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任梁的家乡紧邻渔港石浦,二面环山,一面背水。
两人在山路中摸索了三四个时辰,天色逐渐大亮。清晨的薄雾驱散了夜晚的寒气,枝头小鸟叽叽喳喳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张超搓了搓手,揉揉被山风吹得快要冻僵的耳朵,抬起头,正看见乔任梁推开一座破败宅院的大门,他缓步跟过去,却又在院外止步。这座宅院地势较高,占地也颇广,门前砌了五六个供孩童玩耍的石头玩意儿,周围栽种了不少竹子,张超暗想宅院原先主人想必也是爱好风雅之士,摘了一片竹叶放进嘴巴里,冬天的竹叶已泛黄,入口仍是满满的青气,山下林间有缕缕炊烟升腾,远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日近晌午的时候,乔任梁才从宅子里出来,眼睛红红的眼皮儿也有些肿。
张超微笑着迎上前:“我饿了!”
乔任梁闻言,尤带泪痕的小脸现出无比愤恨的表情:“吃吃吃,人都死光了,拿什么给你吃?”
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了两分钟,张超忽然神色一凛,一把揪住他衣襟,硬生生将他连拖带拽扯进院子。乔任梁被他拉得东倒西歪,一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
“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最惨?你的亲人死了尚有墓穴给你祭拜,我呢,我娘我爹还有我刚满五岁的弟弟,尸骨都不知道被多少只鲨鱼吞掉了!”
他蓦地放开乔任梁,一个趄趔,乔任梁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看看你的家,想想你的亲人,他们在等你光宗耀祖,你却活在上一代的恩怨中!”
乔任梁大声反驳:“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死老头,我不要他活得那么轻松!”
“哼!”张超冷笑,“废物,懦弱又没用!我死了,我有脸去见我的父母,告诉他们儿子已经独立成人,做过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你呢,你只能对着你娘说你一事无成,因为你这辈子都活在悔恨中,以报仇为目标,你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男人!”
“王八蛋,为什么老是阴魂不散跟着我!”
也许是被张超说中了心事,也许是积怨太深,乔任梁像头疯牛般朝张超扑去,张超微微一笑,半蹲下身子,摆了个最基本的扎马式。想打架,他绝对奉陪,直到能够把他打醒……
湖面水波荡漾,斜阳就快要垂至水平面。岸边二个白衣少年并肩站立,手中各捧一束野菊。
“我外公家世代打渔,只出了我外公一个教书先生,他死之前还是选择了水葬,我娘、我舅舅都是这样。”水葬是渔村的风俗,意味回归自然,对穷苦的渔家儿女来说倒也省却不少开支,不至于出现无钱入土的惨况。
扬手将数片花辨撒落水中,张超道:“人随水飘,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祭奠!见水如见亲人!”
“恩!”乔任梁点点头,也撒落一些花辨于水中。
“你的亲人虽然……,也是水葬,我祭伯父伯母、小弟弟!”
张超皱眉,父母与弟弟的突然离世始终是他内心不愿触及的角落,将手里的花束抛入湖中:“伯母,外公,舅舅,小乔决定放弃往日包袱闯一番事业,你们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
两人又默默站立了好一阵子,直到太阳完全没入水面。
张超说:“你的伤不要紧吧?”
乔任梁笑道:“你这家伙,说什么不欺负我,还不是除了不打脸,哪里都下狠招?”
打架是男孩子获得友谊的最快途径之一,晌午那场恶战,两个野小子都一心想赢对方,毫无章法可言又极其奸诈狡滑的打法倒让他们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最后还是张超在技巧上略胜一筹,这一仗,乔任梁输了,却也激起他的好胜心,暗暗发誓要在各方面比肩张超。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打醒你这颗榆木脑袋比无谓的承诺更重要!”张超笑着解释,同时又补充:“和你这种不要命的人打架真过瘾,等你学会了功夫,我还要跟你比划比划,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到时候,你可别喊娘!”扬眉冷笑,侠气干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有时候,友谊是需要一个支点来激发的。
“小乔,小乔!”一声声呼唤由远至近。
“咦,李易峰?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乔任梁定睛望去,一阵诧异。
来人不止李易峰一个,还有不少柏家的黑衣护卫,显然柏栩栩也知道了他和张超跷家的事。
“因为他是你最好的兄弟和朋友!”有一个人,熟悉你一切性情与习惯,是件幸福的事。张超是羡慕乔李友谊的,直觉的,他认为李易峰是乔任梁最好的兄弟,李易峰到来也就意味着他需要退场,他是个热爱安静的男人,太多太热闹的友谊反而让他退怯。
提步走向已经来到面前的黑衣人,与李易峰擦肩而过,李易峰看见他,愣了一下,却毫不迟疑的跑向他身后,然后是拥抱的声音,李易峰惊喜若狂的声音:“小乔小乔,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大笨蛋,你为什么跟来?”
“我担心死了!”
……
张超始终背对着李易峰与乔任梁,直至返回上海,也没有与他二人说一句话。
再见面是返回上海的隔日早晨,乔任梁特地为父亲及柏然添粥加菜,以行动履行重新做人的誓愿,这时,张超从楼上下来,远远地,二人相视一笑。
此后的一个月,乔任梁恢复了乐观真诚的本性,对谁都体贴关怀,柏栩栩已习惯时不时找他谈谈过往,井柏然也哥哥前哥哥后的找他玩,每个柏府的人都很喜欢他,他和张超的关系也不再针锋相对,他们斯文礼貌的相处着,乔任梁在收获各种友好的同时偶尔会怀念渔村那个粗鲁的野孩子张超,那是他唯一一次觉得他是个活生生有感情的人,而现在,即使他站在他面前微笑,他也觉得他是如此的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