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4.得生如此，夫复何求
01
不知不觉已经是二月考，紧张的气息在学校里蔓延开来。张翊睿在考场的位置恰好在我的左边，当我写到头疼时，都向左看看他——就像他的体香会随着我的目光所及让我用鼻子嗅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随着我心跳的节拍。
考试后的那天晚上，我和他在学校周围的小路上走着。这座有着古板气息的北方小城，已经到了该下雪的时节。我问他：“你爱下雪吗？”
“我不知道。”他又一次含糊了，“我是南京人，小时候是不知道下雪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很冷，听别人说很美。”他眼睛里闪动的光就像雪花一样完美剔透。“后来，等我到了这座城市，我看到了真的雪花。如果让我用什么来形容的话，就像你一样。”然后把温柔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像你。”他重复。
“正经点——我这样的呀，像落叶。”
我最爱的是落叶。当你把所有的路都走完了，只剩最后一次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人生最完美的一刻都奉献给在空中盘旋舞蹈的姿态，轻轻飘落到地上的柔和，还有，安静无言的落幕。
02
爱情如张翊睿，他每一刻都不同，我每一刻都爱着同一个人和他不一样的人格魅力。
爱情如林潇笛，我每一刻都相同，他每一刻都爱着同一个人和我不会变的真实真切。
03
哥回家了，一身疲惫的样子。
他在我进门之后不到五分钟进了家门，我暂别张翊睿，开始看我哥那种在我看来有些滑稽的生活表演。纠结不定和悲观是他的代名词，就像现在他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至少能和嫂子勉强生活，却依然垂头丧气，就像有人欠了他一大笔钱一样。
“哥，让外人看看，咱俩谁像高三的？”
“唉，潇笛，”他叹了口气，“哥是生活所迫啊……”抬起头看我的神情依旧没变，就像叹了这口气把他的魂都呼出去了。
这个神情就像我第一次看见算命的一样，眼神空洞。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见到我之后，算命的就像冬眠的动物遇见了春天，瞬时间就改变了生活习性。现在他每天都能给人算上两卦，时不时得些零花，最近还买了一身新的外套，近五十岁的脸上充满了坚毅的气质。
他长发却并不乱，看似从不精心修剪，可是有着自然而然的魅力。他的眼睛并不大，眼角的皱纹描绘了时间的流逝，可是一点都不影响那双眼睛放着光。
04
“老爷，您可歇得好？”我打趣地问候算卦的。
“不敢不敢啊，老臣还没问候娘娘您可歇得好？”他装作古代文官的强调，一边说话一边吐气，嗓子沙哑起来。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让他给我算一卦。
“今天还是塔罗牌，选吧。”他抬头看我，“放心，这次的牌和上次不同了。”
皇帝，正位。
我立刻猜到了这张牌的含义——爱情等于父爱。
05
那天，张翊睿读了一首诗给我。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女亦如此，夫复何求；
既得池塘，夫复何求。
执子之手，与子共箸；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得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问他，执子之手，不是搞基吗？
他说，你够爷们的。
06
我蜷缩在卧室的床上，PMS毫不留情地向我发起猛烈的进攻。那天张翊睿发了短信，是最经典的却也是最受用的那一句：多喝开水。
我微笑着用0117解锁张翊睿照片做锁屏的手机，盯着这四个字看了许久。妈端了杯开水进屋，我脸上的痴笑变成了傻笑。
“笑什么呢？”妈问我。
“没事儿，我不信我姥姥会给你端开水，我真是快让你惯坏了。”我接着傻笑。
“等你嫁人了，就没人惯着你了。”妈半开玩笑地说。
我眼前闪过了张翊睿的影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总是在惯着我，至少他不会戗我。
07
妈出门之后，我起身坐到电脑前，打开一片Word文档，记下了张翊睿读给我的诗。没一会，我眼前一黑，晕倒在电脑边。
再醒过来时我还躺在床上，妈在床边看着我，还有哥和嫂子。
“嫂子，我有话想和你说。”
房里只剩下我和嫂子两个人。我问：“你为什么跟着我哥回来呢？你是北京人，你没有必要跟着他，回到这座小城市来吧？”
嫂子是北京人，哥上大学的时候追了她很久才修成正果。她用温柔的语气说：“妹妹，你喜欢过别人吗？”
我点头。
08
原来爱，就是夫复何求的感觉。爱如张翊睿，得生如此，夫复何求？

5.许璐
01
林潇笛，
见信如唔。
多年不见，也不知你音容笑貌是否改变，是否还是那个双马尾的小姑娘的性格？
五年以来，我在另一座城市过得很好——虽然时而被浑浊的空气所困扰，可是北海的清风、安河桥的身影、未名湖的幽怨，让我流连于此。不知高考后的你能否与我一见，或许考入同所高校，再续同窗之情缘。
两年前，我剪短一头长发，只留下齐肩长的发型。听同学说，林潇笛剪了短发，我也这样做了。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十二年来的幼年时代与你一同走过，如今却只有逢年过节的短信问候。
我写信给你的目的之一便是上叙文字，其二便是我有一事相求。准确地说，是询问你的看法。
想必你一定记得薛煜飞吧——就在我即将离开之前追求我的男孩。在我到了北京后的3年，我又一次见到了他，起初只是偶遇相见，之后便是常事。我知道这是他故意安排，我总是不作回答。
今年7月，校外的一处胡同里，我被他强迫着成了女人——如今，我只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
潇笛，我该如何面对自己？我要何去何从？
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潇笛。
许璐
二零一三年九月二十三日
02
许璐，是我从小到大最好，也是唯一交心的朋友。
1996年9月17日的中午，57路公交车的座位上，我被上班路上偶遇孕妇临产的妇科医生从妈那里接生下来。一站地外的家里，同一个院子里的另一处平房，许璐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爸和许璐的父亲是老朋友，约定若是两家生出一男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同时生出女孩儿的现实是出乎两家的意料之外的。产前检查时，许璐的妈妈怀了个女孩是确定的，而我妈怀的则不知是男是女，医生只是说看不清。妈后来对我说，她坚信我是女孩，也一定是个假小子。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从小到大，我和许璐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玩伴。就像其他小院里青梅竹马的男孩和女孩一般，我总是玩得像男孩，而许璐则是大花裙子转个不停。
2003年，我和许璐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准备去上学的我们选择了同一所学校——晴天路小学。有天放学，我们被两个三年级的男孩堵在了胡同里。
“我认识你，”其中一个瘦高的男孩看着我，“你叫林潇笛。不过我现在希望你把你的口袋里所有东西都翻出来给我。”
许璐看了看我，眼睛里带着泪花。她知道她即将面对的也将是赤裸裸的“挑衅”，虽然一年级的孩子还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翻着口袋，拿出了早上妈给我的15块钱。男孩伸出手准备接过去，我掰了他的手腕，他退缩了。另一个男孩是个胖子，眼神轻蔑地看着我：“听着点，你个叫林什么的！乖乖儿的，麻利儿把钱拿出来。”
“我不认识你，凭什么给你钱？”我仰起头问他。同时抬起右腿，踢向了胖子的裆部。
从那以后，许璐不像是我的玩伴，更像是我的女朋友，被我保护在身边。
03
不过如今，没有许璐，我反而找到了张翊睿来保护我。
张翊睿听我讲了许璐的故事，笑着说：“给许璐写信，打掉孩子，勇敢地面对自己吧。”
我轻声嘟囔：“薛煜飞这个杀千刀的……”
张翊睿用左手揽住了我的左肩，低下头对我的右耳耳语：“我不会伤害你。”
04
算命的男人看见我，让我坐在他面前。
“你眉间有阴影。”他这样说。
“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我如他17岁的妻子一般发着金婚女人的牢骚。
“有不好的事情在你身边发生。”他说这是直觉，“有可能是关于人的。”
05
我又想起许璐的另一个故事。
我们家三口和许璐一家三口到海边玩。那是2009年的夏天，我们一同考进了市一中。
吃过了饭，我们到海边游泳。许璐是不会游泳的，可是她一直轻轻地走在浅水里，水面刚刚没过她的腰肢，即将触碰她的肚脐。我从深水区游回来，站在她身边。
“你带我，到深处去好吗？”她轻轻问我。
“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我去叫你爸爸吧。”
“别，我有话和你说。”她眼神里多了一些说不出的东西，悲伤却依然是十二岁的少女的眼睛。
水面没过了她的胸脯，深处的海浪试着挑战她的下颌。
“我希望有一天死在水里。”她的话好像是没动声带，轻的只剩空气。
06
寄去的信三个月不见回信，转眼已是2013年的12月。
“许璐她……”今天刚一进家门，妈就用刚刚哭过的声音对我说，“她自杀了。”
2013年10月4日，许璐跳进后海，十七岁。她死在水里。

7.轮回（二）
01
爸难得回家，身上到处都是陌生的味道。远行归来的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陌生又熟悉，似乎带有路途的疲倦，却也有他乡的味道。
我知道他身上这种奇怪的味道，是朝阳门地铁站的味道——上次我去找他的时候，也闻到了这种怪异的气息，说不上哪里奇怪，却使人深深地怀念于此。
他说他要去见一个朋友，坚持要我也跟去，于是这便是我第一次和爸一同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里了。这一路上我想了许多该如何面对一个混乱的具有浓厚社会气息的人脉关系，我是否应该就这样掉进这个大网里，还是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露出我最标准的不识风情的微笑呢。
02
话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嫂子终归是怀了孕，虽然曾经为了这个孩子打过很久了，她和哥哥还是开心的。显然，他们不会打掉这个孩子，而它也将成为我的表弟或者表妹了。
我总是希望有个表妹，比我小不了两三岁。她受欺负了，我能挺身而出，而我并不指望她为我做什么，只是给我提供一个可以伸展拳脚让我保护她的机会就够了。想到这里，我都向来遗憾我是家里的独生女。
哥哥高兴地跟我说：“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想了想，给了他两个名字：“男孩叫林智飞，女孩就叫林怡昕吧。”
我更喜欢女孩的名字，因为那个酷似“翊”字读音的“怡”。
03
爸把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里，我走下车。北方城市的冬天冷得让人害怕，让我怀念起夏天来，因为冬天总有一种寒冷到让人窒息的力量，让人心痛到停跳的绝望。
走进了一间屋子，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好像是我依偎的那个温柔乡的味道，我默默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主人把我们让进屋，和男主人的儿子对视了3秒，然后，我微微一笑，躲避开了那双眼睛。
我用我最标准的不谙世事的微笑站在一旁，和我相反的是男主人的儿子。他给爸端来了龙井，同时也给了我一杯，我打破了自己标准的表情，用了一个更大号的微笑向他致意，然后恢复了小一码的微笑。
“张铁山啊，几年不见你，瘦了。”我才发现，父亲用了一种特别官方的称呼还有一种刻意寻找话题的语气同眼前这个男人开始了一场在我看来十分无趣的对话。
04
我指了指背后的挎包——那只萌呆的哈士奇在我背上已经很久了——示意父亲去写作业了。在男主人儿子的指引下，我走进了他的卧室，放下了背包。
他就那么看着我，微笑变得越来越可爱，最后，变成了放肆的大笑。
“你怎么一看见我就笑啊？”我看着他的眼角，跟着他笑了起来。
3秒之后，我和他深深地抱在一起。
05
你一定猜对了，张铁山的儿子是张翊睿。
他把我抱在怀里，放肆地抢夺我呼出的二氧化碳，然后经过他的呼吸，再送到我的嘴边。寒冷的冬天里，这间并不够温暖的房间，我们用舌尖交换体温和呼吸，不知不觉竟出了满头大汗。他看着我，笑着说：“你的嘴唇很红。”
我知道烈焰红唇是霉女的专属，又在下一瞬间想到了Avril Lavigne，以及她用摇滚唱出的Crazy Bitch，居然轻轻地对张翊睿说：“我是BITCHY笛。”
06
张翊睿看着我摊开了一本生物，我盯着一道题出了神，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和张翊睿的疯狂。
他用认真的语气说：“第一问用PEG处理。”
“夫君，你乱入了，”我抬起头，看着他，“你是文科生。”
“没有，你还记得我去参加竞赛么，”他轻轻一笑，把左手比了一个勾放在自己的脸边，“我参加的是物理竞赛。”
“我CAO……”我差点就摔下椅子，“你个变态的文科生……”
07
大概是晚上六点钟的光景，张家留我和父亲吃晚饭。我和张翊睿坐在一起，左撇子张翊睿在我的左侧——和平时不同，他总是喜欢在我的右侧，用左手把我护在身边。
酒过三巡，父亲和张铁山已是醉了，居然强迫着张翊睿喝下了二两茅台。我坐在一边，眼瞧着他喝酒的样子，看得入迷，却被张翊睿推过来一杯啤酒。
“来陪我喝点。”他的表情好像不是很自然。
我看父亲已是不省人事，举着啤酒和张翊睿偷偷地交杯，杯中的啤酒被我一饮而尽。
08
张翊睿听着父亲在耳边低声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他走回来，坐在我身边，看了看父亲，在耳边对我轻声说：“我爸让我争取到你。”
“我去，无厘头……不答应。”我装作生气。
张翊睿从桌上随便夹了一片生菜，在手心里折了几下，递给我。我看见他手里的生菜变成了一朵浅绿色的花，听见他说：“我爸的命令不得不从啊……”
接过那朵花，我低下头，红着脸。
09
算命的男人死了。在那之前的一天，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