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初夏,恰是赫丹一族最为水草丰美,牛羊遍地的富庶时节。赫丹王族徙呼伦湖畔的上京御猎,恰是在此时料理诸事,哪几个部族该亲近,哪几个部族该冷遇;哪几个老将该解甲,哪几个勇士该提拔,皆看此时风吹碧草是何向,明眼人也就知道该怎样来做事。
——一切不过为至冬季南下掠夺之时无后顾之忧。
这一日老六自王帐中出来,问过了侍奉的奴隶,自到湖边来找龚箭。湖畔之侧景色极佳,却被他“的的”马蹄所踏。只见盖地青草之上,唯有龚箭盖在身上的那一袭黑袍,银色所刺的蛟龙奔腾纹样,在光下愈发夺目。而睡态却是与之恰恰相反的安详,似是噙了一缕金光,双眸上如黑蝶轻合双翼,好梦沉沉,让他不忍心再去惊扰。
老六在此停了这一瞬,不想龚箭翻了个身朝他一哂,笑言道:“怎么不过来?”
老六下马,一时极尴尬地言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龚箭坐起身来,左手抓了披风去抖落身上的草屑,向远处眺道:“父汗要你来叫我回去?嗯?”还不待老六回答,又道:“怎么没人告诉他,我对额尔济部二十未嫁的老居次没想法?”
额尔济部的大居次年已二十,先前定了两次亲,可都还不待行礼夫君便早逝。无奈之下,请了人来卜命,竟言道居次命格无双,非王者不可压制。额尔济部首领扎其此回便将其带至上京,赞都可汗欣喜大悦,意欲让她来做这太子大阙氏。
老六答道:“你这张嘴真是毒,好歹也是额尔济部的大居次,大阙氏所生,命格无双,不算辱没了你。”他凑近龚箭,“更何况不过是个摆设,你未来必定不会仅止于这草原上的汗王,到时美人如花,纳多少姬妾也没有关系。”
龚箭唇角一勾:“倒是呵,我母亲不就是他取来的摆设?”又是不待老六发言便复道:“纳多少也没有关系,行,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我纳了你做我的西帐阙氏!”
言罢便仰天大笑,跃身登上马去,老六追赶不及,只见得那轻骑如一芥,在那漫天漫地的金光如缕里,渐渐消弥踪迹。
天际幽蓝,及至近处稍稍变色,似是湖水染烟色的锦缎再加工笔细细描绘,方成这样好的黄昏之色。
朝曦换了烟雾紫绣祥云云舒灵芝长裙,发髻高挽,鬓边各式钗簪步摇珠花,金玉玲珑,一路行来香风细细。
大豫宫中丝乐,春风上国繁华。陈善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朝曦毕竟少女心性,不一会便出手挽上他的手臂。酷暑长夏,他的衣裳上满是汗水,朝曦讪讪地道:“天这样热,你便陪孤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