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祁黎国的冬天鲜少有这么大的雪，竟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
雪花一片一片分的清晰，如同花瓣静静地凋落，覆盖了整个大地。
清晨，雪停了，天很快便放晴了。
天空一碧如洗，清澈婉约，云丝丝缕缕的，阳光极好，天气却冷得很。到底是冬天，阳光再好也暖不了这一夜飞雪过后的萧索。
莫璃坐在窗边，看着偶尔被风吹起飘扬的树上的积雪，眨了眨眼。天地之间忽然一片寂静，只剩银装素裹映在他眼底，没有分外妖娆，却是徒余冷清。
他出神地望着那抹飘落的白色，仿佛看到故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已然是隆冬了，再过几个月，梨花又要开了罢。梨花……只怕是梨花开尽，那个穿白衣的女孩子，都再也回不来了罢。
可是，可是……他一定要等她的。这是欠她的，也是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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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香雪海
那是莫璃后来不知道骂过多少次又怀念过多少次的一天。
那天他为了看梨花，走了很久很久，到静光寺去。
莫璃虽只是个乡下的郎中，却很有一番有雅兴。村里左邻右舍的人都这么评价他。他每年都要去静光寺看梨花，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
毕竟，没有哪个乡野村夫会走上几乎整个上午，只为了看花。
每年春天都是静光寺香火最旺盛的时候。这个时候赚到的香火钱基本可以供整个寺用一年了。这完全得益于静光寺的梨花。静光寺依山傍水，背后是一片梨林，每年春天梨花开的极为繁盛，引得城里的文人墨客前来赏花，更有富豪商贾附庸风雅到此一游。前年甚至引来了当朝天子到此游玩，还为梨林题了“香雪海”之匾。
莫璃和那些贵族不一样，他赏花只为赏花，从不掏半点香火钱，以至于后来莫璃想，会不会是自己不给香火钱，惹得佛祖生气，才派了个倒霉鬼到他身边折磨他？
莫璃看着那块金光闪闪的匾，大大地呼了口气。总算到了。穿过挂着匾的拱门便是香雪海。简直是人间仙境啊，莫璃深呼吸，感到格外惬意。
他轻着脚，不忍踩踏那些落在底下的洁白花瓣。一树雪白装点了嶙峋的质感，一簇簇，一团团，清新的花朵掩不住的青涩与娇羞，仿佛世间最最纯洁的精灵，不沾一分俗气，不染一点尘埃。
沿着纵横的阡陌往深处走，人便少了起来，慢慢的山的坡度显现出来，不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见得一对对恋人在林间树下静静地享受二人的甜蜜。
莫璃尽量无视那些亲密的身影，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说起来他其实是个很不解风情的人，虽是有一副女人看了会驻足的皮囊，但多少次有小姑娘朝他暗送秋波他都视而不见。当然这也不能怪莫璃，从小就没爹没娘，有个他都不知道身份的师父还在他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他十岁就已经学得一身过人的医术，却从未晓得风月为何事。
已经差不多是梨林尽头，莫璃突然孩子气地笑笑，四周看一圈发觉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撇下一支很茂盛的梨花，大步向前，前面就是围墙，但是莫璃虽不会武功轻功却是相当了得，围墙自然是困不住他的。
他摘梨花是给隔壁的阿莲的。女孩子被看的紧，除非嫁出去，否则一辈子大概都出不了村子。莫璃觉得她可怜，每年都会带梨花回去给她。香雪海的梨花不是随便折的，不过他从来没有对阿莲说过他其实是偷来的梨花。
莫璃突然止住了脚步，因为吃惊瞳孔蓦地紧缩。前面几尺远的墙边躺着一个人，面冲地，显然是晕了过去。看起来是个女子，头发散乱，身上的白衣有些破烂，但那衣服看起来质地极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可是……怎么会在这里？莫璃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搭救。万一她已经死了呢？万一有人过来恰好看到还以为是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呢？莫璃挣扎不下去了，大踏步走上去。他是个郎中，怎能忍受自己见死不救？
莫璃走过去想要扳过她的身体，蹲下才看得见，她肩头满满都是血，繁琐层叠的衣服竟然被血浸透了！他慌忙摸摸她颈上的动脉。莫璃松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死。不过……她的脉象好奇异啊……莫璃没有想太多，急忙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粉。经常上山采药，止血解毒的东西自然是要常带在身上的。
莫璃暗忖，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换个地方再给这姑娘疗伤。虽然有些为难，但是莫璃还是一咬牙把她抱了起来，毕竟人命关天，这时候容不得他忸怩。
莫璃抱着她飞出围墙又跑了好远，在确定不会有人的草木茂密足够将他们挡住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璃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草丛里，长呼一口气。带着一个人果然很累啊。
从衣服上的血迹来看她伤的最重的地方是肩，莫璃不得不心惊胆战地把她的衣服拉开。山林中寂静的只能听得到他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头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却是这般情景。待将她的衣服拉倒肩下，莫璃惊呆了。
那是怎样的伤口，像是被凶猛的野兽撕咬过一般！
触目惊心的牙印，伤口极深，还在不断地溢出血来。那样好看的肩头几乎要被扯断！场景有点令人作呕，莫璃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极小心极小心地，帮她敷上药。自己的衣服显然太粗糙，只好从她裙上撕了布条下来，仔细地包扎好。
头上似乎也碰破了，不过血流的不厉害，已经开始结痂。
确定了她没有生命危险，莫璃坐在地上双手撑地，疲惫不堪。为什么穿着如此华贵的衣服却独自一人重伤倒在寺院最隐蔽的地方？为什么伤口那样奇怪？还有，她的脉搏……莫璃从未遇到过那么奇特的脉象。
若是莫璃摸过猛兽的脉搏，怕是当场就会吓晕。
莫璃摇摇脑袋，不再去想那些奇怪的问题，转而头痛起来，该拿她怎么办呢？她家人找不到她一定会很担心吧？那要带她再回到香雪海吗？可是天已经不早了，如果再回香雪海，却没有帮她找到家人，那他们又该怎么办？带着个姑娘，去哪里都是不便。思来想去，莫璃决定还是先带她回家，待她醒来再询问。天色已晚，若不赶路，怕是会有野兽出没，他精力也不多了，带着个人，哪怕有轻功也是要吃亏的。
算了，认栽吧！谁让自己是个郎中？救人救到底，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莫璃痛苦地把她背起来，踏上回家的路。多个人就多碗饭，他已经要穷的揭不开锅了……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她腰间滚落，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草丛里闪闪发亮。莫璃回头一看，居然是枚金铃铛！他急忙捡起来收好。这金铃铛看起来很贵，若是丢了，他可赔不起！莫璃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不扯到伤口，便稳稳地向回家的方向走了。
铃铛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欢快的声音，好像春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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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木窗的缝间照进房间，打在地面上，微风徐徐。屋外活泼的鸟鸣声吵醒了莫璃。他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伸了个懒腰。“哎呦，地板好硬······”他撇撇嘴。
昨天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为了让那个女孩快点醒来，莫璃大方地把床让给了她，自己只能睡在地上。
莫璃不是赖床的人，况且硬硬的地板也没什么可赖。他把铺在地上垫在身下的柴火收拾好，便又去弄药。昨天只敷了止血药，今天还要弄些消炎的草药，不然伤口要化脓的，那样的话她的胳膊恐怕就真的废了。莫璃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那么好看的肩头和狰狞的伤口结合在一起，看得人心都揪在一起。
莫璃放好米水在锅里才去捣药，她若醒了定然是要吃些东西的，而自己也该填填肚子。
莫璃拿着抹好药的纱布走进去，看到那双眼睛，竟无措的顿住了脚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女人相处啊！可是药还是要换的。莫璃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故作镇定地说：“你醒了啊……”
莫璃这才仔细地看清了那张有些稚气却漂亮的像梨花一样的面孔。瞳仁那么黑那么亮，苍白的小脸透出一丝娇弱，迷惘的眼神像是刚刚绽开的梨花，却是比怒放和花蕾都要诱人的存在。
莫璃对相貌虽然没有多少概念，却也知道，她真的是很漂亮。那种漂亮很纯粹，没有妩媚也没有妖艳，就好像梨花的白色一样单纯。莫璃有些局促，不知道手脚要怎么摆放。
“唔……”她发出奶声奶气的像刚满月的小狗一样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起来。
莫璃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愣在那里，急忙上前把碗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将她扶起来。莫璃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避免不了扯到她的伤口，那张漂亮的小脸一下子拧在了一起。“痛……咳咳……”
“喝水……啊……小心烫”莫璃有些笨拙地把杯子递到她嘴边，迟疑了一下，念及她一手撑着床，一边肩膀受伤抬不起手，只好一点点喂她。
“姑娘可是毓城人？为何受如此重伤晕倒在静光寺？”莫璃把空杯子放在一旁，又倒了一杯晾着。
她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莫璃，摇摇头。
“哦？姑娘并非毓城人？不碍事，在下倒也是走过些地方，远些也能送姑娘回去。”莫璃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暗暗皱眉，家里还有菜园子，正是春天，若要离家久了，刚种下的菜怕是要荒了。
她眨巴着圆圆的眼睛，里面闪着怯怯的无辜的光芒，开口道：“这里不是我家吗？我好像……忘记了……”
“哈？”莫璃惊异地愣在原地。这可真是天大的玩笑……那天看她头上的伤并不严重，难道是还有内伤？或者收到了极度的惊吓？也不知道这姑娘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被伤的这样惨……这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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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日花开否
日子一晃，居然已是端午。
自从清明之后，梨落依旧是那个总缠着莫璃的没规没矩的梨落，而莫璃也还是以前那个不冷不热总会在关键时刻把她推开的莫璃。他就是那般疏离的人，大概……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了吧……
估摸好时间，莫璃就开始包粽子，而梨落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满是好奇。其实莫璃不必自己做粽子。他在这里六年，病人也是治好不少，因此，每逢年过节自然会有人送东西来，就连阔绰蛮横的乡绅地主，过年之时也会向莫璃示示好。
可是……这大概就是她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了吧。她已经来这里不少时间了，伤也好了，虽然她每天依旧重复那句“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的话，但是莫璃真的要开始帮她找家人了。已经……再没有理由让她留在这穷乡僻壤了啊……想着这些，莫璃的心似乎都变沉了。咦？怎么会，明明没有她就不用每天多做一份饭，多铺一席床，不用出门的时候再三犹豫，不用那么频繁地上山采药。可是……真的是有一点难过呢。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每天被纠缠？明明他是很厌恶聒噪的生活的……
“啊，有人来了……“她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神游，敏捷地窜进了里屋。莫璃家不过三个房间
”何时变这么自觉了？“莫璃嘟囔一句。
果然是有人来送粽子，是阿莲。她脖子上、手臂上都戴了辟邪的五彩绳，碎步走来，手挎精致的竹篮，甚是好看。“莫璃今年自己也做了粽子啊？“她似乎略略失望。
“是啊，我也多年不做粽子，也不知道还做的好吃不好吃。“莫璃笑笑。其实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蛮有信心的，至少对搞定几乎吃什么都会说好吃的梨落还是有信心的。以她的口味，大概会很喜欢吃粽子的吧。想到这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阿莲捂嘴轻笑道：“莫璃可是我见过唯一会做饭的男人呢。“
莫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苦笑，“若不会做饭，我这无父无母的穷小子岂不是要饿死？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阿莲沉默了很久，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问他：“那，莫璃不打算娶妻吗？莫璃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是该娶妻的年纪了呢……“
莫璃突然被芦苇叶割破了手，没包好的粽子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阿莲脚下。
阿莲一惊，急忙抓起他的手查看，“没事吧莫璃，这叶子锋利着呢，要当心啊！啊，还好，没流血，只是破了层皮，不过也要好一两天呢……“
莫璃红了脸，忙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慌乱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一个男人家，破点皮没什么要紧。”
阿莲见状也有些脸红，低下头不知该接什么话。她只觉得莫璃一点都不像是山野村夫，那种气质，一举一动都好像那些有钱人家的男子，却又那样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可是有时候他给人的感觉那么远……明明他就在你眼前，却总让人觉得你怎么也走不近他。大约是莫璃读过好多书的缘故吧……自从八年前他跟着他师父住在这里那一天，她就觉得，这个少年是那么的不一样，虽然她没见过多少人。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莫璃大坏蛋，背着梨落拉别的女孩子的手！”那个白色的身影气冲冲地跑过来，看着他们两个。
阿莲惊呆了。村里的人经常夸她漂亮，她也见过员外家那十里八乡都赞她俊俏的小姐，可是……可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清秀脱俗、不加粉饰就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孩子。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经漂亮的足够让人惊叹。没有乡下女孩漂亮中的土气，也没有富贵人家女儿漂亮的俗气，好像……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怪不得……莫璃从来不让人看到她。他一定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不过，如果她不开口那还是仙女，可是她说出这样的话，阿莲作为一个从小就接受女孩子要规规矩矩三从四德的教育的乡下女孩，顿时羞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富人家的小姐，委实可怕……莫璃怕是要受她好多欺负吧。
“啪”的一声响，这下阿莲开始可怜那个女孩子了。其实她只是看错了，生错了气罢了，说到底也是因为喜欢莫璃……他为何这样生气以至于下手就是这么重的一掌……她呆在原地，心情转折太快，她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样的莫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可怕……可他看起来明明那样喜欢这个女孩子。也许是太在意了吧。
梨落本来就比莫璃低上一头，他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显然也吓坏了，站都站不稳。“呜……”她捂着脸，开始低低的呜咽，那样子像是丢了魂魄一般。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背着你？不要以为我纵容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大小姐！”莫璃立刻就后悔了。该死该死，谁叫她突然跑出来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办，怎么办……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莫璃手足无措了，不知为何心像是绞在一起，血淋淋的痛。他做了过分的事，说了过分的话，虽然他每次看她好吃懒做装无辜的时候都想要发脾气，可是只要一看到那张脸，那身白衣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是他的气积蓄了太久。
……不要让别人看到她，不要让别人议论她，这是他的底线。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好像害怕极了，不住地颤抖，捂着脸喃喃着什么。
阿莲不敢劝好像还在气头上的莫璃，其实她也不太敢靠近那个刚刚还出口羞辱她的女孩子，可是她觉得她真是可怜极了，便忍不住上前安慰她道：“你错怪莫璃了，他不过是用芦苇叶子划破了手，我帮他看看伤口。你这样说他，他自然要生气的……别怕了，他不会打你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依旧嘟囔着什么，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失魂落魄地踉跄着往出走。
知道自己劝不了她，阿莲急忙拍拍莫璃，“快去看看她，你把她吓坏了，将来可怎么向人家的父母交代。她有点小姐脾气也是正常的，快不要生气了。“
莫璃眼神复杂地看一眼阿莲，犹豫地看着那个摇晃着向外走的身影。突然他的眼睛像闪电闪过一样亮了一下。她这个样子……难道说……她想起了什么？想到此，莫璃急忙上前扶住她，语气瞬间温和起来，“对不起，我打疼你了是不是，别怕，我刚刚太冲动了，我不会再打你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东西？“
她抬头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有些苍白的脸上印出五个红红的指印，莫璃感觉心好像突然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难受。突然她莫名地笑了，在满是泪水的脸上显得那样凄凉。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坏人……都是坏人！“她哭喊着跑了出去。
端午的艳阳正高照，却让莫璃觉得刺骨地冷，像是要将人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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