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猛然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被吓醒了。
放在腿上的书包掉到了地上，贝波显然被忽然醒来的我吓了一跳，笨拙地帮我捡起来又不好问原因然后傻愣地看着我，抬眼看了看身边同样睡得毫无知觉的佩金和夏其，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无奈到想笑的冲动。
从贝波手中拿过书包，重新靠在地铁座位上。
很多事，我差点忘了。今非彼昔。
低头不经看着手掌，上面空空的却似乎还留着那个笨蛋略微偏硬而张扬的发质的触感，啊没错，放学分开时狠狠拍了一掌基德的脑袋，然后就不出意料地炸毛了，那时自己的心情超好，好到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基德挥着拳耀武扬威地上来揪住了我的领子，却又被恰好走到门口的基拉叫走了。
我看着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边骂着重复的话边转身跑走了。
我望着他的身影融进了浓稠的夕阳光芒中，好像快要吞噬了他的一点一滴一样，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挥开着莫名的压抑，却抓得满手没有温度的余光。再抬眼望向他离开的方向时基德已经消失在了嘈杂的放学人群中，想着有点无奈，扶额也不知道怎么就没办法没心没肺地笑不出来了。
喜欢你，这句话，今天还是说不出口呢……
地铁停下来时又下去了一拨人，贝波在把弄着新买的模型，旁边两只就差没抱到一块了，睡得毫无形象。把他们的书包抽了过来放在身边，免得掉到地上了。
昂起头靠在长椅上扯下帽子挡住了自己的整张脸，忽然间醒来后就没有丝毫睡意了，只是眼角在跳动地抽疼着。不由叹了口气，脑海里不经意地跳出了一段旋律，慢慢地撩动着每一寸神经，从远处模糊传来渐渐清晰大声，就像单曲循环一样回响在大脑中，熟悉到令自己都不由轻哼出声，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基德最近都在哼的歌。
这一首歌很轻，舒缓到似乎不太符合他暴躁的性格。我想起那天大家一起相约去看在市体育馆举行的足球赛，在人群中找到掉队的基德后，什么也没说就一把拉起他往回走时，就看到他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子，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他没有生气，却是笑得一脸傻样。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露出小小而尖锐的虎牙，眉宇间再没有血性的戾气。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他身上柔化了平日分明的轮廓，红色的头发都蒙上了一层柔软的颜色，让人忍不住都想去试试那样的触感。
我回过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他也不挣扎，只是在嘈杂的人群中哼起了那首歌。
忽然间我好想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他。可是我除了握住他的手继续走下去，什么也不能做。
在地铁里一遍又一遍地哼着你的歌，想象着你被我牵着向前走时我所看不见的所有可能的表情。
歌里有你的脸。

【罗】
佩金他们实在不明白我跟基德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却又时常行动默契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例如每天放学我都会绕过几个班去找他，尽管只是一起从教室门口走到校门口就分开罢了。
基德没说过异议，我也不会腻烦。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基德那带着兴奋腔的大嗓门，靠在门边看过去似乎正和夜叉、路飞那几个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还加上了伸手比划。然后几个人一同笑得夸张地七仰八叉。
刚想开口叫出基德的名字，却突然好似看到了他身上另外一个重叠的身影。
脖子上遍布的狭长伤疤，火红的大衣还有象征性的机械手臂……一样的脸不一样的装束。
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捂住了眼睛。
那一瞬间心脏就像破开了一个大洞，那些记忆就像枷锁一样，总是在不经意间如同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吞噬身心，逼得我无处可逃。
太阳穴在突突疼痛地跳动着，他说话的声调，视线的方向，就连与别人的对话，就像烙印躲不掉地烙在了脑海里，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记得他因为几乎无血色的唇而涂上的显眼的唇膏，我记得他不怎么耐寒的体质，我记得他生闷气时就会用虎牙咬下唇角的小毛病，我记得他双手环着我脖子时的火热触感，我还记得，漫天的血还有他残破的躯体，却还笑着说再会……
我记得在那一个变幻莫测的时代里关于你的所有，却如同被世界孤立。
窗外居然下起了小雪在不经意间盖满了窗台，身边都是穿着校服收拾着书本成群结队回家的少男少女，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面没有血没有伤口更没有自己曾经嚣张的刺青，有的只是过于苍白，基德还曾因此笑过我是不是营养不良。
而我却又总是会忘记，忘记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血雨腥风的大航海时代，我曾今的船员已经可以不必拘泥身份，可以和我攀肩开玩笑，忘记不再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人，不再是如果不战斗就会如蝼蚁般死亡的境地，忘记不再用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对啊，明明早已不是那个人人倾之的大航海时代，为什么只有我还记得，只有我无法释怀只有我挣扎着挥之不去的过去与现实的交织。只有我……连喜欢你这件事，都怯弱地不敢说出口，害怕像我不敢回想的那场结局一样又一次没能将你抱紧……
多希望你的心意跟我一样，希望我们想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如同那些年一直期待的奇迹，如今可能出现的话，能不能在这一世就出现在我身上。

【基德】
回头时门口没有人，却感觉好像错过了些什么。不会……罗那个混蛋不等我就走了吧。
抓起书包就往外跑想起没跟路飞几个说再见，回头时却看到他们一脸狡诈的奸笑神情。什么情况怎么觉得背后一凉……
走廊上果然看到了罗这混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满腔怒气，跑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问他今天怎么没等我，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没说接着竟然一下挥开了我的手，我依着惯性踉跄了半步，看着他转过身去没有去并要解释的样子。
莫名心里觉得很不好受……
特拉法尔加这丫的今天是秀逗了吗平时不这样的啊。不会是刚才叫我时我没听到就生气了吧，不会吧今天小气得不像话啊！上前打算揪住他问清楚，他甩不开我的手，却忽然转过身摘下他那毛茸茸的帽子摁到了我的头上，顺势用力向下压用帽檐遮住了我的视线。 骂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的话边挣开了他压制的手，拉高帽檐却只看到了他背对着我挥了几下手，他说：“我先走了。”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一种未名的情绪压得我胸口随即像冷水一样浇遍了全身，我张口想叫出他的名字顺便骂出来他今天的反常，却看他消失在了转角楼梯口。
刚才偶然碰到了他的手，连带着头上他的帽子的温度渐渐变得明显。罗的体温很柔和，跟他的肤色不太一样，让人看着都觉得他是冷的一样。罗这个混蛋让我觉得混乱，我搞不清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敌人但更不是好友。
我不喜欢他笑得得逞的面容，太奸诈狡猾如同掌握了一切，但我同样不喜欢他刚才望向我那一下的眼神，他笑得很轻，轻到一种近似落寞的程度，他那时明明想说什么，却遮住了我的视线。
手掌很空，很快就冷了下去。
低头向掌心哈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走到走廊的窗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户上时，这个角度可以让我看到不知为何在门口停下脚步的罗。
他站在稀落的小雪中，细小堆积的白色在他没有戴帽子的黑发中渐渐明显，不知为什么想伸手帮他拍掉，也不知道这家伙冷不冷……口中哈出的气模糊了小块玻璃，伸手擦掉时基拉来找我了，问我今天怎么没和罗一起走，我扭头看着他却说不出任何的缘由。
再回过头看罗，他还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个时代】
罗早已忘记他和基德是从什么时候杠上的了，他并不是个很爱记事的人，况且随着德雷斯罗萨的闹剧后生死之事似乎日夜都摩擦着他的脉搏。他不喜欢将精力放在他认为不值得的地方。
曾经罗在脑海中给基德贴过死死的暴躁白痴的标签，他的不耐烦会制造出一次次混乱，还有同混乱成正比的伤痕。但后来似乎连罗都开始有些羡慕他那直率到火爆的性子，他想要的只说就直接去要，不考虑战术不考虑可能性不考虑受伤或死亡。
罗曾俯视着躺在床上因受伤不能动弹的基德说，你早晚都要死在自己的手上。
那个家伙只是笑，笑得没心没肺。
经历的事情考虑的世故在一天天中叠加，脑中的记忆偶尔都会相互交错或是发生空缺。
然而那只是他们同行中的某一天，没有很出奇但是罗却记得那日明亮到差点灼伤他记忆的天气。
伤痕累累的他们喘着气躺在甲板上，海岸上还漂浮着犹如战利品般大大小小的船只残骸，潋滟的火光，还有分不清敌我的尸体。他看到他的尤斯塔斯当家的额角流着血几乎布满了半张脸，却在望向他时依旧张扬着充满着戾气的笑容。
基德说，“特拉法尔加你这野猫还真受海军欢迎呀。”
罗回过脸，看着头顶明亮的太阳，刺得他不禁轻轻地眯起了眼。就像这个人的笑容一样。
他跟他一样笑道，“尤斯塔斯当家的你大可以走啊，何必跟着我引火上身。”
基德一个翻身骑到了罗身上，狠狠压倒了罗的伤口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基德忽然笑得像个孩子，就像他的名字应该表现的那样。基德说，“你是我的猎物，只能我来杀又怎能让别人抢去。”
他那被血液淌过的半张脸中闭着一只眼，眉宇间似乎因疼痛隐隐抽动着。语气一半戏谑一半天真。
罗望着那双透红的眸子，不禁有些失神。就好像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叹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伸手抚了上去，另一手摁下基德的头颅顺势吻了上去。他们就像两只野兽互相啃咬着对方，没有规矩的一招一式，此时的他们是随着自己性子的莽夫，四野阒然只有彼此厚重的呼吸。彼此的身上有汗水混合着海水极为男性阳刚的气息，还有那铁锈的血腥味道，明明可以喜欢柔软的女性躯体，怎么就迷恋上了这个肌肉结实的家伙……
罗感受到基德的滚烫的血液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顺着纹路划过了胸膛心脏的位置。
“野猫，拿走我的心脏吧。”一吻分开时，他低喘着说道，眼神清澈认真。
罗一愣，无奈地哈哈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
基德似乎晚上很少睡觉，这是罗偶然发现的。
清冷的月光铺满了整片海域，那时的基德摘掉了宽大的护目镜，卸掉了鲜艳的唇色和魅惑的甲油。他坐在船栏上整瓶地喝着高浓度的烈酒，偏白的皮肤如同被冷冽的光芒照透。
海水请拍打着船身，船体随着波浪缓慢摇晃，基德似乎变成了与白天另一种姿态，他很安静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空气里一样。
罗走出船舱同样坐到了船的栅栏上，他两的船在海面上并列停放，基德顺着脚步声抬头就可以看到一脸轻松姿态的罗。他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把手中的酒扔了过去。
洒出的酒化开一道清冽的水光，随即在空气中弥散开浓烈的酒精气息。罗看到了基德轻微皱起的眉间，还有已经展露出困意的眼神，这些天几乎都在靠战斗消耗着大量体力，罗想这个尤斯塔斯当家的貌似并不是会担忧得睡不着的类型。他到底是想不出理由，却也不问。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
但这渐渐成了一个习惯，每当罗在深夜醒来都会出船舱，每次都不出意外地都能看到基德。
基德总是光裸着脚坐在那里，不哭不笑不说话，他的眉间总是微皱似乎在想着罗猜测不到的事。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基德，没有在世人面前的狂傲没有放肆的暴躁。每次罗都是靠着船舱坐在基德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他到天亮，看着他换上面对世人的面具。
罗从没仔细想过原因，却在一次与基拉的无意攀谈中了解到了真相。
“基德有吸引和反弹铁质物的能力，因而对他本身的机械左臂同样会因为这样特殊的体质而压迫着衔接处的肌肉。”基拉诉说时在修着上次战斗受损的桅杆，语调平静，罗却如同被猛击了一下头部，恍然大悟却痛得真实。
“只有神志清醒时才能控制这种体质的平衡，如果神志恍惚使控制失衡左肩膀的肌肉就会疼痛地越来越清晰。所以……”
所以，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他在心里默默接
“那么如果注射止痛剂和镇定剂强制入睡呢。”罗忍不住问。
基拉回过头看着他，隔着厚重的钢铁面具，罗似乎都能感受得到他无奈而炽热的眼神。“你觉得他会容忍这样的事吗。”
每天都舔着刀口过日子稍不留神就是新一轮的敌袭，他身后仍有大把跟着他的弟兄，他还背负着征服世界的梦想怎会容忍自己倒下。罗蓦然想起黑夜里基德淡然的眉目，如同遗世独立，太过于绝决。他并不是那么真的可以没心没肺放肆笑得猖狂的人，不然他也站不到如今尔虞我诈的局面的风头浪尖。这个世界随时都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等着挖掘可以一举摧毁的弱点，这个世界不会容忍你松懈半刻，那个人也是。
罗忽然很想见基德。他想看那个笨蛋即使疼的肌肉抽搐也依旧会倔强露出他狂妄而带着些孩子气的笑容。
扭下最后一颗螺丝，基拉站了起来，他说，“我原以为他会寻求你这个医生的帮助，原来他什么也没说。”

【基德】
放学后想想还是没跟基拉一起回去，反倒是自己一个人在湿滑的跑道上跑了很多圈。
雪落到了后颈上传来小小刺刺的冰凉。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冰冷的空气窜过呼吸道干涩得难受，但是腿不受控制，我想让疼痛转移大脑的注意力，不要再去想刚才的事。
可令我懊恼的是完全没办法。因为那家伙的帽子还在我头上，想忽视都难。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罗今天发什么神经，尽管我两经常互相看不惯但也不会做无理由的事。
因为呼吸不顺胸口疼得难受，我叉着腰慢下速度，在跑道边沿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头滑到了眼睛里涩得要命。我一点都不想回放他背对着我平淡地说着他先走了的画面，但是我没办法避开自己那该死的纠结的心情。啊……很丢脸啊，就因为自己被丢下了吗……
不由地蹲了下来，将罗的帽子摘下来，把脸埋在手臂里任由汗水蹭到衣服上。一样温热的东西突然碰到了脸上，吓了我一跳重心不稳差点向后坐到了地上，幸好被一直手抓住了胳膊。
不用抬头，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基拉顺势把我一把拉了起来，把围巾拉了下来把我大半张脸裹得严实。完了，被抓现成了估计又要被唠叨半天了……不过还好围巾围着遮住了我的嘴他看不到我在说他坏话……但基拉只是低头看着在盯着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我手上还拿着罗的帽子……
卧槽怎么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吓得我想解释却找不到为什么慌张的理由啊喂……
在我开口之前基拉缓慢地接过了那帽子，上面被融化的雪浸湿了一层，他拍了拍然后默然地戴回到了我的头上。我很少见过基拉这样的神情，他一边帮我把地上的书包捡了起来一边歪着头无奈地笑着，说，“不回家吃饭一个人在烦恼罗的事吗。”
我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竟一时语塞。
“回去吧。”尴尬的沉默后他也没再问下去。基拉是家人我没有隐瞒的理由，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的懊恼。这一切本就不正常。我关心着一个我觉得与我格格不入的人，关心着他沉默的反常举动……真的很鄙视此时此刻有撞墙的自己，从前遇到的很多事都是，我不曾逃避，然而这一次在看向罗充斥许多我不能读懂的复杂眼神时，我逃了。
基拉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对我说，“我本以为他早就忍不住全盘托出，原来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