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这么想来，姚子琦对我来讲似乎也没多特别。
不特别也就代表着不会重要。
但有的人就是这样，他活着的时候从未让你觉得他有什么重要的。
直到有一天他死了。
甚至你发现他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13·
对了，姚子琦从没让我叫过他“爸爸”。
照常理来说他不是应该上演瞒着我培养着感情让我心甘情愿替他卖命的戏码？
但他坦诚的要命。
记事起他就告诉了我，“你老爸叫方圆子，你要杀了他。”
不讲原因，不做解释，不提他的事，当然也没讲过我的事。
我一开始还是好奇的。
但他不说，我自己想来想去也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渐渐没了兴趣，索性也不去琢磨。
这么看来，似乎难猜透的，也不止方圆子一个。

14·
只是后来养成了习惯。
看电视的时候、武侠剧里那些所谓江湖人物之间总有血海深仇在。
一看到就自觉想到姚子琦和方圆子。
想想，或许他们也是。

15.
跟着姚子琦的时候我活的像个男孩一样。
所以后来方圆子问我想学什么，我选了化妆师。
那时候只是想，哪天能见到那个叫卓晨的善良男孩，自己能足够漂亮，足够他一眼扫过人群的时候、停留注视的，会是我。
而后来真的见到了。
没有想象里应该有的柔软笑容、没有干净的仪表。他带着丧母的痛暴躁地抗拒着那些表示悲悯的人，但他的心总是好的。
比如他没有硬生生地去推拥挤的人群，甚至按耐不住砸了话筒时也还是迟疑了一秒、把对着记者的力道转向了地上。
他没有真的伤到任何一个人。

16·
见到他之前的那几年里，我多多少少从方家也听过一些他的消息。
大家族的丑闻不算秘密，比如他不光彩的出身。
但我一点也不介意。
最卑鄙的想法，是甚至觉得刚好。
刚好，我也不是什么体面的身份。

17·
然而想再多都不成立的，是那天人群纷杂里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不是看向我。
是一个叫做尤卡的奇怪女孩。
他匆匆看她一眼，但那一眼里，什么都有了。

18·
再漂亮有什么用。
他眼里心里，都有了别人了。

19·
那时候我还完全想不到以后会和这个人纠葛这么深而不能自拔。
有人说每个人心上都有一层刺，只有愿意忍痛靠近你的人，才能看到你心底保护至深的东西。
然而还有一种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你心上倒生的刺。
卓晨就是那根扎进我心里的刺。
而我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捅的我血肉模糊、拔不掉了。

20·
第二次见，就是杭州那次。
小旅馆，又是晚上二十一点。真是暧昧的地点和时间。
我设想过无数次再见他会是在哪、什么场景什么对话，无一例外的，一定雅致。
至少是干净的。
然而真的走在了昏暗的走廊上，想到再过几秒、就几秒，在这儿，这个小而简陋的旅馆里会见到他，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别的。
只是觉得这种地方，和他很不搭。

21·
领口的扣子解开又重新扣好、展平衣襟、袖口往上提了提，甚至兀自拨了拨头发、挂到耳后，那一刻忽然很懊恼自己不是长发，他或许更喜欢长发的女孩？我还记得那天，他看那个叫尤卡的女孩，——只看了那个女孩一眼。
手举到了门前，捶下去、猛又顿住。往后退了两步，还是把绕到耳后的头发又拨到前面，手心里出了汗，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发笑。
等稍微平静了，才又举手，真的去了敲门。
“砰砰砰——”
竟是没人。
那一刻忽然就觉得，该怎么说。像是有人给你打开一间满是气球的屋子，然而你抬手去碰、又忽然发现只是个梦。
不是气球破了。
是本就不存在。
那一刻我忽然很怕这都是个梦；也庆幸，只是个梦。

22·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了号码。
我也不知道怎么背出来的，之前我只能记得自己的号码。
然而也不能说不知道。
方圆子给我这个手机号的时候，不能再普通的十一位数字，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我自己，是记不清了。

23·
他很憔悴。
胡茬。
眼袋。
倦色满面。
打量我。
全然陌生的那种。
果然。
他是不记得我了。

24·
或者说，从来也没有记得过。

25·
那是我第一次触摸他。
额、眉、鬓角、睫毛、鼻梁、和唇。
较之于我小心翼翼的认真，他反而显得很随意。
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对我那时的要求都多多少少会有疑问，他显然也有。
但我发现他从来不问“为什么”这种问题，甚至已经表现除了讶异的神色、也仅是奇怪而已。
他顶多问一句“真的要这样”？而答案又往往显而易见。
我是真的不懂他的逻辑。
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不是他不问，而是他问过的“为什么”从来也没有人回答过，所以他选择了能得到答案的、退而求其次。
他一直就是这样，永远不会咄咄逼人。

26.
那天他显得有点轻佻，我是说故作轻佻那种。
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但不得不说，他那样儿也一点让人讨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