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渺茫地看着地图上那一点,然后点点头说:“走”。
那就走呗。
她用力裹紧衣服,推开门走进拉萨深秋明亮的午夜。
我把手鼓背起来,想了想又放下了……最后还是背着出门了。
……
一个半小时后,我开始后悔。
这时,我们已经横穿出了拉萨城,沿着河谷走在国道上了。拉萨城的灯火早已被抛到了身后,眼前只有黑漆漆的山和一条被月光照得发白发光的路,河一样地绵延曲折没有尽头。
我心想坏了,看来这小姑娘是玩儿真的。然后我开始心痛那两桌注定跑单的客人。早知道就该先收钱再上酒,那桌北欧退伍兵指定是要在酒吧睡到天亮了,保不齐明天睡醒了以后他们就会自己跑到吧台自己开酒胡喝……我唯一那瓶为了撑门面才摆出来的瓷瓶派斯顿金色礼炮威士忌肯定保不住了,还有我自己都没舍得吃的新疆大葡萄干,都他妈便宜那帮维京海盗了……
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实在是累了,赖在路边呼哧呼哧喘粗气。
开始,有一辆辆车路过我们身边,卷起一阵阵汽油味的风。我又冷又饿,掏了半天裤兜掏出来一块儿阿尔卑斯奶糖,立马飞快地偷偷塞进嘴里。一抬头,她没人事儿一样默默站在旁边看着我。
我瞅着她的鞋,说:“哎呦,厉害啊你,穿个小靴子还能走这么远。你属藏羚羊的啊你。”
我逗她,她也不接茬,只是拿鞋尖踢地上的石子,踢了一会儿自己跑到路边儿,伸出一只胳膊开始拦顺风车。她有个美丽的背影,修长的腿,纤细的脖颈和腰,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嚼着糖看着她拦车,心说厉害啊,技术娴熟经验老道,看来是个拦顺风车的老手。
没过一会儿,我们搭上了一辆开向后藏方向的中巴车。开车的是藏族人,满车都是藏族人。我挤在一个老人家旁边,老人家一身的羊肉味,和所有的藏族老人一样,不停转着手里那个长经筒。车每次一转弯,她手里转经筒的坠子就狠狠扇在我腮帮子上,我给扇急了,又不好和老人家发火,只好每被扇一次就大喊一声:丹玛泽左(丹玛泽左是呼神护卫佑持的意思)。
我每喊一次,老人家就笑笑地看我一眼,后来还伸过一只手来摸摸我的脸,说:“哦,好孩子。”
她这时终于有了一点儿笑容,她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点儿躲避流星锤的空间。我紧贴着她坐着,心说这姑娘怎么这么瘦,隔着衣服都感觉骨头硌人。我想起一件事情,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玩儿着手指,说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说。
我说,好吧。过了一会儿,我问她:“你小名儿叫什么?”
她说:“我说了,别问了。”
她左右望望,然后把目光放在了车外。
我说:“OK,我不问了……那您老人家怎么称呼。”
她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老人家笑笑地摇着转经筒,我腆着脸搭讪。我说:“阿尼,名热卡?”(老人家您怎么称呼?)
老人家示意我等一下再说话,然后很神奇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吱吱响着的手机,开始接电话。
我捅捅她,说:“你看你看你连个手机都没有,连人家老阿尼都用手机。还是诺基亚”。
按理说她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她不用手机的原因,但她没有。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原因。
就这样,我在二十浪荡岁时,跟着一个不肯说名字也不肯用手机的女人,一路颠簸,从拉萨去往珠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