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十五题】09 怕水 BY吱星人_Ratrat
@懒小耗子
正文：
　　水。
　　深不见底的水。
　　下沉、下沉，不断下沉。水面之上的光亮逐渐斑驳、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阴暗。
　　眼睛被灰浊的水激得刺痛。逐渐增大的水压压得胸口发闷，皮肤像是绷在保鲜膜里，说不出的束缚和难受。毛细血管承受不住压力破裂开来，皮下血丝蔓延交错。他知道他会死，很快就会。肺中氧气已近枯竭，下一秒，或者再下一秒，或许再久一些——不过没区别，结果都一样——闭气到了极限，他就会崩溃，水会随着他本能的、迫不及待的吸气动作涌进他的气管，涌进他的肺……呛咳，窒息，休克，死亡。水面那么遥远。大概只有他死了，尸体浮上去，才能再度回到那个有空气和光明的世界。如果那些纠缠着他四肢的黏滑的东西——不知道是水藻还是什么触手——会在他死后松开他的话。
　　眼前阵阵发黑。他仍然艰难地憋着气。他知道他不可能活着出去的，毫无希望。只是生命的本能还不甘心死去，仍在做着无谓的抵抗。
　　——又何必呢。早死早超生，晚死多受罪。给个痛快多好。
　　下沉，下沉。
　　没有尽头的下沉。
　　耳朵里是尖锐的嗡鸣。神智逐渐剥离大脑。薄弱的意志敌不过呼吸神经的本能反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终于彻底崩溃，冰冷的水瞬间呛进了他的鼻腔。
　　——终于……
　　没有恐惧，没有慌张，有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挣扎着，却是越来越无力。
　　到此为止了……
　　——哗啦！
　　吴邪猛地从水里钻出来，狠狠抹了把脸，一面剧烈地咳嗽着，一面用力擤着鼻子里的水，大口地喘着气，仰头靠在了浴缸沿上。
　　他没有死。当然没有死。
　　淹死在自家浴缸里那也太笑话了。海斗水斗趟得跟没事儿人儿似的吴小佛爷淹死在自家浴缸里，那更是道儿上人听了笑上十年都止不住的天大的笑话。
　　他不过是潜在自家的浴缸里做了一次闭气罢了。这一次水下闭气的时间是十三分钟，一个对一般人来说淹死几回都够的时间。对他来说却不过是一个新的极限，而且是一个还要继续突破的极限。
　　因为他怕水。
　　任何一个有过溺水经历的人都有绝对充分的理由畏惧深水，况且他那一次几乎在水底溺死。那成了他一生的噩梦，每一次他潜入水下，都会重现一次的噩梦。
　　——束缚。下沉。挣扎。窒息。
　　——然后戛然而止于死亡的前一瞬。下一秒他就挣出了水面，剧烈地喘息着，犹如刚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一般。
　　——但那却还不是噩梦的全部。
　　噩梦的后面，是一双手托住了他再无力挣扎的身体，沉重而锋利的古刀斩断将他拖往地狱的触手。接着他的身体开始飞快地上浮。控制不住的呛咳被堵在了气管里，同时一缕温热的气流从嘴唇的缝隙间度过来，微弱，却绵延，像一缕细韧的线，将他一步一步从鬼门关拉回阳间。
——阳间。有着空气和光明的阳间。明亮的阳光，明媚的世界。
　　——却随着那双手的主人的下沉，还未来得及享受，便骤然变成深渊。
　　——比水底更冰冷的深渊。
　　他活了下来，却只有他活了下来。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早知道他在水底死命憋气多撑的十多秒，为他换来的那份生机竟要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他宁愿在被拖下水时就干脆利落地放弃挣扎，干脆利落地等死。
　　少撑十几秒，少受十几秒的罪。
　　少受几年的罪，少受一辈子的罪。
　　缸里的冷水渐渐漏尽，热水一层一层地漫上来。
　　吴邪放松了下来，但缺氧带来的头痛、晕眩和耳鸣，过了好半天才完全褪去。
　　这样长时间的闭气是会短命的。他很清楚。要在水下保命，十三分钟绝对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再继续突破这个极限。再长的时间不会再有更多的益处，只会给他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却是得不偿失。
　　但他还是嫌不够。多久都不够。
　　——但再久也没有用啊。
　　他闭上眼。
　　——十三分钟，够从水底捞回我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如果在三年前，大概也能换回你的命。
　　——但你的命永远换不回来了。
　　——……小哥。
　　2004年，广西巴乃，吴邪在魔湖湖底被不知名的触手缠身，拖入水底，命悬一线。张起灵毅然提黑金古刀坠入水中，斩断触手，将口中的空气度给吴邪，托着他浮向水面，却在距水面仅有两三米时被疯涌的触手拖住了脚踝，仓促间只来得及将吴邪抛出水面，自己却急速下坠。为了减轻重量加快上浮速度，他早将刀丢在了水底，却因此失去了斩断束缚的利器。触手的韧性又极其惊人，单靠赤手空拳，哪里撕扯得清。甚至他将自己体型缩了将近一半，竟都没能挣脱出来。
张起灵再也没能浮上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