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石青色的一扇门,开启之时,并无滞涩之声。
艾尔扎克一进里面,忽然“啊”了一声。
这处房间书房模样,里面的布置清约简素,淡淡月光自雕花窗棂处照进来,模糊见得室内轮廓。
但艾尔扎克惊讶的不是这些,只因这间书房,与老师在北海小村中的住处,布置地步,竟是一模一样!
他定一定神,自然而然的寻到书桌前,擦亮了书桌烛台上的两截残烛。
这个房间并不算大,窗下一张花梨木书桌,桌上一个水晶笔洗里犹注着一半清水。墙上疏疏朗朗挂了两三幅淡墨山水。艾尔扎克跟随老师三年,对书画一道自也学得一二。现在看来,这些书画皆是前朝名家之作,妙则妙矣,却并非出自老师手笔。只有一幅画较不同些,画得也是山水,笔致飞扬,虽比起那些名家大作自是不及,但挥洒自如,不羁风骨跃然纸上。作画之人是何等风采,亦可从中窥见一斑。
这幅画上面的题词也自不少,但艾尔扎克此刻一心想找得些与老师直接相关的物事,也未曾细看。只扫了一眼落款,见是“米罗”两字,心里想着:这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的。也来不及细想,又来到书架旁边。
这书架约有一人来高,打造的却十分精巧,上面的书排放的齐整,一丝灰尘也无。他随手抽下一本,翻开一看,里面并无批阅字迹之类。不由微觉失望。
他又拿出几本,但每本书皆是如此。想到过去老师也并无这类习惯,只得长叹一声。这样想着,便把书一本本放回原处。
那张书桌他可不敢随便翻动了,便是老师当初坐的椅子,他也不敢任意落座。只围着书桌走了又走。神情恍惚之下,手肘一带,竟将桌上一个玉墨盒带翻地上。
艾尔扎克悔恨之极,不知心中已经骂了自己多少次,慌忙弯下腰来去拾东西,这一看却不由吃了一惊。
那“玉墨盒”原来只是个墨盒形状的精致盒子,此刻盒盖已然摔开,隐隐露出几张白纸条。
艾尔扎克心中砰砰乱跳,想着这里一定是些极其重要的物事,又或是老师自己一些极为机密的东西,特为记下。自知若是翻阅定是不敬之极,却又实在想知道那个“月公子”时的老师,心里只说:我只看一眼,看一下老师当初的字迹就好了。这般想着,便拆开了一张白纸条。
一看之下,他倒是更加吃惊了。
原来上面并非老师手笔,也并非什么机密大事,一笔飞扬跳脱字迹,上写着:“乙亥、初冬,与妙妙同游洞庭之上,烟波浩淼,大醉而归。”
这是些什么?游记不像游记,记事不像记事。倒更像随手写下的东西。艾尔扎克好奇心起,又拆开一张。
这一张仍是相同字迹:“东坡赤壁赋曰: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名下非虚,倘与妙妙同往,人生至乐也。”
下一张则更是胡闹,一张碎金笺上反复涂写了几十个“妙妙”,最后几笔勾勒一个老师的侧像,用笔虽简约,却是风采俨然。
另一张则写了两句词:“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 ……
几十张纸条,全是这一类东西。
看这些字迹,与那张山水的作者十分相似,想是一人。
艾尔扎克一路拆看下来,起初是惊奇、看到后来,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乱成一团。
那样两个人,那样一个世界。
心思烦乱,他随手拆开最后一张纸条,尚未见得上面内容,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正是老师的一笔秀逸字迹。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方才凝神细看。上面的话很简单,说得原是两句极熟的唐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张纸是雪浪纸,原是用来渲染水墨山水的,不宜于写字,此刻上面的字迹也是微微晕开了。又见纸的一侧有毛边,像是匆忙撕下来的。但这两行字是老师亲手所写,却是千真万确。
几滴水滴下来,落到了地板上,激起小小的涟漪。
艾尔扎克藏下了这张雪浪纸,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怀里,待他走出水阁时,外面天已大亮。
——那个天石青色的,房间
---《清风明月会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