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在超市上班，还不知道躲着监控。你不要以为监控摄像头是防盗用的，其实它们大部分的功能，是老板监视员工们偷懒与否。结果和同事聊闲天之后，收到领班的口头警告，上班要好好做事，不要闲聊，念我是新员工，先警告一次。
随后的日子里，学会了躲着摄像头偷懒，学会了弄个购物车，两个人故意弄些货物在货架前摆弄，反正摄像头只拍影像不拍声音，而且分辨率很低，象在工作就成，每天虽说得上九个小时的班，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闲聊中度过。也难怪阿东很得意的一边抠着墙缝一边回忆当年，很多工人羡慕嫉妒恨，都说超市上班轻松愉快，就是工资少了点…

随着日子进入夏季，饮料酒水进入旺季。我们六个酒水组成员，每天轮流转运成吨的酒水饮料入库，上架，补仓。超市里面有中央空调挺凉快，但仓库里面温度极高，进去就是一身大汗，工作服是深蓝色的长裤，浸湿了汗水之后，进到超市一风干，裤子上面就是白花花的汗碱，每天都要清洗。
饮料的利润是很低的，比如一罐可乐，进价一块六毛多，卖一块八毛，毛利只有一毛多。其他品种的饮料利润率也差不多这个样子，全是依靠销量拉动。我们几个每天成吨的拉货，累得跟孙子似的，老板见我们却总是爱搭不理的，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做的工作虽然累却赚不了多少钱回来。

闲聊的时候，阿福他们几个做了多年的老员工，讲起超市最赚钱的，其实是出租堆头，端架和展示陈列架。堆头是指通道中一字排列的那一个个单独的方型展台，由供货商租来展示自己的商品，一个堆头，当时的价格是一周八百到一千五，端架是指货架两端面向通道的那块货架立面，价格在一千左右一周。陈列展示就是在货架的指定位置，从上到下全部陈列展示同一厂家的商品，一般论月租，价格在二千左右。整个超市几十个堆头，几十个端架，上百个陈列位，光是租金都赚翻了，更何况卖出每件商品，超市方还要提点，所以做超市只要地方够大，有人租展位，基本上是稳赚的。

和外省的同事沟通,说四川话肯定是不行的,好在大家都会说普通话,在真正大量用到普通话的时候,才发现,小学时班主任语文老师的大耳刮子没有白挨,普通话的基础好,以至于大家都听不出"川普"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第四个月,终于领到了550块的终级工资,这也意味着除非当组长,否则工资不再有上升的空间.有力力的遭遇在先,组长什么的,也不去奢望了..

班上久了,也渐渐的失去了新鲜感,每天有货来就搬搬仓,没货搬就往货架上加加货,把排面放整齐.实在没事可做,就躲到监控器的盲区里聊天,要不就上楼去喝水上厕所,平均每个班我们都要上厕所10次以上,这和肾无关哈2楼上楼顶的楼梯口是常闭的,那道门前的楼梯,便成为了员工们休息的地方.我本来不抽烟,但是实在无聊,也买点便宜烟大家混着抽,什么3元的狮王,2.5元的红河,2.8元的广州湾,也抽不出什么烟好烟坏,纯粹打发时间.然后再想想,下班买点什么菜,做什么饭.

再来说说我们的“家”，十来平米的小屋，铁板大门配铁门闩，买把挂锁锁上就算是自己家了。窗户上装了铁栅栏防盗，窗子很奇葩，居然是水泥做的框子镶的玻璃！大约是考虑到日晒雨淋，木制的框子不耐用。屋里靠窗口下方有一个水泥板搭的灶台，台上放煤气灶，台下放煤气罐，锅啊桶啊也有了归属地。灶台旁边是一个自来水龙头，提供了生活用水，屋外有一口水井，洗衣服可以用井水，井水是免费的，洗衣服冲厕所都用它。
屋里另一头墙角有一副床板，用两条长板凳支撑着，广东天气不是很冷，这样单薄的设计也能凑和。然后就剩下屋子当中的一块空地方，铺上超市弄回来的广告薄膜防潮，再铺上发泡地垫，呵呵，有了榻榻米的感觉，下班后累了，地上一坐，墙上一靠，挺放松的。地垫当中，放上一个放冻菜的大泡沫箱子，箱子里装衣服，箱子盖子是一块木板，于是当做了饭桌，吃饭写字写信都靠它了。

老婆上班的不锈钢厂几乎每天加班,而我上班是早中晚三班依次轮换,也就是说,三天我有两天晚上是不上班的.一个人在家,没电视可看,当时的手机也是老款的,没有什么娱乐功能.于是,逛逛夜市,夜市是很热闹的,因为大部分打工仔基本都是天黑下班的.夜市上有吃有喝,有日用品服装鞋子.反正生活中用得上的东西,基本上都买得到.
当初出门时,带了一台外公淘汰不用的小收音机,实在无聊的时候,买来干电池,听听当地的电台.短波不爱听,信号太差,噪音太大.中波和调频常听.当时有一档节目,叫做"我来自他乡",是围绕打工仔做的专栏.主持人柔和的女中音,讲述着一个个或欢喜,或深思,或感动的故事.
节目里有一个听众热线的环节,大家可以打进热线,讲述自己的故事.在一个停电的夜里,我坐在地垫上,背靠着床板边沿,一边喝着兑了草莓浓浆的劣质白酒,一边听着这样一个故事:故事是一个女青年讲述的,当初有一个男孩,和她恋爱很多年,本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谁知道女孩的母亲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让男孩拿出十万元,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在当年的收入水平,即使是加班加点地打工,一年下来,刨去吃喝,能余下个万儿八千就很不容易了.
经过谈判,女孩的母亲同意给男孩三年时间,赚够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男孩义无返顾地南下打工去了.三年期间音信全无,在第四年的时候,女孩失望了,觉着男孩一定变卦了,不愿意兑现承诺了.于是,随便找了个人,草草嫁了,年底的时候,孩子都怀上几个月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男孩居然出现了!!!原来,不是男孩不愿意兑现承诺,而是男孩遗失了女孩的联系方式,加上女孩搬家频繁,男孩一边打工一边托人寻找女孩的下落.四年之后,重新见面,男孩拿着辛辛苦苦赚来的十万块,傻了!本来自己的妻子,成了别人的妻子怀上别人的孩子,四年来的思念期待,统统成为泡影!!!堂堂一条汉子,哭得象个孩子!!!
女孩泣不成声地讲完这个故事,说出了自己的希望,希望男孩可以重新振作起来,重新找寻心仪的女孩,也给天下的年轻男女一个忠告:珍惜眼前人,不要让真挚的爱情,被金钱活活拆散.
听完这个故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相比那个男孩,自己的感情经历还算顺利,好好珍惜吧......

除去上班，剩余的时间里，逛菜市场，逛其它超市，超市里有一个工作叫做市调。也就是市场调查，了解其它超市的价格动态，以便及时做活动，以更低的价格拉动销量。这就是一场价格的博弈，谁坚持到最后，谁就得到了市场。可是话说回来，几家超市规模相差不大，另几家超市都是连锁超市，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超市的理货员们，大多数是单身男女，几乎都差不多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每个月发下工资，头两三天，必然是下班赌钱到天亮，几天不眠不休。最终结果是少数人赢了个盆满钵满，多数人只能靠免费的员工餐度日。好在那时手机没有普及，一个月的花销不过是日常用品。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到了日常用品都买不起的时候，大家仍然整天和日常用品打交道，于是，顺手牵羊便开始了。。。

秋天来了，老板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个店长，姓陈，粗旷的广东人，很有魄力的样子。随他而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助手，分别担任主管和店长助理。而原来的主管明哥，“荣升"办公室主任。明哥是从库管升起来的，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被陈店长批评不会做管理，当管理要指导，不需要出力干活。明哥为人和善，只能笑笑了事。办公室除了两个老板，就是老板娘领导的会计，人事也是老板娘兼职，明哥这个办公室主任等同于有名无实，估计因为是明哥资历太老，直接炒掉开不了口，于是安个职位架空起来凉着。都是几十岁的人，这点伎俩谁都明白，一个月之后，明哥离开了，和我们告别的时候，和善的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四十几岁的人，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丝毫不在乎他近十年的辛勤工作。人走茶凉，悲凉如斯，仿佛对应了教材里对资本主义的定义---劳动者享有自由，却自由得一无所有。。。

陈店一上台，首先要改革的是名称。楼上楼下两个部门要叫零一课和零二课，估计是要效仿日式超市，以"课”作为部门名称。我们的名称改成了酒水课，然后又有了粮油课，百货课，熟食课生鲜课。人员不变，职能不变什么都没变。接下来开始培训理仪，双手握于小腹，弯腰四十五度，见人就说欢迎光临，见了店长也要问候店长好。
再就是改革员工餐，猪肉处理干净一点，肉再多点，员工不允许桌面扣饭菜。这点上还是深得人心的，至少员工餐上了个档次。

半年一次的大盘点，是所有超市员工的噩梦。盘点的目的，是为了核算利润，查明损耗，是老板最在意的一项工作任务。听阿福他们讲，上次大盘点，盘出了很大的亏损，老板一声令下，要从每个员工每个月的工资里硬扣一百五十元，而且要连扣三个月!此言一出，第二天全体员工罢工，老板傻了眼。通过协调，老板自认倒霉，亏损自己承担，才换来员工们下午回店继续上班。
这一次盘点，是陈店上任两个月以后进行的，基本上也算是对他工作的考核，经过近一个星期的准备，盘点当晚，所有库存封存，货架上不再补货，下班关门，所有员工包括促销员，每人负责一条货架，一一登记数量。一番忙活下来，已经是半夜三点。陈店让食堂用晚饭的剩饭加水加鸡肉炖了一锅杂烩饭，端来给大家加餐。估计是人数太多，象过去那样去餐馆加餐费用太高，这样乱炖便宜是便宜，可惜饭里面尽是剩饭的黑锅巴，倒霉厨子又闹情绪盐放多了，结果大家几乎都没吃，饿着肚子下班回家。实在气不过，我写了一首打油诗，写到我们平时休息喝水那个楼梯间墙上，大家看完笑了好久，陈店那脸色。。。哈哈哈哈。。。

盘点之后，虽然没有通报结果，估计亏损还是不小，能小得了吗?人人都连吃带拿的，吃拿成风，互相望风，这个局面除非全体开除，否则永远都是这个结果。可惜老板是不可能明白亏损出自哪里的，除了把防损部(内部保安)一顿训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扣工资补亏损的处理再也不敢提起。。。现在想来，虽然那时工资微薄，捉弄老板也是没谁了。
日子还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上班下班，买菜做饭，釆购日常用品，去话吧给家里打电话。。。后来实在是闲得不行，咬咬牙花了四百来块钱，买了台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配上室内天线，能收到四五个电视台，虽然画面声音粗糙了点，也算是为生活添了些许色彩吧。。。

防损队更新设备，淘汰了一批老式对讲机。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给我们几个课每课配了两台，要求上班要带在身边，方便随叫随到。老式对讲机，一台得有个一斤多重，信号也不好，死角又多，带着反而是个负担。新来的小黄是个很年轻的湖南小子，刚从学校缀学出来打工，感觉什么事都新鲜有趣，整天问这问那，牛高马大的却不愿意干力气活，大伙儿都挺烦他。见我们腰上别着对讲机，羡慕得不得了，正好，让他别着去，反正真正用到的时候很少。
有天在仓库里搬库存，我和小黄两个人，搬了一阵，看他那幅懒洋洋的样子就来气。趁休息的间隙，我故意按下对讲机通话，随便唱了两句歌。小黄来劲了，“还可以用对讲机唱歌?”，我说你看见我唱了，仓库里是死角，别人又听不到。其实我唱的时候，是换到了1频道，而我们正常使用的是2频道。他信以为真，兴冲冲地躲到仓库深处，按下通话键，深情地开始唱情歌，却没发现频道在2频道上。刚唱两句，对讲机里不知道是谁骂道，“是谁TM的在唱歌，不好好上班是吧?”。这下小黄吓慌了，忙把对讲机扔回来，“你不是说没人听见吗?怎么骂上了?”。。。。。。

闲极无聊，和同事们天南海北地聊天，也是生活中有益的调济。阿福是比较谈得来的几个聊友之一，当年我二十五，他二十八，可看起来他至少有四十岁的样子。青乎乎的络腮胡子，虽然刮得挺勤快，胡茬子却盖不住，加上老态的相貌，慢吞吞的步态作派，刚开始还以为是大叔，结果只是大哥来着。
阿福是湖南衡阳人，他们湖南人方言众多，每个地方方言都大不相同，衡阳方言细声细气，语速却非常迅速，交谈起来象耗子似的，叽叽叽叽，几乎听不清楚。有一天实在太闲，阿福和我，一边推着购物车假装上货，一边讲起了他悲催的爱情往事:湖南人胆大，外出打工，什么都敢干。阿福本来有个女朋友，租房同居，小日子也算过得去吧。到了年关的时候，阿福想多赚点钱，也好过个肥年，于是和老乡一起，到广州火车站倒卖火车票。刚开始赚了一点，可后来被逮住，关进了拘留所，不但赚的钱被收缴，还罚了一笔罚款才被放出来。出来之后，阿福没脸回去见女朋友，决定找份工作赚了钱再回去。可是造化弄人，半年过去了，工作换了很多，钱却依然没有赚到。后来阿福的老乡捎来了他女朋友的话，告诉他不要再去找她，生活中重要的是人，而不是钱，钱没有可以一起赚，可人没有了，感情什么的就象一个笑话。苦等半年，心疼了心死了，从此再也不见了。
讲到这里，阿福眼里泛着泪光，往事不堪回首，也许今生再难找到如此情深意重的女子，不经意间，已成永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