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是分裂,还是完整
穿堂而过的风,已经起了秋的凉意。
看着善皓摇了头后仍没有恢复血色的脸颊,里面隐藏了太多的受伤落魄,让弼教不能再言语。
有些话,说多了,就成了伤害。他原本,就已经对善皓说了太多。不管是坦诚相告自己对晸赫的情义,还是和晸赫的亲密情事从未刻意在善皓面前避嫌的行为,抑或是,背地里,对忠栽独亲近善皓的原因有意无意的试探。。。不管弼教做的是明是暗,所有举动,都是在无言的婉拒善皓,总想故意拉开些距离,好让他对自己断了念想,认真看看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期望着这样子,是不是总有一天,善皓就会发现,一直以来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无言的躺回床中,挪动时,牵连到身后还残留的不适感。弼教侧过身体,换了个姿势。然这个小动作被善皓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刺痛的表情。
弼教没有忽略善皓的反应。如实相告自己昨夜并未神志不清的原因,除了善皓是医者外,更是包含了弼教想要传达的额外韵意。既然和忠栽的事情已经发生,还是遵从了弼教本人的意愿,而不完全是受了毒蛊发作后失忆变身的影响,那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用如此般合乎情理的病患对医者的坦白,来让善皓认清自己,得以让他解脱出身上那个名为“弼教”的枷锁呢?
弼教认为,对善皓来说,自己是枷锁没错。就像曾经京城的那个郑王府,对自己来说也是枷锁一样。
忠栽。善皓。
还有,晸赫。。。
打住,不能再深想下去,不能像从前一样放任自己陷入情绪的深渊。
可能,自己真的是变了很多。变得更加看透彻了一些不得已,从而理智到近乎残忍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所以,不能允许自己再软弱。接下来的路,只能靠自己。
善皓抽离开混乱情绪,也是觉得不能再继续钻牛角尖下去。
努力的置身事外,回到单纯旁观者的姿态,用医者的本份,来思考弼教身上发生的问题。
这招,屡试不爽。一旦进入医者的角色,善皓就会完全进入心无杂念的忘我境界。他想,不管如何,万一以后再发作的话,有正常神志的红眼弼教,总好过完全失控变身为性欲奴隶的红眼弼教吧?应该是好事吧?
善皓有些分辨不清,忐忑不安。欧阳阴癸已死,带着毒蛊的秘密一起进了地府,他要找谁去搞清楚这一切未知?发作时有着意识,本应该是好事情才对,说明弼教体内就算还有毒蛊残留,那也不够强大到完全唤醒红眼弼教而吞噬掉他的清明。可另一方面善皓又觉得,这种情况很诡异,似乎又不完全是单纯的毒蛊作祟。
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呼之欲出,就好像是,红眼弼教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于弼教的潜意识里,只等着他情绪失控时,伺机现身,慢慢渗透入思维,进而,不知不觉中,取代真正弼教的本性?
善皓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直觉,但会产生这直觉,并非是他凭空臆造。这一年来,郑王的变化大家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一些,只是,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将原因归结于层出不穷的变数及愈发复杂的皇室斗争,归结于郑王身在其位的迫不得已,归结于他与文晸赫的感情所遇到的大起大落。可是,毕竟大家看到的再多,都只是停留在表面的事情本身罢了,到底弼教经历了怎么样的心境变迁,恐怕除了弼教本人外,其他人,包括自己,再多的推断也是枉然而已。
善皓沉默的思考片刻以后,用严肃的脸,将问题又抛回给弼教,语气沉重,
“或许这次,我能帮到的很有限。要靠弼教哥你自己探寻内心,也许,红眼弼教,本就沉睡在你的潜意识里。也许,他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也说不准。而毒蛊,只是把他激发出来了。”
弼教闻言,疲惫的闭上了眼,遮挡住眼中的异色。
善皓的大胆推测,让弼教瞬间清晰的意识到什么,比如,那些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改变。从毒蛊被晸赫引出体外后醒来的那一刻起,弼教就觉得自己仿佛和以往不太一样了。之后的日子,偶尔会释放出一些此前从未有过的人格。弼教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晸赫也隐约觉察到了一些,甚至有一次还在行床第之事时,不经意提过弼教甚至比红眼弼教还厉害的话。。。可不同于善皓的忧虑,弼教之前偏偏认为,这改变不能说不好,因为多出的那些东西,正是平常的他所缺乏的。
比如,从前,面对有关晸赫的事时,感性有余但理性不足,很容易陷入情绪不能自拔,波及受损的心脉,总是累人累己。然而中了毒蛊的后来,发现言之是他的子嗣时,涉及到晸赫的复仇和安危时,弼教却已经能做到快速冷静下来,审时度势,一方面安排媚娘去保护晸赫助他报仇,另一方面,联合欧阳皇宫中的老宫女,藏起了忆梦。之后,没有被有了子嗣或是牺牲了媚娘的愧疚所击垮,而是理智的分析出晸赫报仇成功后未来可能的选择,默默在郑王府着手做出相应的准备,确保晸赫无论走上哪一条路,自己都可以护他周全。
就在知道言之是他的子嗣后那短短几天内,弼教付出了怎么样的心血,做了怎么样万全的准备,才敢写下那小纸条上“一言为定”四个看似轻松的字,晸赫想到了一些,但其实是不全知道的。对此,弼教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他最好晸赫永远不知道才好,因为事后想想,会做出那样子准备的自己,似乎变得近乎冷血无情,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在危机的时刻独自强撑着,独自做选择,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以至于,当晸赫宣布登基,弼教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实施那个计划的时候,内心才涌起不用亲自血染山河的庆幸,如释重负后这才恢复如常。
这一切,东万玟雨被隐瞒得最彻底的,至今还蒙在鼓里,一丁点都不知道。善皓好歹还知道言之的生父是谁。忠栽全程参与准备,负责联络信息网各关键人物,只等郑王一声令下,即可行大事变天,欧阳国那边也预备好了足够的人手保护文晸赫和言之的安全。虽然,忠栽也是事后才得知言之身份的。
盘根错节的背后,全屏弼教冷静完美的理清情绪,临危不乱,果断决策,不惧怕兵行险着放手一搏,才得以今日的平和制衡。不知不觉中,将矛盾的个性——感性理性,仁慈残酷,热心冷血——融合为一体,变得完美了的平衡人格。。。若不是这次又出现了红色双瞳,只怕,弼教会继续忽略掉,这种不见形迹的变化并不完全是自己经历了波折后的心智成长,而是和毒蛊有关。善皓刚才一席话,仿佛正是应验了弼教忽略掉的感觉,让他把自己的这种潜移默化,终于同红眼弼教联系在了一起。
可是。。。从前,毒蛊发作变身红眼弼教时,他是不记得自己成了什么样子的。听晸赫的说法,本来一开始红眼弼教是没有意识的,只有野兽般追逐欲望的本能,到后期发作时,红眼弼教渐渐变得可以认出晸赫,甚至还可以简单交谈,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他体内的觉醒。直到最后一次发作,被善皓施针强制保持了神志清明,弼教最初只是感觉到强烈的要将自己吞噬的欲望而已,并未有特别不一样的人格出现,可在最后的阶段,他却感觉到了那个红眼弼教在体内蠢蠢欲动,似有觉醒的迹象,那时,还是完全的两个人的感觉,即使是毒蛊解除醒来之后隐约意识到什么,也不能确定。
然而,昨夜出现的那个红眼弼教。。。不完全是自己,但是,又明明就是自己没错。仿佛是,与红眼弼教,合二为一。
那,他会像善皓没有说出口的担忧一般,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么?
弼教有些迷惑了。他自诩有独到的眼光,一向看人用人很准,然当局者迷,他唯独不善于看清自己。这一次,更是这样。
可这迷惑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转念一想,这世上,唯独改变,才是唯一不变的真理不是么?正所谓一切皆流,无物永驻。试问,又有谁可以分辨得清,彼时的弼教和此时的弼教,千变万化后,孰真孰假呢?
如此看来,对这改变,反而有些注定般神奇又无法抗拒的感觉。
那么,红眼弼教的本体,到底是分裂出的不正常人格,还是自身释放的完整?
弼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事到如今,就算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即使是在情绪驱使下,身心分离,为了不成魔而无意识的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
弼教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是变了。这种变化,不可抗拒,那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变化后的自己,控制转变的时机和时间,在那个人格和本体之间能自由切换。
关键是。。。唯有一点,不允许改变。
那就是,初心。爱着那个人的初心。
想到这里,弼教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想起晸赫的时候,心中仍是充斥着柔软的感觉,让人想要一世沉迷其中,放弃一切,只沉迷在那人深邃的目光里。
那就,将这份感情,作为自己审视内心的标准吧。以后,是自己也好,红眼那个自己也好。
唯独这最后的底线,决不允许再出现任何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