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我说不清对宋凝到底是什么感情,但她死了就那样无声无息躺在我面前时,一刹那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再也听不到什么别的声响,戴着面具却依旧看得出面容姣好的姑娘告诉我,其实黎庄公十七年,救我的人不是什么我处处维护的柳萋萋,当是宋凝。很久以前我设想过会是她,但我没想过果真是她,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我们新婚当天,在她掀开盖头对我笑时,我就应该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一句“阿凝,你来了。”但她死都没有听过我说这句话。她十七岁时嫁给我,还算得上是个少女,走在街上随意流转几个秋波就有无数追求者,但她千里迢迢赶来姜国嫁给我,受尽冷落,日日委屈,这许多年,她过的都不算快乐。
而现在害她不快乐的罪魁祸首就在我眼前,我却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柳萋萋正挽着女儿在亭上喂鱼,我从前不甚在意她的容貌,也不觉得丑,但今天我刚敛了宋凝,抱着她一步一步回她的小院子,又回忆起从前她的音容笑貌,现在再看着柳萋萋,却实在让我有点恶心。沈冰先看到我,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甜甜的叫我爹爹,我记得沈恪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跑过来,却不会同我过分亲昵,嘴里叫的是叔叔。这大概是为人父最难过的事,没有之一。
我把沈冰交给侍女,说有话要同萋萋姑娘讲,侍女问:“将军今日要在这里用膳,是否派人去老夫人处通告一声?”我低垂眼角,神色尽量显得淡淡:“就不了……今日,要去给亡妻守灵。”侍女显然吃了一惊,我有些不耐烦,抬脚往亭上去,这座宅院景色很好,春来赏花夏乘凉秋冬也可煮茶,倒是比将军府舒服自在许多,从前柳萋萋住在荷风院,那座院子也好,通风明亮又有小景,是母亲为以后儿媳择的好住处,那时我把柳萋萋领回去,没说什么就让她住了进去,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后来宋凝嫁给我,除了新婚那一日,我几乎没怎么去瞧过她,有时候从门前路过,只能瞧见门墙上伸出来的几枝三角梅,偶尔也能听见沈恪在院子里扑蝴蝶发出的嬉笑声,现在我看着我为柳萋萋选的这所院子,这个凉亭,却着实觉得有些讽刺,有个词怎么说?是了,鸠占鹊巢。
柳萋萋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喂鱼的食盒,头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着她开口:“宋凝死了你知道吗。”她抬起头,容貌却艳的惊人,双手举起来同我比划:“啊是啊,她死了沈岸。你终于是我的夫君了。”我有些生气:“柳萋萋,你骗了我,却还妄想着做我的妻子?”她却忽的笑出声来,脸色愈发红润:“不会的沈岸,是宋凝救了你,但医好你的人是我,你醒来看到的人也是我,沈冰也是你的女儿。你是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断然也不会做为亡妻赴死的举动,这盛世需要你,这姜国也需要你,最重要的是,你双亲仍在,你这么孝顺,我不信你会丢下他们。”我看着她,心想这个人这样恶毒,从前我是怎样相信她是那个背着我走过皑皑雪山不顾清白用身体为我取暖,会柔声安慰我会在寒风呼啸的夜晚抱着我说她很害怕的那位姑娘。我忽然想起不久以前,我回将军府看望父母,顺道路过疾风院,看到宋凝躺在梨木雕花的长椅上,身前站着那位粉衣戴面具的姑娘,她神色淡淡叹了口气说:“君拂,爱一个人这样容易,恨一个人这样容易。”那时候她脸色很不好,嘴唇也没有以往的生色,都说那是将死之人的面容,那天我站了很久,直到那粉衣姑娘离开直到她自己也踩着夕阳回到房里休息,我脑子里都是她说话叹气时的表情还有她走动时长长的拖在地上的裙裾,那样美丽又那样令人心疼。而如今我站在柳萋萋面前,才终于明白了宋凝那番话的含义,一个人失望的多了,就变成了绝望,而绝望,都让人死又让人活。我看着柳萋萋,声音沉沉看不出情绪:“柳萋萋,我很失望,就这样吧,桥归桥,路归路,我原本也不欠你什么。”我走后她又在比划什么,我着实是没有心情去看,我对她,已算得上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