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月亮的信,唐澜沉默了良久,单手捂住口鼻,好似这样就可以把为逸飞而流的泪水挡回去,就可以不被传一发现任何的端倪。可是女人毕竟是女人,再坚强也好再勇敢也罢,看见一个男人就这样一直默默地为自己付出,从不求任何回报,即使心里对她的爱已经满心满意,可是却因为兄弟义气而从不多说半句,总是把一切对她的爱埋在心灵最深处,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哪怕已病入膏肓,哪怕已老老垂已。传一心疼地把唐澜搂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阿澜,程老板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令人担忧,但是你已经离开了程家,再多的难过也无济于事。你还有我,等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我们还可以像原来那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别哭了,你可不是会流眼泪的女人啊。”天真的传一始终把自己当做唐澜一辈子的中心,说出的话看似大义凛然,做出的事看似为国为民,可仔细想想,终究逃不出自私二字。他其实并不了解唐澜,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唐澜恨不能立马回到逸飞的身边,陪着他和月亮一起度过难关,这才是她心中最想做的事情,可是因为做不到,这也是她现在最难过的事情。听着传一的话,唐澜的心更是猛地一揪。“是啊,我们很快就可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唐澜毫无表情地说道。“可是程老板却走了,永业银行也没了,整个程家都散了。开银楼的时候,是因为逸飞的慷慨才得以让我们可以把生意做下去;我们为了救桂花香惹怒日本人被追杀的时候,是因为逸飞的精明才得以让我们可以逃过牢狱之灾;我被日本人抓去的时候,是因为逸飞的仗义才得以让我逃出虎口;你刘传一要被日本人枪毙的时候,更是因为逸飞的坚持才得以让你活到现在。可现在,逸飞在最最无助的时候,我却在你怀里和你畅想着无限美好的未来,我做不到不管他,做不到。即使逸飞口口声声地说我欠他的债早已经还清了,可人情债岂是说能清就能清的呢?我欠他一次,就已经欠他一辈子了,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对他动了真情。”这一大段的内心独白是唐澜多么想告诉传一的话呀,可是此时此刻的她还是没有勇气点破他们三个人之间早已变质了的关系。
“传一,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唐澜推开传一,义正言辞地说道。传一望着阿澜坚定的眼神,他心疼她为什么还要回那个鬼地方操着不该操的心,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唐澜就这么放心不下和程家有关的一切。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你就不担心我吗?”传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传一,如果......”
“好了,阿澜,程老板对我们这么好,他现在有难,你回去帮他是应该的。”看见唐澜的犹豫,传一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机智的他帮阿澜说出了心里的话。毕竟夫妻那么多年,即使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已经逐渐出现裂痕,即使他们所谓的蝴蝶命将慢慢变为陌路人,这一点点的默契还是依然存在的。
“饭刚刚已经做好了,我们先吃饭吧。”松了一口气的唐澜招呼传一道。
“是啊是啊,我都快饿死了,阿澜啊,要我说,还是你做得饭最好吃。明天你回程大哥那里的时候,记得做满满一桌子菜给他好好尝。他那个人啊,就好几口你做的菜,吃着吃着,哎,还指不定把之前忘了的事儿全都给想起来了呢。”
“行啦行啦,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唐澜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转眼上海,那个从未被战乱洗去繁华的租界里,每晚都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的故事。那些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贵老板太太们,依然布置人间疾苦地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而今晚,对逸飞来说,又是定生死的一战。
“程老板,我们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马上要推您进手术室了。按道理说是要让您家人到场签字的,但是考虑到您的情况特殊,我只能和你单独立一个“生死状”了。”王医生风趣地说道,看得出他正在努力缓解现场紧张的气氛。
“王医生,我相信老天爷,我相信你和Dr.Lawrence,我也相信我自己。这什么狗屁的生死状就免了吧,我程逸飞如果死在了手术台上绝对不会怪你。这是我早早就先好了的遗书,如果我真的有不测,你就把这封遗书带我转交给月亮和唐澜。”逸飞爬在移动手术床上念叨着。
“可这手术的成功率可能只有30%,那剩下的70%可都是危险的不定数啊。您,您还是......”
“王医生,你放心吧,遗书里我都解释清楚了,是我自己生命走到尽头,与任何人无关。 再者说了,之前你告诉我我要如果做这手术啊,连2%的存活率都没有,后来啊你又说我活不过2年,可后来怎么样?我多活了快4个年头了,现在又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帮我做手术,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是不是?”逸飞的心态依然那么的乐观,仿佛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租界程逸飞又回来了。
“好了好了,王医生,快推我去手术室吧,我可是等不及了。”程逸飞乖乖地趴好在手术床上后,王医生便用白布遮住逸飞,以防有外人发现即将与生死搏斗的程大老板,随后又亲自将逸飞推入手术室中,而Dr.Lawrence早早地就在手术室里恭候了。
“You must be Dr.Lawrence, am I right?” 当逸飞看见一个白人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前时,他就一边向他确认身份一边友好地伸出了右手。果然是与老外打了那么多年交道的程老板,即使手术在即,即使生死攸关,他依然从容不迫的来着白人的那套处事方法,和之前素昧谋面的Dr.Lawrence打好感情基础。
Dr.Lawrence微笑地点了点头后,亲切地和逸飞握了握手。
“You look very confident, I am pretty sure that there is nothing to worry about right now. I hope both of us could remember one thing.” 此时的逸飞停了一下,希望Dr.Lawrence可以猜中他们两个所要一同记住的事情。
“Take it easy and let it happen, right?”看来,Dr.Lawrence昨天了解了一些关于逸飞的生平,也听说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让它发生。
逸飞悄然地竖起了大拇指,便不在说话了。尽管他表现出对这个手术的不在乎,但是面对生死这么大的事情,又有谁可以真正做到坦然面对呢?他几十年来对人情世故了解的相当透彻,他即使再糊涂,那些过往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在手术之前一定要和这位陌生的洋人医生共同培养起信任,默契,甚至是朋友间的感情,这样或许更能提高手术的成功指数。所以说,聪明不过程逸飞。手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由于之前止疼药的副作用,麻醉师不得不决定多打比正常人多一半的剂量,才能让逸飞感觉不到手术所带来的痛苦。
“等一下,王医生,你是不是说过麻醉药也会影响我的记忆能力?”逸飞阻止了刚要开始的麻醉程序。
“确实是有影响,但是不打不行呀。”
“我不要打麻醉药,就请Dr.Lawrence给我直接手术吧。”程逸飞回答得十分决绝。
“程老板,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是要命还是要你的记忆力呢?”王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既要命也要我的记忆力,子弹在我的腰里将近六年,每天的疼痛都像是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戳进我的伤口,然后不停地在我的腰上搅啊搅,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痛?即使再有,我也要忍住,我更要记住这刻骨铭心的痛。是日本人害得我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我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忘了这些个国仇家恨的痛!Dr.Lawrence, do the operation right now. Take it easy, and let it happen.”逸飞用命令似的口吻说道。
手术就这样在毫无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着,逸飞用劲了全身力气去咬住口中的白色毛巾,他能清楚地感觉到Dr.Lawrence手中的手术刀从他身上划过的感觉,每每痛到不能再痛的时候,逸飞仿佛都能听见心爱的唐澜对他说,“逸飞,坚持住,再痛都会过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因为你是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