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吃饭,吃饭,再吃饭。
聚会,聚会,再聚会。
浩子老姐他们回来了一个月,就在吃饭和聚会中渡过了。从来不知道人有这么多亲戚朋友,好象这三十天顿顿吃饭,看到的面孔都没重复过。
过了一个月,他们开始上班了,朝九晚五,公司名字说出去都很砸人,老姐是做行政管理的,浩子和她不同公司,是做软件开发的。
他真吃着这碗饭了。
不过照老姐的说法,他自己开公司做老板的日子也不远了,现在不过是再熟悉下国内的业界行情。
我重重点头,把手上做好的CASE传出去。我一直没有正经找工作,反正这样赚点散钱,够吃饭,我的要求不太高。
再说,我的腰,腿,现在不能负重,要去上正常班,还是吃不消。
三个人,已经都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还是挤在两室一厅的小套房里住着。我和浩子还睡在一个屋里,一人一张床。床是后来去买的,其实一张床就挺好......不过,也知道浩子迟早是要搬出去的。
每天三条短信给他,通常都是很短的句子,加着可爱的表情一起发过去。
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现在姚依依大小姐是不会来找秦浩的麻烦了,根本不认识。
老姐不会因为杨俊而要死要活了,因为也没有条件认识了。
我和秦浩也没有象以前那样爱的要死要活了,因为没条件。
这个问题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但是每次只是匆匆的想一想就算。
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刻意的。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车祸......如果我也去了德国,和浩子这三年处下来......
可能,也许,还是......会打动他,把他泡到手。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慢慢来的话,路长且阻,希望不是没有,只是太细又太远,抓不到握不住。
老姐白天上班,一副精明状,晚上到了家,头发乱蓬蓬的,套着大T恤抱着爆米花看电视,毫无精英气质。浩子则是以计算机为老婆,目不斜视,除了吃饭如厕,一动也不动。
我去开冰箱,啤酒都喝完了,零食也没有。
抓起钱包钥匙,抓起外套,喊一嗓子:"我去买东西......姐你要吃什么?"
"......栗子羹。"老姐在洗手间里答应。
我关门下楼,把外套穿好。
手机在口袋里滴滴响,我看一眼号码:"喂,剑平?"
他说:"你干嘛吗?"
"没事,我散步。"
他顿了一下,说:"你姐姐在看房子,你们要搬家吗?"
我想了想:"应该是替浩子看的吧。"
他嗯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说别的:"今天晚上好象要降温,你快点回家吧。"
"知道啦......"
洗劫过超市,当然没忘记买老姐的栗子羹。
快到家的时候,果然起风了,冷嗖嗖的。
缩着脖子跑,风一下子大了,抽在身上和鞭子一样,夺走温度。
冲进单元门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脚底下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了,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呜......"膝盖正正的磕在台阶上,痛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咬紧牙才没有当场叫出来。
我从来都特别怕疼的。
不知道哪家孩子又把楼梯间的灯泡全打个稀烂,一盏都不亮,楼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扶着楼梯,常身都快散架了,从来没觉得这楼这么高,楼梯又这么难走。
借着手机的光,我摸出钥匙开门。秦浩是坐在计算机前,打雷都不会动的。老姐懒到死,我出门的时候她正光着脚赖在沙发上,想必也不会肯穿上鞋子劳动玉趾走开给我开门。
电视开着,爆米花洒的到处都是,一颗颗的散发着诱人的奶油香味儿。老姐光着脚坐在沙发上,秦浩坐在她旁边......
我愣了一下,眼光落在秦浩的手上......
那只给我无数温暖和安全感的手,搭在老姐腰上,很自在,也很合适。
我有点木然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换上拖鞋。
老姐咯咯笑着,把电视的音量又调大了些:"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我点点头:"对。"
然后想起来买的东西:"给你栗子羹。"
老姐接过去,撕开包装拿了一个,递到秦浩嘴边:"来一个?"
他摇摇头:"太腻了,我不吃。"
脑子里好象是空白,现在正在动正在说话的人应该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
"你喝啤酒吗?"
他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一罐。
老姐一手抓着栗子羹一手揉我头发:"小弟,我和秦浩想结婚了。"
我很应景的啊了一声:"是吗?"
声音干巴巴的,是我吗?
"嗯,这样和你说可能太突然了,不过你肯定也替我们高兴,对不对?"
我点头:"是啊,真是太好了。"
这个说话的人真的是我吗?
我在哪儿?他们是谁?
"生气啦?"
"不是......"我喃喃的说,摇了摇头:"就是......意外。"
"看你的样子是意外的不轻。"老姐在我腮上重重啵了一口:"是不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浩子本来也比你大。"
我嘴角弯了一下:"你们......什么时候......"
"啊,打算就趁最近吧,往后更忙也没什么时间。不过房子可是个大问题,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再说,装修也来不及......不过浩子想赶紧自己创业,所以......"
老姐笑嘻嘻的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
象游魂一样刷牙,洗脸,换上睡衣爬回自己床上。
我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
身上刚才摔到和没摔到地方都火辣辣的痛起来。我没法再躺着不动,扭开台灯,拉开抽屉找药包。
手腕上的表刚才一定碰到了,虽然好象没什么外伤,不过已经停止了工作。我把表摘下来放在一边,给自己擦药。
我居然这么镇定。
这么镇定。
感觉胸腔里已经空的找不出心在什么地方了,我清洁过腿上的伤口,抹上药,包上纱布。
刚刚把东西都收起来,秦浩进来了。
我关上台灯,安静的躺下来。
"小朋。"
"嗯?"
"对不起,没有早些告诉你......"
我说:"没关系的,现在说也一样。"
他站在床前,把灯又拧亮。
我伸过手去把灯又关上:"睡吧,不早了。你明天不是还有重要的工作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睡吧。"
26
头沾在枕上,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风很冷,从皮肤一直到心底,都被这风吹透。
一夜里我睡睡醒醒,出了好几身冷汗,衬衣和床单又潮又冷,冰得人难受。做了好多的噩梦,可是一个也不记得。只是醒来时那种惊惶失措怎么也没有办法忽视。
其实......我知道,最大的噩梦,不是闭上眼,而是睁开眼之后。
一早他们起来,刷牙洗脸做早饭去上班,我象往常一样赖床不起,听着屋里的动静,一声接一声,还有小声交谈的声音。
最后是关门声,一切归于沉寂。
我慢慢爬起来,把被汗浸透又暖干的衬衣换了,套上厚外套,拿了手机和钱包,换上鞋子出门。
不知道......
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待在屋子里。
其实他们不用去找新房子,这间屋子里,只是多了一个我而已。
坐在车站上,现在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站台上没什么人,风冷冷的,吹的脸象刀割一样疼。
果然象剑平说的一样,降温了。
我坐在长椅上发呆,想着过去的事情,却发现记忆好象有些混乱,记不清哪些是旧事,哪些是新事。不知道哪些事是在旧的人生中发生的,也分不清新的这一次生命中,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手机响起来,我接听,是剑平。
"在做什么?起床了吗?"
"起了。"
"你在......外面?"他很敏锐的说:"今天这么冷,你还要去哪里啊?"
"随便走走。"
"中午我有空,一起吃饭吗?"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谢谢你,剑平。"
他笑出声来:"跟我不必这么客气。注意保暖,可别把皮冻破了。玩会儿就回家去,知道吗?天气一冷你的腿可不能在户外待太久。"
"知道了,林母鸡先生。"
他笑着骂了我一句,收了线。
我动动脚,是有些麻了。
要去哪里呢?
上了十八路,车摇摇晃晃的向前开。车窗外大风呼啸,街上显得很空,仿佛昨天所有的声音与色彩,一夜间都被大风吹走了一样。
转了两次车,我下车时天已经要黑了。
迎面走来的人笑着跟我打招呼:"这不是小朋吗?怎么?回来有事儿?"
我机械的回答:"嗯,来看看房子有没有让风吹坏。"
那个人笑笑走过去,他走出老远我才想起来他是我的小学同学。
我回老房子来了。
这里离市区有三十多里路,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
电话又响起来,我掏出来看,是秦浩的号码。
愣了一下,手指刚移到接听键上,忽然电话屏幕一暗,声音也停了。
没电了,我忘了充电。
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摸出钥匙开了门。
屋里空落落的,堂屋里很暗,老房子就是这样,窗户小,采光不好。
自从爸妈去世,我和姐不愿再住在这里,搬到了市区的新房子去住,这里就一直空着。
这里有很多回忆,我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无忧无虑。虽然再回到这里,难免会勾起丧亲之痛,但老姐和我一直也没有想过要把这里卖掉。
我打开窗子通风,已经没有电了,但是院子里的手压井还可以用。我去敲邻居的门,借了一缸子水来引源,压了一盆水,又生了炉子,到路东买了方便面来。
厨房里还有很多盆盆罐罐,找了碗和筷子来洗干净,煮了面,把肚子填饱。
邻家的大娘很热情,说屋里太久没人,不好住,邀我去住她家。我婉言推辞,她又硬是抱了床铺盖来,一直说着柜子里的被褥太久没用了,把东西放下就走。
等她出了门我才看到茶几上还有一大碗炒米,一个小筐里装着煮好的蚕豆。
我铺开床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灯,风呼啸着打在窗户上,树影婆娑摇动,被路灯的光映进屋里来。
让人想起呼啸山庄,似乎有人在敲窗子,说着:让我进来,让我进来。
可是我的窗外只有风,不会有谁夜来相会,敲响窗户。
我找了一枝蜡烛点起来,抽屉里还有当时没来及带走的东西。一些中学时候的笔记簿还在书架上,两只笔孤零零的在桌角的笔筒里,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估计也写不出字来了。
衣橱里还有当地的校服,好些已经过时的当想不想穿的衣服,都胡乱扔着。
我把那些衣服抱出来,挨件的叠好再放进橱里去。久不住人的屋子难免潮湿和霉气,衣服上一股泛潮怀旧的气息,摸起来有些太过于柔软,似乎用力稍大一些,就会把它们捏碎一样。
桌上立的蜡烛无声的燃烧着,一滴滴的落下烛泪。
不知道在寂静中坐了多久,蜡烛烧到了头,火苗跳动了几下,忽然转亮,然后簌的一声轻响,屋里黑了下来。
蜡烛灭了,烛泪积了一汪,在桌上慢慢凝固。袅袅的青烟升起来,一股失落的味道。
从小就觉得这个味道很奇异,现在一个人在黑暗中闻到,更有这种体会。
死亡的,绝望的,却又无可奈何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拉高被子盖住自己,只觉得心中平静的很,什么也不愿去想。
在这个充满了童年快乐回忆的房子里,也许父母的眼睛在暗处温柔的看着我。
只有我,只有风。
我对邻家的说法是,因为一件工作需要安静,所以回来住几天。大婶还和记忆中一样热情,一天三顿倒有两餐给我送来,连下午蒸红薯当点心,都不忘了我那份。
并没有老在屋子里坐着,过了两天,风渐渐小了,云淡天高,正是一个晴冬天气。我在小街小巷里闲逛。这里是个半城市半乡镇的地方,地方不算整齐,也不算繁华,但是有种很浓的人情味道。
地方小,可是也有好几家网吧。想到交过的上一件CASE,走进去,要一台机器看邮箱。
只有两封信,讲的是工作的事情。我模糊的想起来,恐怕老姐和秦浩不知道我的去向,或许......会很焦急。
按下写信的选项,面对一片空白的待编辑页面,我只打了老姐两个字外加一个冒号,然后就愣在了那里。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写,默然的关闭了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