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原谅我我忘记上授权了……

入夜时分的浩气盟，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满是山雨欲来之象，穆玄英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浩气盟的屋顶数星星，谢渊把他抱在膝上，指着广阔的苍穹告诉他，天上每一颗星星都是一缕逝去的英魂。如今抬头仰望，繁星浩渺，星罗棋布，他早已褪去幼童的稚嫩，只余物是人非的感叹。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穆玄英估摸着时辰，转过身去，恰好和端茶的侍女打了照面，便开口问她要了茶盘给谢渊送去。
他推门的时候，谢渊正低头翻阅竹简文书等，眉头皱成个小山峰，书案上满满的几乎堆成了山，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穆玄英进来。
谢渊是天策出身，现在战事告急，焉有他坐视不管的道理，只是他毕竟不再年轻了，加上多年和恶人谷冲突不断，早已心力交瘁。穆玄英看得清楚，他鬓间分明又多出些白发。
穆玄英为他添了些灯油，室内稍微亮堂了些，谢渊抬头这才看到他，穆玄英笑了笑，喊了声“谢叔叔。”
谢渊放下手中文书，招手让穆玄英过来，座位分出来一半给他，穆玄英坐过去只听谢渊道“没事吧？”
穆玄英知道他问的是前几天让他跪在殿外的事，遂摇了摇头。谢渊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要说浩气盟谁最疼穆玄英到底还是属他。
谢渊本来想摸摸他的头的，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已长大成人，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这个动作做起来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便讷讷地收回了手“改天还是让药王来帮你看看。”
“嗯。”
“下次不许这样了，违背军令，在军中轻则杖责，重则斩首，就算是你也是一样的。”
“谢叔叔舍不得。”
谢渊瞪了他一眼，也不否认“知道我舍不得，还这么乱来！”
穆玄英笑笑，给他倒了杯茶双手奉上，眼见他拿茶盏划去茶末，低头时眼尾生出几道皱纹，终于忍不住酸涩喊了声“师傅…”
谢渊手一抖，果不其然听他说“我今日…”穆玄英小心地看了看谢渊脸上的神色“听米丽古丽说……”
“你不要想。”谢渊斩钉截铁，险些掼了手中茶杯，竟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穆玄英知道定是军师与谢渊说过了，也不据理力争，而且他原也不是来和谢渊来商量此事的，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兴许是他太乖顺的原因，反而是谢渊有些讶异了，长叹一声终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发“这些事就交给师傅，只要师傅还在，断没有让你冲在前头的道理。”
穆玄英把头抵在谢渊肩上，闷闷道“师傅还当玄英是小孩子呢。”
“你在师傅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师傅……有想过以后吗？”谢渊揽着他，好似从前陪他看星星一般，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等战事平息，恶人与浩气再无间隙，那时候师傅想干什么呢？”
谢渊想了想说“大概会与你父亲一般吧，在南屏开个武馆，教些孩子练练功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是在江边钓钓鱼都是好的。”
穆玄英在他肩上忍着笑“师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武师。”
谢渊也笑“是吗？”这些离他们都太过遥远，对此他们都会默契地会心一笑，并不点破，像是黑暗中一撮旺盛的火苗，令人注目却不会触碰。
“师傅也不要太操劳了，若是以后教人拳脚时闪了腰，是要叫学生们笑话的，我…”
穆玄英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去睡了”
谢渊拍了拍他的背，嘱咐了几句说最近几天就会请药王来，叫他不要多生事端，否则药王来见不到人，一气之下多扎他几针可就怨不得人了，穆玄英默默应是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却没有马上离去，烛光打在窗纸映出一个伏案的身影，那身影依旧是挺拔高大的，似乎没什么能打倒他，令他的身躯佝偻，令他的容颜颓丧。
穆玄英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掀衣跪下，朝那身影连拜三次，直起身后无声地开口
——师傅保重。
他正要离开，蓦地听到一声轻唤“你去哪儿？”却是林可人从长廊的阴影处绕了出来，想是驻足了多时。
她的面容在月光下依旧是清冷的，纤尘不染的，穆玄英移开目光“可人姐姐不是知道了吗？”
林可人毫不含蓄地指出“你可知此去的后果。”
穆玄英看着脚下万籁俱寂的落雁城，空气中还残留着农家的烟火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知。”他转头注视着林可人“可人姐姐放心，我必将结盟而还。”
林可人抿了抿唇。她明知道她最好的作为就是不作为，她本应该就藏在那里不出声、不现身，直到目送穆玄英离开，但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我与莫雨交手多次”林可人皱了皱眉，斟酌着措辞“他并不似你，年仅十五即列为十大恶人，乃是踩着谷中众多恶人的性命上位，心性不比同龄之人。”
“他……”穆玄英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想到了被莫雨徒手拦下的那一枪，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不会伤我”
林可人疑惑地看着他，穆玄英摇摇头，抛却那些奇怪的心思道“无论如何，我也是浩气盟的天狼，恶人谷中人若是想伤我，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可人点点头，她原就不怎么会规劝人，只得沉默着，穆玄英冲她笑笑，既而步下落雁城，却听林可人忽然喊道“玄英！”
穆玄英回头，只见朦胧月色下她面容是少有的温和，连明月也为之失色“早些回来。”
穆玄英报以一笑。

莫雨闭眼坐在车辇一角，浩气盟不比恶人谷，地处长江以南，且这个时节正值连绵的雨季，车外雨潺潺，低洼里蓄满了水，倒映出随行的几个雪魔武卫。莫雨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等了几个时辰了，他丝毫不为所动，连米丽古丽上车了也没什么反应。
米丽古丽坐在他下首处，掸了掸衣上溅到的水珠，头也没抬“翟季真放话了，让你死了这条心。”
莫雨这才睁开双目，米丽古丽继续说“我给他们一日考虑，只是我也劝你及早回谷，此次他们以为只我一人前来，若是知晓你也负伤前来了，且就带了这么些人，指不定就要倾巢而出来拿你。要我说，想教训那小耗子，不如在攻防，我们给你端了浩气盟都要把他揪出来，如此三请五邀，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我们叫他来做客。”
莫雨重新闭起眼，只问“你带了多少人？”
米丽古丽撑着下巴，掀开窗帘潦草地望了望“二三十人吧”
莫雨顿了顿，说“好。”
米丽古丽被他这一声“好”吓得不清，却见莫雨仍然没甚动作，也不便问他好什么，只当是自己想多了，等到卯时已过，有武卫来问何时启程回谷，米丽古丽刚想说即刻，只见莫雨弯腰起身，米丽古丽终于感到不妙，一把叫住他道“去哪儿？”
莫雨冷冷地看过来，眼神锋利得叫人心悸。他这些年已长得相当俊美，不似从恶人谷中豢养出的狼崽，更像是昆仑的皑皑白雪，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刀子般的冷和几欲薄发的力量“你说呢？”
米丽古丽霎时失声“你疯啦？真当自己天下无敌，无人能及？这里可是浩气盟！”
“不管这里是哪里，我的东西我终究都要夺回来。”
闻言，米丽古丽愣了一下随即怪笑起来，反而松了口气往后一靠“我当是什么…”说着暧昧不明地看了莫雨一眼“想是你在恶人谷呆得久了，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多了，见到浩气盟细皮嫩肉的小耗子就把持不住了？”
说着就把莫雨按回原处“我还以为小疯子七情六欲一早便断尽成了仙呢，不过你要什么男女不是要，非要来招惹浩气盟，要我说，回去便在怡红院给你物色几个，恶人谷没有的我们去昆仑，昆仑没有的就去龙门长安，总能找到你喜欢的，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莫雨的黑发遮着半边脸，柔软的长发衬着刀削般的面孔，一时看不出神色，只有米丽古丽一人自说自话“浩气盟七星又不是死的，能让你来去自如？我们十恶对上都不一定能讨好，如今只有我们两人，还不是白白送人头，到时候人抢不回来，指不定自己都要搭进去。”
米丽古丽观察着莫雨，见他周身的杀气都敛了下去，知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于是趁热打铁柔声劝道“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就是，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不知道莫雨作何打算，只道此地不宜久留，若小疯子临时改变主意，必定一发不可收拾，便迅速吩咐下去启程回谷。
等一行人安然无恙行至浩气盟和南屏山的交界处，米丽古丽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正想着到了恶人营地好好休息一番，便听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莫雨耳力极佳，闻声立刻睁开双眼，目光灼灼。
淅淅沥沥的雨中夹杂着马蹄踩在水里的水花声和马的响鼻声以及雪魔武卫的吆喝声。
莫雨推开车门，隔着重重雨幕，一人鲜衣怒马，手中缰绳一勒，胯下照夜白一声长嘶，引颈而鸣，那人自猎猎作响的披风后露出久违的面容，终于在这一刻，朝他看来，他们的目光交汇，似隔着万水千山和十年之久的光阴之河，胶着在一处，如红线的两端，难解难分。
“在下，浩气盟穆玄英。”

那时的紫源山，疏影横斜，在他和毛毛陈旧褴褛的衣襟上投下大片斑驳的影，皆是旧日时光，被洗得泛了白。天上云来云去，被猎猎的山风揣捏出许多个样式，却终究没有一片为他们停留。
莫雨空出一只手把毛毛护在身后，另一只拳头扶着膝，护崽一般躬着身，前面是一群道貌岸的武林人士，后面便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毛毛攥紧他的衣摆躲在他背后，莫雨低吼着喊了声“滚！”
这一声没什么效果反而引得众人连番大笑“臭小子还挺凶，只是不知道你的能耐是不是和嘴皮子一样凶。”
说着有人跨前一步，伸出手掌来“拿来！”
一经这人起头，人群便四面八方得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前赴后继，步步紧逼，生怕落了后。
“拿来！”
“拿来！”
“把《空冥决》拿来！”
人声鼎沸中不乏软语哄骗者，也不乏威慑胁迫者，看在莫雨眼里无一不是面目可憎，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孩童，还自诩正义之士，着实令人齿冷，这么想着，脸上果真露出个煞气腾腾的冷笑，他这样笑着仿佛一只绝地反扑的狼，张开爪牙，面露寒光，竟是一无反顾，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架势，众人被他气势骇住，身形一顿皆不敢上前了，可转念一想，对方仅仅是一个黄口小儿，又有何惧？
莫雨与毛毛被逼到了绝处，此时只能凭着一股野性背水一战，却也心知胜算无多，只是心头无论如何要护住毛毛，便悄声对身后之人说“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就趁乱逃走知道吗毛毛！”
说着便作势要扑上去，却被身后人一把抱住腰身，莫雨莫名，回头看向毛毛，只听毛毛扬声道“诸位不是要《空冥决》吗？我兄弟二人愿意双手奉上，只是在此之前，能否让我与我哥哥说上几句？”
在场众人蠢蠢欲动，左顾右盼，人群中忽然有人发话了“我等皆是名门正派，断不至于连话也不让你们说，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毛毛？”莫雨被毛毛拉着手转过身不明所以，注视着自己一直紧紧握住的手指头由对方一点点掰开，露出被掐得出血的掌心。毛毛举过他的手贴在唇边哈气，又靠过去抵住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神色专注而温柔“莫雨哥哥我骗他们的。”
莫雨抱住他的肩，承诺道“有我在，绝对不会叫他们伤了你的。毛毛，莫雨哥哥会一直保护你。过会儿我喊跑的时候，你就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回头！”
毛毛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笑容还挂在唇边，手却抖得厉害，于是只有更加握紧了莫雨的手，他哪里不知道若是留莫雨一人，他必定凶多吉少。自己到底还是稻香村那个爱哭的傻毛毛，面对死亡还是恐惧害怕的，此时勉强止住泪意，说话时却仍带了些许颤音“莫雨哥哥，人死的时候会痛吗？”
莫雨说“不会！不会让你死的！”
毛毛抬眼看他，眼角红彤彤的“是吗，毛毛最怕痛了。”接着按住他胸口“莫雨哥哥一定会练成空冥决，然后变得天下无敌，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莫雨将他抱得更紧，感到唇上蓦然一热，蜻蜓点水般，脸上淌过滚烫的泪，却不是自己的，他伸手一抹只见毛毛拿胳臂捂着脸。
“莫雨哥哥…”毛毛笑着，放下手臂，露出脸上两道浅浅的泪痕“要好好活。”
莫雨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被出其不意地从怀里撕去小半本《空冥决》。
既而被人狠狠一推。
莫雨跌倒在地，迎着日头，只能看到毛毛下颌滑落的泪，晶莹剔透，以及他手中写着“空冥决”三个大字的书稿，然后听他说“《空冥决》在此，有本事你们就来拿吧！”
莫雨想说，不是，不对，不该这样，但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在他想说之前，毛毛已经像一只折翼的白文鸟从他眼前纵身跃下，他伸手去够，然而连他的衣角也没捉住，那人分明就在他指尖半寸之间，不多也不少，堪堪半寸，却再也握不住了。
莫雨趴在崖边，直直地伸着手，山风鼓起他的衣襟，毛毛跳崖前最后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
——莫雨哥哥别回头…
他大睁着眼忽然意识到，终于连那旧日时光，也同毛毛永远、永远地沉落下去。

毛毛跳崖了，出乎所有人，包括莫雨的意料外，紫源山上一时炸开了锅，不知是谁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叫嚷着，更多的人推搡着挤下山去寻找那个携空冥决毅然跳崖的少年。
人潮逐渐散去，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莫雨的存在，他像是一座久经沧桑的雕像，被时光雕琢得再无生气，毫不起眼。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谁都没有注意到断崖上缓缓起身的莫雨。忽然之间，只听落在最后一排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惨叫。那人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尚来不及察觉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胸膛剧痛，他低头看着贯穿了自己心口的那只手，那只手很小，甚至没有自己的一半大，而它此刻正以极其缓慢地速度握着自己的心脏撤离出去，经络和着血肉随着那只手与胸膛血淋淋地分开了，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全身抽搐着。
莫雨借力踩着他的肩，他的动作甚至算不上粗暴，更像是晨雾里顺手摘一朵春花，将他的心脏彻底剥离出来，那个人终于向前倒去，顷刻便在地上积起小小的血泊，身躯兀自痉挛着，眼睛还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莫雨握着那只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仰天大笑，他的笑声一时间震动了百里红枫，掀起一片如荼的火海，无数飞鸟纷纷自林中掠起，在他的笑声中犹如一只倒扣的手，黑压压地遮蔽了整个苍穹。
一片血色的夕阳中，他突然就变成燃烧的修罗，从地狱之火里挣扎着向人索命，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别人是谁，只有杀戮的血液才能平息他燎原的怒火。
短暂的震惊后，人群忽然有人带头喊道“怕什么！全都上！对方只是个黄毛小子而已！大家一起上！”
莫雨踩着地上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一步一脚印向前走去，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笑，只有肩头在微微抖动，当他抬眸直视前方时，有大半面孔都覆盖在漆黑狰狞的咒印下，只有一双眼睛红得滴血。
是时，所有人朝莫雨一拥而上。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比不要命的野兽更可怕，而现在的莫雨就是这样的一只野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刀剑加之在他无知无觉的身上如鸿毛般无力，他速度极快，犹如一只猎豹在人海中来回穿梭，他的身影所到之处，必放倒一片，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撕咬他人咽喉，或是生挖心脏，莫雨每每一击毙命，决不拖泥带水。
“上！上！”退到最后的人只是无意义地叫喊，将更多的人推向莫雨，他左手去抓，右手去捞，双双落了空，原来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自己。莫雨自刚刚才撕裂的咽喉上起身看他，眼神冰冷而嗜血，他的嘴边沾满了鲜血，沿着脖颈流下来，跨过尸体慢慢走过来。
那人两腿发抖，脚下滴滴答答湿了一片，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转身逃跑，可惜他没跑多久便砰然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冰墙，在他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长发长髯的男子，月白色长袍无风自动，手持雪凤冰王笛，形容清俊庸雅，他十指纤长，笛声自他指下缓缓流泻，婉转又悠扬，同时，无数飞雪悄然降落，掩盖住一片尸横遍野。
那人顺着冰墙一路踉踉跄跄地摸索过去发现毫无出路，只得返回男子面前，双手用力拍打在冰墙上，鞋底浸在血水里，颤声道“救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女人？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救我！啊啊，还有空冥决，现在只有我知道空冥决在哪里！你救我我就带你去找空冥决！”
若是他稍微有点眼见，便决计不会向这人求救，因为这人不是他人，而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王遗风事不关己地注视着墙的另一边所发生的一切，向自己求救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求求……”
“你”字尚未说出口，一滩血迹已然喷在了墙上，那人眼球凸出，从冰面滑落拖出一道瑰丽的血痕，既而露出莫雨欣喜癫狂的面容。
王遗风垂眸，收笛于袖中，莫雨看着他，好像发现了漏网之鱼似的，猛然冲他扑过来，抓在冰墙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王遗风巍然不动，负手看着他一次次撞上来，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没有退意，血红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王遗风微微一笑道“好小子，好眼神。”
他长袖一挥，冰墙应声而碎，莫雨猛地窜了过来，王遗风稍稍侧身，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距离拿捏得刚刚好让过莫雨，一下提住他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同时，响起轻微的裂帛声，王遗风抬臂，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抓花了。
莫雨借助后冲力眼看又要跟着朝他抓来，王遗风有条不紊的握住从衣袂里滑出的笛子，凑到唇下，红尘秘意和着笛声倏然萦绕在莫雨耳边，莫雨登时抱着头大叫出声。
他的头像是被几种力量拉扯着，四分五裂地疼痛着，一时向外扩张，一时又像内压缩，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要突破他的脑壳挣出来，莫雨只能像困兽一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抵抗这种非人的痛苦。
在长久的拉锯战中，他终于眼前一黑，倾身倒下，紫源山上的风好似一只温柔的手将他徐徐托住。王遗风跨过交叠的尸体走到莫雨眼前，仿佛任何血腥污秽也不能染指他的衣袍。
王遗风自上而下看着一动不动的莫雨，开口道“小子，站起来。”
他不去扶他，甚至不去碰他，单单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一字一句，没有鼓励，没有命令，只是陈述。
“小子，站起来。”
莫雨沉浸在一片黑甜的梦里，梦里没有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奇怪的是，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自己的手指，自己的脚尖，一切都那么明了，黑暗的尽头是永夜般的沉寂，他向那尽头每走一步，便传出一阵悠远的回声，身后喧嚣的尘世离他越来越远，再也不会头痛了，莫雨这么想着。
但是好像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他一边想一边走，黑暗逐渐吞没他的身影，他忽然看不见自己了，伸手不见五指。
莫雨哥哥…
谁？他听到有人叫他，从那嘈嘈杂杂的身后传来，细微到几不可闻，他停下脚步，朝后看。黑暗轻柔地绕过他的颈项、胳臂将他往里拉。
莫雨哥哥，要好好活…
等等，让我好好听这声音。他挣开混沌的四周，朝声音的方向跑去，越来越吵了，那声音夹杂在众多的声音之中是那么的渺小，几乎听之不见，但是他却能牢牢捕捉到，天下之大，只有这支是他在意的，他珍惜的，他眷恋的。
为此他可以沉沦在无尽的苦痛中，日夜煎熬，只为再次与之相遇，让他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样子。
王遗风看着莫雨抽搐的四肢，用笛子指向崖下“救你的人比你坚强，好好看你现在的样子。”
王遗风说“起来！”
莫雨动了动手指。
“他现在曝尸荒野，日后亦会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你要与他同死，便是两人曝尸荒野，日后亦是两人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王遗风说“起来！自己去收尸！”
莫雨睁开眼睛，他撑起上身，咳出一口血，嘴里咸咸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他捂住自己的唇，艰难咽下，发誓从此以后必不会叫自己多留一滴血、一滴泪。
那是毛毛的血、毛毛的泪，再也不是他自己的了，再也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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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把大把的回忆杀，这是作死的节奏啊QAQ

单单一句话就让莫雨那只捉紧穆玄英衣襟的手脱臼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拂开，穆玄英垂目正了正自己的衣裳并不看他。莫雨看着这个人，眼如点漆，身长玉立，眉目之间一点挥之不去的浩然正气，十年长久的江南之风终于将他吹拂成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再也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他哭闹的小小孩子了，连与自己疏离都是这样不温不火，彬彬有礼，看他时，真正是一个浩气看着一个恶人。
莫雨的眼睛藏在黑发的阴影中，他朝后扶着案几才勉强稳住自己，一字一句，从舌尖吐出的字眼如厮陌生，他说“穆玄英”。
穆玄英抬头看他，莫雨的嘴角勾起一抹如梨花般淡竚的微笑“你好…你好极了…”
“来人啊！”莫雨忽然高声喝道，转变之快不禁令米丽古丽和肖天歌都为之一颤，两名雪魔武卫顿时抱拳而入“少谷主有何吩咐？”
“将他…”莫雨一手指着穆玄英“给我拿下！”武卫们面面相觑，这一路上莫雨对穆玄英不比常人，他们心知此人与莫雨关系匪浅，此刻不明状况皆不敢妄动，却听莫雨光火道“既是浩气盟之人，你们还犹豫什么！动手！”
二人得了令再不迟疑，上前拧了穆玄英双臂扣在背后，又压住他肩颈迫他弯腰，穆玄英皱了皱眉然而并不反抗，莫雨走到他面前，伸手钳住他下巴，微微一笑“你要做穆玄英便让你做穆玄英，你可高兴？”
穆玄英努力仰着头与他直视，不卑不亢道“求之不得”
穆玄英被押下去后，莫雨终于跌坐在梨花交椅里，单手支在扶手上捂着疼痛欲裂的额头，他现在就像只受伤的野兽，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米丽古丽欲拉肖天歌默默退出去，容他一人先待着，不料肖天歌却在此时开口发言“这小子说了谎…”
莫雨并不搭理她，肖天歌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米丽古丽连扯她几下长袖都止不住她的话头“纵使是孙思邈也怕难以医治他的失忆之症。脑为元神之府，精髓之海，真气之所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不慎，这小子恐有性命之忧。我在南屏时，更是听闻他对浩气盟有恩，当年在倌塘驿，还是谢渊亲自来寻他的，此等之人，断无可能叫浩气盟冒这个险替他医治，若是最后治痴了亦或丢了性命，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莫雨被周身的低气压笼罩着，良久才出声问道“你对我说这些所为何意？”
肖天歌莞尔一笑“将他交给我爹爹，你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或是一个傻子，或是一具尸体。”
莫雨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
肖天歌姿态轻松 “你不会。但是看你在这三者间权衡挣扎，饱受折磨，求而不得，我便开心。你我都是恶人谷出身，皆深谙玩弄人心的手段不是吗？”
“莫雨，终有这一日，你有了弱点，有了软肋，你便不是不可战胜的了；也终有这一日，有人会取代你在谷中的地位。而他，那个人，则对此一概不知，他只知你是恶人谷莫雨，疯魔莫雨，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有你一人辗转反侧，于他，无痛无痒，无甚关系，这便是你失去的，而他所忘却的。”
“肖天歌！”这一声怒斥乍然而起，却并非出自莫雨，而是米丽古丽“莫要仗着你父亲是阎王帖就出言不逊，况且你在谷中尚无排名，哪里轮到在这里指手画脚！”
说罢便推着她出门而去，莫雨并未阻拦，只是手中已暗暗掰下一块案角。等把肖天歌拎到草庐外无人处，米丽古丽才甩手问道“你不要命了？”
肖天歌僵硬的身体这才恢复一点知觉，对着米丽古丽福了福“多谢堂主相救。”她并非没有察觉到莫雨的杀气，只是那一刻她早已被莫雨慑得动弹不得，米丽古丽那一声怒斥说是在提醒肖天歌不若说是在提醒莫雨。
“你这样气他又有何用？”米丽古丽眼神深邃地望着她“你仍是肖天歌，他仍是莫雨，他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肖天歌抿了抿唇，单薄的双肩微微一陷道“天歌…谨记…”

那时穆玄英抱着莫雨自树干滑坐到地上，莫雨就靠在他颈窝边一动不动，黏腻冰凉的黑发贴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要不是一息尚存，倒真如死了一般，穆玄英头顶上树影婆娑，风吹拂动，在他脸上投下明昧不定的暗迹，几欲迷人眼，穆玄英好似与莫雨一同魔怔了般，口中低低地说些什么，然而大多都听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莫雨听的。
穆玄英这一剑居然得手，出乎所有人意料外，米丽古丽面如土色，却率先反应过来，荡起长鞭，虚晃一招，挥向天璇影右腕，接着转身一脚将其踢退，借力弃鞭而走，两指成勾直扣穆玄英颈项，冲众人大喝道“我看谁还敢上前！”
莫家四个丫头排开人群，抢上前来查看莫雨伤势，这一剑幸好没刺中心脏，然而却重伤右边肺叶，鲜血汩汩而流，早已将莫雨与穆玄英二人衣衫各染得红了半边，莫菲年纪小，当场便哭了出来，甫抬眼便恨恨望着穆玄英，一字一句道“这一路我家少爷待你如何，你自己扪心自问！你…你怎么下得去这样重的手！”
穆玄英嘴唇微微发白，双眼空洞无神，呆呆地望着面前虚无缥缈的一点，显然已听不进什么了，莫蓉蓉竭力要分开他二人，最后却发现莫雨竟死死攥着穆玄英握着剑柄的手纹丝不动，四人中就属她心思最为细腻，处变不惊，现下也慌了神，只怕莫雨再这样下去就要失血过多而死，只见她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莫雨身边泣不成声道“少爷你放手吧！求你放手吧少爷！蓉蓉求你了！”
米丽古丽怒极反笑“唐影、月弄痕今日你们若执意要与我恶人谷拼个鱼死网破，我米丽古丽也奉陪到底！逼急了我就叫你们亲眼看这臭小子九泉之下先给莫雨陪葬！”说罢扣紧了朱红指尖，穆玄英被迫扬起的脖颈上登时泛起一片煞白，他自己却毫无所觉似的。
“莫雨不管你是死是我，都给我听好了，你若再不放手，我便先斩了这小子的右手，又或者你存心找死，我也不介意把你们俩捅个对穿，送你们双双上西天，了你此生心愿”话甫落，便听米丽古丽冷声喝道“拿刀来！”
莫红泥年纪最长，知晓这位前圣女大人言必行行必果，况且恶人谷中从无自相残杀一说，谷中地位先后，素来有能者得之，米丽古丽气急之下竟是根本不怕将莫雨交代在此处，落个临阵倒戈的口实，莫红泥一心护主，顿时上前攫住她裙角冲她连连叩首“大人三思…若让谷主知晓此事…”
不等莫红泥说完米丽古丽便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周遭雪魔武卫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该不该听命于她，见状只听米丽古丽沉声再喝“拿刀来！”直到此时终于有一名武卫战战兢兢地上前奉上刀刃。
眼见她倒转刀柄直取穆玄英手臂，天璇影当即出声“住手！”
天璇影说“你将玄英留下，我以浩气盟上下声誉作保放你们安全离开，决不食言。”
米丽古丽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信？”说罢手起刀落，穆玄英不躲不闪，竟像失了魂一般任由她迎面劈将下来，一时间离得最近的四个丫头都撇开头不敢再看，然而下一刻并没有血花四溅，肢体分离，米丽古丽的刀生生被截在半空当中，却是被莫雨一手稳稳架住了刀柄。
米丽古丽将刀掷在一旁，自眼底泄出一片冰冷的嘲弄“小疯子，此时此刻你自身都难保，却还要护着这臭小子？”既而又道“你们四个！还不将他们分开！”
莫蓉蓉见莫雨转醒，也顾不得脸上涕泪交零，当即去扶他，莫采薇颤颤巍巍，几次提刀悬而未落，最后索性一闭眼斩断贯穿莫雨身后的长剑，莫雨闷哼一声，莫采薇忙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替他敷上，一边敷一边絮絮在他抽泣“少爷，采薇笨手笨脚，你就忍着点吧。”
莫雨面前人头攒动，他重伤之下，一时瞧不出谁是谁来，只知道口中喃喃“…别走…”他说了这两个字，肺中已经吸不进气，先前又因强行收招之故受了内伤，此时咳出一口鲜血，那么鲜艳的血色，就洇在他雪白的襟上，仿佛一小朵一小朵开在雪地的梅花。
穆玄英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口中轻轻地应“…我不走…”也不知道莫雨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听见，若是听见了，又会不会讶然？
莫雨说得那样的轻，他应得也是那样的轻，可他就是知道他是对他说的，他也知道他是对他说的，好像这世上除了他们，便再也没有旁的人了。
没入莫雨身前的剑还兀自插在他胸膛里，莫红泥试着握了握剑柄，终是不敢拔出，急得哭了出来，却见莫雨径直拉过穆玄英的手握到剑柄上来，待到穆玄英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已是不及抽手，只见漫天水红柔靡的血色和惊叫声里，蓦然拔出的剑身殷红一片，断剑当的一声自穆玄英手中跌落，莫雨牵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穆玄英脑中一片空白，颊边尚凝滞着带有莫雨体温的滚烫血液，他额角突突地跳，像是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他脑中用力地搅动。似乎终于不能忍受一般，穆玄英眼前一黑，竟是与莫雨一起昏死过去。
TBC
再来千把来字，等刷完无骨惊弦和素手清颜毛毛就会想起来。
【天啊……老康赶紧的出来

穆玄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除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什么也没有，然而就连这些浑浑噩噩的黑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他一个人站在当中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该往何处去。从十岁开始他便频繁做这样的梦，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梦境于他，不过是空空如也的冷寂和孤零，年幼的他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膝头，只露出一双墨色如玉的眼睛，沉沉不知所以。
他的梦里有时会出现，有时不会出现，那是一个和十岁的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看背影也许还稍长他几岁，一袭鸭卵青的衣裳已经褴褛得不成样子，衣角边也被磨得破破烂烂，分明是一副落魄不堪的模样却令他觉得无限眷恋，仿佛这世间所有美好和光鲜的总和都不足以形容他身上一丝一缕，穆玄英想，他大概是真的病了。
然后就有一道月光无遮无拦地照在对方身上，如水倾注在他脚下，也不知道到底是那月光还是那少年，还是那月光因了那少年才叫他如此眷恋。他像儿时无数次那样跟上去，也像儿时无数次那样无论怎样靠近也永远赶不上对方前进的步伐，犹如夸父逐日总是维持着十步开外的距离，若即若离而又始终追之不及。
所以穆玄英这次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跟着，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早已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再寻常不过之事，他习惯去注视他的背影，习惯去追随他的脚步，但有的时候也微薄地希望着能看一看那抹在梦境中陪伴了他十年之久的背影后究竟长着一张怎样的面容——他似乎是记得的，然而又确确实实忘记的那张面容。
可是直到少年的身影逐渐埋没在深沉无涯的黑暗中，他依然像儿时无数次那样未尝见得他的真容。而那道月光最终也随着少年的消失在他面前变得微乎其微，飞散成零星微凉的光点，萦萦绕绕既而又全数熄灭。
穆玄英闭上双眼，心想，下一次应该还能见面吧。
黑暗又一次降临在穆玄英身上，它宛如破土而出的藤蔓，迫不及待地攀上他的脚，缠住他的腿，裹紧他的腰，及肩、至颈一点点将他吞噬殆尽。穆玄英知道，就如以往每一次一样只需要稍稍忍耐一下苏醒前的这片刻既短暂又冗长的黑暗就好，只需要忍耐一下下，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又也许永无止境，然而他能做且仅能做的也只是忍耐而已。
这么想着耳畔却忽然传来什么人清浅柔软的呼唤，穆玄英睁开眼，目光的尽头那少年的残影又层层叠叠浮现出来，像是一朵怒放的昙花，踏着满目霜华向他徐徐走来，穆玄英只看得出一个虚虚的轮廓，待他走近却一下化作了莫雨的样子。
他实在是好看的，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皎皎月光都不禁要从他面颊上化作柔情似水滴落下来，动人心弦得直叫人心生退却，而下一刻穆玄英就被莫雨一手捉了过来，一根根地展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其间，指节交扣，十指相握。
莫雨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心上，眼神干干净净的“这里的东西，给你好不好？”
穆玄英下意识想说不好。某些东西，不是他喜欢就能要的，一如某些东西，也不是别人想给就能给的，它不是布娃娃不是肉包子不是糖葫芦，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它无形而又沉重，他怕自己背负不起。
在这样亲昵温暖的距离里，他也怕，自己会成为那柄贯穿他的冰冷兵刃，如果是这样，他宁可不要。是因为那个人是莫雨吗？还是因为他只是他？他不知道，只是固执地觉得不好。他仿佛置身在一团迷雾当中，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仍旧沉沉不知所以，明明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他却望而却步了。
或者，单纯的，只因，不好。
然而莫雨柔软的唇已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带着些乞求而霸道的意味说“只给你，只有你，好不好？”
穆玄英对自己说，不好。
莫雨吻了吻他颤抖的眼睛，顺着鼻梁一路往下，然后轻啄了一下他的鼻尖“只要是你喜欢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全都可以。”
穆玄英一遍遍对自己说，这是…不好的…我知道的…我知道…别再说了…
莫雨的吐息轻薄地洒在他红润的唇上，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睫毛叠着睫毛，鼻尖蹭着鼻尖，像曾经那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恍如一人。
莫雨终于喟叹着含住他的下唇，唇齿间温热的气息缱绻而又依恋，在渐堕渐深渐远的迷朦中他听到莫雨说“我很想念你…”
接下来穆玄英就醒了，他与莫雨平躺在一处，脸对着脸，手上的桎梏感住并不是梦中残留的错觉，而是莫雨正实实在在地握着他的手，大概是像前次一样未能成功分开他们，否则米丽古丽断不可能让他们共处一室。
穆玄英费力地坐起身来，莫雨的伤口深及数寸，此时已被包扎妥当，就算如此，层层纱布上还是渗出了大片的暗红色，穆玄英想伸手触碰却终究不敢，看着莫雨苍白失血的面孔，他就像是一个宿醉醒来的人脑中钝痛不已，穆玄英不得不以手扶额才能支撑自己，低下的脸容看不到表情，只听他颤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啊…”

一片歌舞升平中，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在烛光掩映下微微摇曳，照出满室旖旎，以龙涎和沉香屑灌制的河阳烛，香气馥郁，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耳，伶人歌姬长袖飞舞，一时眼花缭乱犹如铺洒纷扬的云霞。
一人白衣胜雪信步而来，发如雪，眉如画，容貌昳丽，然而眼角眉梢之中又生出几分异域风情，虽是一张倾倒众生的面孔，偏偏周身霜冷肃杀令人不敢接近，舞姬们见状纷纷惶恐地将路让开。
“哦？是义弟来了？”闻言帷帐后美人喂酒的手微微一顿，安禄山不动声色地握住她柔软无骨的腰肢，徐徐地向上摩挲那光裸的美背，换来一声短促的嘤咛。
安禄山一声令下喝退众人，伶人们齐齐向座上之人福了福，然后随班鱼贯而出，腻在他怀中的美人亦不禁轻轻地喘息道“大王，请容妾身…回避”
安禄山以指掩住她红润轻喘的唇，不以为意地笑道“义弟不是外人，不必介怀”美人在他手下几番辗转，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得讷讷应是。
令狐伤背在身后的手自进来后不知握了几握，此时终于若无其事地放下，弯腰抚至胸口道“有探子来报，浩气盟和恶人谷在洛道附近发生了一场小规模冲突，其中莫雨重伤濒死，浩气盟竟未就此一网打尽，而是放他们安然离去，如今米丽古丽已携莫雨往枫华谷方向逃窜。”
安禄山不言，宫室中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唯有帐后被刻意压抑的呻吟显得尤为清晰，等到那细密暧昧的声响差不多尽收令狐伤耳中，才听安禄山不紧不慢道“曼莎，你怎么看？”
无人回答。
安禄山脸色未变，却比先前更加不容抗拒地沉声道“嗯？曼莎”
良久，一道颤巍巍的声音方从帷帐后面幽幽传了出来“妾身，并未，并未作何想，啊！”
这回答似乎颇为令安禄山满意，转而又去问令狐伤“义弟以为呢？”
令狐伤两道剑眉便深锁，再起身时面色如常道“此次恶人谷与浩气盟交战，具不足五十，却涉及了莫雨、米丽古丽、月弄痕、唐影四人，且双方都有意将事态压下，想来绝非简单。”
安禄山沉吟片刻，又问“重伤莫雨之人是谁？”
“乃是一蓝衣青年，看着装应是浩气盟之人无误，事后此人已与莫雨同向枫华谷而去，如此，或许是先前被恶人谷所获的俘虏”
“有趣”安禄山玩味道“既能出动月弄痕和唐影，又能伤莫雨而未被恶人谷当场诛杀，依义弟之见，此人身份如何？”、
令狐伤直言“谢渊之徒，未来浩气盟之主，穆玄英。”
“有趣，当真有趣，我等起兵，而浩气盟与恶人谷却在此时动作，意欲何为，已不难猜到啊”
安禄山又道“既然浩气盟不愿斩草除根，不如让狼牙军送个顺水人情给他们，莫雨也好，穆玄英也好，皆是恶人谷和浩气盟中的中流砥柱，若是谁死于对方阵营之手，江湖必定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届时又有谁来管朝堂之事呢？”
“如今真是天助我也，此二人居然齐聚枫华谷，且双方居然都对外秘而不宣，不若让狼牙军扮作浩气之人，在枫华谷一举截杀，不管是死了莫雨还是穆玄英，都推脱给一方阵营就是，若是能一箭双雕，自然更好不过，义弟，为兄所言你可明白？”
令狐伤面无表情，抱拳低低称是。
“曼莎，你与你师傅也有许久未见了吧，此事由你从旁协助，本王放心”
苏曼柔顺地应道，说罢人影浮动，袅袅聘婷，一只纤纤玉手分开垂落的帷帐，露出苏曼莎娇媚的容颜，她的身体上还带着流霞般的薄红和醉意，她声色婉转动听，只是再不称他为师傅了。
“长老，多年不见，曼莎这厢有礼了”

其时天气渐冷，已近十二月。放眼望去，枫华谷一片丹枫盛开彷如昨日，一架马车缓缓驶在僻静的小道上，车轮轧过一地斑驳的红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随行人员皆作寻常百姓打扮，其中一名女子与旁边一人并辔骑在马背上，一双瞪得如杏子般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直郁郁寡欢的青年，如果细看，却不难发现青年执缰的手正被绳索缚着，他似乎再也无法对女子火烧般的目光无动于衷，于是叹道“姑娘不必这样看我，我不会逃”
莫采薇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若不是为了我家少爷，我才懒得看你”
莫菲自马车中掀帘往外探了探头，满目漆红的枫色中已经能看到紫源山高耸的山峰了，既而放下手中布帘，禀告道“已经到枫林了，再过半日相信就能抵达长安地界。”
米丽古丽不耐地点一点头“让人快马加鞭，赶在日落之前进入长安”莫菲正想传令下去，便听莫雨开口道“去紫源山”
莫菲为难地努了努嘴“少爷，你的伤…不宜拖的”
莫雨却不管这么许多，眼睁也未睁，只道“去紫源山”莫菲求助似的望向莫雨身边的莫红泥、莫蓉蓉，她二人刚给他换了药，血流虽暂时止住了，但莫雨伤势委实太重，再逗留下去，只怕夜长梦多，莫红泥遂婉言劝道“少爷，凡事需得从长计议，不在这一朝一夕”
莫蓉蓉亦上前附和“紫源山上有什么令少爷心心念念的，不妨让蓉蓉为少爷取来”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倒引来米丽古丽一番讥笑，紫源山上有什么，她们几个婢子不知道，她却不是不知道的，只道“他那一剑还不够你喝一壶的？你还想着紫源山？我看摔坏脑子的不是他穆玄英，而是你莫雨！”
莫雨听罢睁开了幽幽双目，他一双眼睛分明平淡无波，沉静如水，此时却显出三分狠戾来，四人被他看得一时都做不得声，米丽古丽尤不服软“你瞪我作甚，你去瞪他，你把他瞪得什么都想起来了才是好本事！”
莫菲小声地去扯她的袖子“大人，我家少爷还伤着呢”
然而米丽古丽终究是嘴硬心软之人，知莫雨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个时候最是受不得这话相激，又见他脸白如纸，与方才比更无半点血色，最后还是揭过不提了。
却不想莫雨过后竟一把摒开左右，莫红泥三人阻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径自步下马车，走到穆玄英面前，伸手拉住面前马嚼，便要把他往紫源山方向带。
穆玄英一惊，猛地收住缰绳，然而他双手被缚不管怎样也抵不过莫雨，喊道“你做什么！”莫雨恍若未觉，长发如匹披散在肩背之上，微风拂动间不经意便露出自背心洇出的嫣红之色，穆玄英心下陡然一颤，口中不由自主道“你有伤在身，回去！”
甫说完自己反倒一愣，莫雨闻言蓦地止住步子，却并不回头来看他，仅仅是在一树一树脉脉枫红的影子下轻轻问他，犹如梦呓。
“你担心我？”
穆玄英半晌无言，尚自愕然于那句话是怎么脱口而出的，莫雨已不由分说地牵马将他领向紫源山，是时，恶人谷等也意欲随他而来，却被莫雨厉声喝住“都不许跟来”
从始至终，这都是他和毛毛两个人的事，所以，无论如何莫雨也无法允许再有其他人来干涉。
山路崎岖，从林间一路弯弯绕绕地向上绵延，头上是交错伸向天空的枝桠，淡淡的影子铺落下来，好象一片片别在人襟上的花瓣。
行至中途，莫雨忽然看向山顶的悬崖“十年前我便是亲眼看你从此处坠崖，杀光了聚贤庄一干无耻之徒”
穆玄英不自觉顺着他目光落处看去，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然而山崖走势笔直，若不慎失足必无生还可能，可他内心却一直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反驳，思绪纷繁中只得按下心中五味杂陈，愀然垂下目光，故作镇定道“你不必同我讲，我也不想听，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在南屏一直深居简出，自记事起便从未来过枫华谷，遑论这紫源山了，我本无意伤你，若你心中不平，只管送还我一剑便是，我绝无怨言”
莫雨轻笑一声缓缓摇首，直到此时才转身看他，湛湛目光如水般流连过他的面孔“我此生纵是对谁出手，也不会伤你分毫”他用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
“…你明知道…”

话声甫毕，穆玄英忽觉身后风声峻急，似是有箭飞射而至，电光火石之间急忙矮身用肩一把将莫雨撞开，口中喝道“闪开”只见一枝羽箭堪堪擦着眼前飞过去，他虽将莫雨推开，却另有一箭射在胯下乌云骓臀上。那马吃痛，一声长嘶，纵蹄狂奔，一下冲了出去。
穆玄英登时翻身弃马，就地一滚，险险跪倒在崖边，不一会儿便听身后传来马儿落崖的长长哀鸣，待抬眼去看，数十名作浩气打扮之人从树后一拥而上，将莫雨团团围住，其中为首一人雪衣白发，气质泠然若霜，从容抽出腰间长刀，举刀一挥，七枝羽箭具向莫雨射去。
穆玄英在浩气盟却是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大惊之下不禁大声问道“你们是盟中哪一坛的弟子，为何暗箭伤人！”那帮人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对莫雨痛下杀手。但见莫雨矫若游龙，徒手接住数箭，一一以甩手箭手法投掷出去，只听得接连几声惨叫，正中多名弓箭手项上人头。他一掷之下劲力奇大，眨眼间竟已有五人被莫雨这一手生生洞穿了脑门，当场暴毙身亡，余下两人皆畏他悍勇，亦不敢再射。
不多时，更多人猱身齐上，纵使莫雨能以一敌百，可他现如今身负重伤，连十分之一的功力都未必使得出，越到后来，身法也越见沉重，动时也比先前涩滞，颇有捉襟见肘之势，穆玄英一颗心好像吊在嗓子眼里，七上八下，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担心浩气盟中的弟兄多些，还是担心莫雨多些。
“我乃天狼穆玄英，盟中诸位速速罢手！”他在这里焦急万分，无暇其他，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莫雨，终于难以坐视下去，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早有人将利箭对准了他。
令狐伤接过来人所奉弓箭，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无一丝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两百来斤的硬弓拉得有若满月。他跟在义父张守硅身边多年，又兼具生父之骁勇，无论是武功上的造诣还是骑射上的天赋，可见一斑，双臂之劲，眼力之准，亦是非比寻常，眼见莫雨看似不经意地以身形护住穆玄英，左臂微挪，瞄准了穆玄英项颈，右手五指蓦地一松，箭如流星直取其人。
当此时，莫雨身子微侧躲过迎面挥来的一刀，左手掌缘搁上来人刀柄，眼神一凛，已倾身将长刀一把划进对方咽喉之中，当场血溅三尺，那人甫断气倒下，莫雨便眼睁睁看着一枝长箭贴着自己左颊掠过，直向身后射去，箭去劲急，破空之声极响，既而又是一声极轻浅的闷哼，如雨珠匝地，掠起无限涟漪，一层又一层地浮泛在心头。
听得那细微声响，莫雨竟一时忘了动作，仿佛连心脏也跳漏了一拍，身后跟着便传来脚步倒退、砾石滚落的声音和衣袂翻飞之声，他恍惚间转开身去，只见穆玄英飞舞的蓝色衣角在他余光中轻轻颤动，宛如一只枯萎的蝴蝶，径直从他眼底坠落下去。
莫雨呆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悬崖的方向，山风甚大，一点一点衔开他墨色的长发，鼓起他宽广的衣袍，回忆似潮水般要将他灭顶堙没，仿佛还是那年的枫华谷，他年岁尚幼，眼见毛毛纵身跳崖，枫林灼红如火，盛开在澄澈的碧空之下，他单薄的身影格外刺目分明。风吹过满目红叶，漱然有声，空谷传响，莫雨身上凉浸浸的漫上一层厚重的寒意，从里到外，终于连心也一同冷下去。
正在此时，苏曼莎翩若惊鸿从令狐伤身后一跃而起，一掌拍向莫雨后心，她这一掌不消说十成力，也有七成，且在莫雨毫无防备之时发出，力道尤其沉猛，然而这一掌打下去，莫雨却如无事人一般，苏曼莎正不敢置信间，莫雨却已回身一把扼住她细白颈项，竟是要将她的脖子生生折断在手中，而他面上双眼，目眦尽裂，原本一张如沐冰雪的面容，霎时狰狞如恶鬼修罗，几欲泣血。
莫雨，疯了。

目前更新到此处，顺手带上N久之前的消息——
---------------------------lz在微博已经透露下章走向是mao mao you jump i jump了……雨哥已经重伤了还jump……_(:3√∠)_后面不敢想
№1543 ☆☆☆我就是灰灰于2014-06-25 09:02:1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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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更新，则会继续补上。点击只看楼主查看脱水版，下面的时间交给小伙伴们尽情吐槽了……让我先去哭一会儿

一段蓬松马尾垂在半空中晃悠悠地荡着，穆玄英险险倒挂在一截突出的枝干上，一口吐掉咬在口中的箭杆。他毕竟在浩气盟中受七星教养多年，即使并无多少实战经验，但诸位叔叔伯伯待他甚是亲厚，恨不得将一身卓绝武艺尽皆传授于他，因此修习多年，身子感应迅敏之极，远比他脑中想事更快。方才箭来劲急，这一箭又射得极是刁钻诡谲，待穆玄英听得那破空之声，箭早已逼至咽喉分寸之地，眼见避无可避，未及思索，便猛一偏头，张口咬住来箭箭杆。
这一箭虽未致命，但所挟内力雄厚，强弩之末劲力居然毫无衰弱，狠狠擦伤了穆玄英嘴角，逼得他生生后退了两步，顿时一脚踩空直直摔落下去，好在崖下一段枝节使他有了借力之处，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亦是这一箭令他知晓这帮人绝非出自浩气，但凡是盟中之人，又怎会连自己也痛下杀手？莫雨虽挡在他身前，但箭矢显然是冲自己来的，那箭法之精妙，绝无失手错射之理，江湖武林一般高手均少熟习箭术，而异域武士箭法虽精，以无浑厚内力，箭难及远，这一枝箭破空之声如此响亮，再一思及当下情势，除边帅张守珪之子，现已收归安禄山麾下的令狐伤外，不做第二人想。
穆玄英眼前便是万丈深渊，几番睁眼闭眼，一时看得有些头晕目眩，他自小就有些畏高，是以南屏虽山清水秀，他却并不常登高。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兼之心系莫雨，对方人多势众，也不知米丽古丽有没有听到动静前来援手，越想便越是心慌意乱，张口咬断手腕上的绳索，连什么时候急得将腕子咬破了一层皮也不知道，身子迅即一荡一起，轻如飞鸟，一路攀爬上去。这悬崖有些地方直如墙壁一般陡峭，但见穆玄英手足在稍有凹凸处一借力，立即窜上，待要快至顶时便一个飞身而起，稳稳落在悬崖上。
然而眼前景象着实令人汗毛倒竖。穆玄英自认为是见识过莫雨疯病发作的样子的，彼时他在巴陵通天泽中亲眼目睹莫雨屠戮数百只通天泽鳄，方圆十里内，尸横遍野，血气冲天，然而却远没有今日惨烈之十一。
紫源山上，尸首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死状极其骇人，四肢扭曲成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有的甚至当腰对折成两半，双眼凸出，面上犹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竟是被一招震碎全身骨骼经脉，死不瞑目，这手法穆玄英是识得的，初在巴陵之时他就见莫雨使过，与龙影剑同出一脉，不知缘何更加霸道凶狠，只是他从来只有半本书册，并不晓得这招正是分水。
穆玄英顾不上许多，稍一定神，便马上去寻莫雨。目中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与一白衣人厮杀在一处，此二人正是莫雨和令狐伤。但见令狐伤一手抱着负伤的苏曼莎，莫雨却对他完全视作不见，五指一径向他怀中女子疾抓，令狐伤见他之势猛不可当，一招“金蛇剑意”便往他手腕上削去。莫雨却不闪不避，眼中杀意灼灼，毫无理智可言，竟顺手一截，徒手握住锋利剑身，右手登时血涌如注。莫雨随剑而上，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向苏曼莎。
令狐伤决计想不到他宁可自损也要置苏曼莎于死地，料想必然护她不住，他自恃武功高强，便要将苏曼莎推开代她受下这一掌，苏曼莎虽身受重伤，意识却还尚在，逼命之际不顾令狐伤推搡，牢牢攥住他手臂，生生挨下莫雨这一掌，顷刻之间，鲜血从口中一涌而出，目中竟有几分解脱之色。
令狐伤巨震之下，右手向外一撤，弃剑拍向莫雨胸口。他纵横西域数度春秋，十八岁便已击败西域各路高手，成为威名远播的西域第一剑手，如今内力更是已臻化境，这一掌拍将下来，莫雨纵有盖世神通也不能全身而退。就在这一瞬间，一道蓝色人影倏地飞出，抱住莫雨腰际，身子一拧，向旁跃开，虽未正中要害，却听喀地一响，这一掌还是落在那人肩头。
穆玄英闷哼一声，撞在莫雨怀里，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居然想也不想就冲上前来。莫雨仍旧怔怔着，双眼死死盯着令狐伤二人，简直杀得不死不休，也不看抱着自己的是谁，一手抓住穆玄英的后领就要把他拉开，穆玄英见他神志不清，只好忍着右肩剧痛，大声道“莫雨，你清醒一点！”
莫雨循声望去，一看是他，眸光一颤，视线这才渐渐聚拢，手上力道也是一松，眼角眉梢尽是懵懂疑惑之色，缓缓抚上他凌乱的鬓边，嘴唇微微翕动，确认什么似的喃喃道“毛……毛……”
穆玄英看他似疯非疯，心下没由来的酸楚疼痛，仿佛被人掐着心尖最柔软之处，也不知当应不当应，只这迟疑间，又有三五人挺枪向他们刺来，莫雨眼中一丝清明转瞬即逝，杀意更胜方才，一手搂住穆玄英一手振袖挥去，一股沛然巨力打在众人身上，一时血花四溅，只听得关节格格碎裂之声如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穆玄英只觉心有余悸，莫雨便已带着他几个起落，纵身跃至崖下。
莫雨身法轻灵，不到片刻，他二人便已落在实地上，穆玄英见身后并无追兵，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想替他查看伤势，回身便见莫雨单手撑在树干上蓦地吐出一口浓稠血箭来，他突然弯腰用双手捂住头，发出了犹如困兽一般的低吼，穆玄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他就更加焦急地疾步向他走去“你怎么了！”
“不——不要靠近我——”莫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穆玄英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令他发出这样无助而充满绝望的声音，以至于自己的心也要因着他的每一次嘶喊而狠狠地裂开，碎裂成齑粉，变得空空荡荡，无处着力，再也补不回来。
就在莫雨声嘶力竭撕扯着头发的时候，两只有力的手突然从身后把他禁锢住，牢牢扣在他身前“够了，够了莫雨！”然而莫雨仍在他臂弯中挣扎不休，他的身体剧烈震颤着，穆玄英只有越来越紧地把他抱住才不会让他抖得更厉害，他的脸就挨在莫雨颈边，胸膛紧贴着他不住起伏的后背，彼此的心跳合着拍子一下下跳动着。
莫雨的呼吸渐渐平缓，他闭上眼，慢慢伸手握住穆玄英抱在他胸前的手，隔着手套，莫雨的手掌也很冰，穆玄英的指尖微跳，到底没动，任由他握着。
“毛毛…”莫雨耳中嗡嗡的声响还没有完全消退，头也痛得厉害，朦胧中低低地叫着这个名字，穆玄英在他脖子后面静静地注视着他，莫雨略微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将他的指尖笼在掌心，再次开口叫道
“毛毛？”
穆玄英一个恍惚，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在很多很多年之前真的曾被这样轻轻唤过，那时应该也有个人像这样将他的名字含在唇舌间，辗转化开，嗓音柔软纯粹，几欲叫人沉醉。周围风停树止，莫雨牢牢执着他的手，而他伏在他背上，面颊贴着他冰凉的发丝，淡薄的天光透过交相掩映的枫叶层层筛进来，在同样使人迷离的朦胧中，穆玄英终于鬼使神差地在他耳边应道。
“…我在…”
“毛毛……我……我好冷……”几乎在得到回应的同一瞬，莫雨的手，似乎难以支撑，终于轻轻地从穆玄英的手背上滑落，坠在了地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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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7亿血已经掉了一半的雨哥终于要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