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赤胆兰心】【海兰文】当时只道是寻常

北城门外
前方马蹄隐隐，沙尘扬起，四眼望去，不远处已呈现黑压压一片
夏云仙单手紧握龙雀，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独自一人站在南诏大军最前方，粗犷的斗笠半遮着他那黝黑的额角鬓边，赫赫生威。面临这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他不露半丝畏惧
兰玛姗蒂和舒难陀他们一起站在城楼上凝注着下面的一切，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层层冷汗，面对这即将到来的铁蹄践踏，血光激飞，对她而言，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忽然，只见十几匹毛色如墨的骏马从山坳后方涌出，十来个全副盔甲的将领跨在马背上，左手拉缰，右手斜举着黑缎旌旗，带着一阵狂风朝城门这边疾驰而来。而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千余铁骑组成的方阵，正朝着这座南诏国都蠕蠕驶进
不一会时间，两军已成对峙之势，风声呼啸，携卷黄沙，天地间一片杀气沉沉
夏云仙握紧了紧手中的龙雀，大步而上，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不屈。对面那十几个带头的将领见他这副阵势，心中都不禁暗骇。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见当中的一个将领挥了挥手，哗啦哗啦所有的南诏将士都扔下了兵刃，跪倒在地，他们低着头，神情痛苦不堪，另有十几个南诏兵唰地挥出刀架在了夏云仙的脖子上！这一切转变得实在太快，快得令他根本措手不及
兰玛姗蒂、舒难陀和夜莎罗都惊叫出声，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寻阁劝此时更是已经吓得像一摊软泥一样再也站不起来了
只听那个带头的将领仰天大笑一声，说道：“寻阁劝，你这个蠢材！你万万没有想到吧，你的这些守兵早已被我们收买！等不及你调回南下的大军，我军早已破城！”
可他的笑声几乎是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只见一柄红伞，擎天而出，夹风带劲，直逼他而来，飕地一声横削断旗杆，将他震落马下，旌旗落地，马蹄嘶鸣。朔方军阵内霎时掀起一片骚动
是他，回来了么？兰玛姗蒂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眼睛死死盯着那柄红伞，只见它急速飞旋而上，头上方惊鸿般掠出一抹鲜红，将红伞稳稳接住，缓缓撑开，飘然而下
“小兰，是海大人，海大人回来了！”夜莎罗忍不住叫了起来
“是啊，海大人，这一次，他又来帮我们了。”舒难陀沉声叹道
兰玛姗蒂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然垂手而立，从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模糊了
他回来了，她便再无所惧。

一袭红衣在风中狂傲地舒卷，一双血脉贲张眼睛逼视着眼前的这片朔方叛军。
“血海涛涛，赤帝东来……海东来！”那些带头的将领个个唏嘘不已，都不由自主地向后方拉了拉马缰。
海东来又将目光瞥向架着夏云仙的一群南诏兵，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只听哗哗几声，刀剑纷纷掉落，十几个人跪倒在地，神情如同其他南诏兵一样，痛苦万状。他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受了胁迫的。
“海东来，你终于回来了。”夏云仙深深地说道。
海东来目中俾倪之色更浓，他不急不缓地在掌中击打着红伞，轻笑了一声，又将头转向夏云仙说：“还好，赶上了。”
这时，他才用余光感觉到，城楼上有一个人一直在远远地望着他。他轻轻皱了下眉，缓缓地转过身。
终于，他们四目相对。
一个含笑卓立，白衣飘飘，与黄沙齐舞。
一个峙立如山，铁骨铮铮，与骄阳夺目
任凭四周狂风怒号，战鼓雷雷，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好安静，只能听到对方心里的那个声音
“海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兰玛姗蒂，你终于又在我的视线里了。”

“海大人，他该如何以一敌千呢，”舒难陀眉头紧蹙，沉声道
重逢的美好在一瞬间崩塌，兰玛姗蒂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半寸不移地看着他，目中尽露出她内心的担忧。
可他回给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温存而深沉，真的，不用她担心么
为大唐，他从来都是视死如归。
她想起那句”此时此地，正当其时”。
只不过，那时，她的眼睛看不到他。
而这一次，血雨腥风，她终于可以与他共同面对。
兰玛姗蒂捏起手心，抿紧双唇，神情透露出她那股与生俱来的坚定，无半分惧色。
海东来缓缓将目光从兰玛姗蒂身上收回，转过身面向那千余朔方铁骑，目中恢复了他那道一惯的逼人锋芒。他运足内力，厉叱道：“都听着。你们身为大唐子民，图谋不轨，起兵造反，已是犯下叛国的重罪。若再不放下手中兵刃，那便是自掘坟墓！”他的声音雄浑有力，散发着一股让人闻之胆寒的威严，一时之间，朔方军阵内竟人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就在这时，方阵中央传来一阵狞笑，两纵士兵侧过身让开一道缝，一个黑衣人从阵内缓缓走出。他负手立于阵前，面容笑里藏刀，话中带着讥讽之意，“海东来，你一个内卫总统领，不在长安城尽忠职守，竟也有雅兴携佳人来此西南边隅？”他撩起目光瞥了眼站在城楼上的白衣女子，方才那片刻的对视已经说明一切，这女人却有几分不与群芳同列的风姿。
海东来意识到这个人应该就是韩唐在土林里等的那人，他们的行踪自然在那时就暴露了。他挑起眉，不紧不慢地嘲弄道：“我若是没来，岂不是错过了这么精心谋划的一场好戏？”
黑衣人仰天狂笑一声，“不愧是长安无首，将死也是一身傲骨！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场好戏，一场酝酿了二十多年的好戏！二十年前，泾原兵变，李适逃至奉天，我将军率朔方军援兵解围，兵败朱泚，可那李适竟听信小人挑唆，不许他入朝，这样的皇帝岂有不反的道理！二十年后，少主策划献乐，立国之日近在咫尺，却又被你们破坏！”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舒难陀，又对着海东来冷笑道：“可这阻止不了我们的复仇大计，我今天倒真要见识一下你所谓的自掘坟墓，就算你武功盖世，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一千铁骑！”
海东来握紧了手中的红伞，目中俾倪之色更浓。他转过身，扫视着身后跪在地上的南诏兵，只见他们个个表情痛苦，很多人已经泣不成声，不停地用手擦抹着眼泪。
夏云仙往他身边迈了几步，低声说：“他们有千余人，我们也有几百人，本来还可以抗衡一下，可是这些南诏兵却不知为何都被收买了。”
“他们是受了人胁迫的。”海东来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这时，只听郑回站在城楼上高呼道：“我南诏的好儿女绝不会帮助外敌来践踏自己的家园！你们，你们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只听一群南诏兵哭喊着说：“郑相国，他们，他们给我们的家人下了七日断肠粉，我们不得不听从啊。”
黑衣人冷笑一声，大声道：“不仅如此，城内宫中所有的解药都已被销毁，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制了！”他抬起眼望向城楼，又阴侧侧地说：“这都要感谢太子殿下的万般信任啊，我才能随意游走宫中。”
郑回悲愤地瞪着瘫在地上已吓得浑身发抖的寻阁劝，挥起手臂，狠狠地扇了他一掌，一股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上咽喉，吐了出来。
城楼上的人都惊呼了一声，兰玛姗蒂急忙跑上前，搀扶住了这位一生鞠躬尽瘁的老相国。
此刻，她真的已经开始绝望了。

七日断肠粉？海东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对着伏在地上的一个南诏兵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两，两三天前。”那个南诏兵哽咽着说。
“这么说，还有几天时间。”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幽幽道：“那就好办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办法了？”夏云仙急忙问道。
“你可知这七日断肠粉的解药是何？”
夏云仙很是疑惑地摇摇头。
“南诏两大奇毒，七日断肠粉和七步销魂散，人一吸入变沾染，但是，”他顿了顿，缓缓道：“这两大奇毒却又互为解药。”
夏云仙不禁深吸了口气，素问南诏奇毒乃世间罕有，却不想竟如此古怪。“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东来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在瑞丽碰到的那个人，他心里想的事我会不知道么？所以，当时就顺便研究了一下这些南诏的毒药。”
夏云仙明白，他指的是恶猪王，可他立刻又问道：“可知道又如何？你没听见那人刚才说他们已经销毁了所有解药！”
海东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过身，对着跪在地上的南诏兵正色道：“毒发之前，尚有机会拿到解药。”
他的话音一落，啜泣声也似乎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诧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红衣人，他的语气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是，他凭什么这么说？
黑衣人讥笑道：“海东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蛊惑人心，作困兽之斗么？”
海东来挑起眉，冷笑道：“困兽之斗，这还不知道是在说谁？”
黑衣人见他依旧是一幅轻蔑不屑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慌了些，难道他真的有办法？
海东来继续对着身后的南诏兵说道：“你们都知道，剑南节度使韦皋率十万大军与南诏配合作战，一年来屡破吐蕃，几日前的十贡川一役，正是用那七步销魂散，毒死吐蕃军人数千。所以找到了韦皋，自然就有了解药。”
这些都是他前日在韦皋军营里从论莽热的叫骂中听来的。
黑衣人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目光一转，变色道：“韦皋的军队至今仍在青藏高原一带辗转，你又怎么能肯定可以及时找得到他们！”
海东来蔑视道：“你又怎么能肯定我找不到呢？”他将视线投向黑衣人，目光锐利如锋，哼笑一声，"你若不是心中忌讳这十万大军，今日又怎会只率一千铁骑前来？”
黑衣人心中颤了一下，原来这计划早已被他看穿，胁迫守城的南诏兵投降，领一千铁骑破城，待破城后，再与大军呼应，揭竿而起，以羊苴咩城为据点在西南境内迅速扩张领地，这本是个万无一失之策，却不想这会竟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海大人说的没错，他们的计划是先破城，”舒难陀沉声道：”而这羊苴咩城 ，西以苍山为屏，东以洱海作障，实属易守难攻之地，若是今日被他们攻占，日后想要夺回怕是难了。”
兰玛姗蒂搀扶着郑回，语气平静而坚定地说道：“郑相国，海大人说的有理，还有三、四日时间，事情还有转机。”
舒难陀也转过头，郑重道：“郑相国，选择相信海大人，南诏就有一线生机，否则，必定是国破人亡。”
夜莎罗侧头看着舒难陀，心想，现在也只能赌这一把了。
郑回低头沉思了片刻，对着他们深深地点了点头。他在兰玛姗蒂的搀扶下步伐蹒跚地走到城墙边，用尽全部的力气，说了四个字：
“都，站起来。”
仅仅四个字，却字字铿锵。
对于一个真正的南诏人，这四个字，足矣。
一个南诏兵站了起来，接着又一个，两个，三个…… 落地的刀剑一个个被拣起，绚烂的骄阳，映着那一排排铜筋铁骨，熠熠生辉。
他们，已经做好了与敌人战斗到底的准备。

这始料未及的转变在朔方阵中掀起一片唏嘘，只见那黑衣人双拳紧握，目中的怒火已在燃烧，千对百，再加上海东来和他身边那手握宝刀威风凛凛的壮汉，他们已不占任何优势，难道非要退兵另从长计议？
就当城楼上的人刚要舒一口气时，耳边却传来那黑衣人一阵奸邪的狂笑。
是的，他终于想起来，不是还有个”有备无患”的招么。
“海东来，很可惜，事实上，你只有一天时间了。我就不信，你能在一天之内找到韦皋！”
海东来皱起眉头，他感觉到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是他遗漏了。
“或者说，你的女人，只有一天时间了。”黑衣人狞笑道，其实他并不确定黄魏当日是否投毒成功，只不过，事已至此，唯有一赌，“你既是对这南诏奇毒了如指掌，想必应该知道，常人若是吸入这断肠粉，便会立即昏厥片刻……”
兰玛姗蒂整个人怔住了——原来那日在土林，她不是无故晕倒！而那是......六日前! 她耳畔响起夜莎罗和舒难陀的惊呼声，她死死攥着手心，指甲已深深嵌进肉里。
现在，他该如何进退？
海东来感觉到他的身体里仿佛有股愤怒的火焰自脊髓冲上大脑，他双拳紧握，手臂上一根根青筋凸起，好像一条条死蛇。
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有人给她下了毒！
黑衣人很快意识到他已经不用继续说下去了，他的反应告诉他，他赌赢了。
“骄傲就有疏忽，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疏忽！海东来，你当日损我一员大将，我现在要向你讨回来！”他笑得更加狰狞，转脸道：“我可以考虑救她，但是……”
“你威胁我？没人能威胁我，她也不行。”还没等黑衣人把话说完，海东来就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他的怒火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脸上除了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转过头，目光在兰玛姗蒂身上停留了一霎，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一个女人……”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瞥向黑衣人，缓缓道：“还没那么重要。”
“海东来！你......”夏云仙有些按耐不住，惊慌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兰真的中了毒？”
“是又如何？” 海东来目光冷冽地逼视着他。
夏云仙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感觉到那道目光是一种严厉的警告，一个人如果有弱点，就容易对付，而他海东来，绝对不会把弱点暴露给对手。
城楼上，兰玛姗蒂的肋边滚下了两行泪水，恍恍惚惚中，她听到舒难陀急切地安慰道，”兰玛姗蒂，海大人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顾全大局……”她又听见夜莎罗语气激动地打断了他，”再怎么样，他也不能那样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没回来的时候，小兰有多担心啊……”
可是，此时此刻，她觉得他们的声音都好遥远，泪水不停地被冷风吹干，又一次次湿红眼眶，心仿佛已被掏空，仅剩下一个念头：
是，真的，只有一天了么？

两军僵持。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朔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黄沙，只听那黑衣人惨然一笑，仰天叹道：“将军，少主，不想今朝仍是时机未到啊！”
他振臂一挥，高呼道：”复仇之计，来日方长！”其实，他知道，他们大概已经没有机会了，不管海东来能否找到韦皋，郑回必然已下令调回南下的大军，不过，好在，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千余铁骑齐刷刷掉转方向。沙尘飞扬，铁骑远去，只剩下那一面被斩断的大旗，孤独地被秋风撩起，携沙狂舞。
守城的南诏兵紧紧相拥在一起，终于，他们守住了自己的家园。
郑回，那皱纹满布的苍容落下一把热泪。他慢慢转过头，对着一直搀扶住他的兰玛姗蒂说：“孩子，去和他问清楚吧。”说完，便支撑着身子慢慢推开了她，步履蹒跚地默默走下城楼。
四天，或是五天，等待亦或是煎熬，他都要和将士们在一起。
城楼下，海东来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直视着夏云仙，沉声道：“夏云仙，你刚才想说什么。”
现在兵围已解，有些事情他应该知道，想到这，夏云仙愤愤道：“海东来，你知不知道，小兰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就真的能看着她就这么死去？”
“把话说清楚！” 他的语气再也无法平静，字字逼人，那股强压下的怒火又一次在他胸中燃起。
“那日我刚到翡翠谷时，他们族长跟我说，她还躺在石壁里，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这些她都从来没跟你说过......”
夏云仙话音还没落，就看到面前掠起一团红色，疾跃而上，再定睛一看时，海东来已经站在了城楼顶。
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吸里那股灼热的气息。
“兰玛姗蒂，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紧紧抿起的双唇已有些干裂，目中的那股愠火似乎要把眼前这个纤细的女人吞噬——是啊，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她又凭什么为了他冒这样的险！
兰玛姗蒂抬起头，她面上既无半分笑容，更没有半分血色，甚至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只有，那道目光依然是那样倔强而坚定。
四目相对，她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眼泪又一次要弥漫了她的双眼，他的脸越来越模糊......
离得那样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那一道道尚未干涸的泪渍，粘上了几丝被冷风吹乱的头发。
这一次，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手。
朦胧中，兰玛姗蒂感觉到，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轻轻撩起她鬓边的乱发，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哭，还不一定会死。”
泪水却更如珍珠断线般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扑簌簌的滴上他炙热的掌心。

夜莎罗扑在舒难陀的怀里，已经泣不成声，“小兰，小兰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起去找韦皋，不管他在哪儿，我一定帮你把他找出来！”
夏云仙深深地应了一声，接着道：“我们分头去找，这样希望会更大！”
“不必了！”海东来厉声道，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你们留在这里，他们可能会再来。”
“郑相国已经下令调回南下的大军，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韦皋的部队，”舒难陀眉宇紧蹙，看了看兰玛姗蒂，郑重道：”还有一天时间，海大人，如果找不到韦皋的部队怎么办？”
海东来嘴角弯了弯，蔑然道，“我没说一定可以。”
“那小兰怎么办，还有这些南诏兵和他们的家人岂不是……”夏云仙已心急如焚。
“那你的意思是，刚才让他们直接攻进来？”
众人无话，个个神情凝重。
沉默了片刻，海东来转过头，看着兰玛姗蒂，对她说：“我走了，拿到解药，我会回来......”
忽然，他感觉到有一双纤细的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不是他什么人，但是她也不能放手，这一走，可能真的不再回来了
“海东来，你应该带小兰一起去，她只有一天时间了！”
“是啊，海大人，若是真的找到了韦皋，可以立刻给她服下解药啊。”
“是啊，不然你这一去一回，小兰，小兰她耽搁不起啊！”
兰玛姗蒂缓缓抬起头，冲他一笑，“海大人，听见了么？”
接着，她的双手很自然地环上他的腰，轻声说：“我们走吧。”
......
在她面前，他终究是束手无策。几次将死之躯，却总有她陪在身边。海东来脸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苦涩亦自嘲。他慢慢抬起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一红一白，绝尘而去
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阵呼唤：
“海东来，你一定要找到韦皋，拿到解药！”
“小兰，小兰，你一定会没事的，你还要教我跳舞，还答应日后要为我求情的.......”
“兰玛姗蒂，海大人，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兰玛姗蒂回过头，冲他们莞尔一笑，便又将头静静地贴在他的胸膛——只有一天，她也会陪他一起走完。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舒难陀若有所思地沉声道：“我总觉得，海大人似乎有事瞒着我们。”
夜莎罗怔了一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解地看着他说：“怎么会呢，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要是一天之内找不到韦皋，小兰就要毒发身亡了！”
舒难陀重重地点点头，对她说：“正是因为如此，海大人应该从一开始就提出带兰玛姗蒂一起去找韦皋，毕竟这样希望更大些，这个我们都明白的道理，海大人怎么会想不到？又何须我们多言劝说呢？”
夏云仙脸色也沉了下来，说：“嗯，我刚才告诉了他翡翠谷的事情，他的反应告诉我，他应该和我们一样关心小兰的生死。”
夜莎罗哼笑一声，撇了撇嘴角，“我看，他只会比我们更在乎……” 可她忽地似又想到些什么，愤愤地拽着舒难陀的衣袖道：“你说会不会是他觉得反正希望渺茫，所以想一走了之！”
舒难陀摇摇头，说：“不会，这不像是海大人的作风，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比我们更多的事情，十贡川一役，如果正如他方才在阵前所说，是发生在几日前，那么关于投毒的事情他是从何得知的，还有，成都府那边的状况我们也都没来得及询问。”
夜莎罗听他这样分析，觉得有理，也不免心生疑惑。
夏云仙接着道：“那等他们回来，我们再问清楚便是。”
舒难陀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嗯，现在唯有希望他们可以平安归来。”
三人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得不见踪迹。

高原的风如霜如剑，无孔不入，兰玛姗蒂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她感觉到海东来立刻放慢了速度，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他的下颔贴着她的额头，柔声说：“再坚持一会儿。”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从离开羊苴咩城到现在，兰玛姗蒂隐隐觉得他们似乎一直是在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前行，若真是要在这广阔的西域高原找寻一个人或是一支军队的下落，并不该如此。现又听到他这样说，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疑虑可能是对的。
她终于忍不住了，望着他，喃喃道：“海大人，我觉得，我们不像是在找人？”
“那像什么？”
“像.....像是在去往一个已知的地方。”她的语气有些迟疑，眼睛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别再多想了。” 海东来皱起眉，淡淡地回了一句。
“海大人，难道你知道韦皋在哪里？”她的语气有些激动了。
他当然知道韦皋在哪里，几日前，就知道了，并且，以大军挥师拔营东进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但是，此时对着她，他却没有作答。
兰玛姗蒂感觉到海东来将她揽得更紧，被他手掌攥着的胳膊开始隐隐作痛。
“不说话，就表示承认了么？海大人，你为什么要隐瞒？那会儿王子殿下问你如果找不到韦皋的军队该怎么办时，你为什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越来越无法平静，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是的，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这至关他的生死！

海东来忽然停止了前行，调转方向，揽着兰玛姗蒂直降而下，落地无声。
这转变来得太快，一时间，她被怔住了。
他松开她，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不该带你出来，我们现在就回去。”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兰玛姗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推开，任由他一人等死。
海东来缓缓转过身，目色严厉地直视着她。
也许很多人对着他这道目光，都会望而生怯，但是，她不会。
“夏大哥说从南诏到成都府，半日不用，可你却去了两日多，你是不是在那这期间就已经见过韦皋了？是他告诉你下药毒杀吐蕃军的事么？如果是的话，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呢？还有，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韦皋不答应借兵么？......”
“兰玛姗蒂，你问得太多了！” 海东来厉声打断了她，双唇紧紧抿起——她的智慧正在一步步把她推向险境，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无法对她开诚布公，为的，只是想要不遗余力地保护好她。
四道冷冽的目光相对。
兰玛姗蒂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一句话由心底涌起，“是！因为我比你更在乎那个人的生死！”
.......

脱口而出的一刹，连她自己也措手不及。从土林到翡翠谷，再从翡翠谷到羊苴咩城，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而他们每次的分别与重逢都是在那样危机紧要的关头，让她根本来不及审视自己的内心，海东来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样的话，是她该说的么？
一向冷静自持的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这显然，逃不过海东来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而这，是因为他。这世上，还没人这么在乎过他的生死。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此生若能拥有她，死亦无憾。但是，他很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一个尚不知是能否活过明日的人，给不起她任何承诺。他双手紧紧握住红伞，立在原地，未上前半步。
慢慢地，他将目光移开她，低下头，缓缓地说：“兰玛姗蒂，别让我担心。”他的语气充满了担忧，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祈求。
她苦笑一声，“海大人，你若真的放心不下，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只剩下一天，对于那些会让她心慌意乱的事情，她现在实在不愿去多想。
“我活着一天，就会保护你一天。但是.......”
“但是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就不会放弃，对不对？”
海东来感觉到她的语气是那样恳切，这个时候，她只想听到他的一句肯定，仅此而已。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颔首应道：“好，我尽力。”
......
依然是四目相对，目光却不再冷冽，有的，只是对彼此深深的理解。似乎每一次他们火光四射的碰撞都会已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平静收场。
他们之间，无须言语，不用解释。

兰玛姗蒂浅浅地笑了，“海大人，有些事情，你不说自有你不说的理由，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过.......”她顿了顿，望着他，试探地问道：“韦皋的军营是不是就在前面？”
海东来无奈的笑了笑，他真的可以在这个女人面前有所隐瞒么？他微微侧过头，望着前方，沉声说：“就算到了那里，也未必可以拿到解药。”
“这么说，我猜对了？”她的声音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欣喜，眼光灵动，毕竟，找到韦皋是一切可能的前提！
海东来的嘴角挂起一丝戏谑的笑意，“我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听他这样说，她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些，目光一转，俏然道：海大人，你害怕了么？”
他看着她，轻轻挑了挑眉，“我怕什么？”
“你自己说的，你这一生贪财好权，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坏事，总被另外一个人看穿多不好。”
海东来轻笑一声，“这么说，我还得庆幸没早点认识你？”
兰玛姗蒂上前了两步，背过手，脸庞含着一抹嘲讽的微笑，“是啊，早点认识我，你的那些名马美人，千金宝刀可就统统都没有了。”她擦过他身旁，径直向前走去。
“海大人，快走吧！”
他看着她那纤细的背影，眉宇微蹙，深深默念道，
“兰玛姗蒂，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他将这句话咽在了心底，如果他能够活过此次，他想，他一定会亲口对她说。

海东来和兰玛姗蒂二人来到韦皋大军营寨前时，已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映得大地一片通红，四野茫茫，炊烟袅袅，竟是大战来临前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卸下了沉重的盔甲，许多将士已面露倦容，经过了一天的连夜行军，他们这会儿正在此处整休待发。韦皋负手立于主帅营帐前，目光凝注着那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缕轻袭红衣，蹙起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海东来，你果然来了。”
只是，他旁边那个白衣女子是谁？他静静走在那女子身旁，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保护欲，令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为之胆寒，望而却步。不想这世间竟有女子征服得了那不可一世的赤帝东来？韦皋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可那笑容又几乎是在一瞬间凝结，他抿起嘴，手臂一挥，朗声喝道：“布阵！”话毕，转身大步踱入帐内。
只见十二名勇士从营帐后方腾空飞出，将海东来和兰玛姗蒂二人团团围住。这十二人的站位颇为讲究，且伴随着刀剑戳地的节拍有序移动变幻着步伐。海东来心里暗笑一声，想必这定是那韦皋新钻研出的什么作战阵法了。
他很自然地挡在兰玛姗蒂身前，目中露出俾倪之色，缓缓道：“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兰玛姗蒂虽不是练武之人，但是她一入此阵，便也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海大人，小心。”
她的话音刚落，海东来便揽起她的腰，一跃而上，再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跳出了那十二人的包围。海东来将她轻轻放下，慢慢抬起手，指背温柔地掠过她那已被冷风吹红的面颊。
“没事，放心。”
她对他深深地点点头，目中毫无惧色，因为信任，所以无惧。
此时，那十二勇士早已面面相觑—他，是怎么出去的？这速度，简直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海东来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足下轻轻一点，飞旋而上，刹那间，又落回了包围圈内。他不急不缓地在掌中击打着红伞，目中逼射出两道犀利的寒光，幽幽道：“一起上吧，我也想领教一下韦大人的阵法。”

只见十二人迅速分为三组，四人主面进攻，四人背后偷袭，四人从侧封解，三组人轮番出刀，相互接应，配合得天衣无缝。海东来小心地应对着这一波又一波的来袭，一柄红伞在他身前身后迅速环旋，与刀尖相击，发出劈劈啪啪地碰撞声，那一抹红影与这十二柄长刀汇成的精芒搅斗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了不一会儿，海东来便意识到，这样持久缠斗无益，要想破阵，就必须尽快找出他们的破绽，他一个飞身，跃至高空，俯瞰眼下，只见这三组人正分别从各个方向袭来，分进合击，虽是轮番进攻，但招数却浑然一体，互为守御。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感叹这阵法的精妙，但接着又浅笑一声，可惜，还是被他看出了破绽。
他撑开红伞，运足内力，身体在空中飞旋，一袭红袍夹风飞舞，由伞尖逼出的力道犹如一条蛟龙，以闪电般的速度横扫数遭。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那十二柄明晃晃的刀刃纷纷抖落，扰乱了全部十二人的步伐，他们已来不及相互补位调整--没错，这破阵之法，无非是将这十二人视为一人，整体出击，这道理看似简单，但阵中人却即有可能被那一波波轮攻所迷惑，采取被动抵挡，逐个击破的战术，如此一来，稍不留神，势必伤在乱刀之下。
阵法既乱，胜负已定，自然没必要再斗下去了。帐内传来一阵响亮的掌声，韦皋撩开帐帘，走了出来，笑道：“海大人，别来无恙。你的武功确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佩服佩服！”
“哪里，还要多谢韦大人不吝赐教啊。”海东来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应道。
兰玛姗蒂心里明白了，这人便是韦皋，听上去与海东来是旧相识，方才那布阵不过是一番切磋，她走到海东来身边，眨着眼睛望着他，好似在说，海大人，你们大唐人就是这样迎接老朋友的么？
海东来冲她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脸又对韦皋说：“看来韦大人早有准备，是料到我会前来？”
韦皋瞥了一眼海东来身旁的白衣女子，郑重道：“海大人，请帐内说话。”
“我一人？不行。”他回得决绝，没半分商量的余地，是的，他绝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韦皋哼笑一声，“海大人，我真的很好奇，这女子是谁？”
兰玛姗蒂并未理会他的话，而是转过头，对海东来说：“海大人，他们若想对我不利，方才缠斗时有的是机会下手，所以，你快去吧，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的目中尽是担忧，既然找到了韦皋，就要抓紧时间向他道明来由，索取解药。她隐隐地感觉到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或许韦皋已知晓一切，但心中却另有盘算呢？
韦皋听了这话，不禁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目睹过方才那一场刀光相击，尚能这般沉着冷静，洞察入微，不愧是堂堂长安无首的女人。
“海大人，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海东来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转过头，对兰玛姗蒂说：“好，我很快出来，就待在这里等我。”
兰玛姗蒂莞尔一笑，“海大人，一旦有事情我会大声唤你的，所以，请放心。”
海东来对她微笑着点点头，便转身走进帐内。

“海大人，西南一带生意可还好？似乎不太顺利了？”韦皋笑着问道，这显然是，话里藏话。他与海东来，一个管辖蜀地，一个坐镇长安，原本是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差事，可海东来近年在南诏一带敛财之势愈做愈大，便免不了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自从骠国献乐以来，他这条财路貌似是断了。
“是出了点状况。多谢韦大人好意提醒。”海东来也笑着回道，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这一生贪财好权，这点他从未隐瞒，韦皋既是被人称作这西南蜀地的守护者，对他在南诏的活动自然是清楚的，可那又如何呢？对他而言，只要不是对大唐不利的事，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不必谢，谈不上提醒，因为，你是不会让我找到任何证据的，不是么？”
海东来轻笑一声，并未作答，突然话锋一转，“韦大人，你现在可以说了。”
韦皋哼笑道；“海大人，是你前来造访，难道不应由你先来道明来由么？”
“七步断肠散，你有没有？”
“海大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骇。如果我说没有呢？”
“你不问我要来作何用？”海东来皱了皱眉，轻叹道：“那看来，是真的没有了。”
“十贡川一役药已用完。”韦皋顿了顿，又问道：“你要用来对付谁？”
“我有这必要么？”
“那是......南诏那边有需？这你不用担心，今上收到你从土林寄出的飞鸽传信后，便速寄密函给我，让我率兵前往南诏镇压叛乱。不出意外的话，先锋部队后日即可抵达。”
“这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去成都府找过我。”
“成都府那中人，消息传得很快么。”海东来提起尹偕时，满脸的轻蔑之色。
韦皋看他这幅表情，凝神问道：“你，在那里查到了什么？”听得出是在试探的语气。
“哦？我应该查到些什么？”海东来反问道，两道目光深藏不露，好似已参透这个中悬机。
忽然，韦皋变色道：“海东来，今上命你速回长安，重领内卫，南诏的事，你不用管了。”
海东来慢慢转过身，面朝北，沉声道：“请转告陛下，臣命不久矣，恐无法再为其效力。”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韦大人，海某有一事相求。”
“这话听起来真可笑，海东来何时有求过什么人？”
“仅此一次。”
“好，你说！只要不违背指令，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安全送她回南诏。”海东来一字字正色道。
“你是说和你一同前来的那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是，为了她来求我？”
“一个很重要的人。你可以不答应。”他的语气很平静，表情却十分沉重，闪过一丝哀伤。
“好，我答应你。可是，你为何不亲自护送，你要走了？”
海东来释然一笑，看向韦皋，郑重道：“多谢。海某感激不尽。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