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飞往希腊的飞机上，温度并不冷。
但沈昌珉缩在窗口边，戴着黑色的帽子，大口罩，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围巾。
允浩心想，就算是睡着，也要与人隔着十万八千里才好吗？
回忆一下以前的确没有见过他靠别人肩膀，只有自己在睡觉的时候靠过他的肩膀，结果醒来之后被一肘支开，翻着白眼骂他睡得像头死猪。
忽然觉得很好笑，事实上他也的确笑出声了，不然旁边的人也不会醒。
沈昌珉睁开朦胧的睡眼，寻着声音的主人，看到是郑允浩，而且是笑着的郑允浩，整个人从座椅里弹起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允浩买了同一航班的机票，中途串到了他身边的座位，盯着他看了快半小时了。
这样预料中的反应本来应该很欣慰，可是昌珉忽然身体往后躲，眼睛里那种惊慌和恐惧，让允浩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直到下了飞机，昌珉紧绷的情绪始终也没有缓解。
允浩心里纠结，他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对不起什么的，难道他还要热脸贴冷屁股追着他说，我原谅你了？
太狗腿了。
两人一直不冷不热，直到那天晚上，小旅馆里漏风又漏雨，昌珉又发烧了，看到允浩毛手毛脚地把他的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全倒在地上，气得话也不说了。
允浩更着急了，药到底放在哪儿了呢，他怎么不说话了呢？
忽然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包也往地上一倒，淘出几板抠得奇形怪状的药片。
“这是从你家拿的，快看看，这个管不管用？”
昌珉一看这几板药片，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为什么呢，因为仔细一看就能看出，铝箔板上留下的白色药片，形状很规则，拼在一起就是几个字母UKNO——关键是，这些矫情的小药片，是昌珉无聊的时候自己抠的……
允浩没看出昌珉别扭的神情，还以为他烧得脸也红了，急得也顾不上换衣服，穿着拖鞋就下楼买药去了。
昌珉看他走远了，从地上一堆废墟里，拣出几颗药片，吞下去。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花纹，好像跟允浩家里的挺像的。
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
……
在希腊的这段时光，两个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海边，两个大男人在沙滩上追赶，摔跤，掰手腕，玩累了就躺在沙滩上数星星。
“沈昌珉，你现在晒得得像只黑猩猩。”
“呵呵，那就更像你了。”
其实允浩撒谎了，昌珉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肤色蜡黄，脖子上溃烂的皮肤围巾已经遮不住了。
但他还是想要这样说，也期待着昌珉的毒舌能一如既往地驳倒他。
他发现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想要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爸妈刚离婚那会儿，我其实挺高兴的，因为我每次都可以要两份零花钱，翻出最破旧的衣服穿着去找我爸，我爸就气哄哄地给我一张卡。后来小白脸来我家，还总想插手管我和我妹，我们俩可不惯着他，每天早上各霸着一个厕所不让他上，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允浩望着星空，觉得这里的天空真是纯净得不像话。
转过头来看着身旁人，诶，他的眼睛跟那些星星好像。
“你呢，你从没说过你小时候。”
昌珉仍然望着星星，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我没见过我爸，但听我妈说我长得和他一个样。我小时候不懂事，一心想要离开那个家，我知道老师和他未婚夫没办法生孩子，我就做他们的孩子。没想到最后，他们也走了，连妈妈也不在我身边了。”
允浩听着他淡淡的语气，那些悲伤往事被他小心地避开，可是它们已经入了骨，再怎么躲避，也挥之不去的，弥漫在一个人生命中的，从一而终。
“你们说的对，我可能天生是祸害。”
“没有什么祸害不祸害的！”
允浩一翻身，两手支在昌珉两耳边，眼睛通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沈昌珉，我不许你这么说！”
昌珉被这么一吼，也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两手勾上允浩的脖子，眼角含笑，却带着满满的自嘲意味。
“如果不是听说我快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允浩皱眉，看着他紧闭的双唇，嘲讽的眼神，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糊涂！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忍无可忍，低头含住他的两片薄唇，撬开牙关，钻进他口中疯狂的纠缠。
有些伤害，永远无法原谅。有些伤痛，永远无法平抚。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有些伤疤，永远无法褪去。有些亏欠，永远无法弥补。有些痛楚，永远无法忘却。
哪怕再努力再用力地逼迫自己不介意，哪怕口中的不在乎说得再大声，会痛的，始终会痛。
所以他不会撒谎！他不愿意原谅他，但他更不愿意失去他！
所以他要抓紧最后的机会，他要大声地对他说：
“我爱你！我不想你一个人走，我更怕今后会没办法原谅自己！你也一样爱我的，对吗，昌珉？”
一瞬间，热泪盈眶，他用他最热烈的吻回应他。
那用尽全部生命的，最深沉的吻。
……
“据说人都有两条命，第二条命是从认识到他只有一条命的那一刻开始的。”
“我的第二条命，是你的，郑允浩。”
允浩一个人躺在沙滩上。
沙子很细腻，包裹着他的身体。
他右手牵着一条叶子形状的项链。
闭上双眼，微笑。
贴在胸口。
重若心跳。
耳机里播放着他最爱的那首老歌：
Ohyeah yeah
（太好了）
Yousmile, you smile
（你笑了，你笑了）
Ohand then the spell was cast
（语言都失去了效用）
Andhere we are in heaven
（我们置身天堂）
Foryou are mine at last
（你终于属于我）
At las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