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愿你当如何，我说不愿你又当如何？”
霖雨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唇边带着戏谑的笑，那苍白的容颜终于带着些许血色。
“若山主愿，属下定当竭力保护山主安全。若山主不愿，属下自当离去，不再纠缠。”
“哦？你想通了？”
“是的，属下又何必强人所难。”
颜烟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样子，目光却悄悄地落在霖雨脸上。
他看见霖雨微微笑了，半响，听得她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颜烟，我叫霖雨。”
他惊喜抬头，那欢喜模样一丝不差落在她澄澈的眼里。

“弟子颜烟前来复命！”
颜烟抱拳立于踏雪阁大堂前，阶上软榻之中坐着的是阁主任莫闻。他发鬓已斑白，容颜却依旧英挺，目光无比锐利，像是能把一切事物收于眼底。
“辛苦了，烟儿。这位可是昆仑山主？”
“是的。”
任莫闻的目光掠过颜烟身后的霖雨，在对上她眼睛时不由一怔。这样漂亮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两侧提起，像欲飞的蝶翼，本该妖媚无比生到这张脸上却变得冷清，下意识便觉得不该是这样却又该是哪样？
他紧蹙眉头努力回想着，终于惊呼出声，
“桃姬，是你！”
身为一阁之主的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场面没见过，一直保持威严镇定形象的他却还是在这个女子面前如此失态，一如多年前。

自霖雨下了昆仑，江湖便少有那粉衣女子的消息。她和颜烟在江湖上四处留意，终无所获。而他二人在这朝夕相处中有什么开始抽芽吐绿。
而到了最后，粉衣女子终于出现，他才再次领悟，信仰破灭的崩溃疯狂。
那是粉衣女子再次犯案，她这次杀的是江南李家家主。颜烟连夜赶到那里，正好与那女子对峙。粉衣女子容颜妩媚，似蝶翼的眼眉，在暗夜里格外耀眼，让人挪不开视线。

“霖雨，怎么会是你！”
颜烟满脸不可置信，他的剑举起正对着不远处的窈窕身影，剑刃在冷夜泛着寒光。他不信，他才不信！可是的的确确霖雨在今夜从未出现在自己面前，方才去她房中也未寻得她人。
“这位公子怕不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可是名唤桃姬呢。”
粉衣女子轻笑，红极的唇，蛊惑人心。

“桃姬么，原来你竟是桃姬么？"颜烟蹙着眉头，目光变得犹疑，桃姬见此露出冰冷的笑，握着匕首便向他袭去。
”烟儿，小心！“颜烟耳畔传来任莫闻的疾呼，他猛然抬头，那匕首已近至胸口，他下意识地回手已挡，哐当一声，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桃姬看见来人也不由得分了神，是他！任莫闻！
哈哈哈，这个小人，她恨透了这个小人！终于将他引出来了么！踏雪阁层层防卫，更有术士施下结界，她为花妖不得入。而今日终于有机会将他手刃！

”其实，你的确就是昆仑山主对吧，桃儿。“
任莫闻站在远处看着那个满眼仇恨的女子，带着嘲讽的笑意。
”对，没错！”
桃姬笑了，笑得妖冶，倾倒众生。而她未曾注意到另一边的黑衣男子早已煞白了脸。
桃姬从手中幻化出一把利刃，步步逼近任莫闻，而他却毫无惧意，在剑锋近身时，他只是低低唤了句，楚儿。便两把剑齐齐挡在他身前。
是颜烟和一个与他相同打扮的男子，他们用剑护住了身后的阁主。
“霖雨，你不是霖雨，对不对！“
颜烟满眼惊痛，有什么在破灭，不，他不容许！
”对，没错。“
桃姬亦是轻轻地笑答，”我不是霖雨。“

”傻孩子，我怎么会是霖雨。“
”我叫桃姬，一直叫桃姬，我的本身是一株桃树，因缘际会得了昆仑山主之位，而霖雨，不过是我桃树千万花朵中的一朵。霖雨，霖雨，只是淋了一场雨，她便落入尘土，化作春泥了。”
"有的时候我会很迷惑，她真的不过只是一朵桃花，只是我的一部分，可是她的喜怒哀乐我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记忆和情感我全部会有。我将她留在昆仑代替我，只是为了引你们阁主上山，却不想引来了你。她这傻姑娘，竟在和你朝夕相处间萌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多次违背我的意愿和你牵扯，你说这怎么可以？她只是我的一种人格，她却妄想取代我，你说，这怎么可以！“

”这世上的男子多负心凉薄，我不会让她重蹈我的覆辙！更不会让她取代我，所以我将她压抑起来。你说，我是她么？“
桃姬步步靠近他们，手中紧握锋刃的剑，她对颜烟说，”你让开，我不想伤你。”
颜烟看着她，目光复杂，却突然走向她，倾身将她抱在怀里，
“霖雨，我说过的有些人是为杀戮而生，有些人是为权势而活，有些人是为金钱而在，却也有些人是为守护而来，我不希望你是前者，因为前者与后者往往相悖，放下你的剑，我带你走，好不好，忘记过去的一切好不好？”
桃姬诧异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他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很温暖，很温暖。目光一度闪烁变得柔软，却在刹那后又变得狠决，将他一把推开“我说过了，我不是霖雨！愚蠢！”
言毕，她的脸开始破碎，就像陶瓷娃娃那样从中间碎裂开来，成为灰烬落在地上，而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是另一张脸，一张除眼睛完全被毁去的脸，疤痕蜿蜒在肌肤上，看不出原本白净的模样，像攀附了一条条虫，丑陋恐怖。
“看见了吗，我不是霖雨，不是你心里不染尘的仙女，我只是个被毁了未来，葬了心的未亡人！知道这疤痕怎么来的吗？那时候我多么年轻啊，心多么纯白，唔，对，就和你一样呢。我爱上了那时不是阁主，只是无名小辈的任莫闻。他对我可真是好，三言两语就让我甘心为他做一切。而他后来娶了阁主女儿，我倒也不争不闹，我想着既然爱他就要忍让忍受，不要让他分心。而那个贱女人，不知道怎么知道我是妖，她请来降妖师将我束缚住，然后就用很薄的刀在我脸上一道一道的划，她说我是小妖精，蛊惑了她夫君的心。一道一道，鲜血流到我眼睛里让我睁不开眼，可真是疼啊，很疼很疼！本来妖是有治愈之术的，而她又请道士配药，那些药粉洒在我的脸上，辣得生疼，我知道我的脸从此就是毁了。她还把我扔到任莫闻的面前，你猜，他是什么反应？哈哈哈哈，他很平静看了我一眼，充满嫌弃，然后命令手下把我扔出去，哈哈哈哈。原来爱上你们人类，就是这样的下场！”

“我真的恨，很恨！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好，我帮你。”
颜烟毫不犹豫说出这样一番话。将剑反手插向身后的阁主。
“既然你不愿意为我放弃成为杀戮之人，那我就为你成为杀戮之人。”
桃姬震惊的看着颜烟举剑与他昔日的同门，昔日的阁主缠斗。剑光四溢，她看得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动作，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又有声音说，就且看着他们缠斗，坐收渔翁之利好了，哈哈。
当颜烟的身影像断了翅膀鸟从厮杀的高空坠落，桃姬还是下意识地去接住他。他的衣襟湿透了，他的血浸透了她的粉衣。
“对不起。”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终究太过差劲，拼尽了力气，也不过只能杀了另一同门与 重伤阁主。他终究没能杀了他。
他终究遇见她太迟太迟，迟到无法将她好好庇护。迟到让她磨灭了心。
他终究。。。终究无法再好好爱她了。
桃姬抱着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惨白的脸。竟忘记了去追逃走的任莫闻。那任莫闻此次亲自来不过是笃定他的忠实门生不会背叛，会手刃江湖妖女。不过是想用他来乱了桃姬的心智，然后杀了桃姬后成全自己的美名。哪里料到，哪里料到这孽障将他重伤到无力杀她！

“痴儿，痴儿！“
桃姬将他搂在怀里低下头去靠着他的额头，流下一滴眼泪。
对这个世界恨也好，爱也罢，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去不再重要。没什么仇怨，没什么爱恨。一切回到纯白的刹那。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恨蒙了自己的眼？
为什么？
大概只是太爱了，太爱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遇见的爱上的不是你呢，烟。
粉衣女子握紧颜烟握剑的手，将沾满血的剑刺入自己的心。然后依在他的怀里合上眼睛。
爱累了，恨也累了。我和你走，你带我走！
夜晚的风吹落了一树桃花，开得艳丽的桃花。桃花树丛有人相拥死去。那血不再温热，那眼睛不再蛊惑人心。
桃花树下，一并掩盖的还有那爱恨。

”颜烟，你醒了！太好了！”
颜烟一睁开眼，看见眼前的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那是他的同伴，他们一同在踏雪阁下接受训练。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暗杀当朝一位高官，他们成功了，但他也身受重伤。
“我醒了。。”
颜烟喃喃，脑海里满是一个粉衣女子抱着自己心死的模样。她温热的眼泪和血一起打在自己脸上，她说，痴儿，痴儿！爱累了，恨也累了。我和你走，你带我走！
她有一双如蝶翼般微微翘起，蛊惑人心的眼睛。
“喂，颜烟，你伤还没好，要去哪里？”
小小少年猛地掀开被子，捧着伤了的左手翻身下床，头也不回，不顾身后同伴的呼唤。
我叫桃姬，一直叫桃姬，我的本身是一株桃树，因缘际会得了昆仑山主之位。。。
等我啊，等我！
颜烟出现在桃姬面前时，桃姬正在堆着雪人。那冰天雪地里只有她那粉红的身影格外显眼，她一边堆还一边哼着歌儿，满脸欢愉。
“哇，你是谁，怎么竟上得了这冰封的高山？”
桃姬满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他不过十三岁的样子。目光却有成年人的成熟。
“我叫颜烟。我来娶你，你等我长大！”
“哈，好可爱的。”
桃姬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只当他是玩笑，
“我是认真的，阿桃。”
看见他坚定的目光，桃姬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竟点头答应，
"好，我等你长大，等你长大我就嫁给你。”
“那么在你长大之前，可不可以先去把自己的伤养好，我可不要嫁个废人。”
桃姬轻笑着将他领进屋，重新包扎起血迹斑斑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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