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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男爵X昭]《父亲——回家》 BY 丹枫(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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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长长的餐桌,只坐着我们三个人。父亲中风后,进餐需要人服侍,在照顾父亲这件事上,母亲总是亲力亲为,于是如今我们三人是比较靠近的坐在了餐桌的一头。而在以前,按规矩,母亲和父亲分坐餐桌的两头,我在中间,与他们之间至少有<?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三米的距离,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相隔六米。因为很难听情对方的声音,除非对方是在大声叫喊,所以,吃饭时很少有人说话,总是沉默,非常安静,只有刀叉不小心磕碰餐盘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却站着五六个伺候我们进餐的仆人和管家。现在好了,庄园里的人少了,很多年轻人参了军,站在我们身后的就只有赖宁格先生跟夫人了。这让我稍稍感到安心。我多次试图劝说母亲叫赖宁格先生跟夫人同我们一起进餐,但是都无功而返。非但母亲不同意,连赖宁格夫妇也坚决反对。看来他们老一代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xml:namespace>
集中营,黑暗、残酷、阴冷。回到家,古老的煤气路灯,高大、华丽的圣诞树,自家产的美酒、熏肉和母亲亲手做的蛋糕。说起久未抚摸的爱马;品尝可口新鲜的食物;感受家人的拥抱和亲吻。我重新回到了人间。
餐厅,天花板太高,屋子太大,人太少。
母亲轻声细语,温柔浅笑,一张张矜持、严肃的脸。厚实的羊毛地毯,刀叉掉上去,脚踏上去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所有的食物都放在长餐桌的一头,感觉餐桌会因为重心不稳而翘起来。壁炉的热量到不了餐厅的另一边,一间屋子里竟然有两个季节。
我突然无比想念那个小小的,简陋的,昭的病房。白灰的墙壁,原木的床,白炽灯没有灯罩,马丁拿来的圣诞树和假花是唯一的装饰。但是那里没有阴影,没有伪装,没有疏离。
我看着母亲,不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经喂我吃过饭,现在她服侍父亲的动作是那么的别扭、不舒服,让人绝不会相信她这样服侍父亲吃饭已经将近一年了;我看着父亲,我记得他曾经威严、高大,面似金纸,声如洪钟,两道八字胡傲然向上翘起,而现在,坐着,想要挺直腰板,都成了奢望,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只有眼睛可以左右转动,凝神、眺望,原来,那副瘫软的躯壳里,思想仍在,激情仍在。


89楼2014-04-02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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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衬衫的硬领卡着脖子,我觉得憋闷,透不过气,伸手拽了拽领子,扭动下脖颈。<?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你怎么了?马蒂。”母亲问道。语气中有明显的责备,那关切呢,有吗?
    “没什么,母亲,领子有点紧。”我放下手,恢复原样。
    “是吗?可我觉得你瘦了。” 母亲给父亲喂了一勺汤。
    “没有啊,我不觉的。”
    “保罗,你说呢,你们看他是不是瘦了。”母亲问话时并没有抬头。
    “是的,夫人,确实瘦了,非常明显。”
    “你看,马蒂,我没说错,你精神也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没有,母亲,我很好,我只是有点累。”
    “真的?”
    “真的,母亲。”
    “那就好,你在外面,自己要当心。”
    “谢谢母亲!”
    我只要了一小块鹅肉。“谢谢!<?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赖宁格先生,可以了。”我还是对酒比较感兴趣。</?xml:namespace>
    “你吃得太少了,马蒂,味道不好吗?”母亲问道,还是有点责备。
    在我的教育中,尊重别人的劳动,是一种美德。当对方的社会地位比你低下时,尊重他就更显出你的高贵,这是我们维护自身优势的一种重要而实用的武器。
    “对不起!母亲。”我有些烦躁,但还是马上道歉。“对不起,赖宁格太太,味道很好,只是我今天真的很累。”
    “那就别喝那么多酒,你这样马上会醉的。”母亲用餐巾擦去父亲嘴角溢出的汤汁。
    “是!母亲。”我放下酒杯,磨捏手指,好想马上就抽支烟。
    “吃些甜点吧,今天是你喜欢的醋栗蛋糕。”
    蛋糕很美味,我突然非常想让昭也尝一尝,于是就问赖宁格太太:“这个还有吗?我想带点回去。”
    “当然,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去,我可以再给您做。”赖宁格太太立即回道,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不常有的幸福笑容,分着蛋糕的手微微打颤。
    维尔马走了,约瑟夫走了,我很少回来,庄园里的年轻人走了一多半。偌大个庄园和这座宫殿因为缺少活力而变得死气沉沉,有时就如坟墓一般。我一句随意地赞美和小小的请求,竟让赖宁格太太如此激动和幸福,为什么?因为她的爱需要释放的机会,因为她希望为她的孩子们做点什么。只要她还能为她的孩子们做些事,就意味着她的孩子们还是好好的。我的鼻子有些酸涩,我的心在颤抖。在这暮霭笼罩下的庄园,在这静谧、古老的宫殿,在这些矜持、漠然的外表下,有一道暖流在静静流淌,有一股激情在悄悄涌动。点亮煤气路灯,装点圣诞的气氛,烹制丰盛的晚餐,只为了等我回家,只为了感受活力与希望,我是那些漂泊在外的孩子们的代表,我是父母们的安慰和寄托。这种感觉既幸福又沉重,被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用麻烦了,赖宁格太太,我明天一早就走。”我露出最迷人的笑容。
    “明天一早?”母亲重复道,少有地流露出她的真实情绪——失望。
    “是的,母亲,营里人少,都外出过节了。我住得近,要早点回去。”我有些愧疚,但是没办法,昭更需要我。
    “明天几点走?”
    面对母亲少有的真情流露,我有点犹豫,但还是说道:“凌晨六点。”
    “那好,妮娜,我们在六点前把蛋糕烤制好。”
    “是,夫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明天早晨,母亲会跟赖宁格太太一起做蛋糕,就像今天一样。母亲是个孤傲、冷漠,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面对儿子的叛逆,家族的变故,命运的磨难,她始终保持着美丽迷人的外表,和蔼、镇定的态度。我几乎没见过她哭,她也很少发火,很少开怀大笑。也许是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像母亲,我才开始体会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激流,她冷漠假面下的温情。


    90楼2014-04-02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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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晚餐后,我在书房、卧室之间来回多次,寻寻觅觅,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件适合送给昭的圣诞礼物。他一无所有,但是不论什么送给他,又都好像是多余的。如果我都觉得勉强,他就更不会收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你在找什么,马蒂?”
      “没,没什么。”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在书橱前直起腰,回过头来。
      “这是约瑟夫的信。”母亲把信放在书桌上,“东西准备好了?”
      “是的,母亲。”钢琴上有一堆我带回来的东西,我拿出其中的一只眼镜盒子递给母亲。
      这堆东西是恩斯特帮我去慕尼黑买来的,老花眼镜也是。刚到营里报道那会儿,我回过一次家。离开柏林前,我去看了维尔马。维尔马让我带封信和他们全家新近的合影回来。当我把信和照片交给<?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赖宁格先生和太太的时候,他们激动地双手颤抖。赖宁格太太偷偷地抹眼泪,赖宁格先生拿着信纸,一会儿凑近眼睛一会儿又拿得老远。母亲注意到了,就把自己的老花眼镜递给他……后来母亲让我去慕尼黑帮赖宁格先生新配一副老花眼镜。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昭,我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还是恩斯特提醒,圣诞节了,是否该为家里人准备些礼物。</?xml:namespace>
      母亲打开盒子,拿出金丝边眼镜来看了看,又将老花眼镜反过来拿到眼睛前面,翻开钢琴上的一本乐谱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下保罗能看清楚了。”母亲把老花眼镜放回盒子。“我去包一下,晚上放到圣诞树那儿,明天保罗会开心死的。”
      “还有这些,母亲,你帮我分一下吧。”我把钢琴上的那一小堆东西推给母亲。这些都是恩斯特买的,是什么我可搞不清楚,好像是面霜、油膏之类,说是冬天保护皮肤,防皲裂、防干燥挺管用的。
      母亲一一拿起来,抬头看看我,苦笑一下,只说了声“好吧”,就走了出去。
      在柏林,维尔马告诉我,约瑟夫休假时去柏林看望过她,但是没有来找我。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打击了,我已经习惯了。我慢慢打开信,心中没有一丝期待。约瑟夫的信是写给母亲的,写给家里人,庄园里的所有人,不是写给我的,信里找不到一次“少爷”或者是“马蒂”,不会对我说一句话,我也已经习惯了。尽管如此,我依然认认真真地看完信,至少我可以知道约瑟夫很好,这我就满足了。
      我把信纸放回信封里,把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明天母亲会收起来的。我离开了书房。


      91楼2014-04-02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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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我一边帮他擦身,梳洗。一边说:“你这样装睡不要紧,却是苦了埃伦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嗯?”昭不明白。
        “埃伦刚才直向我道歉,因为不愿叫醒你,早晨的护理工作他都没做。”
        “为这个……”昭顽皮地咧嘴一笑,那钩起的嘴角美得直接勾走了我的魂魄。“不是还有你吗?”
        “哈!你这就赖上我了。”
        “你说过的,愿意永远照顾我。”
        这是昭说的吗?千真万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你都听到了,这下完了。”我假装懊悔不已。
        “怎么?你要反悔吗?”昭竟然很认真。
        “不敢!”我继续逗他。“只是,你还听到些什么?”
        “不知道,记不得了。也许到时候就会想起来。”昭又想掌握主动。“你说过的话,不会不认账吧。”
        “不会,只要是我说过的,我都一诺千金。”我信誓旦旦,忽然一丝颤痛滑过心尖。我能信守诺言吗?我差一点就无法兑现对昭的承诺,还有我面对国旗、军旗发的誓言呢,我能够恪守吗?
        “你怎么了?”昭盯着我,脸上写满关切与不安。
        我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了,这可不好。我定了定神,装出很不情愿地无奈道:“没什么,既然被你赖上了,现在就开始干活吧。”
        昭又是浑身湿透。嗨!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宁愿这样穿着湿衣服,装睡几小时,也不愿……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留恋那种感觉?还是……对呀,昭很害羞,他只是没有明说。虽然埃伦也是他的医生,但总归没有我来的亲密,所以昭不想让埃伦为他做那些事。这么说来,昭真的已经把我当成亲人了。我以为这个念头会让自己很兴奋。开始是很兴奋,但是紧接着,忐忑、心痛与责任随之而来。如果在这个地方,昭只对我敞开了心扉,那么我该怎样待他、呵护他,才能不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这种过山车似的心灵感受简直要把我搞疯了。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打熨烫过的白色细纹棉布衬衣。“昭,你现在身体虚弱,出汗多,一天得换三四次衣服。这里的囚服马上就用完了,所以我从家里拿了几件衬衣来。”
        昭忽然拉住我的手,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
        “马蒂,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我一摆手,很不自然地说道:“嗨,你胡说什么。”
        “真的,今天是圣诞节,但我一无所有,没有东西可以送你的。”
        “你已经送我了。”
        “我送你?”
        “你苏醒过来,就是给了我最好的圣诞礼物。”
        “可这……这,是你给了我重生才是。”
        “所以我们扯平了,我们互不相欠。”
        我受不了这种气氛,赶紧抖开一件衬衣,帮他穿上。
        “对了,有样东西,你等等。”我想起那枚铁十字勋章,于是跑去办公室拿。
        回来时昭正打算扣袖子,却发现没有纽扣。


        93楼2014-04-02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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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这是你的衬衣?”昭摸着左袖克夫上两个连一块儿的白色哥特字体的M,那是我名字的缩写,我所有的服饰上都有,衬衣、西服、手绢,所有的服饰,甚至是袜子、内裤,都是手工绣上去的。<?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嗯哼。我来帮你。”我帮着昭,把袖子卷起来。“我找了半天,才发现我的衬衣都是这种法式的双袖口,如果扣上袖扣,肯定不舒服,就这样卷起来吧。还有领子也太硬,领口的纽扣就不要扣了,总之,凑合着穿穿吧。现在是熨烫上过浆了,本应该把浆洗掉再穿,只是我这次回去太仓促,没来得及,等换下来洗了,就柔软了。”
          “这么好的衣服给我当睡衣穿,不是糟蹋了吗?”
          “我本来是想拿睡衣的,但睡衣都是丝绸的,你现在出汗多,不太合适,于是就拿衬衣了。这些衣服,我现在不穿,放着也是浪费,给你穿,真正的物尽其用,一点不糟蹋。”
          我帮着昭扣上扣子。虽然,粗糙的灰色条纹囚服掩盖不住昭的勃勃英姿,但是现在,雪白、挺括的衬衣,衬着昭白里透红的皮肤,清隽、秀美的五官,使昭更有了一份洒脱、高贵的气质。我不禁啧啧赞叹道:“真漂亮!我应该带件礼服来。”
          “怎么?难道你们可以不穿军服吗?”
          显然昭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样最好:直接、坦诚地赞美,表达爱意,在西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昭是中国人,要含蓄、腼腆得多,跟昭说话,必须注意这点才是。但我又很喜欢跟他开玩笑。
          “不是为我,是给你穿。”
          “我?在这儿?”昭更加迷惑。
          “嗷,不!是我非常想看看你穿礼服的样子。你穿过礼服吗?”
          昭微笑着摇头。
          “以后有机会,帮你定做一套。”
          “干嘛?我又用不上。”
          “你总会有用的,你还要做新郎呢。”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昭瞄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小声嘟哝道:“不。”长长的睫毛下,红晕又爬上面颊。
          我不知道昭的否定是不愿穿礼服,还是不愿当新郎,但是我不敢再问下去。
          昭半靠在床头,衬衣下半部分都卷着。
          “好像有点大。”昭说道。
          “你多高?”
          “<?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一米八零。”</?xml:namespace>
          “我也是。”其实我比他高两公分。“衣服不大,是你现在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养胖了就好。这种衬衣都是挺长的,不过这样也好。”
          “怎么?”
          “那就不用穿裤子了。”


          94楼2014-04-02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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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你……”昭瞪起眼睛,脸更红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笑着躲过他挥来的拳头,“我是说长裤。”
            昭也“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紧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赶紧倒了杯水,扶起他,让他喝口水,靠在我肩上,轻轻地帮他拍打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昭才止住咳嗽。“对不起。”昭抱歉地笑笑,现在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刚才说什么东西?”
            “哦,我忘了。”我从衣袋里拿出那只蓝色的盒子,托在手上,郑重地打开,送到他面前。“这是你的,你还不知道吧。”
            “我的?”昭怀疑地看看我。
            “是的,在你的档案里。”
            “我的档案?”
            “是。”
            昭慢慢地接过蓝色盒子,盯着那枚闪亮的勋章看了很久,再慢慢地盖上。
            我以为他会拿出勋章,他根本没有碰一碰。我以为他会把盒子握在手里,他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我以为看见这枚勋章,他会非常激动。他确实很激动,抬起头,他的眼中含着泪水。
            “我不想要……”声音从喉咙底部溢出,那么无力,那么悲伤,完全没有喜悦、兴奋和自豪。
            “为什么?”我很吃惊。
            昭摇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话说出来。“那是侵略,我不该去的。”
            “你是说这枚勋章是表彰你杀人?不是的,你知道勋章表彰的是你的勇敢。”
            “我知道。”
            昭神色黯淡,我原打算给他惊喜的,却不想事与愿违,我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就先把勋章收了起来。
            我让昭舒服地靠在床头,“好了,还是先吃蛋糕吧。”
            “嗯!噢,圣诞礼物,埃伦说,礼物都在你这里。”
            “哈,先吃蛋糕,东西少不了。”我笑着摇头,先把蛋糕拿出来。立刻,黄油加糖所特有的浓烈香味就充满了整个病房。我分了一块蛋糕在餐盘里,再把蛋糕切成小块,把餐盘递给昭。
            “真香!”昭对着那些黄灿灿的蛋糕,闭上眼睛,很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插起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真好吃,是你母亲做的?”昭又插起一块。
            “是啊,为这儿,她跟<?xml:namespace prefix="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赖宁格太太早晨四点多就起来了。”</?xml:namespace>
            “家里有仆人,你母亲还亲自做,她一定非常爱你。”
            “我想应该是吧。”
            “应该是?”昭吃着蛋糕,不解地看着我。
            “以前我并不觉得。小时候我由保姆带,八岁去寄宿学校,放假回来时,就跟伙伴们玩。母亲很少跟我在一起。她有自己的生活,我好像不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直到这次回家,我才突然明白,我对她是多么重要。”
            昭默默地听着,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嘴动得越来越慢,最后手也停住了,两眼望着前方,一眨不眨,想得出神。


            95楼2014-04-02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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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嗨!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蛋糕太油腻,不合胃口。”我举手在昭的眼前晃了晃。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却忽略了昭是中国人,可能不习惯这种重奶油蛋糕的口味。
              “噢!不!我很喜欢。”昭忽然醒悟,赶紧低头吃起来,一会儿就把盘里的蛋糕吃完了。
              “来,我再给你一块。”
              “不了,谢谢!我吃饱了。”
              “怎么会?你才吃了一点。你现在需要营养,该多吃点。”我坚持道。
              “那就少点吧!”。
              我又给他分了一小份蛋糕,在盘子里,把蛋糕切成小块,递过去。
              昭抬头接着。眼眶里满是晶莹闪烁。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昭摇了摇头,继续吃蛋糕。只是现在,他吃得很慢,好像每咬一口都在细细品味,也或许是有点心不在焉。
              “是不是想家,想母亲了?”
              昭微微点头,神色忧伤,眼泪就快漫出来了。“我们那儿的蛋糕是蒸出来的,就鸡蛋、面粉跟糖,不加奶油。闻起来清香、怡人,吃起来细腻、可口。”昭吸了口气,“记得小时候,每次母亲做蛋糕,我就会蹲在灶台边,一边帮着往灶膛里添加柴火,一边眼巴巴地等着······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我跟随那幽深而清澈的目光,穿过紧闭的窗户,飞跃千山万水,仿佛来到江南水乡。粉墙黛瓦的深宅内,热气蒸腾的厨房里,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子正忙碌着。
              “娘,好了吗?”伴随着稚嫩的叫声,灶台后面露出一张被炉火烤红的小脸。
              “好了。你快去洗手吧。”
              男孩跳出来,把脏兮兮的小手伸进水桶,使劲洗了几下,便拎出来,一边在屁股上擦着,一边跑到女子身旁。
              女子掀开灶台上竹编的蒸笼,吹开蒸气,一个个心形的奶黄色蛋糕细细嫩嫩的,煞是可爱诱人。
              男孩急不可待地伸出手,将要抓着蛋糕时,“啪”的一声,女子在男孩胖胖的小手上拍了一下。
              男孩下意识地缩回手,满是委屈地嚷道:“娘!我洗过手了。”
              “看你猴急的,这么烫,怎么吃啊?”女子用竹筷夹起一个蛋糕,放在青花瓷盘里,“给,等凉了再吃,小心烫着舌头。”
              ······
              昭低下头,神色黯淡,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蛋糕。
              我不知道该怎样劝解他,只好把牛奶递过去。“嘴巴干吗?喝些牛奶吧。”


              96楼2014-04-02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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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看,这是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来看你,留下的。”我把昭的圣诞礼物悉数拿来,堆到他面前。“只是,我不太确定这些都是谁送的,你能分清楚吗?”
                昭点点头,“他们昨天跟我说,他们后悔了。要是知道我会在平安夜醒来,他们就自己给我了。”昭指着帽子和围巾,“这些是教授和马丁他们送的,他们有人在缝纫组。”
                “噢,这束花也是他们送的。”我把窗台上的那束假花拿过来。
                昭望着那束花,感叹道:“做这束花,他们可是花足了心思,真是难为他们了。”
                “可不是。我开始还不以为然,到底不是真的,不够艳丽。但是后来,我庆幸这不是真花。不然,它早就谢了,你根本看不到。”
                “你知道吗?那些日子,我迷迷糊糊的,当真以为它们是真的鲜花。心想着,一定是上了天堂,不然,大冬天的,怎么可能会有鲜花盛开呢?”
                我拿起那本圣经,在昭面前一晃。“昭,你不是会希伯来语吧?还是你已经信犹太教了?”
                “哪里,我怎么会。”
                昭接过圣经,轻轻抚摸着精致的羊皮封面,叹了口气道:“我昨天就对埃伦说,他们真不该送我这本圣经的。圣经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是啊,他们能够把这本圣经保存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入营时,犯人的一切私人物品都要被没收,特别是书、圣经之类,关乎精神、思想方面的东西。“我想,他们保留下来的圣经并不多。”
                “据埃伦说,他们还有一两本。现在圣经是营里所有的犹太犯人共同拥有的,这次,他们是集体讨论后,一直决定把这本送给我。”
                “他们是要通过这本圣经,送给你主的庇护和他们的祝福,你就收下吧。等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会借此学习希伯来语呢。”我努力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些,心里却又多了一份担忧:犹太人的圣经是属于严格查禁之列,一旦发现,不仅书被没收、销毁,持有人也将被逮捕,甚至直接处死。
                “埃伦也是这么说的。”昭眉心舒展,神态安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的危险,完全沉浸在朋友真挚的友谊和祝愿之中。“这个,也是埃伦他们送的。埃伦想得周到,知道我看不懂圣经,就给我一本看得懂的连环画。”
                昭像孩子似的嘿嘿笑着,打开《格林童话》。忽然从书里飘出一张纸,昭拿起来,展开。
                “这是······”我刚想问,只见昭拿着纸的手颤动起来,脸上的笑容冻住了,血色渐渐退去。当他抬起头,急切地问我“这是哪儿来的?”的时候,他惨白的脸色,惊惧而痛苦的表情使我的心紧缩起来。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记得谁拿来的······它是跟这些礼物一起留这儿的。昭,你认识这张画吗?”我艰难地问道。
                昭点点头,稍稍镇定了一些,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说道:“画是法比安画的,诗是加布里尔写上去的。”
                我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加布里尔是死了吗?”昭的声音非常无力。
                “是的,就在他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死了。”
                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等了一会儿,昭的神色让我担心,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怎么办?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张画?又在这个时候送来?是好意还是歹念?我曾经希望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让昭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算不能彻底忘记,至少不要再触及尚在流血的伤口。现在看来,我的愿望太过幼稚,我们毕竟还是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那好吧,该来的终归要来,关键在于我们自己。
                我把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帮昭躺下,只在他头后面多垫上一个枕头,然后在床边坐下。“昭,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昭完全没有迟疑,立刻连连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昭是需要向人倾诉的,这些他都憋得太久了。


                97楼2014-04-02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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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看,这是你昏迷的时候,他们来看你,留下的。”我把昭的圣诞礼物悉数拿来,堆到他面前。“只是,我不太确定这些都是谁送的,你能分清楚吗?”
                  昭点点头,“他们昨天跟我说,他们后悔了。要是知道我会在平安夜醒来,他们就自己给我了。”昭指着帽子和围巾,“这些是教授和马丁他们送的,他们有人在缝纫组。”
                  “噢,这束花也是他们送的。”我把窗台上的那束假花拿过来。
                  昭望着那束花,感叹道:“做这束花,他们可是花足了心思,真是难为他们了。”
                  “可不是。我开始还不以为然,到底不是真的,不够艳丽。但是后来,我庆幸这不是真花。不然,它早就谢了,你根本看不到。”
                  “你知道吗?那些日子,我迷迷糊糊的,当真以为它们是真的鲜花。心想着,一定是上了天堂,不然,大冬天的,怎么可能会有鲜花盛开呢?”
                  我拿起那本圣经,在昭面前一晃。“昭,你不是会希伯来语吧?还是你已经信犹太教了?”
                  “哪里,我怎么会。”
                  昭接过圣经,轻轻抚摸着精致的羊皮封面,叹了口气道:“我昨天就对埃伦说,他们真不该送我这本圣经的。圣经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是啊,他们能够把这本圣经保存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入营时,犯人的一切私人物品都要被没收,特别是书、圣经之类,关乎精神、思想方面的东西。“我想,他们保留下来的圣经并不多。”
                  “据埃伦说,他们还有一两本。现在圣经是营里所有的犹太犯人共同拥有的,这次,他们是集体讨论后,一直决定把这本送给我。”
                  “他们是要通过这本圣经,送给你主的庇护和他们的祝福,你就收下吧。等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会借此学习希伯来语呢。”我努力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些,心里却又多了一份担忧:犹太人的圣经是属于严格查禁之列,一旦发现,不仅书被没收、销毁,持有人也将被逮捕,甚至直接处死。
                  “埃伦也是这么说的。”昭眉心舒展,神态安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层的危险,完全沉浸在朋友真挚的友谊和祝愿之中。“这个,也是埃伦他们送的。埃伦想得周到,知道我看不懂圣经,就给我一本看得懂的连环画。”
                  昭像孩子似的嘿嘿笑着,打开《格林童话》。忽然从书里飘出一张纸,昭拿起来,展开。
                  “这是······”我刚想问,只见昭拿着纸的手颤动起来,脸上的笑容冻住了,血色渐渐退去。当他抬起头,急切地问我“这是哪儿来的?”的时候,他惨白的脸色,惊惧而痛苦的表情使我的心紧缩起来。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记得谁拿来的······它是跟这些礼物一起留这儿的。昭,你认识这张画吗?”我艰难地问道。
                  昭点点头,稍稍镇定了一些,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轻声说道:“画是法比安画的,诗是加布里尔写上去的。”
                  我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加布里尔是死了吗?”昭的声音非常无力。
                  “是的,就在他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死了。”
                  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等了一会儿,昭的神色让我担心,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怎么办?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张画?又在这个时候送来?是好意还是歹念?我曾经希望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让昭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算不能彻底忘记,至少不要再触及尚在流血的伤口。现在看来,我的愿望太过幼稚,我们毕竟还是生活在这个环境之中。那好吧,该来的终归要来,关键在于我们自己。
                  我把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帮昭躺下,只在他头后面多垫上一个枕头,然后在床边坐下。“昭,如果你不介意,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昭完全没有迟疑,立刻连连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昭是需要向人倾诉的,这些他都憋得太久了。


                  98楼2014-04-02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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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那天凌晨,我在雪地里等了很久。我对自己说,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如果雪停了,就说明,我所做的还是有意义的,如果不停,那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结束!?”我不相信地重复道,“你是说······”
                    “是的,那时我真的希望。如果我不听警告,哨兵会帮助我结束一切的。”
                    天哪!没想到事实是如此残酷,我觉得头晕目眩,瞪大眼睛看着昭。虽然眼底有浓浓的、化解不开的哀伤,但面容是平静的,我确信,昭现在已经不再有当时的想法了。
                    “后来真的雪停了。”我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关键。
                    “于是,我又奢望起日出。如果可以披上那一天的朝霞,就太幸福了。”
                    “为什么非要等日出?雪刚停,你知道太阳不会马上出来的。”
                    “因为这对我来说,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
                    “看日出!”
                    我张大了嘴,却没有“啊”出声来。
                    昭对我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笑容太美,还是含笑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我直想哭。“这是我给自己保留的特权,是我一个人独享的。当我失去所有的东西时,自由,尊严,我还拥有它——每天的朝霞。当我站在空寂的操场上,迎来那一天的黎明,披上那一片霞光,我拥有了整个世界,一个光明、温暖、纯净、美好的世界。我并不亏,我还赚了,只是那一天,是最后一次。”
                    “如果我不来,你真的就一直等下去,直到哨兵帮你结束这一切?”
                    “是的。”
                    “为什么?既然光明、温暖、纯净又美好,为什么要离开它?”我抓着昭的手臂,吼道。
                    “我累了!如果我告诉你,我累了,你能够接受吗?”
                    昭的声音不大,却把我震得分不清方向。我摇着头,说不出话。
                    “我不怕累、不怕苦、不怕牺牲,但是一切必须有意义,必须值得。”
                    “难道你认为,你所有的付出都毫无价值。”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法比安死了,阿夫兰死了,拉尔夫也死了,还有那个小姑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我的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抗争和牺牲,不仅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连累更多的无辜者,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毫无价值的。既然如此,这个生命,虽说不会因此而变得罪恶,却也实在没有再存在的理由了。”
                    不,这不是真的。我在心里呼救。难道真的像恩斯特说的那样,昭累了,放弃了,崩溃了。这么说来,我并不了解他。
                    “那么回家呢?家、母亲、故乡,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昭没有回答,他根本没法回答,满眼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梗塞了咽喉。
                    我应该想到的,他累了,他无能为力了。我为什么这样心痛?因为我把他当成神,其实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的大男孩。
                    我握住昭的手,紧紧地,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对不起,昭。”
                    “为什么?”
                    “如果我那天叫住你,就好了。”
                    昭嘴角露出感激的微笑,对我来说,那是宽容。
                    “不,那天,你就已经救了我了。”
                    “难道那以后,你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谁都知道,在集中营里,死是最容易的了。”昭苦笑一声,“但是对我,却是那么难。我原想着,只要走到铁丝网边,哨兵就会开枪射杀我;或者,像申克说的,铁锤他们不会放过我。不管是怎样死,被射杀也好,被折磨致死也好,反正都会死。”
                    我把昭的手握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哀,莫大于心死。”难道那时,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但是他们没有给我任何机会,他们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派人轮流看着我。第一天,我想跑出他们的看管,却没有成功;到了第二天,我也跑不动了。那就这样吧,我想,最多再忍耐几天,总会死的。等死了以后,被推进焚尸炉,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99楼2014-04-02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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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那天晚上,我恍恍惚惚的,感觉到一丝清凉。我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小屋顶上惨淡、晃动的灯光;而后是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再后来又是满天的星斗。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一定会有日出,只可惜我再也不可能站在操场上了。我不免有些惋惜,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解脱了,又感到一身轻松。后来有人托起我的头,喂我喝水。我当时浑身疼痛,火烧火燎,这冰凉的清水对我无异于甘露琼浆。我贪婪地拼命喝,喝得太急,呛到了,呛得我喘不上气。那人解开我被绑在床架上的双手,扶起我,帮我拍打后背,又帮我把脸擦干净。我想谢谢他。他说:如果你知道,我一直都盼着你死,甚至非亲手杀了你不可,你还会谢我吗?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人是加布里尔。”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要窒息了。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什么?’加布里尔问。
                      ‘我知道那天是你给我盖的毯子,我当时还没有睡着。’
                      ‘那你为什么一点不动,也不告发我?’
                      ‘如果我所受的苦难可以消减你心头的仇恨,我愿意。’
                      ‘如果看你受苦还不够,我还要亲手杀了你,你也愿意?’
                      ‘愿意。’
                      ‘天哪!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都快把我逼疯了。’
                      加布里尔很激动,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就是这张画。‘你认识这个吗?’他问。
                      我点点头。那天,我看见法比安画这个,法比安开始说画好了送给我,但是后来他把画收了起来,我也没有问。
                      ‘你知道法比安是要送给你吗?’
                      ‘知道。’
                      ‘但是我不知道。法比安叫我在这上面空白的地方写上莱蒙托夫的《帆》,他说他背不出来。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用意,我写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要送给你。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我跟法比安在一起两年多,我们是多么的相爱,他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直到你出现。我嫉妒,我怨恨。不过请相信我,如果真的是法比安的选择,我只会祝福他,祝福你们。但是你背叛了他,你还让他死得那么痛苦,那么惨。直到他临死我都不能去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所以,单单让你受点苦是不够的,也应该让你尝尝他所受的折磨。仇恨不总是坏事,它能让人有活下去的勇气。我就是带着仇恨挨过一个个漫长,孤寂的夜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申克放弃了你,把你扔给了铁锤。我终于有机会报复了。’
                      是啊,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会把人变成魔鬼。第一天,加布里尔是所有人中最凶残的恶魔,但是第二天,我就只能远远地瞥见他。
                      ‘嗨!你干嘛闭眼睛,是鄙视我,还是可怜我?······我也鄙视我自己。我以为折磨了你,我的心就会平静了,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法比安,他的眼里再无爱意,除了蔑视,就是怨恨,以前是,现在还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加布里尔用力地摇晃我,非常痛苦,眼看就要崩溃了。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是我实在太累了,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好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加布里尔拿出一块玻璃碎片。‘认识这个吗?’
                      我看不清楚,但是猜也能猜到。
                      ‘这是法比安的眼镜碎片,我一直珍藏着。今天,我要用它杀了你,然后自杀。’
                      我费了好大劲,终于说出一声:‘为什么?’
                      加布里尔看着我,神色平静,联想起他正在讲的话,感觉很奇怪。或者,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亲手杀了你,我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在去见法比安之前,我总得为他最后做点什么。如果法比安真的喜欢你,我就更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我也不应该再让你在这里受苦。’
                      大概是疼痛与疲惫,我对加布里尔说的话一直反应很慢,这时却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力气。我跳起来,一下抢过加布里尔手中的眼镜碎片,向自己的手腕划去。
                      加布里尔被我吓坏了,他大叫着,‘你干什么?’抓住我的手腕。
                      我想我最后说的是:这下你杀不了我了,你该好好的活着。法比安爱你。
                      我以为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又被说话声和脚步声吵醒。睁开眼睛,阳关射进了营房,排得紧紧的三层重叠木床造成很多阴影,还有走来走去的难友,也有影子,只是这些影子是移动的。
                      为什么那个影子那么大,几乎遮挡了整个儿窗户。啊,是个人,是个难友,他为什么动来动去,却始终不离开原来的位置。不对,他还很高,高得头该碰到房梁了。我终于看清了:是加布里尔,他不是站在那儿,而是吊着,吊在房梁上。犯人们一次次从他身边经过,会碰到他的腿,于是他就在那儿晃来晃去。
                      我想叫人帮忙,却看不清那一张张来来去去的脸,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来,扶着床架挪过去,终于抓到了他。我想抱住他的腿,往上托。我想我什么也没做到,就倒下了。”


                      100楼2014-04-02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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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一个伙伴吊死在房梁上,所有人都熟视无睹,他们不想费神把尸体放下来,没有这时间,他们就在尸体边上走来走去,在尸体边上洗漱、吃饭,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比尸体多出一口气罢了。太阳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床架遮挡了阳光的路线,太阳照不到营房深处,也照不进那些囚犯的心。
                        我用纱布擦去昭脸上的泪水。“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远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敝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注:傅雷写于《约翰·克里斯朵夫》译者献词。)在深切感受昭的痛苦与绝望的同时,还有一点安慰:昭那双如玉般温润、清透的眼睛里,生命的火焰从来不曾熄灭过。
                        昭一把抓住我的手,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上昭真诚而坦荡的目光,我一时难以回答。说我爱他?从第一次在柏林火车站的月台上见着,就喜欢他?说我是个真正的T~XL,而他也是,所以我对他一直都存有非分之想?不!不行!直觉告诉我现在不是时候。不仅担心昭会拒绝,更担心会再次伤害他。
                        “为什么这么问?”
                        “埃伦他们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你不愿意吗?如果这违背了你的意愿,我真的······只有请你原谅了。”
                        “不是,马蒂,我是说,我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这在你们的观念中是可耻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但你没有,昭,你从来不曾真正的轻生过,你只是累了。不是吗?你一直在等待日出,等待希望。那天晚上,你抢过法比安的眼镜片,割了自己的手腕,不是轻生,而是为了救加布里尔。加布里尔说,只有亲手杀了你,他才能安心地去见法比安。那么既然他没能亲手杀了你,他就不能死。你当时就是这样想的。还有,你以为假如你真的想死,就凭我的力量,我们能救得了你吗?我们医生只能治病,却不能救命。假如你一心想死,就算是神仙也是无能为力的。”
                        “那么······”
                        “那么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不管累了,苦了,你都有朋友,有亲人,有我。”
                        “谢谢你,马蒂。不管我是否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永远不了。一个人死一次就够了,何况我在死亡的边缘已经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我知道,我现在的生命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就算我再有这个念头,我也无权这么做。”
                        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悲伤,我使劲点头,把昭的手贴在心口。


                        101楼2014-04-02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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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在坐下的一瞬间,恩斯特瞅准机会,对我小声说道:“申克回来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一惊!我知道申克要回来,却不知道是今天。恩斯特为什么这样紧张?难道……对啊,申克既然已经回来,该来参加晚宴的,那他人呢?
                          “他知道这儿……”
                          “我告诉他了,”恩斯特打断我,“他说马上来。”
                          哦,我点点头。申克应该不会一回来就去找昭的麻烦,这样的晚宴,他怎么肯错过呢?
                          开始上菜,白菜汤、蒸鲜鲑鱼、烤猪肉……我吃得很少,眼睛始终瞅着门口。
                          怎么还不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着见到申克。我心中忐忑,坐立不安,不知不觉便放下手中的刀叉。
                          “你干什么?”恩斯特不失时机地把香槟酒杯递给我。
                          “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想站起来,恩斯特立刻按住我,低吼道:“你疯啦!”
                          是啊,上尉正开始祝酒,现在是万不可以走的。我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冲恩斯特点点头,接过高脚酒杯。
                          后腰被捅了一下,回过头,上尉已经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我赶紧站起来。餐厅里很吵,我脑袋里嗡嗡的,听不清上尉说的话。也就是祝酒词,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我想微笑,却无法控制脸上的肌肉,那表情一定……瞪眼看着,除了上尉那含笑的、如剑般锐利的蓝色目光,便看不见别的,机械地碰杯,仰脖,一干而净,香槟入喉,囫囵吞下,品不出任何滋味。
                          上尉继续敬酒,恩斯特拉我坐下,餐厅里气氛活跃起来,留声机播放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进行曲及轻快地祝酒歌。有人跟着唱了起来。
                          你呀,你在我的心坎里,
                          你呀,你在我的灵魂中……
                          上尉已经走到“T”型桌一竖的尾部,一帮非常年轻的下级军官,脸色红润,头发金黄,香槟扫去了腼腆,上尉同他们一起,举杯高唱:
                          你呀,你给我带来多少不幸,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
                          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情深。
                          “不行!”我霍地站起来,“你帮我请个假!”
                          恩斯特惊慌地抓住我,“我怎么说?”
                          “随便什么!”我甩开恩斯特,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


                          103楼2014-04-02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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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踏上楼梯,头顶的灯光明晃晃地直刺眼睛,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假如没有医院以外的人来,这些灯是不会开着的。<?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刚到三楼,就听见从实验室虚掩着的门里传出那个再熟悉不过,阴郁而又嚣张,带着某种摩擦金属似的震颤的声音:“现在,你看到了,我的宝贝,这就是反抗我的结果……还有你这头犹太臭猪,你以为我是心软了,呸!留你一口气,只是叫你看在眼里,烙在心上,带到地狱去。告诉那些蛆虫,谁是主人,什么叫作征服……”
                            “乓!”我一脚揣开门,迎面撞上跑来的迪特里希下士。我根本不想跟他废话,抬手就是一拳,正中面门。中士向后倒去,我看也不看,径直冲向里屋。
                            “怎么样?宝贝,想我了吧?是不是很怀念这种感觉……”里屋的门大开着,申克的话想不听都难。
                            “住手!”我大吼一声,冲进去,立即愣住了。
                            病房里一片狼藉,桌子翻倒了,椅子摔成了碎片,医疗器械散落一地,玻璃的,不锈钢的,搪瓷的,还有圣诞树及床上的被子……
                            埃伦躺在墙角,面如死灰。他是来照看昭的,难道……
                            昭赤脚站在地上,抓着床架的手臂明显地颤抖着。申克站在他身后,嘴贴着他的耳根,一只手拦腰抱着他,另一只手,我看不见,应该是在昭长长的衬衣下面。申克的脸使劲往昭的脸上挤,逼得昭不得不向一边转过头,却没有办法避开。昭紧闭着眼睛,紧皱双眉,额头上的汗水正顺着鬓角、面颊往下淌。痛苦、厌恶、愤怒和坚持,昭咬紧了牙关。虽然只是侧面,也可以清晰地看出昭脸色发紫,嘴角挂着一缕鲜红的血迹。
                            听到我的叫声,申克居然没有转过身来,甚至都没有朝我这边看一眼。
                            “申克!你在干什么?”我又喊了一声。
                            “圣诞快乐!长官!” 申克这才带着一副夸张的,惊恐、卑屈的表情转过头,嘴上却说道:“哦,对不起,长官,我现在正忙,恕我不能行礼。”
                            “什么?!”我汗毛倒竖,手脚发麻,感觉眼珠子都快要冲出眼眶了。“你竟敢……申克!你忘了这是地方什么吗?”
                            “啊!我忘了,这是您的地方……但是,我控制不住,长官。您知道,我有多想他,我有多后悔。我倒是真要谢谢您,长官。我一回来,他们就告诉我,是您救了他。你也是想谢谢中尉的,对吧,宝贝。”
                            我看不见的那只手终于拿出来了。申克掰过昭的脸庞,伸出舌头,不紧不慢地把昭嘴角的血一一舔去。
                            我这才注意到:昭慢慢变白的面颊上,几道明显的红印。还有他的胸前,白衬衣上也有好些血迹。
                            我脑袋嗡嗡的响,全身的血液直往上冲,头就快炸了。“住口!少尉,说话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厉声喝止,申克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哦,是的,我确实太急了,长官,请原谅,我们这就走。”说着,申克便把昭往外拖。


                            104楼2014-04-02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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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申克摔门而出的同时,我一下没有坚持住,同昭一起跌倒在地。<?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昭!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我看着怀里那张苍白的脸,心痛不已。
                              一会儿,昭缓缓睁开眼睛。
                              “你怎么样?他对你做了什么?”
                              昭微弱的声音道:“不是我,是埃伦。”
                              “埃伦,天!”我忘了!我后悔莫及,赶忙把昭放到地上,跑去埃伦身边。
                              这时,我才注意看埃伦。刚才是因为他穿的衣服,我一眼就断定是他,但其实埃伦已经面目全非了:眼镜掉在一边,一个镜片碎了,另一个干脆只剩镜框了;满脸的血,额头、眼角、嘴唇都流血了,左耳朵里流出更多的血。
                              “埃伦。”我想扶他。
                              埃伦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赶紧停手。
                              “能告诉我,你伤哪儿吗?”
                              埃伦微微摇头。
                              “来,埃伦,让我给你检查一下。”我试图解开埃伦的上衣,一只无力的手阻止了我。“埃伦!”
                              “不用了,长官,不必麻烦了。”
                              “不!埃伦,你要坚持住,我能救你的。”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谢谢你,长官。”
                              “不!”
                              埃伦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了。”
                              “谁?”
                              “我妻子。当年,劳拉去世的时候,我也想跟她一起去,但是她不让。”
                              “埃伦。”
                              恩斯特跟我说过埃伦妻子的事情。当年埃伦和妻子劳拉被关进集中营时,劳拉已经怀有身孕。在集中营里,孕妇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即拉出去枪毙。开始,劳拉想尽办法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但是由于极度的营养不良和劳累,劳拉得了严重的妊高症,到妊娠后期,全身浮肿,频繁发生惊厥,眼看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埃伦不得不铤而走险,向营指挥官坦白自己妻子怀孕的事实,并且恳求给他们夫妻一个机会,作为交换,他愿意到营里的医院当医生,去做那些连党卫军军医都不愿意做的最残忍,最肮脏的事情。
                              介于集中营非常需要埃伦这样有经验的医生,营指挥官同意了他的请求,给了他们夫妻一个机会,但是上帝没给。埃伦给妻子做了手术,及时终止妊娠。当劳拉苏醒过来时,埃伦骗了她。埃伦告诉妻子,孩子出来前已经死了。其实孩子是活的,他还呼吸过,只是他太弱小了,弱小到没有力量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没有力量喊一声宣告自己的到来。对于孩子的死,埃伦有心理准备,孩子总归是要死的,但是妻子,他也没有保住。终止妊娠后,劳拉的妊高症得到了缓解,可营养不良和感染最终还是要了她的命。因为埃伦没有药。埃伦无权使用任何药物,除非党卫军军医同意,而当时的党卫军军医不同意。
                              一个没有任何药物可用的医生能干什么?埃伦所有的努力只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死去。埃伦悲愤之极,万念俱灰,他想死,想跟妻儿在一起。
                              “劳拉说:不管怎么样,你是个医生,还有好些人需要你,你不能这样死,不能这样死得毫无意义。……于是,我就活下来了,为了让死变得更有意义。”
                              “那你就应该努力活着。”
                              “可我太想她了。三年了,我越来越想她。……幸好,这次死的还算有意义,她该不会怪我了。”
                              “埃伦,我不能!让我帮你吧……如果不行,我送你去慕尼黑……”
                              “不!你不能为我再冒险了。这不值得。”
                              “埃伦,没有谁是不值得的。”这是昭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爬过来的。他身后的地板上是一串斑斑驳驳的血迹,他裸露的大腿上也是血迹斑斑。昭握住埃伦的手,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而左右摇晃。我抱住他,让他靠在我怀里。
                              “谢谢你,昭,我的伤,我清楚,没办法了。不要难为中尉,他是好人。”
                              “可是,埃伦,你让我怎么……”
                              “不要这样想。这不仅是你我的命运,这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整个人类的命运。”
                              突然,埃伦一直捂在腹部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我赶紧握住。
                              不知道埃伦哪里来的力气,把我跟昭的手拉过来,叠加在一起,紧紧握着,空洞的眼神突然变得热烈,充满温柔、怜爱、期盼。“愿上帝祝福你们!”


                              106楼2014-04-0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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