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声停,钦天监之声尖锐传来,听得出人,却辨不清音节,李庆成对这声音甚是熟悉,昔年李谋凡在京中有祭祀之礼,钦天监那如阉鸡般的嗓音都令他过耳难忘。
“祭天时云雾笼罩,不是什么祥瑞。”李庆成想起幼时读的书训,喃喃道:“都说祭天起雾,天不见我;登基雨露,泽被苍生。想必李珙回京登基时,也不会下雨。这日子素来是难选的。”
方青余道:“史上真正能碰到祭天晴朗,登基下雨的天子,也没几个。要连着在这两天里都碰上想要的天气很难。”
李庆成缓缓点头,方青余哂道:“不过李珙该感谢这场云雾,反而成了他的保命祥瑞。”
李庆成不置评价,只见玉衡山北峰的台上,青铜巨鼎烈火一跃冲天,隐约能听见孩童声嘶力竭的声音。
“方皇后对她的亲儿太凶了。”李庆成颇有感触。
方青余道:“她只对你和颜悦色,对方家哪个人俱是一脸欠了她钱的模样……等等,庆成,到树后去。”
李庆成陡然感觉风向变了,原本凛冽的北风竟是转了个向,一如苍天冥冥中掀起星罗棋布的中原大地,将它南北调了个向。
倏然登禅台顶云雾被荡涤一空,一轮朝阳于东方冉冉升起,金辉万道,翻滚的云海被染上鱼鳞似的金边。
“庆成……”方青余眼中映出远方的祭天台:“你真是荣佑九五,天命在身。”
李庆成眼见火红朝阳照亮了整个北峰,成千上万的御林军被笼在晨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立于巨鼎前。
“天命……护佑我大虞……”钦天监的声音传来。
李庆成认出那身金袍的人正是李珙,而身后不远处,站着另一名满身华服的人,多半便是方皇后。
文物百官林立于台下,激动地大喊。
李珙念诵祭文的声音停了,迎着旭日站了一会。
声音又远远地响了起来,方青余解下背后破月弓。
海东青警觉地抬头。
“你能办到么?”李庆成道。
方青余的声音一反常态,浑厚而坚定。
方青余:“为了你,我能办到。”
说毕方青余一声清朗爆喊。
“喝——!”
那男子声音凝聚着毕生修为与浑厚内力,在群山中响亮回荡。
封禅台上群臣茫然四顾,不知此声源自何方。
方皇后蹙眉道:“青余?”
南峰顶。
李庆成瞳孔剧烈收缩,映出旭日下,满身金辉的方青余,留下一个毕生难忘的侧面剪影。
“李珙谋朝篡位!此乃天诛!!”
方青余的声音在群山中响亮回荡。
一根钢箭于千步外的峰顶平地飞起,唰然带起纷飞的树叶。
海东青长声而唳,跟随破空箭矢疾飞而去。
那一箭竟是携着风雷般的箭势与群山的震怒!
神箭离弦,划破了苍茫天地与虚空,旋转着在朝晖下带出一道闪耀的金光!
李珙手持祭文,瞳中现出一个小黑点,转身时那箭唰然飞来,瞬间贯穿他的左背,嗡一声去势未消,将他钉在铜鼎前。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唯有李庆成的声音在群山中回响不绝。
“李珙谋朝篡位,方皇后诛戮功臣,谋害我父皇;虞国太子李庆成在此。方氏,你在江州埋下的棋子已死无全尸,三月后,我将率领十万大军挥师京城!”
“众位爱卿,迷途知返,方是正道!”
李庆成气势浩荡地喝完,海东青飞向祭案前,抓了一物飞转,那瞬间才有人大吼道:“保护陛下——!”
远处登禅台上已乱成一锅粥,箭雨飞来,却俱无千钧破月那弓力,飞到一半便纷纷坠下山谷。
李庆成吹响鹰哨,海东青艰难地扑打翅膀飞来。
“射中了么?”李庆成道。
方青余茫然摇头,手臂仍不住颤抖。
李庆成:“算了,那一箭足够。”
是时又有御林军调转攻城用的万钧神弩朝向南峰,李庆成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一拉方青余道:“走。”
玉衡山南北两峰间隔着千丈山谷,更有一条滔滔奔腾的寒江,并无狭道,御林军若要追敌,只能下山从东面绕过大半个山岭,从江州最东面,与东海州接壤之处进入。
追敌无望,方青余滑下山道,牵着李庆成的手,优哉游哉地准备下山。
“儿啊——”方皇后撕心裂肺的声音陡然传来。
那声音凄厉至极,饱蕴着人世间最悲痛的苦难,揪心至极。
“射中了。”方青余喃喃道。
“应是射中了。”李庆成那一刻不知为何,觉得有点难言的苦涩。
站了一会,李庆成道:“下山罢,儿子呢?”
李庆成疾吹几下鹰哨,蹲在树上啄东西的海东青方不情愿地飞了过来,爪子下揪着半只撕下来的羊腿——祭天台上抓回来的战利品。
李庆成:“……”
方青余:“……”
山腰下,日高起时,李庆成与方青余席地而坐。
“吃吧。”李庆成撕下一大片羊腿肉递给方青余:“立功了,算赏你的。”
“臣谢主隆恩。”方青余彬彬有礼接过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