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
——耳畔忽有熟悉的声音。
他猛然抬起头。
霎那间一切似乎都消失了,眼睛好像也能看清楚了,空荡的长街上,唯剩月华灼灼。
花满楼和那个人都在街的尽头,他看不到街的尽头,却好像看见了那人的脸。
胸腔里一片空洞。
不知被什么样的力量操控着,他下意识地举起剑,剑尖对准了那人心口。
像废墟里遮天蔽日的金翼,像长锋摧折七弦俱断。像他的剑尖穿透他的心脏,他的琴音割裂他的胸膛,熊熊烈火里那人哑声说,屠苏,你当真……令我吃惊。然后他们用尽垂死的力气拥抱,两个人的血汇聚在一起,一模一样双生的魂魄,在胸腔里发出共振的清鸣。
……杀了他,杀了……自己。
却又像很久很久之前那天的初见,像他杏衫翩然笼袖浅笑,像那份难以启齿的少年心事。像清茶在喉扬花如雨,绚烂浮灯,一曲榣山。
……高山流水,一腔倾慕,说不出口的,放不下的,想要拥抱的……
像那千百次辗转难眠的夜晚,怀着无数胆怯与期冀的试探,像话到嘴边也说不清的在乎和委屈,像那份来之不易的半刻清欢,想要好好珍惜的东西,却又——
……是独一无二的,也是……合二为一的,完整的……
欧阳少恭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他。剑尖已经抵到那人心口,罡风几乎割裂前襟,而那人毫无动作,不退不避。
狭长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倒影,腾腾黑煞血红眼瞳,却是面目全非般不堪。
……怪物。
“先生……”百里屠苏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声音支离破碎,哽在喉咙里,“我控制不了……太危险,快……走……”
可是华炎还在。
这一次彻底看明白了,怪不得身法这样快……那人已经堕入鬼道,可以操控别人的魂魄,任何法术剑术,都无法再伤他体肤。这几乎是一个无法打败的对手……连自己的精神力都为他所控,先生和自己一模一样,虽然没有煞气之虞,但是魂魄并不稳,万一也被他伤害,岂不是……
不行……
要……保护先生。
牙齿把嘴唇咬得出血,百里屠苏握剑的手再次紧了紧,凭直觉有些笨拙地转向华炎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剑尖一甩,尖锐剑鸣声里,他横剑挡在欧阳少恭前面,奋力站直身子不动,本能地把欧阳少恭护在剑后。
然而他手中剑锋再次开始燃烧,那是煞力融化在火灵力之中,红芒闪烁,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一身煞气从魂魄深处被华炎硬生生催发出来,甚至要比先前任何一次发作都剧烈数倍,饶是百里屠苏意志坚忍至极,也只能勉力维持住片刻清明。凶煞之力已经侵入全身,在他血脉之间流转。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霎时九霄环佩已挟裹金光闪现他怀中,而他向后猛然飘开,琴身漂浮,十指按弦,做出了十分的迎敌准备:“少侠尽管攻来无妨。”
“我……”百里屠苏回过头,有些迷惘地凝视他,眸光散乱。
“煞气之威难以承受,必须迅速发泄,否则危及性命。华炎没有实体,若是向他攻去,则劲气落空,并无作用。”欧阳少恭沉声道,“唯有在下可卸少侠一招。”
百里屠苏摇头,他想说不能伤害先生,说出口的却是囫囵不清的四个字:“不是……怪……物……”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应允的了,看不到四周,听不到声音,只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握紧了剑柄,手腕抖成线,最简单的一式向前疾推,忽有龙吟之声响起,浩大绵长。在血脉里汹涌的煞力随着剑出之势节节消弭,温柔琴声里,躁动不堪的神识和魂魄倏然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长剑呛啷落地,他眸中血红忽然消失殆尽。恍然好像欧阳少恭走上前来,他脑海中一片模糊,只下意识地觉得安心起来——
其实……只要这样就好了。
“先生。”百里屠苏昏昏沉沉地唤了一句。
只要也能够保护他……就好了。
欧阳少恭向前一步,在百里屠苏倒下的一刻,恰到好处地探出一只手揽住少年腰肢。少年身形劲瘦,他一只手几乎就环得过来,长袖一卷,已将少年整个护在怀里,少年低垂下来的头正靠着他的颈窝。欧阳少恭一手揽着自己的半身,略显散乱的发帘之下,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像是刚刚处理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九霄环佩漂浮在他身前,金色华芒如水纹般一波波漾开,而他空余五指悬在弦上,抬起头对华炎微微一笑:“华炎公子,这是在下的半身,他在做的事情,接下来便由在下接管。你看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