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地理老头，呃，戴校长，拉着薛仪质絮叨良久，薛仪质只是一直半张着嘴看着唐一肃，目不错珠。
可能是她太不加收敛，那火辣的目光让唐一肃如芒在脊，他那挺拔的身形，一直很僵硬。早知道，她就找同桌男生借个粉饼扑一扑再来了。
到了办公室才知道，她是来挨表扬的。她和唐一肃分别考了年级段全校第一、第二名，甩了第三名三百来分。
之后，校长经常叫这两人去他办公室喝茶，偶尔还带着他们到他小舅子开的餐馆里吃个饭。
戴校长在饮食文化上造诣颇深，这些叫不出名字、又甜又软、入口即化的小玩意儿，都是他在家亲手烤的。在吃茶点的时候，薛仪质小口啜饮，矫揉造作至极，想给唐一肃留下个淑女的印象。
初中时代就垂涎三尺的人，从不奢望有交集的男孩，居然被翠花上酸菜一般陈供到自己面前，一副递上筷子请君随意的模样，薛仪质恍惚不已，犹在梦中，光就着唐一肃的美色就能吃三大碗白饭。
薛仪质万分忐忑，不停检讨自己：自己是否七情上脸、小心思被校长看穿了？
两日后，薛仪质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有要事与她相商。一听这肃穆的口气，她心中一紧，不过她已经决定了，如果他俩离婚，她要跟父亲。一来，爸比妈有钱，出手更阔绰一些；二来，若她不在父亲身边，父亲会忘了有这么个女儿，而母亲永远不会。
妈问：“凤泉今天打电话过来，问你是否愿意过去读书，免调剂费。”
刹那间，薛仪质醍醐灌顶，只觉得戴校长的人生真是辛酸，天天茶点美人斥候，是怕她被人挖了墙角！
以前，致远的学生有多少干过这红杏出墙的事儿？在我大中国，此举却有一句端方的描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一个美好的传统。
薛妈拨通了凤泉招生办的电话，那边一个女老师让薛仪质接了电话，对她说：“薛同学啊，良禽择木而栖……”
她话未说完，薛仪质已经粗口了：“呸，你才良禽呢。录取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现在一期中考，你们就找上门啦，狗鼻子挺灵啊！”
她妈急得脸色发白，要抢电话：“薛仪质你文明点，这招生老师是我高中同学！”
你同学？有这一重关系，你怎么中考完了不托她把我弄凤泉去呢？那点交情都没有，这算什么同学啊，你抢过人家男朋友吧！
薛仪质斩钉截铁、寒梅傲骨地说：“我是不会去凤泉的，死心吧！”
母亲很吃惊，她大约没想到，她和薛爸那么怂的一对夫妻，居然生出这么一个高风亮节的女儿，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随你自己的意思吧。我和你爸爸之间无论怎样，我们都是爱你的。”
那天，看到唐一肃出现在校长办公室时，世界瞬间光芒万丈，她所有的委屈、不甘心，刹那间烟消云散，甚至觉得中考英语错分，就是命运的安排。现在就算让她直升清华，她也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就同意的。
临走之前，母亲有些幽怨地说：“当时你手里没钱去查分，你不会把家里电视机、洗衣机什么的搬一个去卖了？调剂费都够买20台KDL了，做人要懂得变通，知道吗？”
母亲留下一罐冰冻的贺胜桥土鸡汤后，离开了。
看，无操守的良禽下场，就是下了火锅，被千人炖，万人嚼。
等等！
既然这不要脸的凤泉挖她，那么也一定会给唐一肃打电话的！她这边一厢情愿地留下来，把话也说死了，自断后路，而他却做了良禽，她……她薛仪质该怎么办？

Part3
她疯了一样跑去校长办公室，一脚踹开门。
戴校长和唐一肃在商量着什么，看了风尘仆仆、气喘如牛的薛仪质一眼，唐一肃说：“还是带朱月去吧。”
薛仪质心里一寒，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朱月便是那个年级第三名的女孩子，有一双大眼睛，长得非常漂亮，带这样的女生出去，那可是相当有面子。
之后吃点心的时候，薛仪质一直没有说话，像超级玛丽吃金币一样，把那酥点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牛嚼牡丹，消灭得一干二净。之前吃点心，她就像创业时期的吕雉那样，总给刘邦留玉米饼子了。现在好了，她一人管饱，全家不饿。
唐一肃这种人，不值得她这样费心。
可是吃着吃着，她轻轻抽泣起来，那一口饼干渣，几乎把她噎死。
凤泉不屈不挠，还在给她打电话，只是这一回的拒绝，薛仪质多了好些犹豫，唐一肃再也不是她滞留的理由。
母亲难过地说：“薛仪质，是我们失职，让你堕落到这步田地。”
可是，有些话不是这样说的。那天，在校长办公室，薛仪质、唐一肃见了戴校长的一个老朋友，那老人很惊讶：“致远还有这样的好学生？”
戴校长得意地笑了笑：“总有天上星辰，遗落人间啊。”
这听着未免让人心酸。不管唐一肃如何让她心寒如冬，她还是有她绝不能走的理由。
次年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戴校长带朱月、唐一肃、薛仪质去参加省重点高中之间的交流会。戴校长，没有落下她，唐一肃白做了一回恶人。
朱月“哇”了一声：“我们的校际地位上升了，都成‘重点’了！”
戴校长笑得有点难堪：“我们学校是自费参加，四个人，四千块。”
唐一肃笑着说：“薛仪质吃回来就不算亏。”
再从那次“带朱月去吧”事件之后，唐一肃也发现了薛仪质态度的异样，一直主动示好，但薛仪质并不接受，也没有说话。
一旦开口，冷风吸入肺里，就会激荡起那一日的委屈。同样都是同学，就算他对她全无他意，也不用这么厚此薄彼。

Part4
八校之中，诸校的学生代表都发表了演讲，就数凤泉的代表向阳最矫情，大家清一色的中国人，唯独他还用英文。
唐一肃一直皱着眉，望向凤泉的座位。那优美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新修剪的漆黑鬓角，总是很轻易让薛仪质忘了他的可恶之处。
“想什么呢，到你了！”唐一肃扯了扯她的袖子。
“啥？轮到我啥？”薛仪质恍然回过神来，一头雾水。
唐一肃叹息一声：“你果然只是准备来吃饭的。”
主持人笑眯眯地说：“凤泉中学的同学演讲真是太棒了（说得好像她真听懂了一样），现在，有请致远中学的代表上场！”
薛仪质慌了，眼神哀戚地望着唐一肃，救场如救火啊！
唐一肃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薛仪质一眼，自己起身。上台前，朱月眼尖：“哎，唐一肃，你的袖子上有块钢笔水。”
薛仪质惭愧地低下头，她爱转笔，只要坐着，手就不闲，今天转笔的时候，好几次都掉在唐一肃身上了，两人都浑然不觉。
戴校长把西装脱了下来，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红豆牌的，穿不？”
唐一肃一皱眉，戴校长的这衣服他穿上像孕妇装。他看了薛仪质一眼，连脱带扒，好歹是自己换上了。薛仪质的校服，她本来穿着像灯笼褂，现在几乎被唐一肃穿成了紧身衣，腰背上流利、漂亮的线条，清晰可见。
唐一肃整顿妆容，迷人得像只小画眉鸟，也用英语呱呱呱了三分钟。
凤泉的代表向阳不高兴了，原本很黑的脸，这下更黑了，偏头向同校的帅哥男生抱怨什么。
那美少年抬起凤眼，凝神倾听了一会，嗤笑说：“那又怎么了，说明人家记性好。都是走过场，较什么真。”
唐一肃临阵磨枪，将别人的演讲论点、论据copy了一大半。薛仪质心想，唐一肃除了人品差，其他方面，倒还是可圈可点。
三月份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武大樱园游人如织，有一千多万人次前来赏花，20元一张的门票，这笔收入，让戴校长看了眼馋无比。
这时，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省林业厅的王厅长发话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若要把这青山绿水的理念根植于国人心中，必须从少年儿童抓起。”
此句官话毕，遂开门见山：由林业厅发放树苗，提供补助，希望高中生们能参与植树大业。等到过十来年后，树木茁壮成长，到时候，这笔固定的林业资产，归该校所有。
这是变相的送钱。可是，并非所有的福音都会被接纳。凤泉的罗校长，傲然道：“我校每年有国家18亿的拨款，学生的奖学金覆盖达到80％。这笔林业福利，我们就不与人分羹了。”
意思是，咱有钱，用不着学生去干那苦力。
其余几所学校也都是这个意思，多谢厅长的好意，不需要。王厅长笑了笑，说：“以后要，我也没得给了。”
事态发展到这个尴尬的地步，算是前期工作沟通没有做好，提前散会。
这时候，一直激动不已、满面红光的戴校长，搓着手问：“王厅长，如果其他学校都放弃，那整批树苗……致远能不能都接下来？”
王厅长笑了笑：“都接下来，太贪心了吧。”
散会后，待他们走下楼后，突然身后有人叫道：“唐一肃。”
薛仪质回头一看，颇有些幸灾乐祸，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是唐一肃最讨厌的人，凌漾。
大家虽是旧时校友，但凌漾几乎从不与女生说话，薛仪质与他没什么交情，便径直去校车里坐上了。
过了七八分钟，唐一肃回来的时候，还穿着薛仪质的校服，脸色青白，好看的唇形，被他抿得毫无血色。
车上很安静，戴校长很久才说：“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还是站在同一平台，你也没算输。”
唐一肃冷笑一声，双手十字交叉，剑眉微颦，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神，只是不再说话。
只是一个很庸俗的缘故，唐一肃从小就被拿来与凌漾作比较，赢的回数有限。现如今，即便有幸再同台，已经没有资格与他唱对手戏了。唐一肃本打算去国外读书，便没参加中考，岂料家中有变故，不得不滞留在国内。
现在再相见，他与凌漾已有云泥之别。

Part8
自从她那次装失忆骗唐一肃后，唐一肃再也没来医院看过她，戴校长来的次数也少了，只有朱月总带着吃的过来。母亲也良家了不少，给女儿煮了财鱼汤来收拢伤口。
“唐一肃这次联考，理综分数比凌漾少，都怄得不吃饭了。”朱月说。
真愁人，唐一肃怎么就总爱一己之短，搏人之长呢？跟凌漾比语文成绩，人生不就很开心了吗？中考语文65分的凌漾曾说过：学语文干什么，认几个字就够了。）
“你在医院还不知道，凤泉那三个书呆子多坏啊，明明咱这边都有人见血了，他们却恶人先告状，凤泉校长还找教育局、戴校长三方谈话，说让把那些捣乱的学生开除。”朱月愤恨地说，“会谈的时候，他们吵起来了，戴校长心脏病都复发了，你说，他们怎么就容不得咱校呢？”
对于所谓的“叛徒”，人人都是与除之而后快。
薛仪质听了这话，起床，去洗手间扣嗓子眼，把刚刚喝下去的财鱼汤都吐了出来，然后把额头上的伤口用力一扯，刚刚长好结痂的伤口，又流出了新鲜的血液。
薛仪质带着伤口，硬闯了会议室，几位校长、教育局干事一看那惨烈的额头，都唏嘘不已，她红着眼，指着额头说：“我是怎么伤的？是你们凤泉的学生推我摔铁锹上了！我差点阵亡在主场，我的同伴能不管吗？用同伴的死来换取荣耀，我们致远做不来这种事！”
这番指桑骂槐，凤泉的罗校长有点看不过去，但小姑娘额头上的血颇为渗人，他看着头晕，只好做出了最后的让步，致远要交出一名主犯，不然那三个学生的腰白断了，到现在还直不起来，走路也不利索。
带头的段麒麟，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洒然一笑后，决定主动退学，给凤泉一个交代。可是临到最后，要走的却是唐一肃。
唐一肃承担了全部的罪责后，去了K国。
一直到走的那天，薛仪质也没有等到唐一肃的任何解释。
朱月后来告诉她，挑起事端的是段麒麟，你昏过去后，夺过铁锹扇人的，却是唐一肃。
没有留下半句话，他就这样走了。
你亲手植下的树，还没看到它开花呢！薛仪质的心，一阵一阵的钝痛。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