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神威只是撇了撇嘴，眼睛弯弯地眯成两条线。
　　“阿伏兔……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或者，有其他的打算？”他眯着眼睛看我，从鼻子里发出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嗤笑。
　　“哪敢对提督您有什么不满啊，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您折腾。”我故意换了恭敬的称呼，语带讥讽地回敬他。
　　其实我真的感到了非常非常的不满。
　　至于么？我这么多年了跟着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想要背叛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吧！而且最令人生气的是，他明明知道我不会背叛他的，他只是想看我跟在他后面满头大汗一个劲地瞎解释而已。
　　“那么，你不要团长的位置，要什么呢？难不成你和我那师父一样，已经需要什么东西滋润身心？酒？女人？”他继续不依不饶地问下去。
　　“酒和女人都想要啊，你给我啊？”我看着手里已经完全乱了套的文件，简直是懒得再和他说话。
　　“可以的呀~”神威笑道：“酒啊女人啊或者是边喝酒边玩女人都随便你，你走吧阿伏兔。”
　　好不容易才收拢到一起的文件哗啦啦地全部滑落到了地上，“又得重新整理了！”我心里暗骂一声，蹲下来继续捡那些纸片。
　　大概几秒钟之后，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刚才神威说的是可！以！走！了！
　　“你走吧。神威又重复了一遍。
　　我走了你能保证不惹事生非吗？能保证不胡闹吗？你知道那个刚和我们合作的奇怪的鬼兵队是什么居心啊他们一看就很擅长耍手段啊你说不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还替人家数钱啊！　　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心底另一个细微的声音响了起来：“阿伏兔，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他十八岁了，真的不是个小孩了啊……”
　　“给你放假。”神威的表情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假期，那我这次就给你放假，你出去玩够了再回来吧。”
　　我摸了摸耳朵，确定自己听见的是“放假”而不是“开除”。
　　放假？
　　你良心发现了？
　　我捧着又一次收拢到一起的文件慢慢站起来，把它们扔在办公桌上，拖过椅子重新坐下，对神威说：“等把这些收拾好了，我就走。”

【53】
　　如今，我回到了这个留下过很多回忆的地方，可当时一起嬉笑打闹过的弟兄和朋友们，多数已经不在人世。
几年之前，神威的母亲给了我最后一个电话。
“喂，阿伏兔，还没死呢？”
　　仍然是同样的开场白，原本泼辣爽朗的声音中却已经增加了太多的疲倦。
　　我刚想开口说这不活的好好的嘛，还得伺候你那当了团长的儿子，怎么能死呢？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神威的做法，想必已经够令她伤心了。
　　“还没呢……”我简单地回答道。
　　“嗯……”她意外地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那家伙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客气的话，只是再听的时候，只剩下电话挂断后一串单调的蜂鸣声。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在死去之前，她要为自己的儿子留下最后一层保护伞，那就是我……
她的死讯传来时，我接了个比较大的任务，带着第七师团的一多半力量在外面正打得过瘾，几天之后才回到总部。
　　我在那间大办公室里找到了神威，像平时一样，他看起来懒懒散散地陷在宽大的转椅里面，双脚交叉着搭在桌面上，背后的圆窗里是暗沉的星空，光线很暗，他只开了一盏小灯。　　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因为突然亮起来的光，他不满地眯起了眼睛，抱怨道：“你在做什么？”
　　“团长……你……”
　　我站在开关旁边，惊讶地看着神威。
　　他穿着一向最不喜欢的那套白色长衣，肩上披着制服外套，在一身纯白的映衬下，制服外套上镶着的金红色宽边显得很是精神饱满。
　　只是他全身都是湿的，衣服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连外面的那件风衣都已经被浸透了，他一向毛茸茸乱糟糟的头发唯有在沾水的时候才会柔软地顺伏。在转椅底下的地毯上，有着一片水渍，我能想象到那是从他身上一滴滴落下的水珠洇出的痕迹，因为他把脚搭在桌上，连桌面上都是一滩污浊的水迹。
　　我想，他应该是回去过了，只有那个一年中要下360天雨的地方，才会把他淋湿得如此彻底，然后他就这么带着满身的雨水回到了这里，一个人坐在那扇窗户的前面，在无边无际的星空背景上，他也只不过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年。
　　我转身离开，到隔壁房间去找干净的衣服给他，打开衣橱的那一瞬间里，我才感到心中泛起的悲凉，神威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很多衣服都已经小得穿不上了，可再也没有包着新衣服的包裹被悄悄送来。
　　属于我们这一辈人的时代就要过去了，面对着满衣橱单调的黑与白，我悲观地想着。

【54】
　　回忆这些不太愉快的往事，用去了我太多的时间
　　事实上我只是回来喝一杯的，明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废弃已久，明知道这个地方只会有掺了大量水的劣质酒，可我还是回来了，带着某些可笑的想法，想要回来重新体会年轻时曾尝过的滋味。
　　离开太久，记忆中的路线似乎已经偏差，我在小巷子中，暂时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地，停留在一排似曾相识的房屋前面，在最头上的那一家，门口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正在风里轻轻晃动，偶尔碰到墙壁，就发出叮当的响声。小木牌很旧了，但那上面的字迹却没有剥落，甚至还隐约地泛起油光。
　　这块招牌让我记起了另一个人，同样是二十多年前住在这里的人，他握着小刷子仔细地给这牌子上最后一遍亮油的时候，曾自言自语地念叨，如果配方没出问题的话，大概能维持很多年。
　　看来，他是对的，即使城市都已经死了，他的油漆配方却忠实地坚持着,显得各外讽刺。
这是一家卖伞的店铺，我与店主的渊源还要追溯到更久之前，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家出走，老爹从地球把他带回来，留在自己的佣兵团里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他是老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后来发现他长得和我们家的所有人都不像，也就放了心。
　　我曾经看不起他，觉得他完全就是个废物，性格软弱而沉闷，年纪轻轻地就每天把自己埋在一堆琐碎里面，连窗帘都不肯拉开，我每次去蹭吃蹭喝的时候都感觉有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更何况，他特别热衷于给我泼冷水，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打击我的自尊……
　　如果不是他做的饭比较好吃，我并不愿踏进他的屋子。
　　现在，紧闭的房门已经快要被蜘蛛网和灰尘彻底封死，门锁也锈蚀不堪，好像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黄褐色铁疙瘩，即使我进去，也不会有人端点心出来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虽然从不联系，但我知道这个废物一样的家伙还活的好好的，祸害遗千年，这话倒也没有错。
　　从这家店铺再往前走两个路口，又转过了一个街角，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这里了。　　抬头看时，在傍晚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却只看见一片瓦砾。
　　低矮的小屋，脏兮兮的棉门帘，品味低俗的招牌，暗淡摇曳的灯光，辛辣而粗劣的酒，贼眉鼠眼的酒馆老板，以及闹哄哄地喧哗着的人们……这些都已不复存在。
　　早料到会如此，我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就在瓦砾堆上捡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坐了，拔开瓶塞，自己喝了一半，剩下的液体全浇在了脚边的地上，顺手把瓶子给扔到一边，玻璃瓶在尘埃里叮当地响了一声，碎了。
　　我是来告别的，这个城市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55】
　　在准备前往下一站之前，我还是忍不住给春雨那边打了个电话。
　　当然，没有直接找神威，他从来不会随身带手机一类的东西，万一有什么事需要找他，我有时要跑遍整个飞船才能把他翻出来。
　　听见从电话听筒中传来的欢欣鼓舞的声音，这几个臭小子的心情都还不错，我不在的时候，神威竟然还没趁机弄死他们，也算是个奇迹了。
　　“放心，副团长，按照您的吩咐，这边的工作都很正常，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最近不是也没啥生意可做，都闲着呢。啊？您说团长……啊，不是，提督……您走了之后他就去了那什么……啊，刚跟我们签了协议的那什么队来着？说是咱这边的饭没那边好吃……您也知道的，他们那边做的饭确实好吃……跟着？您别开玩笑了，谁敢在明面上跟着啊？……按照您说得，都安排好了，真的没问题的，您就好好享受假期就行了！”
　　“但愿吧……要是出一点问题，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我提高了声音朝电话里喊道。
　　我知道得很清楚，神威不在，我也不在，大家都觉得心里舒服，只要这几天不出什么大事，就相当于给所有人都放了个假。
　　在神威成为春雨名义上的统领者之后，我以提督直属卫队的名义，聚集了一帮年轻人，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亲自挑的，还算是令人放心。
　　神威第一次知道这些人的时候，非常不屑一顾说：“阿伏兔，你这根本就不是保护对吧？你这叫监视！我会需要他们？你信不信？我几秒钟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掉。”
　　我会回敬他说：“你信不信，你以后想吃蛋炒饭的时候里面是不会有蛋的，因为你把替你买鸡蛋的那伙计给宰了。”
　　神威看在蛋炒饭的份上，默认了那些人的存在……
　　如今，我要依靠他们，确保神威不至于被那些诡计多端的地球人毒死或者撑死……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盟约！也不相信那边只是热情好客请他过去吃饭！
　　神威有一点是说对了，这更像是监视。
　　这几年来，所有日常事务的处理权都被掌握在我的手中，经历多次波折，第七师团都没有被毁掉，他作为团长，除了要打架打痛快，似乎什么都用不着操心。外人却都看得清楚，这是种怎样的局面。
　　我把权力的网在他身边层层铺开，线头不是握在他手中，而是掌握在我手里。
　　如今，他年龄渐长，也该对这微妙的氛围有所不满了吧，即使他自己感觉不到，也总会有人告诉他这一点的……
　　很多事情都安排好了，还是有着隐约的不安。

【57】
　　上次发生在吉原的那场大混战，其实让我们捞了不少的便宜，神威没费多少力气，就获得了吉原的管理权，相比我们当初前来吉原的原计划，这个结果似乎更令他满意。
　　付出的代价也是有的，比如说——云业。
　　这么多年来，云业这样的部下并不多见，也是少数我们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之一，因为他思维简单，或者说，缺心眼儿。那是一个无论如何不会玩阴谋的人，就算他想，也没那个本事。
　　打架打不赢这样的事情是无需太担心的，神威本身就是个怪物，如果只是正面的交锋，没有多少人是他的对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使从小就被浸泡在春雨这缸脏水里，神威在有些事上想得仍是太简单，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
　　云业也一样，他只是长得太显成熟了，和那五大三粗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内心只是个单纯的年轻人。
　　那天，看着神威和凤仙的战斗变得越发不可收拾，我推了云业一把，小声对他说：“老头子我来应付，你去挡住团长。”
　　像以前的每一天那样，他听从我的命令，信任着我，他以为我们是有能力阻止这场打斗的。
　　可惜，这次我和他都太天真。
　　手臂被老头子截断的同时，我看见神威的手从云业后背洞穿而出，他甚至没发出声音，就成了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那一瞬间里，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某种带着些微凉意的东西贯穿了——如果站在云业位置的那人是我呢？
　　神威没有丝毫的犹豫，无论是向凤仙发动攻击的时候，还是云业撑开的伞已经挡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一把能穿透一切阻碍的利刃。
　　这就是老头子一直在教他的东西，他学到了满分。
　　然而最讽刺的是，教他这些的人，在那一刻，似乎并没有用尽全力，否则，我大概早已和云业一样的下场。
　　神威大概对此很失望，我从他表情中能看得出。
　　当然他对我也挺失望的，因为我输给了那个叫做神乐的小姑娘。
　　在吉原的那场闹剧结束之后，按照神威“骗过上级，让那个武士活下来”的要求，我编造了一份非常具有真实感的书面报告。
　　在报告里，我只字未提白卷毛武士和他身边的那一帮人，只是描述了神威是怎样干掉了早已有反叛之心的凤仙，顺便拍马屁地歌颂了一下元老院上层的先见之明和部署得当。即使是已经习惯了编造各种借口，这份报告还是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个说谎的天才。
　　报告写完的时候，神威从我身边走过，顺手抓起来，翻开第一页看了几眼，又扔回桌上，说：“阿伏兔，我觉得你改行去写小说得了，这比打架更适合你嘛。”
　　我只好装作没听见，刻意忽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如果我反驳的话，他肯定又会笑眯眯地说——输给一个十三四岁的笨丫头，真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哟。
　　其实我很想对着他耳朵喊一声：“那可是你亲妹妹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家那样，身体里流的都不是血，是核燃料啊！”

　【58】
　　在吉原的中心位置，我仰头看着那座最高的建筑，当凤仙仍在的时候，这里曾经有着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辉煌，可是现在，或许是在与凤仙的决战中已经遭到了太多的损害，虽然也明显看出经过了修缮，却还是显出一种衰败的气象。那些颜色略有区别的廊柱和砖瓦，仍在展示着当时那场战斗的惨烈。
　　不管有多少辉煌，也没有永恒的长久。
　　可惜那场决战，我是没有亲眼所见的，那时的我躲在了某条狭窄阴暗的巷子里面，只能听得到远处传来的嘈杂声音，隐约夹杂着不知道谁的哭喊悲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到吉原上方露出了阳光灿烂的天空。
　　我这次过来，确实是要找个女人，只不过不是那些站在街边媚笑着召唤我的女人，我要找的那个，据说凤仙老大之所以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八成竟是因为她的缘故。
　　吉原的太阳。
　　有些事情，想要问她。
　　在不远处的街边，是一家小小的店铺，从招牌来看，里面卖的八成是情趣用品。我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摸样走进去，装着看墙上挂着的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余光一扫，就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坐在柜台里打盹。
　　我悄悄凑到那孩子跟前去，伸手揪他前额的头发。
　　“诶，别闹！哎？这位客人，您想买点……啊！怎么是……是你！！！”
　　那孩子的脸上瞬间变换了很多种的表情，最后定格为恐惧。
　　“激动什么啊，小鬼，我这次又不是来抓你回去炖了吃，用得着嘛？”看那孩子明明已经吓坏了却故作镇静的样子，我觉得自己似乎重新找到了沉睡多年的恶趣味。
　　神威刚到春雨的时候也就是这么大，毛毛躁躁的，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小孩子就是这样傻傻的才可爱嘛……
　　小男孩慢慢地往墙角退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快要哭出来。
　　“晴太？出什么事了？你鬼叫个啥啊？”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喂，我只是来买点东西而已啦，你们家就是这样大呼小叫地招呼客人，很失礼的哟."我回头对刚进来的女孩说道。
　　那衣着华丽的女孩子，在看清我脸的一瞬间里，立即做出了反应，双手在穿着网袜的大腿一侧划过，几道带着青色的寒光朝着我激射而来。
　　我上前一大步，一把抓住已经在墙角发抖的小男孩，拉过来挡在身前。
　　“啊！！！！！”
　　那个好像是叫晴太的男孩子已经完全无法装作镇静，发出了一声惨叫。
　　“给我去死！”女孩的眉目间爆发出一股杀气，用很快的速度将腰间的小佩刀拔了出来。
　　“喂，看清楚再乱喊啊！”
　　我夹住晴太的脖子，任凭他在那里扭来扭去地挣扎，抬起另一只胳膊给那姑娘看，刚才她甩出的几支苦无就扎在上面，根本就没有伤到其他人。
　　“太胆小了啊，你，怎么连以前都不如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咬我来着？”低头看了看同样是面无人色的晴太，我咬住那些小暗器的末端，把它们一一拔出来。
　　扎的还挺深，真是充满了杀意与决心的一击，很不错嘛，心情终于变得愉快起来了。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大概是因为晴太还在我手里，她没敢轻举妄动，只是警惕地看着我。
　　耳朵捕捉到了一些声音，脚步声，衣角摩擦的窸窣声，金属碰撞之声，往门外瞅了一眼，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聚集起来，都是身穿彩衣，面蒙黑纱的女子，手持各式的武器，在这家小店门外围成了一道人墙，长枪和长刀的锋刃在周围彩灯的映照下流动着诡异的光，所有的武器都直指同一个方向。
　　没错，是指向我。
　　是吉原百华。

　【60】
　　“吉原仍在春雨的控制范围之内。”
　　我真的不是想威胁她什么，这只是个事实。
　　“我知道的。”日轮点头：“你们只是没动它而已，但也不会让别人动。”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晴太说的没错，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日轮没有直接回应，点点头说：“我知道的，你们是和他一样的人。”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已经死去的那个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奇怪了。
　　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以后说不定要费点心思才能对付，不过我现在确实是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锋。
　　我这次过来，也只是想知道，那个曾经站上巅峰的男人，是怎样走向了人生的最后一刻而已。
　　于是，我顺着她的意思问：“是……怎样的一种人呢？”
　　日轮的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
　　“其实……我以前也总觉得看不懂他，有时候，他是个很冷酷无情的人，也给了我很多伤害，可是，我有时觉得我承受的伤害也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开心。我恨他，又有点觉得他可怜。真的很好笑呢，我竟然觉得他可怜。”日轮说着，抬起衣袖掩口微笑，似乎也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荒谬的话语。
　　“呵呵……可怜么？可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可怜……”
　　日轮又笑了笑，说：“还是请您不要在意我的话，那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罢了，以前我也觉得可笑，后来，那个穿黑衣的少年说的一番话，我倒是觉得……或许，他说的……才是对那种感觉最好的描述吧……”
　　穿黑衣的少年？神威？那小子说什么了？他能说出啥来？
　　日轮慢慢地念出了那段话，她的声音倒是很好听。
　　”你不是因为太阳而枯竭，你是没有太阳而枯竭。虽然比谁都要疏远和厌恶，却又比谁都要羡慕与渴望，我们夜兔绝对无法获得的太阳，不是在寒冷的战场，而是在温暖的阳光下的生活，绝不会消失的眼中的光芒。对于即使这样仍然无法消失的光芒，又恨，又爱。”
　　“这，是他说的？”我惊讶地抬头看她。
　　“是的，就是这段话，我一直就没有忘记。”
　　“爱？他从哪学会的这个词啊？那家伙……”我哭笑不得，敢情这孩子在我不在的时候净扯这些了。
　　这次换成是日轮表示了惊讶。
　　“一模一样呢……”她说：“您刚才说的话，和那人说过的完全一样啊……”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没那么了解神威，我一直以来还是把他当个小孩，他再怎么闹腾，我也就是嫌他不懂事，从来就想不到，他竟然会那么说。
　　他平时到底都在琢磨些什么呢？
　　爱？他真的用那样认真的语气在说这个字吗？
　　“爱”，就像“家”一样，对我们夜兔来说真的是很陌生的词汇啊。

【卷六】
十年了，他由懵懂的孩童，成长为如今的模样，而我在日复一日的唠叨和抱怨里老了，渐渐忘记了当初的理由，一切都成了习惯

【62】
　　这趟旅行的第三站，仍然是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到这个地方下船的人，只有我自己，这个小小的终端站看起来已经完全被遗忘了，也没有工作人员，只有最慢的一班客船才会从这里经过，等候区的塑料座椅都褪了色，积着厚厚的一层灰。
　　我沉默地站在黄线之外，看着载我来的那艘破烂不堪的客船离开，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天气真的很恶劣，天色暗沉，寒气凛冽，打着旋儿的风绕着我的脚边呼啸而过，钻进我裹紧了的衣领。
　　只是我完全就顾不得天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我手心里攥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好像一颗纽扣，但比纽扣要高端得多。
　　这是一颗信号发射器，我刚刚才发现，有人把这个东西粘在我那件旅行穿的长斗篷的褶皱里，这样一来，不管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
　　如果不是从吉原离开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在悄悄地跟踪我，然后提高了警惕，这颗小玩意儿仍然会安稳地粘在我身上，向某个躲藏在监视器背后的人物发送着我的坐标位置。
　　倒是不觉得有多诧异，拜神威所赐，我现在的身份是“被春雨提督从总部赶出来的助手”，换位思考一下，仇人也好别有用心的人也好，不趁着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一起凑上来踢两脚，都觉得有点吃亏呢。
　　只是……会是谁呢？
　　夜色慢慢浓重起来，远处山峦树木的影子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这个荒凉的星球早已是人迹罕至，也没有灯火的亮光，除了风声和沙尘摩擦地面的声响，什么都听不到。
　　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那颗小东西，在客船上就已经研究过它了，构造很简单，只能发射信号，没有窃听功能，电池大概能支持十天左右，是个很常用的东西，整个春雨里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有多少，想不到今天竟然用在了我身上。
　　只需要稍微用力，这个小东西就会在我指尖变成碎屑，让他们失去追踪的目标，可是我没有这么做。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想要干掉我的话，为什么不在吉原或者凤仙的墓旁就直接动手，非要这样一路跟着呢？
　　不知道盯上我的势力到底是属于哪一边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会因为我手里这个不断发出信号的小东西，被吸引到这偏僻而荒凉的星球上来，能做的，只有等，不知要等到何时，不知会等来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不管等来的是什么，这里只有我自己，一个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架的老家伙……
　　现在，如果神威在身边，我能想象到他的神情，越是到了这种可能要打架的时候，他越会显得愉快，连眼睛都亮起来，好像是小朋友看见了糖果，那孩子的坏习惯，每次有了动手的机会都绝不放过，战场就是他的游乐场……这坏习惯确实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可是有些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现在的春雨总部那边，又是什么样的情况？神威在那边都折腾了些什么？
　　自从被人跟踪，我就再也没有联系上总部，这让我有点介意。

【63】
　　用手机拨出了三个号，分别打给我留在神威身边的最重要的三个人，趁着现在追踪我的人还没有出现，想要问清楚春雨总部那边的状况，却没有一个能接通的，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静默，甚至连拨号音都没有。
　　我又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号码，手指在拨通的那个按钮上停顿了片刻，却又改变了主意。
　　这个号码是神威的专线，可是……按照他的习惯，他从来不会随身携带任何的通讯工具，手机这种最近一段时间才配备的东西，总是被他扔在不知道哪个柜子里面，我在有事的时候仍然是满世界地找他。
　　更何况，我已经不知道，神威这次对我的态度究竟如何……突然为我安排假期，一路上完全没有消息，留在他身边的人又告诉我，他天天跑去那帮地球人的舰队……现在我又被人盯上了，那颗追踪器是什么时候被粘在身上的呢？该不会……是在我离开之前？
　　我在怀疑神威……我，没那么信任他……
　　不会的！我对自己说，神威那家伙只知道吃和打架，智商根本就不足以搞什么阴谋……
　　同时，内心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你总是在低估他，就算是你觉得他的智商真不够，可他身边的人呢？”
　　鬼兵队那个古怪的头目的脸突然从我的记忆里一闪而过，无论怎样看，那家伙都不像是个好人……
　　无数的想法在头脑中纵横交错，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思考问题的人，一时只觉得思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
　　钻进领口的风，带着一股冷嗖嗖的凉气儿，这才让我乱七八糟的思维稍微冷静了一点，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这是不对的，平时的我只是看起来比较啰嗦，重要的事情却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大概是因为这一路的行程吧，我不知不觉远离了那些没完没了的争斗，真的给自己放了假，心态竟然也跟着变得软弱起来了。
　　那孩子以前说过的话还挺有道理的，“不能把过去的事情抛诸脑后，可是没办法长命百岁的哦～”
　　我嘲笑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态，一边慢慢地在黑暗的荒野上踱着步子，一边试图回忆自己这一路上，到底哪里露出过什么破绽。
　　希望安排这一切的不是自己人，希望背叛我的不是他。

【65】
　　在发现了追踪器之后还乖乖地站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出现，不过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结果我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那个女人没疯，都是假的，她在演一场戏……
　　我的思维在飞速地旋转着。
　　她没疯，她联系上了仍没有被抓到的部下，这些人依旧忠实于她，她即使是深陷监牢，也能有足够的能力，在合适的时间要了我的命。
　　现在负责看守她的人，都是从第七师团挑出来的，那么第七师团内部肯定有问题。
　　那么……神威呢？神威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意外得到的假期，连续几天没有春雨传来的消息，电话都打不通了……然后是被跟踪、包围……
　　这一切是巧合么？还是有着别的理由？
　　手中晃来晃去的伞不动了，慢慢往前迈进的步伐也停止了，我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只有非常暗淡的光线从云层的边缘透出来。
　　冰冷的风依然无止息地吹着，寒气隔着几层衣服透进身体，长斗篷的衣角被风卷着在身后翻滚飘动，发出互相拍击的响声。
　　我突然觉得心里安静下来了，并不觉得有多失落或者难过，本来就是这样，我跟在神威身边十年，每个人都觉得，我给他的照顾和帮助是另有所图，已经长大了的神威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
　　“看起来大家都很想要我死，这是个有趣的选择啊，我是会如各位所愿，就在这个地方前往地狱呢？还是会先把各位送进美好的天堂呢？”
　　绛红色的伞身斜指向天空，以辰罗战士们的步伐围成的圈正在慢慢地往里缩紧，我看到他们举高了手里的长刀，辰罗的集团战术一向是很出名的，这么多人同时出手，即使是我，也未必能抵抗第一轮的攻击。
　　“我的答案是——”伞改变了方向，我用力地挥起了它，提高了声音喊出了简单的三个字。
伞尖戳在地上，溅起一团尘土，夜兔伞被我插进身前的地面，没入了一小半，我后退了一步，举起已经没有了武器的双手，把刚才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投降，何必非要打起来呢？我们也可以合作的啊……”
　　全场的空气都凝固了，我看见所有举起的长刀都停留在空中，好像我释放了一个定身咒语一样。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刚才那领队人物好像终于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一挥手让其他人往后退了几步，问道：“合作？”
　　“嗯，合作……”我点点头：“比起我们那个只会吃饭和打架的团长，你们不觉得和我合作更好一点吗？你们也知道，第七师团这几年都是我在管理的，里面多数是我的人……”
　　也许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吧，在他们的战斗生涯中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夜兔……
　　如果老爸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该气得借尸还魂了，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向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求和投降，还在这里讨价还价地讲条件，这在他看来绝对是一种对本族血统的侮辱。
　　偏偏我到这里，本来就是想着和他告别一下的，这正是他死去的地方……
　　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很抱歉呐，老爸……你儿子就是这么不靠谱。
　　我朝着对面那人伸出手去，尽量显得真诚一点地说：“让我们合作吧，我不想死。”

【69】
　　你脑子里可笑的想法太多，你明知道身为夜兔是只能下地狱的，却不按照夜兔的规则去生存，这一点上，你比那个孩子差远了。
　　凤仙老大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我仍然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他很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无论怎样，我都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货，有些事明明知道是错的，可就是放不下，比如说神威。
　　我一直就知道，即使是同伴，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掉，只要他想……
又是一阵疼痛，身后站着的人，正扭转刀身，顺势往外拔刀，锋利的刃口切开了更宽的伤口，我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是绷紧的，连一个笑容都无法呈现。　身体的力量正慢慢地消失，那刀上是开了血槽的，我能听到自己的血顺着刀刃涌出，渗进脚下泥土的声音。
　　就这么结束了么？
　　怎么可能呢？
　　我一脚踢开了身前抓着的那人，同时伸手抓住了贯穿在身体中那两把长刀的前半截刀刃。
　　左手是假肢，感觉不到疼痛，右手的皮肉却立刻被割开了，我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只是死死地攥紧了，不让他们把刀拔出。而身后持刀的两人，估计是以为我必死无疑，竟然也不松手，就这么对峙着，谁都不肯放开。
　　“你们这次又错了……想要挑拨离间，扰乱我的心态，这也是个好办法……只是……我可比你们了解他……”我疲倦地叹了口气，双手却突然用上了全部力量，硬生生把两柄刀的前半截刀刃掰弯，精钢锻造的刀身在达到某个极限之后终于断裂，我的手中有了两把小小的武器。
　　往前跨出两大步，感觉到后半截刀刃已经抽离了身体，更多的血涌出来，我迅速回身，手中的两节断刀从两名袭击者的眉心插进去。
　　“如果是那孩子想杀我，他肯定会自己来动手，才不会把机会让给别人。”　一边说着，把已经鲜血淋漓的右手举在眼前，上一次看到这种惨状，是神威咬了我一口，差点把一块肉撕下来，这一次更是离谱，再切深一点，估计也该废掉了……
　　我顺手摘下一具尸体上的遮面巾，以笨拙的左手和牙齿，将那块白布紧紧缠在了右手上，捡起掉在地上的伞，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批跟踪者开来的飞船，一定是停在终端站附近的，只有那里才有指引降落的航标。　　我要用他们的飞船，去往下一个目标。
　　不，不是回春雨，在完全失去联络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在宇宙中航行着的总部星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去面对回到春雨后遇见的所有可能性。
　　还是按照这次旅行的预定计划，去最后的那个目的地吧……

【卷七】
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那些话，留在心里也都是一样的，真没有必要提了

【71】
　　我仍然很讨厌这座城市。
　　一直在下雨下雨，没完没了的雨，每次来都是这样，天空和地面之前全是条条雨丝，像帷幕一般遮盖着这个没有亮色的世界，让人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狭窄的街道上，每隔很远才会有一盏小小的路灯，洒下苍白无力的一点点光线，青石铺成的台阶就在那灯下泛起潮湿清冷的光。
　　我撑开了伞，伞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细纹，冰冷的雨水顺着裂纹流向伞柄，伞柄变得又湿又滑，在手中几乎抓不住了。
　　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那些伤口的疼痛，或者是因为全身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了很多。
　　这趟旅行的第四站，也是我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终于还是到了。
　　双脚浸泡在满地横流的雨水中，我快要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斜飞的雨滴同样打湿了全身的衣服，与尚未干涸的血渍混合着，这让我感觉全身都被裹在粘腻冰冷的东西里，狼狈不堪。
　　又走过一条阴暗狭窄的巷子，我看见了要找的地方，那是一间规模不大的店铺，门口挂着招牌，只是风格与以前大不相同，不再是简单的几个字，而是画满了鲜艳的图案。
　　这伙计的审美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店铺门口的卷帘门早已放了下来，只是在底部留了两尺多宽的缝隙，橙黄色的灯光从那缝隙中透出，在门前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小片暖色的光晕。
那片暖色的光晕中似乎伸出了无数条隐形的细线，捆住了我的手脚，继而捆缚住了全身，一直在拼命压制着的疲惫感终于肆无忌惮地发动了反扑，我往前又走了一步，整个身体都倚靠在冰冷的卷帘门上，抬起手，在卷帘门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在夜晚传得很远，里面的人看样还没有睡，应该能听得见。
　　“抱歉啊，已经打烊了……”
　　敲了三声，就听见里面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和多年之前一样，那家伙几乎从来不大声说话，一直就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倒是没怎么变。
　　我突然笑了，继续用力地敲门，提高了声音喊道：“打烊个屁啊，今天这生意你非做不可，快滚过来开门！”
　　随着吱吱呀呀的摩擦声，门开始往上卷起，更多的光从露出的缝隙中溢出，暖暖地包裹着我，这里，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放心呆着，想说啥就说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了。
　　我那废柴兄弟开的店啊。

　【73】
　　自始至终，我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只是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从梦境中挣脱。
　　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天，我一个人从房屋倒塌的废墟里爬出来，茫然地看着周围，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模样，夜空被四处燃起的火光映成了暗红色。
　　不远处是女人的尸体，浅褐色的长发散乱在地上，她俯卧在大滩的血泊之中，惨白的手指下，压着一把暗红色的伞……
　　我迟疑着走上前去，想要把她翻过来，看清她的脸，却一步也无法移动，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笨蛋，傻站着做什么……跟我来，以后这个就给你用……”
　　耳边响起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一把伞摔在我的脚下，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蹲在女人的身边，从她的血中，捡起了她临死前用过的伞。
　　直到转身而去，那男人都没有再回头看我，他披着长斗篷的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消隐，我知道他是谁……想要跟上去，想要呼唤他，想要捡起他丢在我脚边的东西，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那个称呼很久没有喊过了啊……
　　可我动不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移动哪怕是一根手指，无法从干涩的声带挤出一丝声音，只能那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周围热起来了，热得可怕，眼前大片的废墟消失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之中，到处都是暗黄色的沙尘，白亮亮的阳光在石块上跳动着，整个世界都被烤得发烫……
　　这是哪里……好像来过这里的啊……
　　不知何时，伞已经在我手中撑开了，在身体周围投下一个小小的黑色暗斑，我是安全的，嗯，安全的……
　　对了，我是来找人的，来找谁呢？
　　在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红衣的女子，长发飞扬，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脑袋轻轻往边上侧着，嘴巴在动，在和我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也无法离她更近一些……
　　可是，她就这样站在阳光里啊……真的可以吗？
　　在她的身后出现了很多人的脸，我看见了云业那张可笑的脸，也看见了凤仙大人……还有很多看起来很熟悉的面孔，灼热的光线中，他们全都没有撑伞，这不对！
　　果然，这些人的面容在阳光下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耳边是轻轻的笑声，红发的少年正站在我的身边，在我的伞下，和我一起看着眼前的景象……
　　对了……我是来找人的……可是，他是个小孩子啊，他没有这么高的啊……
　　红发的少年朝我微笑，一步步地向后退着，退出了伞底的阴影，明亮的光线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的身上，和所有人一样，他渐渐变得透明了，只剩下眼眸中那一抹明净的蓝色还没有消失。
　　不，不是这样的，你回来！
　　拜托了啊，放开我，我要把他带回去……喂……动一下啊……
　　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我终于抬起了手，朝着前方伸过去，想要触碰到那一抹越来越浅的蓝色，可是在手伸出伞边的同时，我看见从指尖亮起浅淡的白光，然后伸出的整条手臂在阳光下瞬间分崩离析。
　　整个世界充满了奇怪的嘈杂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最后的蓝色消失了，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单调的白。
　　我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之间，想要喊那孩子的名字，却再也喊不出来。
　　有冰冷的液体，顺着面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