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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无爱不纠◇庄子的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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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鱼快乐吗?
对《庄子》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题目是必谈的:鱼快乐吗?这段话非常不容易解释。先看原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庄子·秋水》)
庄子与惠施在濠水的桥上游览。庄子说:“白鱼在水中从容地游来游去,这是鱼的快乐啊。”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乐呢?”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呢?”惠子说:“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的情况,而你也不是鱼,所以你不知道鱼快乐,这样就说完了。”庄子说:“还是回到我们开头所谈的。你说‘你怎么知道鱼快乐’这句话时,你已经知道我知道鱼快乐才来问我。我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的啊!”
惠施又称惠子,是《庄子》书中经常出现的名字。说来庄子也真孤单,在他几万字的著述中,唯一写下名字的朋友就是惠施。惠施本身是名家的代表,喜欢辩论,自认为口才天下第一,但他碰到庄子,就屡战屡败,从来没赢过。我们知道凡是辩论,往往是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赢了,因为他使对方无话可答。当然有些人会说,那是因为庄子在书里把自己辩输的话都删掉了。也有些人可能会认为庄子诡辩,因为他最终也没能讲清楚他是如何知道鱼快乐的。这些先不去管它,且看这段辩论。
两个老朋友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约了到郊外踏青。走到一座桥上,往下一看,看见白鱼在水里“出游从容”,这使庄子觉得鱼一定很快乐。结果,惠施说,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快乐呢?这问题问得真好。到现在我们有时候辩论,还经常以这样的方式驳倒别人。但庄子回答也很漂亮,他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惠施接着的反诘就出了大问题,因为他先退了一步,说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但你也不是鱼呀,你也不应该知道鱼的情况啊,因此你前面说鱼快乐是乱讲的。一般来说,辩到这里应该算是惠施赢了。但庄子毕竟是庄子,他说回到开头的话,当你问我怎么知道鱼快乐的时候,你是因为知道我知道鱼快乐才来问我的,这不是跟“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的情况”自相矛盾吗?所以,庄子又赢了。
庄子在辩论中用到的概念在西方叫做“移情作用”。譬如我看到鱼在水中从容地游来游去,我就移情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在鱼身上,心想如果我是那条鱼,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在水里游来游去,当然很快乐嘛。一般人都能理解这种移情作用,但问题是你再怎么移情,你也不是鱼啊,你怎么能有把握鱼就快乐呢?这时候就要解释了,庄子之所以认为人可以知道鱼的快乐,是因为认为人的生命和其他万物的生命是可以相通的。怎么相通呢?譬如家里养了一条狗,你回家的时候不会说,哎呀,这条狗有毛病吧,怎么尾巴都快摇断了呢,要不要带它看医生啊?你不会这样说,因为你看到狗摇尾巴,就知道狗看到你很快乐,因为你是它的主人,主人回来了代表它有食物吃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和狗是可以相通的,是藉由生命的姿态来相通的。相反,狗不快乐的时候,你一定也知道,因为它垂头丧气的,一看就知道不高兴嘛。同样的道理,人和植物也可以相通。譬如我走过花园,看到一朵玫瑰花开得很茂盛;我说,这朵花真快乐啊;没人会觉得我乱讲。相反,我看到一朵花枯萎了,却说这朵花很快乐吧;别人会觉得你有毛病,花都枯萎了你还说花快乐,不是有毛病吗?这些例子说明什么?说明在某个程度人确实可以把感情投射在其他生命身上,甚至投射在一座山上面,所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人和山还可以相看两不厌呢。这时候我们就知道,原来人的生命是很开阔的,人与自然万物都有联系互通的管道。庄子在辩论中能赢,就在于他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能够把生命敞开来,跟万物互动。
但即便如此,这一切也并不能作为定论,让惠施哑口无言。让一个辩论高手哑口无言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他陷入自相矛盾。惠施的口才好得不得了,这一次他为什么不讲话了呢?不仅仅是因为庄子的思想比他高明,可以想到人和动物相互沟通的问题;还因为庄子用了一种使对方在语言上陷入自相矛盾的辩法。你前面听我说鱼快乐,才来问我怎么知道鱼快乐。后面又说,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前面知道我在说什么,后面又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样一来,你不是自相矛盾吗?而且等于人类的语言将失去作用,因为它无法传达情意,天下没有任何两个人可以互通讯息。这样一来,他又凭什么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对我提出质疑呢?当庄子把这一点指出来的时候,惠子确实没话可说了。


26楼2013-08-09 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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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是千古传颂的典故。这个典故后来被唐朝诗人李商隐用在他著名的《锦瑟》诗中:“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段故事的原文其实很短: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真是一只自在飞舞的蝴蝶,十分开心得意!不知道还有庄周的存在。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僵卧不动的庄周。不知道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一定各有自然之分。这种梦境所代表的,就称为物我同化。
    做梦是十分普遍的经验,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乎是个自然的现象。但是,当我们想起过去发生的事,不是也有“如梦似幻”之感,简直让人无法分辨孰真孰假吗?庄子另一篇文章里就曾分析过梦,并且把人生也看成一场梦。他说:“一个人,晚上梦见饮酒作乐,早上醒来却悲伤哭泣;晚上梦见悲伤哭泣,早上起来却打猎作乐。人在梦中,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在梦中还要问梦的吉凶如何,醒来后才知道在做梦。要有大清醒,然后才知道这是一场大梦。但是愚人自以为清醒,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整天君啊,臣啊,真是浅陋极了!”
    依此看来,人生应该怎么安排才好呢?难道庄子会期望我们糊里糊涂过日子,因为“大清醒”实在太困难了?或者,即使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么我的清醒在众人眼中会不会反而成了离经叛道的怪异现象呢?为了厘清问题的症结,必须辨明庄子所谓的“物化”是什么意思?一方面,庄周与蝴蝶“各有自然之分”,亦即若在庄周,就接受自己是个“僵卧不动的”、与别人格格入的、在世间走投无路的这样一个人;若是蝴蝶,那就“自在飞舞、开心得意”,尽情享受生命的喜悦吧!另一方面,不管你是庄周还是蝴蝶,其实都是整体中的一小部分,而整体中的一切都在相互转化啊!
    《庄子·知北游》有一段话,直接答复了有关“物我同化”的问题:舜请教丞说:“‘道’可以获得而拥有吗?”丞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的,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不是我所拥有的,那么是谁拥有它呢?”丞说:“它是天地所赋予的形体;生存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予的中和之气;性命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予的顺应过程;子孙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予的蜕变结果。所以,行路不知去处,居住不知保养,饮食不知滋味。这一切都是天地间变动的气,又怎么可能被你拥有呢?”
    原来,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是“气”的变化。天代表主动的阳气,地代表受动的阴气,两者搭配而化生了万物。既然如此,物我同化就十分自然了。若要抵达这样的观点,还有一个关键的念头,那就是分辨“我有”与“我是”。所谓“我有”是指肯定自己拥有“身体、生存、性命、子孙”。庄子已经清楚告诉我们这是无法成立的想法。至于“我是”,则是肯定自己“即是”或“等于”这四者。理由是:我与这四者都是天地所造就的。说得更浅显一些,就是不要执著于自己的存在,以为自己是个可以拥有某些东西的主宰者。
    如此说来,庄子不是有些消极吗?其实不然。他认为,人的生命包含了身体与心智,但是另外还有更高的精神层次。宇宙万物的变化也许真是一场梦,但是做梦的人一旦清醒,就会觉悟人生的可贵在于展现精神层次的意境。这才是庄子立说的用心所在。
    注释:
    ①尝相与游乎无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庄子·知北游》)


    30楼2013-08-09 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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