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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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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点不费脑子的东西


IP属地:湖北1楼2014-01-01 14:23回复
    她敲着栏杆给我讲往事,走在桥上,像这样。——穆荣执了树枝轻轻敲着铁质的栏杆,薄薄一层铁皮震颤着发声。他脚步轻盈,颈部稍稍地扭过来,脸朝向我,就这么看着。“像这样。但她并没有讲很多。”穆荣停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保持着略嫌别扭的姿势。我站在一旁,看着,有些许的出神。
    路灯的光打下来,微黄;盈空霓虹透出赭色,铁皮栏杆上斑斑铁锈点缀得相得益彰。约二十尺的地方站着一动不动的穆荣,与城市的剪影同化,想必在他眼中我也不过是墨色一刃。偶尔有车驰过,才能借光看清彼此。
    也许是我自己的神经质,我觉得他甚至能听清楚我默默吞咽唾液的声音,觉得我的想法与心绪都无所逃遁。我觉得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读心,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他们都不说。他们只是看着,笑着,每一个眼神都危机四伏。更让我痛苦的是,他们能读到的一切都只由我自己亲手奉上。
    “她从来不讲我知道的事。”穆荣敲着栏杆往回走,越来越接近,这让我很不安。
    “我也权当故事,过过耳便罢了。”穆荣的语气很轻松。他踏着自己模糊一团的影子站在路灯下,离我尚有几步远,站在暗处的我却觉得比起他来,我更加无从遁形。
    “然后呢……?”我的声音很难听,我已经尽量放轻。
    树枝扎到水面上的瞬间有轻微的声响,把我的声音盖过了,让我有些庆幸,但是因此我的询问也传不到穆荣耳中。他微微踮脚似乎是去看树枝落到了哪里,波纹却早已愈合,所以他才会叹气,因为他看不见他所投放的落往何方。一下子就没有了,所以他才会叹息。
    他并没有想这么多,是我,一切都是我。
    我不得不再次问道:“然后呢?”
    然后刚好有车裹挟着风与引擎声掠过,而穆荣只顾望着一片波光。——那便这样吧,我没有什么需要问的,我只是听着:这里的故事旁观者向来无从涉足。是我不该开口。
    “都是很小的事儿,但是她很在意。”是的,是的,那些小事,我怀念过很久——也只不过是钱包夹层中的糖纸,薄薄一张,叠着倒也放了许多。远处的穆荣身量纤细,蕴着常年舞蹈练出的柔韧力度,藏而不泻,满而不实。想起她信中写过觉得穆荣也许比她更适合作为女性存在,不觉莞尔。
    穆荣突然转头盯着我,我不免吓了一跳,尽可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询问。我知道一旦我开口便又会有什么事发生,盖过我的声音,没人能听见。或者车驰过,或者什么东西落水——穆荣站得又离水那么近……
    我知道我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样的敏感简直荒唐,然而本能地还是认为先前的征兆便是警告我不能擅自发声——穆荣,他站的离水那样近。
    对峙半日,我依旧是率先敛了神色。对视很让人尴尬,我连自己的思绪也要小心,然而思考哪些该想哪些不该想的过程是不是亦为人所知呢。唯有不再思考,什么也不要想,彻底地。
    穆荣放低了声音,将嗓音压得柔柔的,轻声问我:“你也是吗?”
    我也是吗?某天我在学校的收发室偷到了她写的信,然后一发不可收。甚至追到了她所生活的城市,联络到了她的故人,我的精力都用在了这些小事上,但它们都与我无关。


    IP属地:湖北2楼2014-01-01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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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普通的一封信,日常的生活,以及牢骚,但是窥视的感觉让我血脉偾张。我希望是这样的,我希望有一种生活,能够让我介入,让我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无法融入自己的生活以至于不得不窥探他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一次窃信让我尝到了甜头,我第一次这样近地接触到另一个人的世界——或说是两人,写信者及收信者。我想接触更多的人,毫无风险地。不必担心我的言行是否会惹怒他们,不必思考如何认识他们,不必斟酌如何开始一场谈话以及结束一场谈话。
      不必担心被抛弃。
      我不知道是否有别的人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偶尔我会没来由地觉得我身在人群外,他们从我身边擦过,却与我无关。记得某次的家庭聚会餐桌上,这样的感觉无由来地攫住了我,让尚且年幼无知的我痛哭出声——这怎么可能呢?斛光交错,话语不断地越过我奔向另一个人,就好像我不在那里一样,这怎么可能呢?
      下意识地,我哭了出来。这很丢人,但是他们很迅速地拢了过来,我重新又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他们不断地猜测一个理由,我是他们中间的了,我又能听懂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后来我明白,我并不需要明白他们的每一句话,我只需要坐在那里,告诉他们我很好——他们会很关心这些,当然,他们是我的家人。至于他们的生活,我只需要旁观。在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在平常感受不到,但是一旦他们聚到一起,这一点就很是明显了——我不能挡在他们中间,我也挡不住。
      但是窃信不一样,他们的信息被我截断,这本就是一种介入,并且他们不可抗拒。我将自己强行塞入了两个人的专有通信中,他们却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不断地终止他们的链接,那两个无辜的受害者却无法摆脱。
      这样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变态,但是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让我控制住那样做的欲望。我不断地从收发室拿到不属于我的信件,如饥似渴地阅读,然后去拿更多。
      我是怎样认识她的?
      那封信,收件人上写的我的名字。那一瞬间的美好错觉也许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但信并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她的。
      它已经在那里静静躺了很久,我却并不觉得它跟其他落了尘的信件一样是被抛弃的。
      我觉得它是在等我发现——这封信本身就是写给我的。这种类似自我催眠的错觉很可笑,我知道,但我回避不了。如果真的是写给我的呢?可能某个地方,有某个人,一不小心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然后寄出一封信,像《玛丽与马克思》里一样。
      人活到我这个年纪,已不会再对童话抱幻想,但是总是渴望着那么一两次奇遇,在可以预料的明天之中遇到一点点偶然。
      但这我所期望的一切都并未发生。


      IP属地:湖北13楼2014-03-03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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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信不是给我的。没有人给我写信。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写信了。
        从前有过,一封真正属于我的信让我无所适从,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很多,很多宝贵的感情,都被我这样浪费了。我再没有收到信。
        然而在看着他人信件时却并不认为任何言语有任何不妥之处,也并不需要担忧我该如何回复,我专心地沉浸在他人的生活,就如自己身在其中——严格地来说,我确实身在其中,以相当令人不悦的方式。
        我一次次地拿到她的信,她就像消失了一样从未领过属于她的信件,都堆积在那里,盖上了厚厚的灰尘。
        它们是在等我,一定是在等我。她已经如此幸福,已经不需要它们。甚至有封信是这样写的:“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原谅我贸然寄来这封信。”
        真好。
        我多么希望有天我不用担心友情会像是失去浇灌的植物一样失水萎缩,在自己无心应付的时候告诉他们,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我将简短的这句话在舌尖反复盘着这个短句,然后带着饱腹的满足勾起嘴角,就好像我真的说出了一样。
        将自己的心思收回,我开始看下一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要找到她,将这些不属于我的信件砸到她的脸上,让她看看自己抛弃了多少人——开始是这样想的。
        想象着将信交给她时她淡淡地说她已经不需要了,或者与我有一场激烈的争吵。但我更爱另一个场景,她悔恨地拿着信件,哭泣。只是从我萌生这个想法开始我遇到了很多事,很多事,以至于我每次想象找到她时的场景都在变味,最后变成了我在哭诉: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现实中我也因为不忿而哭了出来,习惯性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这可以算是我的特异功能,不管多伤心地哭,我都可以忍住不出声。
        这个技能我练了很久,从我很小的时候与父母分离的夜晚开始。不过大概也有遗传的天赋?父亲送我上大学时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闲聊,从校门口到宿舍。我不断地用袖口将涕泪擦干,以至于我的手腕整个浸过水一般泛着凉意,我几乎要以为我往后会患上风湿。这样狼狈的情形完全躲不过迎面走来的人,我并不在乎,因为我看不见他们,只有身前那个显处轻快的背影被我看得分明。
        从没有像那天一样注意到那件衣服腋窝的皱褶,衣袖的白漆,颈背的灰尘,下摆的油光,领口的汗渍,卡在缝合线中积累很久未曾洗去的碎发,落在肩上斑驳的头屑,慢慢萎缩下去,开始撑不起宽大衣物的肌肉,等等,等等。
        我……我的父亲是个有点“疯”的人,不是那么中规中矩,高中接我下晚自习时他甚至会当街高歌。当然,我一般会觉得丢脸,低着头,捶他的腰让他收声。那天我有个可笑的想法:就算他这回打算当街裸奔我也陪着他。
        很可笑,但我抱着这种可笑的坚定陪他走到宿舍的天台,左右牵起挂衣绳。他回头好像要给我说什么。
        我看见他的眼睛也是红的。
        我们不声不响地,不知不觉地,陪着对方哭了一路。当我们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都笑了。
        【因为是以回忆的形式写的,所以就是主角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会非常乱……】
        【没必要思考什么,因为根本就没有要表达什么。绝对不用脑子的文0w0】


        IP属地:湖北15楼2014-03-16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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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后,如果有人问起我会说我们很平静地告别。这并不代表会有人因为对我的过去有任何程度的关心而问起,只是如果,如果有人问了,我会这样说;只是我希望有人会这样问,让我在自己的过去面前做一次无用的狡辩:“当时我们都很安静的,谁都没哭不是什么大事嘛,我们还没那么脆弱。”
          没人问过,我没有辩护的机会,只有承认自己在哪怕是最为生活化的悲哀之前也不堪一击。
          我是说……我甚至无法忍受有封信写着我的名字,却是给另一个人的。我毫无由来的怨气,以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胡思乱想,都是因为她。
          有时候我看见她的朋友劝她离开“那个人”,并一一罗列了“那个人”的行径,我亦会不平,因为我觉得我是比“那个人”更值得被爱的,为什么她会为那个人如此着迷却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受不了,像她和“那个人”一样的人,因为他们得到了很多,而我什么也没有,我嫉妒他们。
          并不是……真的想要人爱我。
          到那个时候为止,我都只是有那个想法而已,真正开始找她,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的世界,是在我于自己生活中彻底一败涂地之后或者我只是感到困倦。在自己的生活内。感到困倦。但不想陷入睡眠。
          那段时间我很伤心,近乎但不属于孤独,渴望和人说话也许是特定的人,也许是任何人,那个时候并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所以我完全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两者之间的哪一个对自己所拥有和能拥有的一切视而不见,对所梦想和能梦想的一切闭目塞听,默认自己已经被从世界孤立。
          那时候,我决定动身去找她。
          无法跻身于自己生活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觊觎他人的生活。不是因为他们有过剩的精力,恰恰是因为他们太过无力。
          我收拾了行囊,将多年来偷窃的所有信件按着发信人分类,顺着时间顺序排列,用细牛皮绳捆成一匝一匝,感到怅然若失。
          我曾经收到一盒巧克力,唯一一次。每吃完一颗我都将锡纸仔仔细细地抻平,夹进书页。很久以后我将它们一片片拿出来,叠成一摞,我同样在弥漫的巧克力香气中感到失去了什么,已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尽管我强行留下了纪念。
          只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后来我站在机场附近看着天空一碧如洗,有一点银灰色反射着强光一点点蠕动,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不想去思索自己还拥有什么,不想去思索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不想思索自己正在追寻什么。
          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随身物品,没有回头。


          IP属地:湖北16楼2014-04-14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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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事情的关联,我很神经质。例如小时候坚信不疑的所谓“读心”,例如考试之前我会抚摸窗外植物的绿叶以期达到目标,例如后来,现在。我总能为自己生活中任何微小的不幸找到征兆,以此作为借口,自我防御。
            我没做错什么,什么都没做错:那些该发生的在每天的清晨就已经注定要发生。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想到可能是我的错误导致不幸。虽然我明白更直接的原因是我不应该随意偷盗他人的信件,不应该如此冲动地去告知那些已经被我窥探伤害过的人我所做过的事,不应该无理智地去追寻一个想象出的敌人——我明白,但我不想知道,我会第一时间将类似的想法死死压下,就像试图将一块软木塞摁入水底。
            过去的经验让我本能地将思考的方向转向电话:我可以给母亲回一个电话,向她认错,明天我也许就能收到效果——王薇会接受我的询问。
            我将那串数字背的烂熟,然后让它在胃底腐烂,反出酸苦的味道在口腔弥漫。
            我做不到。
            用这张清晨还在对她恶语相向的嘴向她道歉,我做不到。尽管从我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不断地想念她,但我依旧孩子气地说服自己将她忽略——在我的想象里,如果我长久地不理会她,那么在为数不多的电话里,她也许会温柔地对我的境况表示关心。我不止一次地下过决心,一旦她说想让我回家,我就立刻回家,但她冲我扔过来的统统都是责难。
            她说到我渐渐年老却并没有人在身边照顾的祖父祖母,说到我没有参加的外婆的葬礼,说到和我父亲的一次次争吵,好像那一切都是我的错。
            其实确实都是我的错。我无数次嗫嚅地想要对她承认:我知道错了,我一直知道,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想回家。——然后无数次地用对面传来的不善的语气将悔恨炼化成愤怒,促成又一场争吵。
            我像一个未断奶的婴儿想要用哭喊吸引到注意,获得一点点奶水,但事实上我早已成年。所以我无法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任何东西。
            手机从被倒置抖动的包里一个个掉出来,砸在酒店房间的地毯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跪在地上挨个儿检查着未接电话与短信——空空如也。没有人找我。没有人想要找到我。没有人需要我。
            像是一种习惯,我的手指自动从地毯上跃起,窜入衣摆,然后谨慎地顺着小腹摸索到肚脐,痒痒的感觉沿着肠子在我的腹腔绕了一弯,又一弯。我与母亲曾经通过这里连接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干,安全地蜷在子宫中,通过脐带吸去养分。
            脐带在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已经断掉了。
            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再检查一遍面前连震动都未有一下的手机是很愚蠢的,但我是个愚蠢的人。
            空空如也。


            IP属地:湖北20楼2014-05-31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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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女孩子。
              化着漂亮的妆,眉眼弯弯,似乎眼皮微微一碰就能点起火花,抛出一个十足惑人的媚眼。
              向前走着,离我远去了。
              在我眼底留下最后一刻的倒影,久久没有散去。
              当我睁开双眼,凝视着天花板,那个窈窕的身影才一点点变得真实,开始发胖,皮肤皱褶,肌肉萎缩,到最后我终于眨了眨眼,将她放过。
              她是谁?
              铃声依旧在响。
              现在时间下午五点过二十三分。
              不是该睡下的时间。
              再梦见那个女孩的欲念依旧在我脑内盘桓,也许合上双眼我就能再一次遇见她,但莫名的羞涩与尴尬让我对其敬而远之,像是要避开什么不道德的东西。我起身,接通了通话:“抱歉?下午好。”
              “您好,是文安小姐吗?”
              我伪装的那个名字。
              是有关于她的消息。
              甩甩头摆脱梦境的幻影,我尝试着换一种更加讨人喜欢的腔调:“我是,请问您是?……抱歉,我寄了很多信——我是说,有关她的信……我有些……”
              “有时候确实会弄不清楚,”那边的声音很温和,其中透出的愉悦使我感到震惊,“我是她的大学同学,如您所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抱歉……”
              “是写给李渝渊的那封信。”
              迅速地翻着我的通讯录——或者说是她的通讯录——我在很小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这个名字,他们的通信只有两封,一封是李渝渊邀请她参加婚礼,另一封是李渝渊回应了她的拒绝并为此感到惋惜。推算过来,那应该是她大学毕业之后的事情,为什么信却依旧寄到了学校?她……还留在那里吗?我是不是一直和她在同一个地方?
              这样的想法向我揭开了一个错误的可能,我迅速地将它掩上,不再去想。我不会后悔了,再不会了。
              再不能了。
              “抱歉……打扰了。不过请问您有时间……”
              “你每一句话都在道歉。”
              那边的声音很亲切,是镇定的男声。我疑惑地想到,李渝渊曾向她提到过他们“同居一室”的日子。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女孩,她的室友。
              “你没事吧?”
              “不……没事。”
              这么说,这是她的男友?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心中一紧。
              王薇这里是无法得到任何线索了,我该去下一个地方。
              “我再过几天便赶过来,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面对面谈一谈……有关她的事情。”
              “乐意之至。”
              我一直将耳朵贴在听筒上,直到那一边结束通话。
              我需要立刻买一张车票,然后准备一下,尽快离开。也许最后一次联络王薇?——想到她嘲讽的表情,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算了。
              也许我还期待着她会对我进行挽留,可这有什么理由呢?
              理智提醒我,有一个地方对我挽留过多次,而我依旧离开了。
              头也不回地。
              “拎着箱子,往前走。”满面笑容的女孩子理了理我的衣襟,推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走快点,衣摆飘起来,不要回头。相信我,你一定会帅呆了。”
              我相信了她的话,一直向前走。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像她所说的那样“帅呆了”,但即便真是如此,我也深深后悔着自己没有回头,没有让她看到我狼狈到底的涕泗横流。


              IP属地:湖北26楼2015-01-22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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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那已是多年以前。
                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事实是我已经失去了她,很久。
                这只是一个突然的回忆,在进站的一刻被塞入我的脑海里,几乎让我失控流泪,就如同当时我所做的那样。
                我及时地控制住了。
                窗外的景色在我的眼底留下短暂的残影,快速行驶的动车中开着暖气,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以及一阵阵的晕眩,像是漩涡一样将我卷入。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晕车。已经很久不了。
                我稍稍解开自己的领口,努力试图感受到这里有新鲜空气的存在。
                不要去想封闭的窗,关上的门,拥挤的人群,莫名的气味。分散一下注意力,比如你要如何和李渝渊说话,不要像和对王薇一样,把一切都搞砸。
                车厢里交杂的食物香味混合成接近于呕吐物的气味,极轻微地在我鼻尖撩过。
                老天,我需要一点空气。
                也许卫生间会有通风设施,即使听见风扇声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也好一些——我站起身,打开卫生间的门,感受到腐烂在胃底没有说出的话向上泛着令人厌恶的味道,舌底泌出酸楚的液体。
                ……我离开了她,那么久……
                翻江倒海的胃部将糊成一团的食糜通过食管推出,我蹲在廉价空气清新剂与尿素味道浓厚的窄小空间内一边哭泣一边呕吐,眼泪和污物同被冲下便器。
                结束这一切后我简单地用冷水拍了拍发烫的双颊和泛红的双眼,甚至没有漱一漱口。
                不得不说,那种憋闷的感觉已经轻微多了,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还有四个小时才到达李渝渊所在的城市,我可以稍微眠一眠。
                座位硬得让人不适,我调整了椅背的倾斜,看着低低的车顶,向自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想起她,然后闭上双眼。
                我在这里很安全。
                是的,我能感觉到。


                IP属地:湖北28楼2015-01-31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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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的广播开始重复。这是到了某一站。但我听不清到底是哪里。我听不清。还没到我的目的地,……我可以再闭目塞听一阵。
                  身旁有人落座。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想逃避一件事情轻而易举。我只需要闭上眼,假装那件事情不存在——在它真正地开始接触,并伤害到我之前。我为此受到过很多次毫无意义的,完全可以避免的伤害,然而我依旧贪恋闭上眼的安全。直到现在,我也一样。
                  啊,真巧。
                  那人说。
                  此刻她一定已经回过头,从侧面向我投来目光,惊讶于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居然表现得如此沉着淡然。为了确认我的想象,我睁开眼扭过脖颈回应她的目光。
                  她没有看向我这边,而是用入梦一般的视线朦胧地望着前方。
                  缺氧的感觉再一次充斥了我的胸腔。
                  她用对我说过“不要回头”的声音在我耳边叹息着这一场巧遇,就在刚才。为什么她不能安安静静地退开呢?这一趟车的乘客并不多,她可以与任何一个愿意的人换个座位,我也很乐意装作没有看见她,然后闭上双眼,然后等待时机,然后在我又要将她退开我身边之前选择后悔——也许这一次我能下定决心回头,看着她。
                  但不是现在。我做不到。
                  有些僵硬地,我将脑袋摆回原位,眼帘颤抖着相碰——我要怎样装作从未遇见过你,即便你就在我身旁?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问。
                  没有,亲爱的,没有。从没有。
                  她沉默了一阵,而后极其自然地,向我这边倾斜过来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昔日残留的余温,隔膜贴近的寒冷,将她的额角抵在我的肩膀上。有波纹沿着那一点点的接触在我身体表面扩散,在我眼前绕出眩晕,却平息了我胸中波澜。在我这里,她总是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就像魔法,这曾让我感到无奈,甚至激怒我——但现在,我为此感到欣喜。我用眼睛并未真正看到她,却在肩头的触感上与她相遇。
                  你会要求我回去吗?
                  如果你用你对我说过“不要回头”的声音命令我回家,我会立刻遵从。
                  ……你还没有开口。


                  IP属地:湖北30楼2015-02-13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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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关紧要的问候和置身事外的叙述,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像是在穆荣面前的“文安”,平衡着自己的小心翼翼,隐藏着早该被埋葬的狂妄。
                    保持这样,你应该是这样。
                    他们会喜欢你这样。
                    我让手指蜷紧,刻意忽略因此在短信中加入的错字,让自己显得紧张。我有些怀疑这是否真的是我心中所感——我的指尖怎么会渗出薄汗,如果我真的没有那么紧张?我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分不清真实与造作之间的区别了。但也无妨,我之外的其他人也不会看出来——我这么安慰着自己。
                    但是如果,他看出来了,我故意犯下的那些可笑错误,如果他明白……我伪装出来的怯懦,精心捏造的借口……
                    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一丝苦涩在我口中蔓延开来,一种没有来由的想象不由分说地侵占了我的脑海——通过电波连接着自己的这个人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嗤笑,鄙夷我拙劣的演技,并以此为乐,就像是在马戏团看着按照预定彩排动作却自以为聪明的猴子。
                    “我放弃了。”
                    我告诉他,然后关掉了手机。
                    询问已经结束,过多的,不必要的联系是应该早日切断的。
                    我所碰触的屏幕早已暗了下去,我的指尖却仍旧颤抖着,像是走火入魔的戏剧演员,在舞台之下依旧用他人的方式生活。
                    穆荣,王薇,李渝渊。
                    以及之前拒绝过或接受过我的要求的那些人。
                    想到他们眼中我可能早已沦为一个笑话,那日在车上的欲呕感再一次充盈了我的胸腔,我不敢张开嘴,害怕体内被自己厌恶的灵魂顺着干呕脱离身体。
                    这种病态的,神经质的担忧。
                    我侧过身子,让自觉听力较好的那只耳朵挨着枕头,另一只暴露在空气中,让无意义的声音将其充盈,阻拦在脑海之外。
                    我不可能永远躺在床上催眠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关机,不可能永远对外界闭目塞听。这样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我明白我曾经这样推开了她,让钙化在我周围的外壳将本该接近我的人也挡在蜗壳之外,他们抓挠着他们所能碰到的那一面发出难听的声音,我蜷在里面,愈发恐惧外面的世界。
                    那是好意的。我说服自己。
                    不正常的人是你。
                    我说服了自己。
                    明天,明天再将手机打开,一旦发现有短信就将其删除,不要翻开,不要回复。明天去找李渝渊,管他是不是为了搬家忙的焦头烂额,让他把和那个骗子同居时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明天将已知的信息整理一下,如果可以,尽快结束——没有几个人了,我可以不要一定面对面地问出问题,得到答案。
                    结束这种自以为是的小浪漫。
                    后天回家。
                    不正常的人总要努力去习惯正常人,病人总要让自己变回健康人。
                    恢复过来。
                    总有一天,我也会有那么多的信,那么多的同伴,那么多的爱。比起骗别人,不如骗自己——我已经好了,我没事。
                    她是不是也曾经是一个病人?
                    我偷偷地想道。


                    IP属地:湖北39楼2015-03-15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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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乱地低头道着歉,我在电梯门关闭之前跑了进去,有些透不过气地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有一丝微弱的电流从我的神经内蹿过,作为警示。
                      很危险。
                      早在我出发之前,我的母亲早已在咒骂中为我预定了未来:我会一个人在外地不知所措,我会被那些受害者们一个接着一个拒绝,我会被偷盗,被抢劫,失去一切亲友的联络方式流落在外,最后我会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死去,彻底地成为他们记忆深处模糊的一抹回忆。
                      我抬起头,问她。
                      谁会让我呆在他们的回忆中呢?
                      是的。她说。是的,是的,没有人会愿意想起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更何况是在她死了之后。
                      于是我安下心来,踏上旅程。
                      实际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进行得很顺利。王薇以及少数几人拒绝了我,多数人更像是李渝渊,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其中总会有一些矛盾之处——意料之中——但即便如此,李渝渊的不自然在其中也尤为突兀,以至于在漫长的旅途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寒凉彻骨的恐惧。
                      我想起我从来不问她现在如何,只问过她过去如何。
                      也许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找到她,只是将学生时代的窥视换成了更直接的方式。
                      为了证明这个想法如何得错误,我掏出手机,让手指尴尬地停在穆荣的号码上,而后向下滑动着选择了王薇——比起有人劝我继续下去,我更希望有个人能把我赶回家,像是将迷失的牛羊赶入它们的圈内。这是我所需要的,没有什么自尊可言。
                      王薇的回复也确实没有给我一点面子,只是简短地应付:
                      走了,失踪了。
                      如果王薇怀疑是因为我拿了她寄去的那些劝诫信才导致那人的失踪,我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即使我真的看清邮戳,确定那封信已经在收发室等了数月,乃至数年,时间段跨越之广超乎我的想象。从前我猜测过也许她毕业后依旧在那里读研,读博,最后留任讲师,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的信堆积在那里,那么多年。
                      而那些人,他们为了一个不知踪迹的家伙,将自己的信一封封向唯一了解的通信地址寄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恶毒被勃然爆发的嫉妒催生,而后就像是痈疡一般开始溃烂,显露在表面,无比狰狞。
                      短信提示音响起。
                      ——我没有在怪你。
                      我看着王薇带着解释意味的短信,有些愕然,手指慌乱地开始在键盘上胡乱摁着,以免王薇因我无意的怠慢再一次冷下去。
                      我刚去见过李渝渊,他们现在还住在一起,已经结婚了,请放心。
                      一个谎言,无关痛痒的安慰。只是投桃报李,回应她之前柔软了些许的态度——否则,我总会觉得有所亏欠。
                      回信却将我从头冰到脚。
                      李渝渊是女的,白痴。


                      IP属地:湖北44楼2015-04-18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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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与我相隔约摸一臂远。这与穆荣留给我的距离相比压根微不足道,但更让我感到轻松。她的眼睛——透彻的,明晰的,敞开的——看向我这边,问我有关王薇的事。
                        “她……我……”我有些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会和王薇一样生气吗?会因我的罪行将我从她的眼睛内驱逐而出吗?会……抛弃我吗?
                        我想起我曾拥有过的那个女孩,她正带着我遍生毫刺的心走过大江南北。
                        王余倩的眼睛依旧定定在我身上,光洁的弧面映出我迷茫的表情。我能同时在她的眼中看见我们两个:渴求着,期待着,压抑着。“我并不认识王薇。我是说,从前不认识。”我该如何同时欺骗我们两个?“在以前,我偷了你们的信……啊,里面没有你写给王薇的,是王薇写给刘安的,还有李渝渊写给刘安的。我,我只拿了刘安的信。”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感到陌生,仿佛那真的是只属于另一个人的名字。
                        面前这个女孩,也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我提醒着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然后,你决定要来找我们?”王余倩眨眼的瞬间我感到她的睫毛上像是穆荣一样有了小小的闪光,而眸中的那扇门被迅速关上了。她看着我——温和地,包容地,封闭着。
                        我感到失望,但不敢抗议:“是的,我想知道她在哪里,把信还给她。呃,如果她还记得的话。”某种报复的欲望让我往其中塞了一点小小的挑拨。
                        她像是没察觉到一样,天真地看着我:“你找到了吗?”
                        当然没有,否则我还会在这里吗。
                        蓦然间膨胀起来的暴戾几乎让我出言不逊,但她的眼睛——清可见底的水池——阻止了我被不理智所淹没。“还没有。我找过李渝渊,但是王薇说……抱歉,你是以李渝渊的身份与她通信的吗?”她会对一个骗子说真话吗?我刺探的目光撞上了那浅浅的池底。
                        像是浴缸被拔起了塞子,她眼中的水分流失殆尽,随着一个小小漩涡陡然的出现与渐次的消失,变得黯淡无光。
                        她的眼神真好懂。我默默想道。
                        不知不觉间,池水开始满溢:“她没收到过我的信吗?”
                        王薇并未明确地提到过有一个叫王余倩的女孩,因此我也无从得知她是将王余倩和李渝渊弄混了,还是李渝渊确实冒充了王余倩。
                        但即使是后者,我会说出来吗?
                        “对不起……我只听王薇说李渝渊是个女孩子。也许只是她弄混了。”
                        王余倩并没有因为这个听起来很合理的解释而有丝毫的放松,她向我靠了靠,让她眼底的空洞朝向我:“您说的是真话吗?”
                        很多时候不是,但现在是的。
                        如果我能告诉她来龙去脉,如果我能放弃自己的警惕坠入她的眼睛,就像是我的影子一样。
                        那双眼睛——
                        “我目前只知道这些,你愿意告诉我更多吗?”


                        IP属地:湖北53楼2015-05-07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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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很肯定,面前这位女孩,王余倩是被人爱着的。
                          那个女孩靠在王余倩的肩膀上直至消失,我沉默着,思考着自己该要在什么时候避开——该死的,她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一直和她在一起,在我进门之前很久很久便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如果我没有办法撕下全身上下贴着的“被遗忘”的标签,我该要怎样越过那一个人让我说的话被王余倩听见。
                          “我们可以……一起去见李渝渊吗?”
                          “不。”
                          王余倩警惕起来,就好像我是刚刚才出现在她面前。作为一个陌生人。
                          “我很抱歉,但是这样也太奇怪了吧。我们一起去什么的。”即使在发怒的状态下,她的眼神也一样好懂,我能看见清晰写着的“不信任”。
                          我得意忘形了。
                          在火车上有的胸闷感再一次回到我的身体内,我必须强忍着才能保证自己不再这里一吐为快:别从嘴里再吐出任何东西,不要向会伤害你的人寻求安慰。
                          再也不要。
                          有一双眼睛迅速地进入我的脑海,带着悲哀与愤怒,质问着我为什么不肯交给她哪怕一点点信任——我做不到,对不起,我做不到。
                          王余倩看着我,我们为了不同的事相视而泣,但这并没有让我们靠近一点。
                          ——那个人依旧在这里,保护着她,隔绝了我。真相不重要,追寻亦毫无意义,甚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也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她知道有人在,实际上,正是她将那个人创造了出来,永远与她契合,按她的想法做任何事,为她隔绝化解这个世界的伤害与事实。
                          而我曾经创造过,直到有天夜里头痛欲裂,无论我让那个人怎样对我说“不痛的”,“不会痛的”,“过一会儿就不痛了”,却没有丝毫的好转。树立的壁垒是虚假的,受到的伤害才是真实的。而我的城池在不攻自破之后声销迹匿,无论在之后我怎样召唤它也再也无法重建,它伫立的不再是陆地,而是海洋。
                          赖以护卫的城堡不过是海市蜃楼。
                          我讨厌真相。如今毫无意义的不断追寻不过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了为我隔绝真相的人。
                          我的爱人。
                          那双眼睛再一次闪现——它们属于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我会再去找他的,”我说,“你不介意吧?”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她是表示不介意还是要求我不要去找李渝渊,于是看向她的眼睛。
                          去找他吧,只是不要再来找我——她的眼睛说。
                          “那么……我先走了。”
                          我收好拆开过的那些信,将它们搁在王余倩的手边。有一瞬间我想装作无意碰一碰她的手,但在我实施之前她就已经将手臂缩了回去。
                          我终究克制住了那种没由来的冲动。
                          “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吗?”
                          在我出门之前,王余倩开口问道。
                          我很想回答她,但我无法确定自己第二天会在什么地方——我想到穆荣。


                          IP属地:湖北55楼2015-06-1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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