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鹿晗学长毕业后会到英国耶。」
门外传来这样一句话,令都暻秀顿住所有的动作,双手紧紧地攒在一块,明显与方才有异的神色使得前座正和他说话的边伯贤噤声。
「暻秀?」边伯贤在都暻秀眼前摆了摆手,才让他有片刻的回神。
「…说到哪里了?」都暻秀垂下脸,一双手像是亟欲掩饰什麼似的翻著书。
「你干嘛啊?」边伯贤一手支起下巴,空著的手一下子打在桌面上,打住了都暻秀的所有动作。
「我、怎样?」都暻秀抬起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而让边伯贤更觉得诡异。
「暻秀,我觉得你最近好奇怪喔。」边伯贤整个人向前倾,眯起眼。
「我哪里奇怪?」黑漆漆的眼珠子迅速地转著,就只有他自己不知道那样看来多心虚。
「你啊,该不会谈恋爱了吧?」说罢,边伯贤漾开大大的笑容。
「…无聊。」都暻秀撇开脸,望向装著操场和天空的窗外。
英国啊。
还有两个月。
只有两个月。
都暻秀静静地坐在操场边,红橙橙的夕阳在他的身后火烫的烧著,他什麼也没想地望著远方那棵也跟著变了颜色的凤凰木。
就要毕业了。
「等很久了吗?」刚结束完团练的鹿晗在都暻秀身旁蹲了下来,撞进都暻秀眼底的是一张灿烂无比的笑颜。
「没有。」都暻秀摇摇头,尔后缓缓地站起身,顺手拂去了沾附在长裤上的尘土。
「要回家了吗?」鹿晗跟著起身,抬起手想勾住都暻秀的肩膀,却在犹豫了几秒钟后收回了手。
「我想去逛一逛。」都暻秀转过脸,正巧对上鹿晗的视线。
「好啊,要去哪里。」闻言,鹿晗脸上的笑意更甚,拿起手机想查一查附近有没有什麼商圈是适合他们俩一起去的。
「到处走走,就好了。」都暻秀抬起手,覆上鹿晗手机的萤幕,换得了他一个注视,都暻秀有些反常地收紧手,指尖几乎要陷进了鹿晗的手背里,还好她的指甲向来都修剪得很短,不刺人。
「好。」鹿晗先是一愣,然后才抽回手。
两人肩并肩地走出校园,期间都没有任何交谈,都暻秀垂著脸,他不晓得该不该开口去问鹿晗关於那个传言的事情,他想过不下百遍,就怕是自己太过认真,反倒闹出笑话,说到底,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之於鹿晗究竟有没有重要到必须知道这些事情。
思考模式绕著死胡同打转,久了便开始变得灰暗。
他甚至认为,他和鹿晗之间的开始其实不过是因为时间剩得不多了。
鹿晗就要毕业了。
其实关於鹿晗未来去向的传言,都暻秀自入学以来从没少听过,因为鹿晗是足球校队的队长,也是主将,不乏有好的大学表态想要延揽他,都暻秀仔细地看过关於足球的报导,有很多对足球怀抱热忱的选手,都有一场欧洲梦,那里是足球非常受重视的圣地,全世界的好手都聚集在那儿。
好不容易都走得那麼近。
鹿晗怎麼可能会不想去。
怎麼可能会犹豫。
都暻秀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转过脸,端详著鹿晗的侧脸。
「怎麼了?」鹿晗一下子便注意到他的注视,索性出言询问。
「你…。」都暻秀启唇,他想问鹿晗知不知道校园内疯传的那些,他想问鹿晗更中意的选项是哪个。
他更想要问,都暻秀这个人到底能知道多少。
「你今天好奇怪。」鹿晗不讳言地说道。
「现在这是你平常不会做的事情,不是吗?」鹿晗停下脚步。
「要进去吗,我看里面人很多。」鹿晗并没有打算追究,只是不著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要。」都暻秀点了下头,鹿晗看了他一眼后把双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微微地曲起手肘。
「那你答应我,你会抓著我,我可不想把你弄丢了。」说罢,摆了摆自己的手臂,都暻秀淡淡地仰起笑容,最后抬起手,五指紧紧地抓住鹿晗的上手臂。
「走吧。」话一落下,鹿晗收紧手,像是夹住都暻秀的手那样,这才放心地走入人群中。
或许因为是小周末,商圈里的人潮很可观,只要一个不注意,就很可能会和同行的人分开,所以都暻秀可以感觉到鹿晗用的力量不小,都暻秀不住轻笑,理由只是觉得鹿晗好像对他有很多误会。
他真的不是这麼脆弱的人。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这是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当都暻秀被人挤得不得不靠在鹿晗背上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了四个月前,鹿晗在地铁站和自己说的那句话,抬起脸,这才注意到鹿晗褐色的发稍稍退了点颜色,在他身上却还是好看的。
唉、鹿晗,你想不想知道,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呢?
都暻秀的手顺著鹿晗臂膀向下,指尖小心翼翼地缠上鹿晗浮出青筋的手,身前的鹿晗看似不为所动,实则在同时重重地抓住都暻秀。
人潮太过拥挤,世界太过辽阔。
没有人会介意他们是不是於不经意时牵起了手。
所以、
都暻秀转了转手腕,鹿晗以为他如往常那样只是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这般亲昵,便没有多想地松开了手,却不想都暻秀却於同时停下脚步。
即便是放了手,也不会有人在意。
都暻秀转过身,突兀地於人海中逆向行走,背对著或许还不知情的鹿晗,迈开艰难的步伐,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舍不得所以困难,只是因为这条路太窄小,而想往前的人有太多,这样而已。
绝对不是因为难过而红了眼眶。
只是远处的灯火太过刺眼罢了。
都暻秀忽略了与他擦肩时路人责备了他什麼,他只想走得远一些,最好消失在这个有人认识他的世界,最好能到一个毫无纷扰的远方,什麼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最好有鹿晗。
思及此,都暻秀停下脚步,单薄的身子被撞歪了好几回。
可以被你喜欢的那种庆幸,从什麼时候开始小於喜欢你时的那些患得患失?
这样的我,肯定让你失望了、对吧?
推开了你几遍,你就伸手拉住我几回。
有再多的焦虑你都想尽办法替我抹去。
我到底给了你什麼,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
你给了我这麼多的喜欢,我却只赠予你那些不安的碎片。
你的手那麼暖,捧著我给你的那些,扎了手疼了也不喊。
只是你都这麼努力要让我看见你的心,我却不敢把自己放在太重要的位置。
我不是你,我不勇敢我承认。
我就怕最后的最后,我只是个旁观你荣光的一株草。
我真的好可恶。
不论你做了多少,我的心也还是在我自己的手上。
所以不要再喜欢我了,不要再担心会弄丢我了。
我替你遗弃都暻秀,在这茫茫的人海里,我替你把自己给丢了。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都暻秀觉得自己被一个力量紧紧地箍住,动弹不得。
「想知道的话问我不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开口吗?」鹿晗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都暻秀耳边。
「我不去英国、我不去首尔,我哪里都不会去!」鹿晗摇了摇头,脸颊正好蹭著都暻秀乌亮的发。
「放手。」都暻秀感觉到行人的侧目,只是这两个字却让鹿晗加大力道。
「放了,就是你丢了我。」鹿晗放轻语气,仅仅几个字,令都暻秀垂下了原本耸著试图挣扎的双肩。
「不要丢下我。」
鹿晗垂下脸,下颚抵住都暻秀的肩膀,原本紧抓住都暻秀双臂的手小心翼翼地环住都暻秀的腰际。
好像没有了彼此就再也不能活。
到底是还没让这世界弄脏了心。
「暻秀、总统套房里正在进行记者会,我们台现在缺一个摄影,麻烦你救个火好吗?」正好结束美食专栏拍摄的都暻秀方踏出知名Buffet餐厅时,便让同个杂志社的同事唤住。
「我知道了。」都暻秀点了下头,按下电梯准备前往饭店的最高层,门一关上,都暻秀才注意到自己忘了去问记者会是什麼主题,但转念一想,不过是拍几张照片,应该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电梯门一开,急促的快门声一下子就让都暻秀找到了确切位置,不疾不徐地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工作证后便踏了进去,因为个头比较矮小的缘故,令他不得不向前挤一挤,正打算举起相机时…
「难得归国的鹿晗选手肯定很想念韩国的饮食吧,所以我们特地准备了辣炒年糕。」
都暻秀的目光定在那个坐在白色沙发上的身影,一张脸如同往年那般乾净美好,好似岁月的残酷於他身上起不了作用那样,改变的是他日益精实的身躯,像是完全为了足球而生的样子令都暻秀移不开视线。
「请鹿晗选手和我们分享一下这几年在英超里大展身手的感想吧。」记者的提问令都暻秀有些耳鸣,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倒退了好几年那样。
——对不起。
都暻秀记得,那是他对鹿晗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不可能会忘记,当他转过身去面对鹿晗时,那张写满了光采的脸庞沾染上了多少因离别而起的悲伤,都暻秀只是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笑容,好像他没有让鹿晗放弃执著似的。
16岁的都暻秀,对著18岁的鹿晗张开双臂。
那是都暻秀人生中第一个,名为道别的拥抱。
那时的都暻秀说不出那个拥抱是成全还是道别。
都暻秀失了神地看著鹿晗,却在不晓得过了多久的某一瞬间,一双视线就这麼对上,令都暻秀一颤,却无法泰然地撇开视线。
都暻秀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真的很喜欢过鹿晗,喜欢到就算世界就此颠倒了也毫不介怀。
只是他也真的只是喜欢过鹿晗。
他们不再只有十多岁,不会再因位於人海中多看了彼此一眼而动心。
都暻秀举起相机,对焦於鹿晗,拍下了一张张要放在杂志里的照片。
他不再执著於风景,也不再说鹿晗是他镜头里的唯一。
只是只有都暻秀知道,他年少时的那台相机,除了鹿晗外再没有别人。
26岁的都暻秀,心底住著一名18岁的少年。
好像从来就不会老去,一直都笑得那麼青春灿烂。
那是秀水高校三年级的足球校队队长,集万众仰望於一身的鹿晗学长。
谢谢你,如此明亮耀眼的人,成为了我初尝恋爱时遇到的那个人。
都暻秀再压了两次快门后,放下相机,而鹿晗自始至终都是望著自己的镜头,更准确言之,看著的是都暻秀这个人。都暻秀微愣,一双视线缠绕在一块儿,都暻秀释然一笑,向著鹿晗的方向弯下腰。
在你给的拥抱之后,我学会了很多,所以谢谢你。
都暻秀毫不犹豫地背过身,不论鹿晗的视线落在何方,他走出了房间,搭上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视线搜寻了一会儿,便看了不远处一个倚在红色轿车旁的修长身影。
「喔,你好了啊。」那人一看见都暻秀马上收起了方才百无聊赖的神色,一下子笑得开怀。
「等很久了吗?」都暻秀笑弯了眼,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眼前一下子闪过了一片被夕阳染红的操场,和一双显得渺小的身影,曾经有一个柔软的嗓音於自己的耳边这麼开口问过自己。
都暻秀倏地张开双手,一下子撞进了那人的怀抱里,收紧了双臂。
「暻秀?」
「其实…我很想你。」都暻秀低声呢喃著,而被他抱住的人只是抬起手,一手搂过他的腰,一手轻拍著他的背。
「我不是在这了吗,想什麼啊。」那人轻笑出声,只是觉得都暻秀的行为挺可爱的。
可是再想你,你也只是那个教会我爱的人。
以后的以后,我们或许会再和很多人擦肩。
以后的以后,我们或许会再爱上几个好人。
「等很久了吧。」都暻秀抬起脸,这话背后有没有涵义,已经不得而知了。
谢谢你住在我的想念里,让我还有回头顾盼的意义。
谢谢你只是住在记忆里,安安静静的不再打翻感情。
最后的那一个拥抱既不是成全也不是道别。
只是在彼此怀中落下一个还能认出彼此的印记。
然后,青春到站,他们都不再是少年,将感情落在依旧温热座椅上,驶向未知的那一端。
First Kiss
First Love
First Tears
First Hug
Then
Last Goodbye…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