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想起还有东西没拿的天野推开记者室的门，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绪方名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稍微迟疑了下后才开口“绪方名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有个指导工作”将手里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绪方对天野礼节性地笑笑。像要掩饰什么似地推了下眼镜“我现在也该走了，天野先生一起?”
“不…我还有点事”看上去有点呆地摇摇头，天野看着绪方对自己点头，急忙侧身让开了路。望着绪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是吗，进藤光他已经成长到，足以让所有人都关注到这种地步的程度。想起刚才出版社的后辈打电话来跟自己抱怨说，仓田棋圣和塔矢六段一直在催进藤四段的棋谱，还有和谷四段和伊角三段等一大堆围棋界的新人…新的浪潮已经成功袭来了，相信围棋界的革命正在进行。即将脱胎换骨的步向新时代还真是让人满怀期待。
而另一方面对于进藤光这次对局的表现，多少了解点内情的界内能人对此的看法却未必能一致。反而是与天野的乐观产生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会输。进藤光再按这种下法继续下去的话，结果将会毫无疑问。
绪方打开自己的车门弯腰坐下，顺势摇下车窗。习惯性地抽出烟熟练地点上，微微仰头观赏着自己吐出的烟圈。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看样子桑原那只老狐狸还是会一直霸占住本因坊头衔的位置。真的打算将它带进坟墓吗?开什么玩笑，下一次绝对要把你从那个位置上给揪下来…
眼镜下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绪方从不否认自己对于本因坊头衔的野心。让那只老狐狸占据那个位置已经够久了。
不过真亏小亮把进藤光视为劲敌，虽然自己曾经也被他误导过，对他产生过一种无法解释的狂热关注。但按照今天的表现来看，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进藤光，根本就不足为惧。
他的棋里没有生命，如果没有及时醒悟的话，这个将成为他职业生涯里致命的缺陷。棋风和曾经在网上昙花一现的sai越来越接近，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刻意的模仿比较贴切。而模仿者往往都是不如原先的，总归是相似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就会遭遇到所谓的瓶颈。而这种时候，由于是依靠模仿提高棋力的，没有属于自己的见解来支撑，就会陷入进不得退不下的尴尬境地。
进藤光现在就是在这个境地中奋力挣扎着，是就此把自己的围棋生涯给毁了，还是借此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呢。
转动车钥匙，启动的同时嘴角勾起。
就暂且保留着期待值来拭目以待吧。
“小安，不能再快一点吗”眼睛盯着发表在报纸上的棋谱，佐为的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
我没想过已经这么严重了，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四十
“我认输”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金色的刘海掩去脸上的部分表情，低着头不甘心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多谢承认，哦呵呵…小子你其实下得很不错，不过嘛”怪异的笑声逐渐停下，表情变得稍微认真了点。闭着一只眼，特意放慢了语速“问题出在哪里，我想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看进藤光终于抬起头，暴露出已经出现松动的表情。眼里的茫然倒是让人心生不忍。这些年下来，桑原不是没听说过进藤光对于本因坊特别执着的传闻，也知道围棋界的大家都公认进藤光是秀策最忠实的拥护者。
从第一次碰面就觉得这个小鬼不简单。听起来很玄乎的第六感，可是陪我度过了相当漫长的岁月。当年视线相接的那一瞬，它就告诉了我，这不是个简单的小鬼。而后来这小鬼的一系列表现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要放任这样一个被神明选中，潜力无限的小鬼走进岔道口，就这样被这个黑白两色的世界给淘汰掉吗?哦呵呵…好像是做不太到，相信假以时日这小鬼一定可以成为日本围棋界的中心人物。既然老头子我舍不得，那么，现在就来拉他一把好了。
围棋界新浪潮的主力之一吗…
“老头子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秀策那么执着，但要是你真的想要这个头衔的话，还是暂时把不该记得的给忘掉比较有可能”高深莫测的这么说着，桑原慢吞吞地起身准备离开。像这种话一向都只能点到即止，至于如何理解就在于个人了。
“哦呵呵…”怪异的笑声象征着第一局胜利的轻松。桑原的半眯的眼睛里闪过精光，我有预感，这小鬼是不会让我太失望的。
“这一局太可惜，就差那么半目”天野特意走到还保持着原来坐姿的进藤光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泄气，这才是第一场，照你现在的气势下去一定可以扳回来的。我很看好你”
慈眉善目的微笑，天野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后一辈的棋士都很年轻，看上去都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而进藤光伊角他们更可以说是自己一路看着成长过来的。从他们当院生的时候就认识，做为出版社的主编负责记录围棋界的大小变化，自然也就要比一般人要更了解这个圈子的不易之处。
可惜…半目…不对，才不是这样！这盘棋的差距可不仅仅只是半目之差。虽然比谁都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却又比谁都清楚，进藤光从来就不是个喜欢欺骗自己内心的人。
无暇再去跟别人客套，低头近乎发狠地咬着下唇，全身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颤。
今天的这局棋桑原本因坊根本就游刃有余，会下出只有半目的差距也不过是他故意在跟自己周旋。完全被他玩弄于手掌之中。而且还被看出来了，自己在模仿秀

策的棋。
问题出在哪，自己确实是很清楚。但并不想改。
手越握越紧，指甲深深的插入肉里。表情痛苦而矛盾 。
佐为他在自己如今的棋里活着，每一手都能看见他的影子…我又怎么会舍得将它下在别的位置来达成意料之外的效果。可是这样子的话就赢不了了吗?赢不了就会见不到佐为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你出来啊佐为！告诉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心里的绝望在寂静中翻腾着上涌，被巨大的无力感直接袭击的进藤光，突然觉得疲惫不堪。

四十一
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心脏那里久违地剧烈跳动着。在繁星点缀的夜空下，紫眸似乎拥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将紫色的长发吹得漫天飞舞。月光更是慷慨地撒落一地，把即将要前进的道路照得光芒四射。
“快点啊，快点，我们快去看小光的比赛。快，快啊”迫不及待的语气，跑在前面的少年回头招呼着自己的同伴，脸上尽是孩子气的兴奋。
想要见小光的心情是如此显而易见的迫切，绝不亚于自己所面对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时所产生的那些兴奋。
顾安紧跟在后面，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停了下来。表情隐没到黑暗中，心里有个声音淡淡地开了口。
已经，够了。接下来的事，已经不存在着再让我插手的余地了。藤原佐为和进藤光的重逢，是没有虎次郎的戏份的。
没有听见随后跟上的脚步声，佐为回头疑惑地叫了句，“小安？”
“抱歉啊，佐为”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若是亲眼看着你和进藤光重逢时的场景，总觉得那样子的话，无论你们是高兴得哈哈大笑还是感动得痛哭流涕，站于旁边的我都会成为布景似的局外人。
在那时，我的存在就会变得多余。
彻底的，被藤原佐为的世界排除在外，是在这个世上我所唯一不能承受的。
“怎么了?”不能理解地歪头，嘟起形状好看的嘴唇，忍不住吐露出充满了撒娇意味的抱怨“快点啦小安，已经拖很久了，小光的比赛都快要结束了啦”
“佐为你去吧”身旁路灯亮起的那一刹那，顾安扬起下巴，挑眉冲佐为笑得灿烂“我对那小鬼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不去凑热闹了”
“可是……我很想要你陪我去啊”佐为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安，企图用眼泪攻势让对方妥协。
想要充满骄傲地给小光介绍说，看我一直说的就是这么好的虎次郎。也想要给虎次郎介绍说，这个就是一直欺负我不让我下棋，但却非常非常善良的小光。
我想让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你们互相认识。在我眼里我们三个，是一体的。
顾安的脸依旧面向着佐为，脚下却是连续后退好几步。无可奈何地微笑着，口气是难得的认真，“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下次吧”
飞快地转身，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不确定地问“佐为你，认识路的对吧?”
“路……”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那你刚才哪来的信心一直在前面带路啊喂！
这个呆荫的表情，已经充分暴露出你的本质了。顾安无力地抚额叹息，槽点太多好想吐槽怎么办。
“所以，小安跟我一起去就好了”笑得眉眼弯弯，伸出一只手指在空中摇啊摇的，优雅的声线在夏日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温柔“我想让小光

看看我说的又聪明又善良的虎次郎。”
隐约察觉到什么，促使佐为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其实更想说的是，无论是谁和小光接触多了，都会无法控制的喜欢上他。因为小光他就是拥有着这种特别的能力。
“真是，完全被你给打败了……”几步走上前，和佐为并肩而行。
也只能这样了吧……
还跪坐于原地的进藤光再一次将今天对局的棋谱摆出来，最后也只得出让人感觉不到希望的结论。
低着头沉默着，想赢的欲望却无法战胜想要下出佐为的围棋的想法。
这样下去，无论是想见佐为还是想拿下本因坊都是没可能的事了。可恶！
不甘心地用手遮住表情，强迫性地命令自己不许哭。
因为还没输不是吗，就这样哭出来的话就证明我再也见不到佐为了，不是吗?
可是，真的很害怕，如果就这样一直输下去的话……比起下棋所带来的那些压力，显然是这份恐惧让进藤光无法举足前进。
如果是佐为来下的话，绝对，绝对是会赢的吧……
“小光”

四十二
相信很多人的童年记忆里都保存着一个多啦a梦。那只看上去笨笨的，却会从口袋中掏出许多宝物的。明明是机器猫却很怕老鼠的。喜欢吃铜板烧的，脑子里会有许多好主意的。会一面教训大雄，另一面却是毫不吝啬的掏出宝物来帮助他度过难关的。
在进藤光没遇见藤原佐为的很久以前，也曾幻想过如果我也能拥有多啦a梦的话，就能这样那样了，一直都对压根就不存在的大雄抱有莫名其妙的羡慕嫉妒恨……稍大一些的时候就开始觉得这种想法很天真了，可还是会忍不住一集接一集地看下去，虽然看的途中吐槽不断。
直到在进藤光遇见藤原佐为的很久以后，才在某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最羡慕大雄的，不是他拥有一个有着百宝袋的多啦a梦，而是他拥有着多啦a梦本身。
如果平凡没用又懦弱的大雄没有遇上一个多啦a梦，那该多寂寞啊。就像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不曾认真过的进藤光没有遇见一个藤原佐为的话，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又该用来怎样打发呢。想不出来是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进藤光在暗中得意。
我也有喔，藤原佐为版的多啦a梦。长得挺人模鬼样俯身于棋盘的，冤魂？因为对手作弊无法再依靠围棋活下去，而跑去投河自尽的行为是可以归类到冤魂这一类的吧？虽然看上去是不傻但实际上超级笨的，不然也就不会跑去投河自尽了，这才多大点事啊。
当时才十二岁的进藤光自然不懂，在那个时代名誉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存在。像作弊这种事，一旦被冠名而上，日后无论你如何做，做什么都难以获取旁人的信任。更何况藤原佐为唯一会的也就只有围棋。
明明就是只鬼，可是看见癞蛤蟆却还是会瑟瑟发抖。鬼是不吃东西的，可是你只要给他棋下，他就会露出那种足以让天地都失去了颜色的笑容。整天吵吵闹闹的，比小孩子还像小孩子，让你根本就想象不出坐于棋盘对面的他。面对围棋的态度和认真程度是非常可怕的，至少在教导进藤光的时候从来不曾手下留情……
可是，大雄总有一天会长大的事实，是像我们都知道多啦a梦总有一天要离开那样无可辩驳的现实。
当少年开始逐步成长，最后一击总归是要长久以来的依靠突然离开来完成的。
所以佐为他才会被安排，就此离开进藤光的世界的吧。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他是何其残忍才会做出如此残酷的决定。
你知道多啦a梦离开时，一直被我们所羡慕嫉妒恨的那个少年，大雄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吗?也许没有人可以比进藤光更清楚了。
不同的相处模式，相同的陪伴。
所以后来在佐为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没有人知道，进藤光常常独自

看着多啦a梦思念着藤原佐为。哪怕被妈妈在一旁嘲笑着“都多大了，还看这个。”也不介意。
然后就会安静的难过着，能心平气和的和孤独作伴。不厌其烦地告诉自己，要学会习惯。
不是用他是自己的朋友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借口，不是用他是自己人生导师就可以总结的关系，不是用他是自己的家人就可以坦然的借口，不是用他是自己喜欢的人就可以掩饰的存在，不是用他是自己珍贵的宠物就可以一笑置之的……是比这些还要，还要重要的存在。
和他在一起，是跟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现在才会连幻听也出现了吧。
进藤光苦笑着，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低着的头却始终不敢抬起。
就算是幻听也请继续下去吧，不想抬头亲眼目睹空无一人的空荡。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