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河灯本想去街上闲逛,正巧遇上一个奶白奶白的小娃娃,团子似的,冲着他咯咯笑。他还穿蓝衣,越发显得他慈祥,像极了画书上须发飘飘的老仙人。柳残梦的孙子们在草原大漠长大,就算从小被教授圣贤书,风沙刮一遍出来仍然带着磨砺出来的粗糙,总不似中原地气丰腴温润,养出来的都是精致的人,举手投足间都带了些腾腾的水汽。那个小娃娃圆润的眼里盛着湿漉漉的黑曜石,眼白的清透,极致的黑白映衬出一派天真无邪。他身后漂浮无数河灯,点点红光都不抵他一人的眼睛好看。柳残梦被这双眼睛看着,觉得这个长得像糯米团子的小孩长得特别像一个故人。那个故人也像是这样,见谁也是三分笑。还说柳残梦笑得装模作样,殊不知自己笑起来也是轻浮,总是一副多情模样。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这辈子扯也扯不开。<?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爷爷,你这么大了还放河灯真是羞羞!”小孩用一根细嫩的手指扫扫脸颊,脸上腾起一抹嫣红,冲着柳残梦吐了吐舌头。柳残梦笑了,头上的皱纹倒显得他的笑容格外慈祥,他想这个小孩连说话都和那个人一样,对着自己总是说不出好话。
“爷爷是给朋友放个灯呢……”大抵是放灯的只有年少的女子,柳老先生这样倒真像是为老不尊了。
“朋友啊,是个漂亮的奶奶吗?”小孩儿像是什么都懂的样子,清脆的童声如同上好的玉珠噼噼啪啪落在柳残梦的心里,砸的有点疼。他想现在的小孩怎么什么都知道,还是说小孩们都有照眼明灯,可以看透人心。
他伸出手摸摸小孩儿的头,“是啊,很漂亮的奶奶。”
那个人,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眯,嘴角挑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周遭有风猎猎的吹过,真正的绝世无双。
小孩儿一口白牙依依不饶:“那爷爷可要快一点啊,漂亮的奶奶总是容易被人抢走啊。”
柳残梦又摸摸小孩儿的头,那个人是抢不走,失不去的,也是现在的他能回想的,却摸不着的。
小孩儿似乎是不满自己的头总会被一干人等摸,冲着柳残梦拌了一个鬼脸,还没开口说话却被后面扑来的一双大手抱住,脱离了地面。
“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还要看灯!”小孩儿的一双脚和一双手都在空中悬着乱扑腾,柳残梦站着看着,忽然被那双精致的天孙锦做的鞋晃了一下眼。
那个抱住小孩的男子向着柳残梦微微行礼,道了一声:“孩子打搅您了,老人家多见谅。”也不等柳残梦回话,将小孩儿从抱改为拎的男子向着城中走去,走远了柳残梦还听到那个小孩撒娇耍赖的声音:“我不要回去,爷爷肯定也出去玩了为什么我就要在府里练字!”“乖,轩哥哥也在宫里练字呢……”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灯光叠影里,柳公子暗道一句流年不利,该回去问问自家孙儿有没有人看到一个穿黄衣的老头。
“单于,咱回去吧,莫将军此时已经结束一切部署了。”
柳残梦细细端详大德这一派温情,甩袖离开时想了想,念到:“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大德于他,今后只能是梦里相见了。
莫絮的将才从来就不需要怀疑,多年来养成的城府别人丝毫也抵不过。柳残梦回到庆国身上就有点不爽利了,他闲暇时独坐庭院中,天上偶有霞光停驻,大漠里草原上没有那么多枝叶繁茂的树木遮挡,大风毫无顾忌向南去,卷着稀薄的云,柳残梦看着看着就念:“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日子也便这么一天天过去,柳残梦早就为庆国的接班人埋下了线,就等着自己死的那一天拉一下了。
他一生从未安定,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也将心慢慢放下。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怜风流总闲却。如今他还剩下最后一点算计,最后一点思念,准备留下伴他入棺,也算是一生的纪念。
柳残梦倒下的时候,莫絮是一点不惊奇,只是心里突然轻松下来,多年因无奈的悲欢离合而堵塞的血液也缓缓回流,淌在心里一句话:终于到了这个地步。这一生,他先在庆国为将,后来遇到柳残梦,爱上凤五,这一段蜿蜒轨迹似是不寻常,却也有一部分可以留在青史中让后人细细摩挲的。当年至今的回忆到现在早已被时光打磨得光滑圆润,回首时连那点微不足道的野心都在须臾之中化成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嗟叹。莫絮觉得自己活的还行,老了老了忘性大,波澜壮阔的人生到后来竟也品出一点点平淡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