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V-Day: minus 5 (Lie to Me)
光线昏暗的废弃仓库里,染了红色的头发、戴了蓝色的隐形眼镜,改了一副惟妙惟肖的好莱坞经纪人常见装扮的柯蒂斯·费舍议员神情和蔼、眼光真诚,怎么看都是一副叫人如沐春风的作派。要不是对面被捆成个粽子绑在椅子上的洛城警局技术实验室主管满脸惊恐惶惑,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措辞讲究的人物刚才说的一番话没有一句不是赤裸裸的威胁。
“想想吧,这些如果交到内政部,会引起怎样一场轩然大波……”充满惋惜的语气,恰到好处的停顿。再开口时,已经改成了循循善诱。“可我们都是理智又成熟的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去损人不利己?所以您瞧,主动权真的在您。您若坚持不开口,这无论对您还是对我们来说,都将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恐怕还会是难以挽回的遗憾。”
短暂的寂静后,那个倒霉的主管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抽泣:“……我说,我全都说。”
等到讯问完毕,戴着滑雪面罩、早就在频频看表的凯文·芬利警官如释重负地过去把人打昏,连同椅子一起拖了出去。
“他没说谎。”费舍议员一边小心地摘下隐形眼镜,一边对隐身暗处、从头旁观到尾的迈尔斯说,“依我看,那颗被送去做弹道和痕迹检验的子弹确实被人调换了,他知道这件事,并且出于某种理由——很可能就是我们拿来说服他的那些理由之一——保持了沉默;但调换的人和开枪的人都是谁,他并不确切知道。”
迈尔斯也有同感。然而真正令他讶异的不是这个异常笃定的结论,而是柯蒂斯·费舍议员其人。他还在海军的时候,颇见识过不少精通审讯的同僚,但即便跟那些专家相比,费舍议员只怕也丝毫不落下风。“议员先生,我不得不说,您的才能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过奖了,”费舍议员略一点头,但只是礼节性的,而且并不掩饰,“那么,费尔诺先生,我已经做完了你们要求我做的事,现在可否告诉我我儿子的下落?”
“当然,”迈尔斯应道,话题却是一转,“但在那之前,也许您不介意告诉我,您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那位技术主管的详尽资料?就说十五年前当巡警时从谁那里收过保护费这事好了,我相信这种鸡毛蒜皮连他自己也未必记得。”
费舍议员神色不动,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还有,您既然连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都能短时间内调查得如此清楚,怎么会需要雇人寻找自己的儿子?”
与迈尔斯对视了一刻,费舍议员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先生,这是我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你的问题,我言尽于此:粗心的人,总会留下数不清的蛛丝马迹,但小心的人就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听他这样说,迈尔斯也不再追问。“您的儿子凯利·费舍正在协助联邦调查局进行一项调查工作,但我不建议您现在去和他们交涉。”他告诉那位这会儿正对着手上的染发剂残迹微微皱眉的议员,“他年纪轻轻就上了他们的反网络犯罪组的重点监视名单,您消息灵通,想必不会不知道。”
费舍议员用面巾纸仔细擦净手指,对迈尔斯的话不予置评,只拿过质料精良的外衣披上,遮住了身上那件花色俗丽的夏威夷衬衫。
“另外,议员先生,不管您是通过什么渠道取得了那些信息,容我提醒您:怎样使用、为了什么使用,都请务必三思。”
“费尔诺先生,我如果是您,就会在冠冕堂皇地说教之前三思。”费舍议员抬眼看他,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目光却冷得足以冻结南加州的海水,“您难道就没有一点不愿公之于众的过往?”
迈尔斯望着那个此刻双眼显得幽深如井,却有本事让无数选民不假思索地投上一票的人,忽然也笑了:“议员先生,我不知道您这辈子都见识了些什么人,但我这辈子一直相信:凡事做过就是做过,无不可对人言。与其讳莫如深,不如襟怀坦荡,任人评说。”
芬利警官就在这时咣啷一声拉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那个滑雪面罩:“好了没有?你们两个不务正业的有空耗上一天,我可还有一班巡逻等着。”
迈尔斯目送费舍议员跟着芬利警官出去,犹在好奇这两个脾性南辕北辙的人到底是怎么结下了缘分,手机却响了。一看是医院打来的,他顿时变了脸色,听了几秒钟就拔腿冲出门,刚好来得及拦下芬利警官的车。
“先送我去医院,快。”
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已经先到了的阿琳。而她看着的人……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他由衷地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病床上的人闻声抬头,看见他时,却有些迟疑。在法兰茨·芬利消瘦的脸上,一个礼貌的微笑浮现出来,与此同时,那双明亮的灰色眼睛里却涌现了少见的迷惑。
“你好……但是,我们以前可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