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深入骨髓的金色往事×
铃铃铃一一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便是早晨一天乏味的开始。无论是饱受生活压力的上班族还是面对升学茫然无措的学生们。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摆脱的,从出生起就注定要承受的现实。
蜷曲侧躺在被单里的人动了动,黑色的发丝在白色的枕头上稍稍扭动了一下。浅眠的他在恼人的噪音响起的一刹那就醒了,但他不想动作。方才还在享受的梦境已经模糊不清,只依稀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以及占据大半色彩的金。
铃铃铃一一
无生命的物体持续不懈地尽著自己的责任,毫无起伏的铃声回荡在因拉上厚厚一层窗廉而显得阴暗异常的房间。
眉头紧皱了半晌,浅灰色的双眸打开一条小缝,刚清醒的视神经还没办法很好地运作,模糊一片的视线只能看见属於窗廉的深色随风微微飘动。
恍惚中,似乎看见了金眼少年无奈的笑颜。
『利威尔先生,起床了一一』
他慢慢睁开眼。
一一眼前什麼都没有。
缓缓从洁白的被褥中起身,他按掉吵死人的声音来源。还没怎麼聚焦的细长双眼看著前方没有任何装饰的墙壁好一会儿,他才掀开被单,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固定的牙膏用量、固定的刷牙方式、固定的漱口次数、固定的洗面乳使用、固定的掬水次数、固定的擦脸模式。什麼都一成不变,这种人果真无聊到迟早待不下去啊。
看著镜子里一如往常阴沉的脸,他扯了扯嘴角,过於低平的弧度构不成一个笑。
***
算是宽敞的空间里,冷气些许的运转声与答答答的键盘声游走於每个角落。
在办公室里机械式地处理著下属递交上来的企划案、报告书等等,他的手不停地敲打著键盘,身为经理,公司年度经营计划和投资方案是由他负责的。就算是公司的摇钱树,上头董事会的某些蠢猪也多少要奉承,就算有些肮脏事他不想淌浑水,但还是不免沾染一些。上层的利害关系,到哪里都一般黑暗。
乏味、无趣,但是他有时候却不讨厌这样的忙碌,这种时候脑子被塞满,不会有任何一个脑细胞在分心想别的事。
他不自觉眯起眼。
想,别的事。
想……
叩。覆盖著木质桌面的强化玻璃被敲击的声音,在全然无声的自我世界里被无限放大。
他猛然回过头。在他的桌前,被他的动作及脸色吓得缩起肩膀的少女,正一脸惊吓地看著他。
「……我、我我、敲门,没、没回,咖啡、咖啡……」
他看了看被摆在桌上的瓷制咖啡杯,那就是制造出声响的元凶。
他按了按太阳穴,就算对方一句话表达得乱七八糟,他大概也知道是因为敲门没应,所以对方只好直接进来。
但问题不是这个。
「我不是说过不准给我送咖啡,没人跟你们说过吗?」他烦躁地说,一向低平的音调有上扬的迹象,显示他不甚平静的心绪。
「我、我、忘记了,对、对不起!」女孩吓得快哭了,不停鞠躬道歉。
「行了,出去。」
少女又急忙鞠躬道歉了一次后,如逢大赦般地快速闪出了办公室。喀地一声,这个几坪大的空间又恢复了仅有他单独一人的状态。
能够想像,他的恶名声在基层工读生们的口中又会被传成什麼德行,但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重重将自己向后摔到椅背上,椅子摇晃著发出咿嗄咿嗄的声响。无人的办公室,寂静无声、杳无人气,他突然感到有些窒息。
微微扯开领带,他仰起头深呼吸。
一一有著柔软黑褐色头发的少年,就跟刚才的少女差不多年纪,在寒暑假时总会到这边来当工读生。这个公司里的工读生,要负责送咖啡给各阶主管,少年却唯独给他送咖啡送得特别勤快,时常还会自做主张混杂其他茶类,甚至有过只有柠檬水的情况。
『利威尔先生,你还是不要喝太多咖啡的好。』
面对他带点不快的质问,少年总是认真地这麼回答。恶声命令对方给他好好地送黑咖啡来,下次却送来了枸杞茶、决名子茶等等,据少年说似乎有益於熬夜加班之人的茶品。
他无意识地盯著天花板,苍白的LED日光灯映照在他眼中,让浅灰的眼眸更加惨白。
一一下班时,少年顶著被他揍出来的肿包,笑得跟个笨蛋一样,走在他身边。
公司离家里算是蛮近,路程约莫十五分钟,有机会少年就会要他用走的上班,说什麼他在办公室里久坐不好,有空去健身房不够,也要趁这个机会运动一下,坚持把他的车钥匙连同备份的一并藏起来,被怒踹也绝不妥协。
於是寒暑假时,少年便会跟他一起用走的上下班,中途会经过书店,少年总会跑进去,过一会儿便拿著他最常看的商业杂志,讨称赞般地拿到他面前,狗尾摇得老欢。偶尔工作比较不那麼繁忙、不用加班,他们会走在夕阳下的街道,少年金色的眼睛被染上一抹橘红、褐色的发丝被镀上一层金黄……
碰!
「呦,利威尔!你恶魔经理的名声又更加显赫罗!」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噪音骤然将他拉回现实,双眼猛然重新聚焦,他开始剧烈喘息,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短短几分钟、竟然忘了要呼吸。
「你又把人家小女生吓哭啦!……唉、你怎麼了?!」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同事的情况不太对劲,韩吉赶紧上前查看,「怎麼突然喘成这样?要不要叫救护车……」
「……我没事……」他闭上眼将迫切需要的氧气大口大口吸入肺中,交由肺泡进行扩散,「等一下就好……」
「但是一一」
「说了我很好。」很快便大致平稳了气息,他吐出长长一口气,睁开眼拨开被冷汗打湿的浏海,直起腰向后重新靠向椅背,「一一非常好。」
「……」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没事就可以滚了。」重新系好领带,他不耐地下逐客令。
「……我来陪你聊天啊,成天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会发霉喔,哪天我们会不会看到你身上长了蕈类,不知道能不能吃?」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韩吉又开始乱不正经,成功地接收到对方不耐的杀人目光,「好吧,我送文件过来,非常合理又正经的理由吧?」
她指了指桌上方才慌忙之下随手丢著的文件,在乾净整齐的深褐色办公桌上,随意躺著的浅色文件袋格外显眼。
他拿起纸袋将里面的文件抽出来。
「叫工读生来不就好了,副理这麼清闲吗?」
「工读生不敢来啊,这次很难得来应聘的都是水嫩嫩娇滴滴的高中小少女或刚升大学的大少女喔。你把人家吓得够呛啦。」
「那麼送完了,你可以回去做你的工作了,慢走不送。」
「唔真冷淡,好歹也将近十年的交情啊!」
这次他连理都不想理,翻开文件就看了起来。
韩吉又闹了好一阵子才罢休。
她转身要离开时,他淡淡地叫她顺便把咖啡带走。脚步顿了顿,她只答了声知道了,然后回到桌前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掉的深色饮料,没有多说什麼。
关门前那声叹息,他没有漏听。
他知道她在叹什麼,就如同她知道他为什麼失控。
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其实,也才两年多。怎麼感觉已经相当久远?
从那之后,他便命人不准再送咖啡来。
一一从少年、离开、之后。
刷一一
突然间指尖一痛,他抽回手,文件的边缘已然染上些许不明显的鲜红。
动作只顿了一秒,他随便抽了两张卫生纸包住伤口后,便继续看著文件上头的文字。
没有谁少了谁就无法存活。太阳依旧每日放出要命的紫外线,地球仍旧天天被人类一点一滴破坏,但我们依旧得活在这世界上。
尽管,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