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怎么了？”大伙儿围着这个丑陋而猥琐的中年大叔，脸上复杂的表情再也抹不掉了。此时，恐怕只有一个人的眼神与众人不同，他就是冰枫，他的眼神是一种……惊讶。
“哦！原来你们不是军纪官啊！吓死我了……哎哟，那我继续睡觉去了，别打扰我！”这个家伙儿弓着虾米一样的驼背，重新钻进自己的睡袋，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有一只为皇都军办事儿的游击队混进来了。
“我去…没有看错吧？这难道是……”冰枫的脸上布满黑线，看着睡袋里的大叔，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去，像是在躲避什么恶臭的来源一样。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会长：“你认识他？”
冰枫好像不愿意承认，但是面对大伙儿赤果果的眼神没有办法，他只能说出实情：“哎……好久不见了，皮耶中士。”
似乎是奇怪于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大叔以奇异的姿势从睡袋里转了个身，看了看声音的来向。
“妈呀…你难道是，冰枫那个小兔崽子？”大叔的神情发生了骤变，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样大。

“多谢您老没忘了我啊。”冰枫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像是个调皮的小孩儿面对长辈时的神态。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这小兔崽子？”大叔从睡袋里爬出来，像是一条蠕虫蜕皮了一样钻出来，样子好是……恶心。
大叔接着说：“当年你小子刚进卡勒特那会儿，没机会摸到真子弹，经常和你那帮小兄弟到我看守的仓库里来偷子弹玩儿。要不是我心好，每次都帮你们瞒着，贝利特大哥非打烂你们屁股不可！”
原来如此，这个大叔一直是卡勒特的军需管理员，和幼年时调皮顽劣的冰枫还算有点儿渊源。
“您老少来这套吧！要不是你每次都消极怠工，上班打瞌睡，我们怎么可能潜进去呢？就您这种工作的态度，难怪在卡勒特呆了十几年，还是个中士！”冰枫做着鬼脸，扯皮道。

大伙儿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纷纷放松了警惕，呆呆地看着这俩活宝在那里对损。因为这两人一来一往的样子，哪里像是敌军之间的关系啊，根本就是好久不见的一对忘年之交，互相言语虽有些粗鄙，但气氛还是融洽的。
当然，也只有他俩，这两个懂得无法地带某些潜规则的家伙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

苍老的中士，或者就叫“老中士”吧，在自己和冰枫的嘴上各塞上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擦燃一根火柴，双双点上。
冰枫深吸一口，面色融化了一般，露出了从没有过的柔和：“呼……‘铁骆驼’牌。我多久没抽到这种味儿了？”
老中士好像也陷入了怀旧之中，深吸一口，随意地就冲天上吐了一只烟圈儿：“说吧，小子，你那些跟着贝利特一块儿逃走的兄弟们，都去哪里了？”
冰枫回敬了一个烟圈儿，小烟圈从大烟圈中钻过去，形成了只有烟鬼们才能体会到的乐趣。他顿了一会：“还记得那个晚上的胡闹吗？名字好听呢，叫做‘大清洗’。结果闹完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老中士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转过头，朝着北方忘了一下，就好像他能透过淡淡薄雾，看到北方无法地带的漫天风沙一样。
“呵。”老中士不明意义的一声，听不出是冷笑，还是悲叹。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扳机一响，人命归西”的生活，好像所有无法地带的人，都对“死亡”这个概念无比淡漠。
长久的静默后，老中士按灭了烟头，语调略显凝重：“小子啊。你就这么的恨卡勒特，爱屋及乌地这么恨我？它好歹给你吃给你穿，养了你好几年呢。”
冰枫也将烟头不知甩向了哪里：“我从没恨过卡勒特。而且，您老有什么让我可恨的呢？”
老中士不以为然，冷笑一声：“别糊弄我。我懒，但我不笨。你要是不恨，你干嘛还攥着左轮？我艹，手指头还放扳机上，我要是手敢往后腰上挪，还真能被你崩咯？”
老中士露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表情，因为每个无法地带的人都知道：只要对方的手还摸着枪，哪怕隔着枪套，你们之间就不可能说交心话。
这就是一个无法地带的“潜规则”，老中士从一开始就察觉了冰枫这一小动作，就明白对方压根没有和自己真正的叙旧。

冰枫的眼神看向别处，像是不敢与老中士直视一般，但手指却始终没有离开扳机：“保命的玩意儿，你不会不理解我吧？”
老中士还真的不理解：“切！保命？你要是真要保命，你还会主动回来？还帮皇都军打仗？”
冰枫依旧没与老中士对视，手指却也依旧留在扳机上。老中士接着说：“知道我干嘛这么消极怠工吗？我不给卡勒特办事儿，我在无法地带没法混；但我要是工作认真的话，我肯定给提拔成军官，肯定要打仗，就肯定有可能死掉！”
“我明白，您老以前和我说过。这个世道太黑，您就是想保住一条命而已。”冰枫回答道。
老中士微微激动起来：“是啊，这种世道，人还能指望什么呢？不就为了多活几天，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小酒……”接着，他掏出了剩下的半包烟，丢进冰枫怀里：“……再抽点儿‘铁骆驼’”

冰枫站起身来，伸手指向身后的大伙儿：
“您说的对，我的确不是来保命的。但我也绝非恨卡勒特，我在下面的世界拉扯起来的这帮兄弟，要不是出了点儿意外，我恨不得让这帮人组成的公会就叫做‘卡勒特’。
卡勒特不可恨，可恨的是让它变质的人！
我跳海，是为了保命。但我保住命之后，我会寻找机会反击，打垮‘卡勒特’里的蛀虫。之后重建一个新的，真正意义上侠义的、无畏的、自由的、超越生死的‘卡勒特’！”

“我去！会长的理想原来这么远大！”赫克托尔失声喊出来，所幸被伊莲捂住了嘴才没打扰到两人。
老中士，即使生活再过委顿，只要他还是个在卡勒特待过的男人，就不会听不懂了这句话，即使心中无法与之共鸣，至少也能理解对方的心境。
老中士，无奈地望回北方。回忆变为幻觉，白雾朦朦间，隐约的家乡，风沙中有位牧羊的姑娘，曾让他倾心……

老中士眼神涣散，喃喃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都军战败了，你的下场？被抓回去，剁掉脑袋，挂在旗杆上，被秃鹫啄成骷髅？”
“但问题是，根据现在的局势，你似乎应该担心一下自己吧？被皇都军抓住，作为战犯受审么？”冰枫反问道。

老中士也站了起来：“是哦，看起来皇都军快要赢了哦？弄得卡勒特连最后的防线都不要了？”
大伙儿猛地一个机灵，纷纷扭头看过来。对哦，防线为什么是空？这个重要的问题好像还没有解决吧！
“到底怎么回事儿？”冰枫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隐隐感到了其中有些不妙的秘密。
老中士又点上了一根“铁骆驼”，青烟慢慢缓缓扬起，映衬了他恐怕有史以来第一次认真的眼神儿：“小子啊，我们都各为其主了，你还以为我会告诉你这个重要的机密吗？要是你把这事儿通报给了皇都军，帮他们打赢了仗。我该怎么办呢？”
冰枫的眼神也认真起来，食指完全包住了扳机：“皮耶叔，你是个懒人，但不是恶人，不是我这次回天界要对付的所谓‘卡勒特’。我不想对你动粗。”面对这个只知道偷懒的颓废大叔，冰枫还是信心满满的：对方出枪怎么可能比自己快？

老中士深吸一口气，烟头炽烈地燃着，丝毫不比左轮的枪火来的暗淡。
“小子啊，就此别过！”
“pong！”老中士所站的位置发生一声闷爆，没几颗火花，但一团浓浓的黑雾却膨胀开来。众人咳嗽不止，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见。
“妈蛋糟了！快追！我忘了皮耶这老玩意儿的枪法为零，但逃跑却一流啊！”黑雾散去一半，冰枫懊悔地大喊起来，众人才顶着呛人的黑烟，磕碰着四散的帐篷，向前追去。
可是，那家伙跑哪里去了？鬼才知道。
……
…
.

碧娜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哺乳，继续毫无作用。
碧娜努力地用手挤压着胸口，希望能榨取出丝毫乳汁，但事实上，只能让自己的样子显得更加滑稽，让孩子的哭声更大。
艾薇儿被碧娜的举动吸引了，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扭头看去，嘴角露出得意的邪恶笑容。
可是。
“……凭什么比我的大！”艾薇儿在心中愤愤地喊道，回过头去。
这下，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嫉妒心，是一种另类的大脑兴奋剂。当它发作之时，任何与被嫉妒对象哪怕丝毫相关的优点，都会频繁在嫉妒者的眼前浮现，刺激着她敏感的心。
即使不看碧娜那边，艾薇儿的眼前也不清净。那对圆润的大白兔，像幻觉一样老在自己眼前调皮地蹦跶着，怎么赶都赶不走。
艾薇儿忍受不了了，从背包里翻出压缩饼干的包装，将最后一点儿碎屑全部倒进包装铝箔里，并将其捏成一个球，照着碧娜丢去，看起来像丢石头打狗一样。
碧娜欣喜不已，连“谢谢”一词都说得拌嘴，慌乱地捡起纸球，将其中的饼干碎屑喂给孩子。
“雷夏先生怎么会喜欢上这个女人？就因为那个比我的大？”艾薇儿仿佛听得见自己咬牙的声音，蜷缩成一团，一只手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着眼前并不存在的“大白兔”。
“她到底哪点比我好了？”艾薇儿心中的混乱停不下，渐渐表现到了脸上。
“雷夏为什么要骗我们说他还没女朋友？就因为要给‘信鸽’绝对隐蔽的身份？”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知碧娜已经悄悄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不能欺骗女人的直觉，不要欺骗男人的逻辑，这话挺正确。碧娜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触及自己和艾薇儿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她已有答案，却不知如何说出来。
“艾薇儿小姐……”碧娜试探性地问道。
艾薇儿没有反应，不知是不是选择性无视掉了碧娜的呼叫。
“艾薇儿小姐……有件事情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碧娜进一步试探。
艾薇儿依旧没有反应。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雷夏？”碧娜说了出来。
并且有点后悔试探。

“给我闭嘴！”这是艾薇儿的原话，从没想过这话会从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宫女口中喊出。碧娜被惊吓到了，浑身一震，这下子让初次吞食粉末状食物的婴儿呛了痛快。
孩子发出痛苦的咳嗽声，碧娜手忙脚乱地帮孩子顺气，却因为紧张，用力不太对劲，适得其反。
孩子的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惨不忍闻，仿佛随时都有把肺咳出来的危险。而碧娜无助且带有哭腔的嗓音，混在其间：“我的孩子……”
不知是什么奇异的想法，让处于怒火顶峰的艾薇儿的心软化下来，她取下腰间的军用水壶，看都不看地丢向碧娜。
“谢谢。”碧娜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接过水壶，将最后半口水送入了孩子口中。咳嗽逐渐消失，哭声逐渐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