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冲田总司冷笑，“这几年我补偿你的还不够？有好几次我都可以要了土方性命，但是因着对你的愧疚，我都没有下手。这样还不够？”
他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到底要怎样？”
这时染素正好端了热好的鱼面准备抬手敲门，突然听到冲田总司这一句，手一抖，搁在盘子上的筷子落到地上，“嗒嗒”两声响。
染素自己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去捡筷子，生怕冲田总司迁怒于她。
冲田总司听到房外动静，便松了揪着斋藤一领子的手，清了清嗓子说：“染素你进来。”
染素低着头进去，将盘子在冲田总司身边放下，也不敢看一眼冲田总司的脸色就转身退了下去。
盛着重新热好的鱼面的瓷碗中升腾起白色的雾气，金黄的汤汁色泽诱人，雪白柔韧的面条做得极细，散在碗里像张蛛网似的，叫人看了心堵。冲田总司用银匙舀了一勺面汤，挤开斋藤一的唇瓣让他喝下去，斋藤一不肯咽，牙关咬得很紧，于是金色的汤汁又顺着他唇缝流下去，滴到他的白衬衫上，开出一朵油腻的小金花。
冲田总司知道他爱干净，便说：“衣服脏了，换一件如何？”
他不理他，只是安静地垂着乌黑的睫毛，看着他苍白的十指。
冲田总司看到他眼下乌青，伸手触到他冰凉的手腕，终于忍不住一拍身侧的小案，怒道：“你有完没完？”
斋藤一低头，声音微不可闻：“我说了，土方一日不放，我便继续这样下去。”
他笑起来：“你这样为他，他可也曾把你当成好兄弟看待？”
少年抬头，眼中有一丝慌乱和不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土方于这个月末就要迎娶北方大军阀芹泽鸭的女儿为妻？这是两个月前就定下的事。”冲田总司嘴角的弧度宛如新月，“一个月前，你应该见过土方。”
他颓然低头：“或许土方先生真心喜欢……”
“呵呵，芹泽小姐貌若天仙，脾气却如河东狮。你应该清楚，土方爱的不是这类女子。”
“其实你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如果土方真心视你如兄弟，这等大事怎会瞒着你不说？何况他知道你在我府上过的必定不会舒心，他为何不顺势接了你走，还是留你在将军府中受苦？”
“我是自愿留下。”
“那么你细想想，这一年来你见到土方，他可有说过半句关心你处境的话？”
土方的好，你冲田总司又怎么看得到。
斋藤一听完这一句，轻轻合上眼，无声的叹息道：“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你看着办。”
冲田总司心中一寒，五指的力度几乎要掰断他手中的小银匙，他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按铃叫来染素，说：“你去找山南，告诉他是我的意思，叫他亲自去永仓那儿，让永仓放土方离开。”
土方一直被关在永仓那儿，因为冲田总司害怕自己被斋藤一弄得一心软就放了他。
染素虽然对时事不太关心，但她也知道土方对整个新军意义极重大，她忍不住开口：“将军……”
冲田总司摆摆手：“快去吧，永仓脾气不好，但还算服从命令。你让山南好好安抚他，别生出什么事来。”
染素答应着下去。冲田总司重新端起鱼面，说：“你现在可满意了？命令传到还有些时候，先吃点东西。”
斋藤一瞟了一眼面条，终于拿起筷子捞了一根面条放到嘴里，慢慢的嚼着。
冲田总司高兴极了，暂时顾不上放走土方对战事有多大影响了，他殷勤的说：“阿一，补药也炖好了，等会我喂你喝？”
他淡淡“恩”了一声，用银匙舀了一点汤汁喝下。
等他吃完一碗面，染素也回来了，她进来说：“将军，永仓将军按您的吩咐已经放了人了。”
“山南呢？”
“正在劝解永仓将军。”
冲田总司看到斋藤一似是松了口气，便对染素说：“去把补药拿过来。”
斋藤一的手指似是无意的掠过冲田总司的袖口，他说：“陪我喝完补药如何？”
他知道他不是真心留他，只是为了拖住他使他没有返回的机会，从而为土方逃到安全地带赚取充足时间。他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却依然止不住的高兴，他用勺子搅着瓷碗中黑色的药汁儿，笑着说：“这次又让阿一得逞了，你该如何谢我？”
少年微微局促，坐在他身侧的男人舀了一口药汁到自己嘴里，凑过来贴上了他苍白的唇。
他浑身一个激灵，十指不自觉的蜷曲，紧紧攥住了身下床单。
冲田总司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府上了，因着他下令释放土方，手下的将领们都闹翻了天，虽说后来闹了几天也平息下来，但为了抵挡愈战愈勇的血魂团，冲田总司已经很久没有合眼睡过觉了。
土方很快就要与芹泽鸭的女儿成亲，有了芹泽鸭的帮助血魂团必定如虎添翼。
他抽了一口烟，盯着面前一份要求处死斋藤一的文书，兀自笑了笑。
这次事件一出来，他终于瞒不住斋藤一的存在了，山南敬助很早就知道了斋藤一的存在，但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常常诧异一贯没什么感情的冲田总司会对他那么爱惜。但是这次事之后，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冲田总司翻开一页文件，山南端正的字迹映入他眼帘。上面写着：将军太过宠信土方旧友，再三透露军中机密，定会葬送新军。
太过宠信。连山南亦觉得自己太过顺着他了么？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没办法拒绝他，他看不得他因绝食而憔悴。只要看到他对自己笑，就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捧送到他面前。
可是他并不稀罕自己的什么东西，他只想护得土方安全。
他叹了口气，提笔在文书上写下“下次会注意”，然后派人送回给山南敬助。

冲田总司和将领们商讨完前线事宜，挥手唤来山南，问：“等会儿还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了。将军几日没回府上，想必夫人们会心忧呢。”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问道：“山南先生，我已经几日没回去了？”
“七日了。将军。”
七日，原来他已有七日没有见他。
他走进洋楼的时候看到染素在厨房里煮什么东西，看到他时，叫了一声将军。
冲田总司注意到染素说话的时候嗓子有点哑，眼圈发红，像是哭过的样子，便走过去，笑着调侃道：“怎么红着眼睛？是被哪个不知好歹的警卫欺负了么？”
冲田总司性子随和，一向都是喜欢和年轻仆人调笑几句的。染素听他这一句，真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了，便抬手指了指楼上：“今日饭后我陪先生下楼散步，不巧遇到了几位夫人，说了好些难听话。先生当时没说什么，一回来闷头就睡。”
冲田总司听了心里一紧：“他现在还好么？”
“我刚刚上去看过了，先生醒了，脸色白的吓人，我就想为先生煮点参汤。”
他“恩”了一声，拍拍染素的肩，说：“你辛苦了 ，等会儿拿上来吧。”
冲田总司上楼，推门进去，看到斋藤一难得的没有发呆，而是拿着本杂志在看。他走过去瞄一眼杂志，笑道：“阿一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冲田总司气急之下说的那些话，斋藤一现在偶尔倒也愿意与他说几句话。他说：“没有。”
冲田总司抽出斋藤一手中的杂志，说：“连杂志都拿反了，还说没出神？”
斋藤一倒也不恼，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阿一还在为那些不知轻重的女人生气？”冲田总司把他搂到怀里，“要是觉得委屈，我把她们抓过来任你处置如何？”
“她们是你的夫人，你不该这样。”
“恩？那阿一是希望我整天和她们腻在一起？就算不来看你也没关系？”
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他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问得太蠢。可是出乎他意料，斋藤一并未否定他的话，只是任他抱着，安静的靠在他肩头沉默不语。
他心情大好，侧头吻一吻斋藤一光洁如缎的长发，慢慢说：“这些天都跟那群粗人待在一起，我也着实累了。染素在煮参汤，等会儿一起喝好不好？”
冲田总司离开后就发落了那群妾侍，连正室也没有例外，被他不软不硬的吩咐说：“以后闲着没事就不要走出去了，外头怪冷的。”
染素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雀跃，笑着说：“真是解气，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嚣张！”她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说得唐突，便偷偷看一眼斋藤一，补充道：“将军到底是在意先生的。”
斋藤一听了之后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不出他言。

很久之后的一日，斋藤一坐在冲田总司怀里在阳台上晒太阳，他精神略好，冲田总司吻着他已经长到腰际的长发，轻声问他：“阿一，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斋藤一吃力的回过头，说：“我想见一见土方先生。”
冲田总司愣了愣，然后就叫人去请土方。
土方一开始认为有诈，不肯来，后来冲田总司叫山南告诉土方斋藤一现在的状况，土方略作思考，最终还是来了。
土方来的时候冲田总司很识趣的退出了房间，斋藤一对冲田总司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心里一疼，连忙不去看他。
斋藤一看着土方在他床边坐下，他看到那个他曾经视为天人的男人眼角已有了细纹，身材也不如以前伟岸，才知道人和人都是一样的。
他听到土方问他：“既然那时候都已经决定要舍弃他的生命了，为什么后来又后悔了？现在反倒把自己都赔了进去。”
斋藤一笑起来。他又如何知道呢。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
土方走后，斋藤一就睡下了，冲田总司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再一次湿了眼眶。
“你看，小鸟。”
斋藤一细瘦的手指着窗外书上一只灰色的小麻雀，笑着对冲田总司说。
他眼睛是空的，他已经认不出他了。
冲田总司走过去，笑眯眯地说：“是啊，春天到了，小鸟都回来了。阿一，不要一直坐着，我们去床上睡。”
他把他抱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在他身边坐下，说：“阿一，你知道吗？听说这几天要下雪哦，虽然只是一点点小雪，可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看雪呢。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过你很想看一次雪，但是南方少雪，你还说以后一定要去一次北方，你还记不记得呢……”
但是他却什么也没回答。他形容枯槁，浑身瘦干了肉，一摸就是一把硌人的骨头。他的脸也瘦得厉害，愈发显得下巴又尖又小。毒品掏空了他的身子，他已经快不行了。
他伏在他怀里，声音轻微：“针呢……”
冲田总司鼻子一酸，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支大剂量针剂递给他，斋藤一在他的帮助下将药剂注射进他千疮百孔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慢慢合上了眼睛。
冲田总司用手帕包住斋藤一的手臂，心里难过的仿佛要炸开来，他知道是自己害得他如此，可是他又实在舍不得舍弃他的性命，他在他面前总是那么软弱。
斋藤一动也不动，冲田总司以为他睡了，凑过去却看到他嘴唇在轻轻蠕动。
他靠在他肩头，唇边笑容清浅，他的呼吸轻轻扑在他脸上，暖暖的，柔柔的。
他抬眼，目光细细掠过冲田总司精致英气的眉眼，他叹了口气，苍白的手指抚了抚他的鬓角，声音微不可闻：“你有白发了……”
冲田总司抬手握住他苍白的指尖说：“再过几年，你也会有白发的。”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在说话，他看到他眼瞳的颜色已经黯淡下去。
他紧紧攥着他的手，他真想将他揉入自己的骨子，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他了。
但他的呼吸终究还是低下去了。他慢慢合上眼睛，手指动了一下，声音低柔：“总司……”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心中清明。因为他清醒的时候，从来不这样叫他的名字。
他松开手，男人苍白僵冷的手从他掌心滑落，轻轻打在床单上，就像一片雪，飘落无声。
他站起来，用白色的床单裹起男人瘦弱的身躯，不可自抑的惨笑起来。
窗外有雪花飘落，纯洁的美好，但是他看不到了。
冲田总司看到穿衣镜中的自己，他两鬓已经全白了。
他今年三十一岁，今天正好是他和他认识的第十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