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遗嘱中交代过了。如果你真心喜欢雷夏的话，在我死后，能不能请你……请你和雷夏一起，相伴着走完未来的日子。也就是说……成为雷夏的妻子，成为孩子的妈妈。”碧娜说着奇怪的委托，眼神始终凝视着孩子的襁褓。
“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玩意儿啊？”艾薇儿不觉抬起半边脸，余光瞥向对方，鄙夷着那无厘头的话语。
碧娜苦笑一声，耸耸肩：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十分的……古怪。但是，我只是不想让孩子长大之后发现，发现自己没有妈妈。
艾薇儿小姐这么漂亮，而且知书达理、温柔善良、多才多艺，爱好机械学所以和雷夏能有共同的话题，性格上也很合得来……总之，如果你和雷夏在一起的话……我其实也很放心的。”

艾薇儿感觉自己的智商在急速下降，因为愤怒正充斥着脑部：“你是，在嘲弄我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只是想让孩子，让孩子长大后不会发现自己没了妈妈。艾薇儿小姐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妈妈的，我从细节上可以看得出来，你经常无意识地帮孩子掖好襁褓，即使情绪十分低落，也时常无意识地看着孩子微笑。这些都说明了你的心中，充满着母爱，是作为一个好妈妈的品质。
孩子怎么可以没有妈妈啊……”
人将死，口无遮拦，碧娜将心扉敞开，将所想的话毫不掩饰地说出。同时，也毫不费力地将艾薇儿彻底激怒：
“够了！我现在完全可以认定你是在挑茬儿了！没错！我艾薇儿，是喜欢雷夏先生，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被他迷住了。他英俊、有气质、有才华。
我也承认，在他眼中，艾薇儿远远没有碧娜来的有吸引力。所以，雷夏是你的了。而且孩子，也是你和雷夏的了！
好了，但是事情发展到了如今，你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就要我来做你的替代品，来当你的孩子的‘兼职妈妈’？是不是如果哪天你死后复生，我又得滚蛋了？”
艾薇儿歇斯底里地冲碧娜吼叫道，怀中的孩子被吵醒，发现抱着自己的不是妈妈，大声哭喊起来。

“艾薇儿小姐，我不是。我，对不起，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感受。”碧娜比以往平静不少，但依旧没法迅速组织语言。
艾薇儿却不同，她此时心里的有成片的话语要说，或者说，有成吨的牢骚要吐露。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难道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故事吗？没有和你说过我爸爸是怎么离开的，妈妈又是怎么走的？而我，又是怎么差一点死去，被压在在废墟下面的地下室中，被基西卡老师的救援队发现才活下来的故事吗？
你口口声声说：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你怎么不想想：我自己就是个没有妈妈的人啊！”
“……”碧娜已无法开口，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让失恋之人，抚养别人的孩子；再让丧母之人，扛起母亲的重责。这对一个敏感的年轻女孩儿来说，确实略有摧残。

“拿着！”艾薇儿将婴儿几乎是摔回碧娜的手中，而自己，则蜷缩回了墙角，怀中紧抱着那台科罗纳，脸埋入双膝，不住地抽噎。
“孩子怎么可以没有妈妈……孩子怎么可以没有妈妈……”艾薇儿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在自己最讨厌的人面前，毫无面子地肆意痛哭着……
……
…
.

让咱们的镜头回到皇都军的主力那里。
互相掩护的队形，首尾不脱节的行军速度，先遣侦查的斥候连……这些繁琐的行军技术，在目前的雷夏看来，全部抛掉就行了。
若不是皇都军士兵身上的装备还很齐全，目光还很坚定，恐怕外人看见他们散乱的队形就以为他们是在溃逃呢。
一轮新月下，一位身披长款军装的军官屹立在队伍最前列的敞篷吉普上，用望远镜张望着远山之间模糊的一切，好像压根不放心自己的斥候连，一定要自己上阵侦查才行。
“雷夏，你下来行不行。如果山里埋伏着卡勒特的狙击手，你早就完了！”狄安娜驾驶着另一辆军车，匆匆从吉普身后追来，冲着行进在队伍最前方的将军喊道。
狄安娜车的副驾驶座上黑漆漆的，看不清坐着谁，但只要发觉副驾驶座上那慢悠悠冒出来的青烟，和那点忽明忽暗的烟头，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冰枫那家伙。

“跟上来的人有多少？”雷夏不顾狄安娜的劝告，以将军的语气问道。
狄安娜和冰枫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的无奈互相可见，雷狄夏现在毕竟还是将军，他的话目前无法质疑，两人即使有再大的不情愿也不能表达出来。
“只跟上来了一个机步连，其他载具速度跟不上咱们。”狄安娜如实回答。她明白，此时的雷夏正采用着激进的战术，只是没想到，它的激进程度远不止自己所预料的。
“就带他们走，全速前进。明天中午之前抵达科纳斯镇。”将军的语调中透露出不得反驳的气魄。但即便如此，冰枫依旧从车窗中钻出脑袋，一把吐掉还没抽多久的烟头，惊愕地回答道：
“雷夏，你开玩笑也得有限度啊！一个机步连30个人，连我、狄安娜、你，外带你的司机，总共也就34个人。就靠34个人去打敌人的包围圈？”
雷夏的眼神丝毫没有从望远镜筒中离开，用不变的冰冷语调说：“执行命令，或者离开队伍。想要在不离开队伍的情况下反驳我的想法，先得想办法剥夺我的少将军衔。”
狄安娜和冰枫只能住嘴，铁青着脸坐会自己的座位。他们终于明白：现在指挥他们的人，不是雷夏，而是皇都军的将军。

强行军，这一夜，好像没有尽头。冰枫一行人的耳朵都浸泡在不会停息的引擎声里，久而久之，他们的耳朵似乎开始对周围自然环境发出的声响感到麻木了。
费劲周折和口舌，冰枫、狄安娜，还有机步连的载具终于得到雷夏许可，掩护在雷夏的吉普之前。同时，虽说着34人的迷你型队伍的确很难吸引到敌人的注意，但车灯依旧一律关闭，以防万一。
时浓时淡的困意逼迫着冰枫沉入梦乡，从没消散的紧张感却又拉扯着他的神经，使他不能入睡。整个夜晚，冰枫就处在这睡与醒的边缘，真是折磨……
这样的尴尬状态下，冰枫仿佛产生了幻觉。
他觉得自己的视野开始变化，变得开阔，变得清晰，夜幕似乎已经无法阻挡自己的视线了。他的听觉也在变化，各种声音变得透彻，各种细碎的响动也清晰可闻。
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只无法地带的沙地狼了，所有夜间感官都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能力，似乎就差长出浓密的灰毛，就可以完成兽化。
真是奇妙的感觉……冰枫凝视前方的山地小路，凝视着即使在夜间也能被自己清晰察觉的满地砂石。
前方是似乎无尽的道路，以及，一个人影。
等等，人影？
冰枫睁大眼睛，仿佛在动用狼才有的优越视力，远处人影并未靠近，但他的形态却迅速清晰起来。

车还在不断靠近人影，驾车的狄安娜好像没有察觉到前方有人影存在，车速丝毫不减。
“看来真是我的幻觉啊……”冰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念叨着。
可是，等车终于开到了人影近前，他忽然看见了那个人影，长着一张极度熟悉的面容：
贝利特老爷。

“没事儿，还没脑震荡呢。冰枫他肯定是太累了，精神又被迫高度紧张，产生了幻觉。”雷夏靠在座椅上，一手捂着流血的脑门，反而安慰着焦急的狄安娜。
狄安娜扭过头，看了看蹲在地上寻找什么的冰枫。冰枫的脸色很奇怪，手指凭空在地上摸索着，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空空地抓起了一把空气。
“是贝利特老爷的帽子……我没有产生幻觉！”冰枫手握着那顶牛仔帽，眼神中充满欣喜，冲着雷夏他们大喊。
雷夏无奈地摇摇头，认定冰枫还没缓过神来，悄悄对狄安娜说：“让他好好睡一觉。别神经分裂了。”
狄安娜也心疼地点了点头。

可是话说啊，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贝利特老爷究竟在哪里呢？

在根特的内城的工坊街上，老皮匠依旧披着星光，手中的剪子游动在优质的牛皮上。
“老爷爷，您的帽子呢？你前几天都戴着的牛仔帽呢？”一个小女孩坐在老皮匠身边，欣赏他帮自己制作皮靴的每一道工序，并陪他说说话。
“我也不知道啊……刚才还在的，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可惜啊，多珍贵的帽子啊。”
老皮匠的手艺在根特并不算多高超，不过，他身上散发出的，慈祥中带着忧郁，温和下埋藏着刚韧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小女孩。
小女孩不止一次向妈妈描述过老人的气质，妈妈总是开玩笑地向她说：“孩子啊，这是无法沙漠中的漫游枪手才有的气质哟，人们等称之为‘沙尘气息’。”
“老爷爷人这么好，怎么可能是无法地带的那些恶棍呢？”小女孩心里这样想着，凝视着老人不如往常专注的眼神。

“哎！”老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剪子不小心割伤了手指。今天走神太严重了吧？
老人的眼神惊愕，扭头看向远处连绵的矮山。根特的战争即将进入尾声，不知今晚，那山川阴影下，又将葬送多少年轻的性命。
老人不自觉地低叹一声：“冰枫……”
小女孩关切地伸出手来，试图触碰老人的掌心：“老爷爷，您没事儿吧？”
老人连忙捂住自己的手掌，好像担心女孩看见了什么秘密：“没事儿，没事儿。还好割到的是老茧子，咱们握剪刀一辈子的皮匠，都会整出来的茧子。”
小女孩这才长舒一口气，好气地问：“老爷爷，你刚才说的‘冰枫’，是谁啊？”
老人挤出半缕微笑：“他……是我的儿子。”
“她是皇都军的战士么？”女孩接着问。
老人摇摇头：“不是。”
女孩的脸色骤变：“难道……是卡勒特？”
老人笑了：“不。他是非正规军，正和现在所谓的‘卡勒特’作战。”
小女孩露出不解的神色，在孩子的心中，世界的组成是非常简单、非常纯粹的，非此即彼，非善即恶，他们总不明白：
有一群很特别的人，他们不效力于卡勒特、皇都军中的任意一方。他们不同于这两方势力，因为他们不完全服从于命令，他们只服从于信仰，服从于曾今的卡勒特、如今的皇都军所共有的精神、章程：对正义的执着，对弱者的悲悯，对自由的崇尚。
“那……至少不是坏人咯？”小女孩未健全的心智，目前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
老人笑的更欢了，笑出了苍老的皱纹，笑出了年轻的豪迈，笑出了浅浅的酒窝，笑出了……泪？
“当然！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嘛！”
“嗯！”女孩也跟着笑了。
老人凝视着苍苍穹庐中，那即将隐没西山的月牙。预知到即将到来的黎明，和黎明朝霞掩映下，那红过黎明的血：“最后一场仗了……能少死一个人，就少一个吧。”
是啊，能少死一个，就少一个吧……

小镇外，卡勒特包围圈开始喧闹起来，擦枪、填弹、集合、训话。矮山的轮廓渐渐清晰，当掩护科纳斯镇的最后一寸阴影消散，卡勒特的总攻就将开始。
碧娜最后一次亲吻孩子的额头，艾薇儿向枪膛内装入最后一根弹夹。
“艾薇儿小姐，孩子就交给你了。以后让她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好。”碧娜说完这句遗言一样的话，匆忙转过身去，不知是为了防止艾薇儿看见自己的泪水，还是偷偷地向牙缝中塞入氰化物胶囊。
顿了几秒，碧娜决然的脚步迈出，走向南侧的房门。

“喂喂喂，走反了，贱女人！往北走。”艾薇儿冷冷地嘲弄着对方，小宫女的基本礼仪都没有，就像个还没走出青春期的问题少女一样。
“北？那是你们逃脱的方向啊。我……”碧娜不理解。
艾薇儿没好气地冲着对方：“还没听懂吗？我的意思是一起逃。能少死一个不好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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