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着刀子一般的烈风凌迟着迎风鼓起的黑袍，噗噗噗得如同冷器入体的翻飞声落在很远的身后，被飞速退却的条线型景物切割得七零八落。
饶是在这样极限的速度下，依旧能清楚感受到那双银眸落在身上时的冰冷，犹如芒刺在背。
身侧被黑色大氅遮盖的人影毫无知觉的任他掐着脖颈疾行，这也是令对方忌惮着不敢过分靠近的缘由。
然而终究……
莱特旋身绕过一座尖耸的教堂，足尖抵住石壁的刹那自由落体。
头顶传来石块被轰碎的声音，扬起的粉尘与落石带着余威四散开去。
身体卯劲扭转，后背朝地的同时右脚借势旋过半周踢中一块拳大的碎石，逆向驰腾着袭向躁动之源。
眼角的余光笼络四周，莱特不作迟疑地矮身一滚，蹿入一条黑暗的小巷。
几点昏黄在夜色中点燃，有犬吠声不断。
就算是深夜，但这般动静也会引来人类的好奇与窥伺。
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如他一般的顾忌，横冲直撞地毁掉所有阻碍前进的物体，阴魂索命般紧随不放。
再远一点。
偏头闪过呼啸的断木，右耳一热，虽然眼角与肩周传来剥皮似地火辣撕痛。
身形以锐直的角度的急拐，迎面撞碎的落地窗碎裂一地，反射着北地皎洁的月光，下一秒，尽数被黑袍刮带的劲风卷起，直直刺向某处。
再远一点……
袍下的右手挥甩间身体顿然腾空，荡挂般向远处掠逃。
血肉撕裂感袭来的即刻，莱特当机立断猱身而上，沿着垂直的壁面蹬踏几步，猛地弹越出去，墙面应声而倒，碎石翻滚。
复又见月空朗照之时，再度驾着风声鹤唳垂荡开去。
整个脊骨都似要化作齑粉的余悸令他喘息不止，然而这场逃亡却无法因此停止。
再远一点……
远一点……
攥力的右手突然一空，在卒感不妙之时，左脚被遽然曳拖住，随后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将他甩扔出去。
尽管如此，在受制时也并未放松锁喉的左手。
后背不断受到撞击，身体震痛到无法克制疾退，轰鸣不止，乱石飞滚，直到被嵌入一方石壁才将带起落下的石屑，佝偻着身子跪落在地，呕咳出声。

“哼。”
银眸的主人落在不远处，闲庭漫步般走来。
莱特发力钳制住手中的人影，紧盯着他，“咳咳……站住……咳咳……”
“许久不见，莱特。”
里卡鲁多停下脚步，周身浸在凄迷的夜色中，唯有一双银眸咄咄逼人般不可直视。
“你总不会是专程来叙旧吧，里卡鲁多。”
平复下胸口的血气翻涌，莱特从容地站起身。
“留下她，我可以放你走。”
不容置疑的声音一如其主，步出阴暗处的他周身漆黑，就连皓月也无法映亮。
“龟缩在北地的你，是怀抱如何的勇气才敢说出这番言论？”
莱特将破碎的兜帽撕下，露出其下平凡无奇的脸。
“即使激怒我也无济于事。”
一眼就看穿对方的意图，里卡鲁多继续道，“就算比之我们任何人都更早地觉醒，投靠组织多年，你仍旧只是区区的NO.7而已。”
“还是说，”挑了挑眉，“组织已经放弃战士，改而研造觉醒者了。”
“组织既然有能力制造出你们，自然也有方法克制，”莱特咧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北地肃清是迟早的事。”
“你如何笃定呢，就凭借你多年来并未长进的实力麽。”
里卡鲁多跨前一步，玩味似地看着他，“身为觉醒者却屈身组织，自甘利用地扮演讨伐者的角色，该夸奖你尽忠职守麽。”
莱特收紧左手，冷寂的夜色中，骨骼压迫的声音清晰可闻，“看似咄咄逼人的背后，早已乱了阵脚的你，无非是顾左右而言他。”
诡谲地一笑，莱特继续道，“是因为她麽，与伊斯力何等相似的容貌，里卡鲁多，难道你对……”
“自乱阵脚的人——”
突然响彻在耳畔的声音，和在大张的惊愕双眼中缓缓落下的黑发。
莱特浑身一颤，剧痛令他的行动稍慢一步，代价便是整个被黑发男人撕裂的肢体。
里卡鲁多随意地收回手插进口袋，看着他接下去道，“是你吧。”
黑袍因莱特的动作翻飞，原本属于左腿的部位空空荡荡。

睨了一眼似乎毫无知觉瘫倒在地上的黑影一眼，正要动作的莱特被跨出一步的里卡鲁多阻拦。
看着对方寡淡的神情下不着痕迹的杀意，莱特缓缓勾起唇。
俯卧在地上的黑影暴起，扬起的黑色布角遮蔽了月光，陡然袭来的暗色下，凶器乍现。
电光火石间，里卡鲁多反手一扬，接住落下的刃口，紧随着向下压转剑身的动作，转过半周的右身猛然踢中握剑之人。
倒飞出去的身体背着光，只能看见一头浅色的金发被月光染作霜白。
“女性战士……”
里卡鲁多话音未落，战士在半空中的身体忽然一顿，像是被一股奇迹般的大力拉扯，竟然莫名地突破本应朝后撞击的轨迹转而向相反的方向朝他直直冲来。
“什麽……”
吃惊地微微睁大眸子，身体却已然做出了反应。
然而因着适才的情形太过超出常理，里卡鲁多用闪身退避取代冒然接下攻击的举动。
战士似乎察觉不到疼痛，目眦欲裂地继续握着大剑拼尽全力般挥舞。
他在剑影缭乱中连连退避，身下的石地因为对方紧咬的攻击落空而悉数碎裂。
余光瞥见因不断退身而逼近的高塔，里卡鲁多蓦然提速向后一跃，企图利用建筑制造对方的死角。
视线里突然失去战士的身影，头顶的啸声令他警铃大作。
发力的右手眨眼间变作巨大的兽爪如切腐般插入地面，借此改变原有的意图。
地面被撕裂出一条深痕，似血肉翻卷般露出凹凸不平的石块。
仅几寸之外的原目的地落下闪电般的剑光被轻而易举地毁坏，但攻击并未因此而消停半刻，身着白色铠甲的身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继而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直觉贴地翻身一滚，恰好避过风驰电掣般的银光。
里卡鲁多眯眼，“原来如此……”
这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撑地翻跃，看似滞空而露出破绽的身体骤然扭转，利爪出乎意料地抓向某处。
说时迟那时快，本应破空砍下其右手的剑刃竟然落空，白色的身影也随之一滞。
利用这个间隙，里卡鲁多莫名划抓向虚空，随后身体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向某处。
身后的白影浑身一震，以极快的速度追将上来，手中的大剑横劈而来。
“果然。”
利用霎间的提速跳跃和在布满半空的“线”上行进营造出视觉死角和突然消失的错觉，并且频频借此发动奇袭。
里卡鲁多眯眼，如同之前一般发力抓向身下的地面，石块崩裂间，骤停的身影不作迟疑地迎上白色的战士。
一朵游云忽然遮掩去盘月的半身，皎洁的光芒黯淡下来。
血色喷溅的同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点点艳色毫无规律地绘撒在地上，染血的锋利兽爪甩落血滴。
里卡鲁多冷淡地看向被上下撕裂成两半的战士，银眸比之大剑愈加冰冷。

“糟糕，”莱特捂着伤口从乱石中起身，“动静太大了。”
站在不远处屋顶的里卡鲁多微微仰头看向某个方向，比人形时略显沉闷的声音传来，“来了。”
“什么？！”
几乎是同时，莱特也察觉到了从远处疾驰而来的熟悉的妖力。
——欧茜里斯！
该死的，明明按照计划由自己诱敌，而她带着……
等等！
醍醐灌顶一般，莱特醒悟。
里卡鲁多是打算……！
不论是之前假意撞入陷阱还是此刻故意制造出如此大的动静，他的目的分明只有一个……
十指怒张急扯，遍布的线眨眼间涌结成网截断对方的动作。
“休想！”
被制止的里卡鲁多冷冷睨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将这近乎以卵击石的举动放在眼里。
失却对方踪迹的莱特懊丧地狠狠捶地，抠着地面的手指收紧，长年压抑的妖力爆裂般尽数释放。
肉眼难见的引线无止境般瞬间蔓延伸展开去，平凡无奇的脸上似有流光浮动，然而一眨眼便细裂成无数纤细消失在原地。

“主人……”
携夹在身侧的人影毫无征兆地挣扎起来。
欧茜里斯察觉到远处本应微弱的妖力仿佛是奄奄的火焰被浇淋上烈酒，霎时焰光大作、滚滚燃灼起来。
似这般倾尽全力焚烧自己的妖力令她陌生，也夹带着一丝内心深处的不安。
突来的劲风袭面，直觉危险时已是晚了一步。
只觉得左手从肩头到指尖一阵彻骨的疼痛，仿佛从骨肉中硬生生抽出了什么东西。
欧茜里斯咬牙，于不明的困顿中迅雷般抽出大剑横斩而出。
双眼被疾风吹刮得难以睁开，却听闻犹如金属撞击的刺耳响彻耳畔。
温热的液体从耳廓流下。
“趴下！”
熟悉的声音炸开。
欧茜里斯怀抱紧身侧的温暖就地一滚。
嘭嘭嘭——
紧随着身后传来数道短兵交接的声音。
“主人……”
阿诗莉轻握住她衣角，在她怀里瑟瑟地发抖。
欧茜里斯无暇顾及，只是撑着扯断的左手肘部飞快地起身向后望去。
在那碰撞在一起暴虐的妖气团中，有密密麻麻的线交织缠绕在一起，具现而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而另一道模糊的身形不断穿梭其间，将时不时涌结具现的引线粉碎撕裂。
举动间激扬的尘埃与漫雪撞击形如风暴，也令她清楚地意识到彼此的悬殊。
扫视过四周，飞快的将阿诗莉安置在一堵矮墙后，欧茜里斯未留下只字片语便提剑冲过去。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身体，受阻之时也清晰地传达了对方的意志。
——不要过来！快……
欧茜里斯几乎可以想象到莱特浓重而严肃的神情。
“闭嘴！现在不是唬弄我的时候！”
欧茜里斯果断扯开缠住自己的线，剧烈喘息间妖力决堤，皲裂的皮肤细碎从脸上剥落，而本应残缺的左手已完好如初。
——快走！
“吵死了！”
高高跃起，毫不畏惧地提剑斩冲进那团混乱的中心。
击空的剑痕却将交缠的双方切裂开来，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各自疾退。
算上那堵阿诗莉藏身的矮墙，彼此占据的方向顿成三足鼎立。
显然对方即使在战斗中也获悉了欧茜里斯的小动作，却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有意不波及到那里。
“太乱来了！”
拧结的人形将欧茜里斯拉扯到身后，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前方。
“就凭现在这副可笑的样子麽？”
欧茜里斯挤开他，双手握住剑柄毫不畏惧地直面里卡鲁多。
迎风而立的白色身影披风猎猎飞扬。
挺直的脊梁与坚毅的目光具是一副毫不退避的姿态。
神色异样地看着欧茜里斯的侧面，莱特不由得一凛。
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初那个小女孩竟然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一叶障目。
关心则乱。
“呵，”他突然笑出声，“我明白了。”
“一起上吧。”

晃眼的剑芒频闪，盘虬的肌肉早已撑破衣衫，手臂挥舞间能看到其上凸起的青筋。
长剑一削，被对方轻巧地避过。
欧茜里斯的金眸紧锁对方，口中发出低吼。
跃上半空急速俯冲，高举过头的大剑以惶惶之势斩裂虚空。
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笼罩住对方，与空气快速摩擦的剑身几不可见。
里卡鲁多扭身，利爪暴涨。
意欲刺透对方身体的爪刃被无形束缚难进半寸。
抓住这丝机会的欧茜里斯没有迟疑举剑便砍。
与其一起发难的是陡然间拧结成臂粗的线，直夺里卡鲁多的四肢。
冷笑一声。
被围攻的兽型下肢一沉，弹跳上空，跃落而下。
尚未触地，正下方破土而出的大把引线牢牢捆缚住里卡鲁多。
冷意与危机步步紧逼。
不作他想，利爪交错抓向自己的双臂将束绑除去，几乎是巨爪恢复自如的同时抓握住砍向他肩膀的寒刃。
另一只暴涨的爪刀在欧茜里斯立察不敌抽身而退时在其胸腹留下可怖的血痕，血液迸溅。
源源不断的线层层攀援上身体，里卡里多骤提妖力，朝下方猛力一抓一掀。
仿似倏忽失去生命力的线委垂下去，然而更多的涌结在四周虎视眈眈地朝他扑将而来。
欧茜里斯蓄力许久，抓住一个时机便自侧边的死角蹿突出来朝被逼得无措的兽型砍击。
剑身传来的巨大反震力令她的双手发麻。
而更令她讶异的是对方竟然预谋般夺下控制权，反利用她的剑刃截断引线，脱身而出。

可恶！
竟然被利用了！
再这样下去，不仅办不上忙，还会拖累别人。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纵容这样软弱的自己……
持续解放妖力的舒畅感觉流走于全身。
世界仿佛一瞬间离她远去，光和声音都变得遥不可及。
被放慢无数倍的景象在欧茜里斯眼前，仿佛伸手就可以轻易搅乱。
“欧茜里斯！停下来！停下来！”
谁？
是谁的声音？
新鲜而酣畅的感觉令胸膛也忍不住愉快地快速起伏，断断续续地呼吸。
这种快乐的感觉，为什么要停下来……
“听到没有！停下来！欧茜里斯！！”
好吵。
是谁在吵？
“主人……呜呜呜……主人……”
有个跌跌跄跄的人影朝她跑来。
奇怪。
明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作。
为什么只有脸是模糊的呢……
“主人，主人……”
好吵啊。
吵死了！
烦躁地将手中的物什向前一送。
兵器入体的声音如同炸雷，极乐的感觉倏忽远去，而与之相伴的是，所有的感官都尽数归来。
血的味道与双手的温热同时传来。
欧茜里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自己的剑刃穿透的阿诗莉。
“主人……”
阿诗莉的双手包裹着她的，胸口的利刃没柄而入，火一样的液体不断从伤口处涌出，令欧茜里斯烫手地松开剑柄。
包覆双手的温热固执地握紧，阿诗莉靠近她，似啜泣似喟叹，“主人。”

一直留意那处的莱特在心中暗吁一口气，双手一张。
眼花缭乱的线狂舞在空中，却牢牢地将适才一直想冲过去的里卡鲁多拦截下来。
看，这么多年窝藏在组织中，我也并不是丝毫没有长进吧。
莱特想这般揶揄地开口，却因来自彻骨的疼痛选择缄默。
察觉到对手冰冷质感的银眸一直注视着某处。
莱特轻笑一声。
消散在原地的身影陡然间出现在里卡鲁多身后。
在线刃即将划破对方皮肤的那瞬，眼前的身影突然消失。
随即身上的剧痛便又多了一分。
他不得不钻进地下隐匿自己。
今夜朗月高照，漫天的星辰似是有人将各色宝石镶嵌在夜幕上，晃眼得令人无法逼视。
多年前联手干掉复数的妖魔后脱力躺在星空下敞怀大笑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然而转眼就被莱特从记忆深不可测的鸿沟抛下，连回声都未激起。
长线一绞，带着凌然的杀意。
灵巧地避过攻击，腾身后落地，闪着寒光的利爪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所在。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已是避无可避，被抓碎的一霎只来得及逃脱出其中一缕。
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凝结的身影相较之前已是稀疏了不少。
唯有莱特自己清楚，这场战斗中自己所耗损的究竟是什么。
白辉贯穿身体，仿佛记忆的脉络被雨水冲刷，露出其本应清晰的脉络。
也是这般的皓月当空下，压抑逼迫到极致的欲望越过雷池，猛然间理智全失，唯有腹中的饥饿空虚感驱动自己的身体。
再醒来时，尸横遍野。
恐惧暴睁的眼，不甘挣扎的残肢，耗尽生机的血液……
他甚至分不清这是那些已失去生命的人的样子抑或是他自己的。
只知道那一夜，当庞大如山的惊惧下，他再也无法坦然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而就在那一刻，稚嫩的啼哭惊飞了啄食的腐鸦，在充斥血腥与死寂的村落中清晰可闻。
他找到了那个从地窖中爬出的小女孩，遍布泥污的脸涕泪纵横。
就像闪电撕裂穹苍，他的生命突然有了为之继续的理由，哪怕只是黑暗中那一点将熄未熄的荧烛之光。
颤抖的手托起稚童柔软的身体，他抱着这唯一的存活的女孩回到了组织，也抱着必死的决心。
回望时，欧茜里斯已是护住阿诗莉重新握剑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的光芒似曾相识。
那曾经啼哭不止令他手足无措的女孩已经成长到了如厮地步。
已经……
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罢。

纵足跃过他的身影在堪堪落地之时，早已蓄势待发隐匿地下的线瞬间合拢，多股旋转犹如土龙的股线紧随其后破土而出。
“陷阱！”
皱紧双眉的里卡鲁多短时受制。
欧茜里斯握紧手中的剑，明白在这种情形下机不可失。
跨越出去的身体凌空飞驰，在跃起的制高点骤然下落，连带用尽全力劈下铮亮剑刃。
再不抑制，尽数释放的横暴妖力陡然间形成旋转风暴将四周的一切都阻绝开去。
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莱特与欧茜里斯身不由己地被击退。
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俱能看出毫不掩饰的讶异。
仅凭妖力就……
可恶！
忿忿不平地捶地，但饶是如此，欧茜里斯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她与莱特联手，战胜对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把阿诗莉留下，”银眸俯视般地看着他们，里卡鲁多突然开口，“你们走吧。”
“不行！怎么可以……”
一把制止欧茜里斯，莱特正要开口，却猝然发现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
“快走！”
话音未落，在空中疾驰而来的黑点如迎风暴涨一般眨眼间变到眼前。
——竟是等人高的巨矢！
仿佛携夹雷霆之怒的巨大箭矢瞬间没入雪地，只一瞬便平铺开去，地面尽数龟裂无一完好，劲风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而目的显然正是……
里卡鲁多震惊地睁大了眸子，回身望向某处。
“走！走啊！”
瞥见欧茜里斯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不动分毫，莱特急怒交加。
双手快速张弛，空中闪过缭乱的银光，将袭向他们的箭矢绞碎在空中。
而他则被巨大的冲力击得后退，脚下的雪地上一道深深的曳拖痕迹。
然而未及他们放松，下一波箭矢便如死神挥舞的长镰般又霎时出现在天际。
身后传来阿诗莉的哭泣，无暇顾及她，急喘的莱特只来得及跨前一步将欧茜里斯挡在身后。
眼前掠过一道极快的黑影，银色的眸子在交错间如同锋芒。
随即左肩猛然一阵剧痛，莱特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得向后倒去。
欧茜里斯闷哼一声，被疼痛粗暴地拉回思绪，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眸子，“莱特！”
从远处凌空射落的劲弩居然穿透了莱特的肩骨复又刺入欧茜里斯的肩头。
“快走！”
莱特用力拔下箭矢，由丝线组成地身体竟丝毫没有如之前一般复原。
“不……”
“住口！”
怒斥她的莱特撑地半跪在地上，疏漏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的涣散。
“快走！他……他来了！”
察觉到什么的莱特催促着欧茜里斯，缠绕上她身体的引线将她带离原地遁逃出去。
“莱特！！”
欧茜里斯大叫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制止刹那远去的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中疾射的劲弩铺天盖地尽速朝他落下。
里卡鲁多在几乎够碰到阿诗莉之前，发现对方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陡然向后飞离出去。
顾不上追击的他紧锁巨弩的轨迹意图躲闪，却在忽然间发现莱特的身体顷刻间解体在原地。
眨眼间天空中出现一张占据半壁天空的大网，肉眼可见的细密到几不可分，兜笼住射落的弩箭。

远处徒步而来的身影，似曾相识的场景。
带着温暖笑意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甫一出口便制止了里卡鲁多去往某处的动作。
“不用追了。”
“为什……”
正要疑问的里卡鲁多偏头震恐地看到银发男人化作弓箭的右手变回人类的模样，而飞旋射出的劲弩刮裂过他的身侧，疾风吹得他的毛发尽数倒伏。
“不——”
瞬间消失在原地的身形追着弩箭而去。
银发男人双手拢入袖中，抬首望向天际。

啸声尖锐的劲矢刺破虚空，尽数被那道纤细的身影挡下，尔后稍减其势向后洞射而去。
这微不足道的阻力却让更远的地方的另一道身影能够轻易闪避开箭矢。
稍稍停顿的白色身影似在踌躇，然而终究朝远方继续遁去。
将这些印入眼帘的里卡鲁多心中遽然腾升起强烈到难以掩饰的情感。
被洞穿的身体重重落地，未激起雪漪，只有一声沉闷的钝响。
身下绽开大朵艳丽的花，徐徐蔓延开去，也朝积雪的更深处渗入。
里卡鲁多的双膝触地，矮身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污垢。
伸出的手被握住，原本紧闭的眸子已经半睁，柔和地看着他。
“里卡……”
阿诗莉开口，吐字清晰，“你是里卡麽？”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重重一颤，心脏剧跳。
失却血色的手抚过他的非人的脸颊，轻覆在眼睑上，“我记得这双银色的眼睛……”
“你……记得？”
里卡鲁多不可置信地低声重复。
“伊斯力……他……”
呼吸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似乎异常吃力，停顿了许久方才接下去：“他……在哪里……”
心中某处传来陌生的撕裂痛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告诉她所谓的真相，譬如那些肮脏的实验，又譬如此刻她身上的伤口。
这种无言晦涩的矛盾下，他选择了缄默。
“下雪了……”
阿诗莉移转视线，微微伸手去接不知何时飘起的飞絮。
“阿尔方斯的雪……好美啊……”
里卡里多沉默，用手捂住那些流血的伤口。
“不要费力了……”
她偏头，微笑起来。然而那个笑容却如同火色下的萨缇拉耶，散发出灼灭前的淡淡清香。
“这里的伤口……是没办法痊愈的……”
苍白的手摸索上自己的额。
那里有一个指粗的箭孔。
诚如她所言。
然而他仍是固执地将掌心贴在伤口上，按捺住，仿佛这样便可以挽回什么。
“白银之王……我的弟弟……已经……再也不需要我了啊……”
银眸堂皇地睁大，巨大的震撼使得他想要倾吐。
但脑海中空白一片，只有陌生未知的情愫海潮般翻涌，哑口无言。
“吓到你了吧……”
吃吃地笑着，她眼中的光芒渐弱。
“所有的事……我都记得……”
“里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麽……”
“我不会答应再替你保护他了。”
他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
“不，”她轻轻摇头，“他已经……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阿诗莉的视线穿过他投向某处，笑容明丽，仿佛日光下的一泓清泉。一笑之间，洗去所有的苍白。
“你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留我……一个人呢……”
握紧了她的手，里卡鲁多不由得凑近她，以额相抵，一如之前她时常对他做的那般。
“里卡……喜欢……”费力地睁大眼睛凝视他，“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看到……看到我……”
充盈在眼眶的液体滑落，隐入鬓角。
阿诗莉用微薄的力量推就他，呼吸微弱游丝，“走吧……我……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一直……一直……”
里卡鲁多无法说话，只能深深地注视她，像是要看透她灵魂的颜色。
直起身，缓缓松开手。
飘飞的六花迷了眼，令万物湮灭成黑白。
有一些东西，随着他亦步亦趋，在极深极深的地方碎作齑粉，洒落在心的虚海。

星月暗沉，长风当空，乖张的毛发逆乱飞舞。
半醒半寐间，背驰的身影依稀变成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哪怕闭上眼，也能轻易地描摹出独自屹立在风中黑发飞扬的他。
困意袭来，眼前的世界模糊黯淡。
好似氤氲而起的大片大片浓稠墨黑，连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一并化雾而去。
“好想回到……萨缇拉耶啊……”
银色的长发披落满身。
所有的血污被新雪覆盖。
梦呓般微不可闻的声音消弭在朔风中无迹可寻。
雪色的天与地间独自仰卧的女人，半阖的双眼注视着某个方向，在旋转落下的点点纯白中停止了呼吸。

“你仍保持着人类之心麽。”
黑发的清俊男人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侧首问他。
“怎么会呢，那种在觉醒时便摒弃的东西……”
他矢口否认，话语被对方截断。
“你在害怕些什么，伊斯力。”
常年对他以君臣之礼相待的男人，突然咄咄逼人。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的行踪，以及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拉近彼此的距离，他以毫不粉饰的恶意回击对方，“她的身体里，埋入过我的血肉。”
银眸猛然看向他，锐利到不可逼视，似一只野性难驯的兽。
“里卡鲁多，”暗潮汹涌之中，用比往日低沉的声音唤出对方的名字，他微笑，“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对视良久，对方朝他微微躬身，随即退下。
“是的。您之所想，即为我之愿望。”
错身的瞬间，传来对方低低的声音。
“她想回去，回到萨缇拉耶……”
再欲开口时，对方已经走出很远。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气势恢宏的巨大人马矗立在空地上，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峻峰。
对了，是那一日，是自己亲手杀死唯一血亲的那日。
而那个曾是最贴近自己、唯一一个能够被称为“友人”的存在，也早已葬身在了冰与血的北方。
周围传来的低低咆哮拉回他纷涌的思绪。
被粗糙缝合的的东西包围着他，躁动在四周，企图将他拆吃入腹。
银白的帝王面容肃杀，马蹄起落间尘埃弥天。
多年来流连在南地的自己，究竟为何会有如此执念……
能够轻易洞穿对方要害的攻击总在恍惚下落空。
身体被撕咬的疼痛给了他活着的感觉。
心仿似被剖成两半，一半追寻真相，一半却欲盖弥彰。
那个看似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孩子，和怀抱强烈执念想要变强的少年，令他似曾相识。
仿佛许久之前，曾有人那样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相伴自己左右。
身体的疼痛来的迟钝，或许是多年来已然麻木。
巨剑龟裂、失去前蹄的他重重倒在地上。
吞噬者争先恐后地攀附上身体，大快朵颐。
他垂目，端详着她们。
每一个，都有着相似的眉眼。
伊斯力放弃所有的抵抗，征询似地看着她们，好像在问是否满意。
想要麽，全部，都给你好了……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那些熟悉的脸以粗暴而血腥的方式恶狠狠地唤醒他不愿去想的过往，不愿去背负罪孽。
曾经孤身折返去寻找却一无所获。
那时的他就知晓，那个人的尸身大抵是落入了组织手中。
而此刻，亲手造就的不可挽回的悲剧化作无坚不摧的刀刃，冷酷地捅入最柔软的部分。
这场裁决已迟到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