将它带给我，作为交换，我会把教堂的钥匙给你。”它说完了，身体慢慢转向丹尼尔。丹尼尔本以为它会沉入溪流，然而它并没有动，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丹尼尔，好像在催促他尽快去办它交代的事。

“鬼婴……”丹尼尔喃喃地自言自语。他总算明白他听到的婴儿啼哭是怎么回事了，说不定它还在那附近。丹尼尔爬上斜坡，凭着记忆向他的小木屋跑去。黑色的树影在极速向后移动，头顶的月亮模糊成了光团。丹尼尔在森林中奔跑着，同时尽最大的努力看着有没有被染红的雪地——
有了，就是那个。在小木屋附近，丹尼尔看到了一棵阴森的树下蔓延开一滩红色。他跑到树下，只看见血迹，却没有看见什么婴儿。

丹尼尔将整个身体贴在树上，双手在树身上摸索，想找到一个能够用力的支点。他用力用强壮的臂膀拉扯着身体，双脚终于离开了地面。开了个好头后，丹尼尔发现后面变得顺利了。尽管每往上爬一点伤口总会加倍疼痛，但是越来越接近的目标鼓舞着他，让他可以不受伤痛的影响。终于，他爬到了树梢。丹尼尔用单手提起挂在树枝上的鬼婴——它轻得出奇，丹尼尔想这也许是它只是个灵魂的缘故。丹尼尔单手抱着鬼婴，用另一只手牢牢抱着树干，尝试一点点滑下去。他的手被粗糙的树干磨出了水泡，尽管下树要难得多，但他还是成功地回到了坚实的地面。站定之后，丹尼尔便抱着轻如薄纸的婴儿沿着来时的脚印回到了溪边。他拿不准地伸直双手，托举着鬼婴，正在想该怎么将婴儿交给离他几尺远并且还泡在水中的白马。然而鬼婴从他手上飘起，向溪里飘去。溪中的白马昂起了头，吐出了教堂的钥匙，然后缓缓沉入水底。

丹尼尔捡起钥匙，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这时候一只乌鸦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尖尖的长嘴准确地夹住了丹尼尔手中的钥匙。它要抢走它！丹尼尔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手依然牢牢地抓着来之不易的钥匙。“滚开！你这臭乌鸦！”他腾出一只手去抓乌鸦的翅膀，抓下几根黑色羽毛。与此同时乌鸦突然变成一只大得多的鸟——头和尾巴是黑色的，身体和翅膀覆盖着白色的、破破烂烂的羽毛，丹尼尔甚至能透过羽翼的空洞看到大鸟骨架；它眼眶里同样没有眼珠——大鸟扑扇着宽阔的翅膀，频率越来越快，丹尼尔坚持没有放手，于是钥匙连同他一同被大鸟带到了空中。

大鸟极速飞翔着，丹尼尔没有衣服包裹的脸颊和双手几乎要冻僵了。刺骨的气流拍打着丹尼尔的脑袋，似乎能穿透厚厚的颅骨将他的脑浆冻结——他无法思考了，但他脑海里的一个念头依然火热、无法磨灭：绝不放手！绝不！
不知飞了多久，丹尼尔感觉到他正在下降。当他发现这不是错觉后，大鸟松开了它的嘴，丹尼尔从空中掉了下去。他摔在没有被人踩过的、厚厚的柔软的雪花里，除了旧伤一阵疼痛，并没有受到额外的伤害。他仍能感到冰凉的金属紧贴着他的手心，并因为汗湿而变得滑溜溜的——他保住它了。等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那只大鸟已经变成了远远的一个白点儿，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在哪里，丹尼尔一站起来就看见了那幢白色的建筑物。洁白的墙体，高高的尖角屋顶，上面筑着十字架，黑色的门像一个吸人的无底洞面对着他，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钥匙孔……
丹尼尔的胃兴奋地收紧了：他到教堂了！他把黑色的钥匙捏得紧紧的，硌得麻木的手掌生疼。他像做梦似的走过去。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甚至连脚下的雪地都软的不真实……
他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咯的一声，门开了。丹尼尔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哒，哒，哒，厚底靴子与坚硬的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堂里显得格外地响。刚从亮堂的月亮下走进来，丹尼尔不得不花半分钟的时间来适应教堂里昏暗的环境。现在他看清楚了，一个长着白色山羊头、穿着黑色袍子的生物站在教堂最前面的圣台上，眼睛大而空洞，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强大力量——那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羊首人。
抓住它的心脏，一切就结束了……我就能够看到我们的未来了……丹尼尔想着，心狂跳不止。他加快了脚步。

“太迟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丹尼尔停下了脚步。距离太远，他看不见羊首人那张羊脸上的嘴是否在动，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刚刚是它在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丹尼尔继续往前走，羊首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音调比刚刚高了一些：“早已无法改变了。”丹尼尔没有停下，哒，哒，哒。
“决定已经做好了。”这次的音调更高了，像声音清亮的年轻人。丹尼尔依旧在往前走。
“你必须停下！”丹尼尔还是往前走着，走着。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圣台的下面，紧闭着嘴唇，脸色铁青。此刻羊首人发出的声音已经尖细得像是少女的尖叫了，恍惚间丹尼尔似乎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

“我……”
丹尼尔一跃跨上了圣台，直勾勾地看着它那双纯白的眼睛和蠕动的三瓣嘴。
“不再……”
丹尼尔掀起了羊首人的袍子——里面空空如也，没有躯干，没有肢体，只有一个悬浮着的的跳动着的紫红色心脏，像一个刚出生的小怪物，浑身沾着血液，有规律地抽动着。
“爱你了……”
丹尼尔伸手握住了羊首人的心脏。
“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