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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此章乃儒家“义利之辨”之经典表述。依朱子,孟子首尾两言“王何必曰利,亦有(曰)仁义而已矣”,中间则分言“求利之害”和“仁义未尝不利”。那麼,是否发生了这样一种诡异,即深明利害的孟子“只许自己放火,而不许惠王点灯呢?”至少程朱不这麼看。《孟子集注》章末朱子引程子之言曰:
君子未尝不欲利,但专以利为心则有害。惟仁义则不求利而未尝不利也。当是之时,天下之人惟利是求,而不复知有仁义。故孟子言仁义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贤之心也。
在程朱,看似同样在“言利”,孟子和惠王之间却有著根本而重大的不同。这不仅是说,孟子比惠王更能够洞见到因为正当所以长远、持久乃至永恒的利,更是在说,孟子所以能够洞见正当永恒之利而惠王不能,有其根源。这根源在於:孟子在言利之时未尝以利为心,而惠王一见孟子便问利,可见利益被惠王认为是“当务之急”而投入全部心力处。
未尝以利为心,则此心超乎利害之上,如皓月当空,利害无所遁形:禾苗不会被误认为杂草而被除去,杂草也休想打扮成禾苗的样子被收割。未尝以利为心,则此心直达利害之根本,明白真正的当务之急(君子务本),从而自根本处条畅生道而裁成辅相天地本来之利,同时底定此利为作为“利者义之和”之利。所谓“不求利而自无不利”也。
以利为心,则心为利害塞满、驱使而沦为一物,不能超乎利害之上,枉谈明辨利害;以利为心,则此心停留于利害之枝叶而逐末忘本、见物忘义,末亦非复正当之末矣。所谓“专以利为心则有害”也。
盖人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用乎此则不能用乎彼,用乎彼则不能用乎此,无两用之理。而义与正当之利,一贯之本末而已,务本则本末兼该,逐末则末非其末。所以,“求利未得而害已随之”,不是说这里有一个东西,它本来是“利”,后来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害”,而是说,一个“求”字、一个“征”(交征)字本身便是一大害,从而搅扰天地间义利本来之本末畅达,连累所有东西为害。“不求利而自无不利”,则除此作为害之“求”、之“征”,从而无悖于天地之亭毒化育、生生不息,焉得不利?
所以,孟子并不反对利(收割庄稼),甚至,不曾反对“言利”(“何必”不同於“不能”),但坚决反对“以利为心”之人之“言利”及其所言之“利”。原来,虽然孟子首章没有出现一个“心”字,但却和尽心知性章一样,无处不在谈“心”(而朱子在此即明确训释仁义为“心之德、心之制”,并不是小题大作)。这即是说,孟子首章是在谈:“作为有心者,人当用心于义还是用心于利”以及“用心于义则如何,用心于利则如何”的问题,而不是像周易“元亨利贞”、“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那样谈在“无心而成化”者那里“利本身如何,义本身如何”的问题。而义利之辨,首先也不是说面前摆著两个东西,一个叫做义,一个叫做利,然后自己来摆弄取舍,而是说要在虽然面向事物并且能够洞见事物是否彰显了其根据、但终究并非一物的人心这里来剖判一个“义心”、“利心”。义利是本末一贯的,而义心、利心则是冰炭不容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发现,儒家所言义利之辨,原来是用心之辨,原来是义心、利心之辨。朱子曰:“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千里之缪”在物,而“毫厘之差”原来是在说心的差失。而反观太史公,“好利之弊”一言固得之,然“利诚乱之始”一言,未必能尽合孟子之意。
由此我们可以想到,梁惠王听了孟子的剖判之后,如果从此不再做自己作为国君所当做的庶民、富民、教民的事情,那他显然是无得于孟子之言的;而如果他为了追求“人不我遗”、“人不我后”而“曰义”不“曰利”,那他仍然无得于孟子之言的;而唯有他克除自己的逐末之心而务本,齐国才能真正走上通向“庶几”的大道。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毕竟,对於人事,圣贤未尝离人心而为言。


IP属地:北京1楼2014-03-30 18:14回复
    此义可以看做对伊川门人君札记第11条的申述:http://tieba.baidu.com/p/2476700736


    IP属地:北京2楼2014-03-30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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