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舞剑
一行人马行至,镐京城外五百里时,姜子牙便命随行士兵就地驻扎,只带三四十随从轻车简从的进入镐京城。到达府邸已是傍晚时分。
武吉一早就等在了府门口,姜子牙下了车,还没等站稳,他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姜子牙,连喊带哭的直叫师傅。
申公豹慢悠悠的下了车,踱到一边,抱着手冷眼欣赏这幕师徒相聚的喜剧。
自顾自的对着师傅嘘寒问暖了半天,武吉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人。此人一身显眼的红衣,脸上还带着个青铜半脸面具,冷冷站在一边,也不问好,武吉心中大是不喜,“师傅,他谁呀?”
“他是我的朋友”
“贫道欧冶子”七分清傲三分疏狂,武吉觉得此人越发讨厌。他对师傅的话一向奉若神明,从不敢有丝毫违逆,即便当年心里不喜欢马招娣当他师娘,但只要师傅同意了,他也就欢天喜地的接受了马招娣。但现在师傅发话了,他却难以像接受马招娣一样接受这红衣人,反而隐隐觉得此人是个威胁,至于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武吉一时还没想到。
还没等他想到,姜子牙就发话了“武吉啊,进去说吧”
“好好”武吉连拍着额头,“我见了师傅太高兴了,竟然让师傅在门口站了半天,太不应该了,师傅请进,请进”说着,竟是一路弯腰哈背将姜子牙一行人引进了内堂。看的一旁的守卫目瞪口呆,何时见过虎贲中郎将对其他人有这般尊敬。
内堂早已备下酒菜,因为姜子牙吃素,武吉一发连酒也备的是素酒。
姜子牙本打算旁敲侧击的问一下朝中近况,没成想还没等发问,武吉就自个竹简倒豆子一样的全说出来了,根本不需要问。
申公豹在一旁自斟自酌,偶尔动两下筷子,全然一副听好戏的样子。
武吉手舞足蹈天花乱坠的说了半天,听在姜子牙和申公豹耳中,只有简单的十二个字:武王病危,立子立弟,犹豫不决。
讲完了国事,武吉又开始讲家事,看样子竟是要把一年以来发生的事都讲完,其行状犹如吃了大力丸,侃力十足。
姜子牙保持着微笑,申公豹研究完了碗碟的花纹,已经开始研究桌布的纹路。终于在武吉讲到他家的猫生了一窝小猫的时候,姜子牙也忍不下去了,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好不容易送走了武吉,姜子牙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你这徒弟怎么这么啰嗦”
姜子牙揉了揉眉心道“他许久没见我,难免话多”
“听了这么久,你打算帮哪边”
“哪边都不帮,我听大王的意思”
“好”申公豹拿起筷子,敲了一下碗,发出“铛”的一声脆响“这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子,从龙之功虽好,但眼下局势晦涩不明,一旦押错了宝,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总是遗祸不浅,保险起见,两个都不帮,两个都不拒,从中渔利,方为上策”
“你说的跟赌博一样”
申公豹笑着站起身,双手一摊道“官场如赌场,押对了,无所不有,押错了,一无所有,姜子牙,小心下注哦”
“你啊”姜子牙笑着摇了摇头“总是那么多似是而非的道理,天色不早了,咱们休息吧”
这些日子以来气温降得厉害,姜子牙是无所谓的,但申公豹耐不得寒,半夜里,就抱着枕头跑到姜子牙屋里,硬是赖着不走。虽然很不妥,但是看着旁边那团茧子,姜子牙决定,明天就在两个卧室外面下个禁制,这样下人们就靠近不了了。
然后,姜子牙也心满意足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身,赫然发现外面已铺了一层雪。
申公豹搓着手笑道“好一场大雪,正该踏雪寻梅”
姜子牙一面取了搭在门前架子上的披风给申公豹披上,一面笑吟吟的道“后院里就栽了梅花,算算时候也该开了,呆会我让下人准备一下,咱们一起去看,可好?”
“好啊”申公豹转身走到桌前,捞起茶壶,倒了一杯,正要喝下,却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生生截住。
“喝凉茶对胃不好”
申公豹故作气恼的放下茶壶道“我不管,你得赔我的茶”
“这有何难,到了梅林,我煮给你喝”
时辰虽然尚早,但下人早已将大雪掩埋的道路打扫干净。
申公豹因笑道“好好的雪,又何必去扫,倾覆天地才有趣”
短短几句话大有深意,旁人只当戏言,姜子牙却能听出弦外之音,申公豹这是又不安分了。“絮雪埋径不辨道路,扫干净了,公道自在人心”
申公豹低低一笑“世上的路是人走出来的,都走一条,岂不是要挤死”
“大道五十,机缘各不相同,但总要殊途同归才好”
且行且论,不觉已至梅林。
落花人独立,煮茶凝神思。
温,烫,装,冲,抹,洗,分,斟,奉,闻,品,这寻常的冲茶技术,在姜子牙手中做来,别有风韵,有如行云流水一般,不带半分烟火气。
微风拂过,飞红满天,白衣轻扬,散淡的花香混合着茶香,弥漫四周,沁人心脾。
申公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茶也能醉人。
“大哥”申公豹一阵恍惚。
姜子牙端过一杯茶,道“你的主意果然好,用梅花上的积雪煮茶比普通泉水更添意蕴”
“大哥”申公豹微微缓过神来“不止梅花上的雪水,荷叶上的露水,松针上的雪水具可入茶,雨水也行,但口感稍差于雪水,露水”
“你哪来这么多刁钻古怪的主意”
申公豹自嘲的笑了笑“我在东海闲来无事,弄着玩的,其实现在采下的梅花上的雪水还不算最好,最好是要贮存在陶罐里深埋在地下,到来年夏天再开封煮茶,那才算最好的”
姜子牙轻轻拍了拍申公豹的手背,笑意在嘴角氤氲成淡淡的温柔“来年,我再陪你品茶”
来年来年,申公豹心神一震,一抹说不出的怪异在心涧缓缓淌过。
“大人,虎贲中郎将求见”
姜子牙听了,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已经闭门谢客,但是武吉身居虎贲中郎将,是天子近臣,他来说不定是带来了陛下的旨意,这样看来不能不见,沉吟许久,才道“,带他进来吧”
“不要”申公豹猛然开口,迎上姜子牙询问的目光,道“你去见外堂见他好了,别让他在这里煞风景”
姜子牙点点头道“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来”
姜子牙这个人素来温文尔雅,待人有礼,无论多么啰嗦的人,他都能面带微笑的听他讲话,但今天武吉开口宣完了旨,还没来得及讲上一句客套话,姜子牙就毫不拖泥带水的的赶他走了,其坚决程度,堪比当年,抛掉蓍草,踏碎龟甲,力主出兵伐纣。
回到梅林,果不其然,申公豹没有很安分的坐在那里。
红衣胜火,融尽漫天缤纷的落英,蛟龙承影,剑气流转,飞闪的剑花张扬出潇洒快意。
姜子牙看着梅间舞剑的人,心里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奏出一场前尘旧梦,此时怎可无琴。
右手幻化出一架古琴,振衣落座,双手如急雨翻飞在琴弦上起伏跳跃,恍惚间,姜子牙想到昆仑山中那些相依相靠的岁月,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海潮的声音。
忽然,一阵破空之声迎面传来。
清啸阵阵,宛若凤鸣。
琴声急转直下,一路旖旎。
曲终。
漫天花雨。
剑尖离眉心只差毫厘。
肆意的笑容,张扬的眉眼。
姜子牙只是轻轻一笑,拨开剑尖。
“你不怕我一剑刺死你”申公豹的笑艳若三春之桃,占断东风第一人。
姜子牙低下头,笑得极为隐忍“根本没有发生的事,‘如果’有意义吗”
申公豹持剑的手僵在半空,他居然被反将一军。
天地一色,梅枝飒飒。
那柄该刺下去的剑始终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