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怎么样？”九儿先前半句话说得低声，是以小慧未曾听清。只是小慧见她一个小女孩发狠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想笑。
九儿跺足：“什么跟什么呀!我原本只是想和你说……你知道为何我与你相遇吗？也是个缘字，昔日受杨大哥之恩，是结下了因，合该我得知你所遇的离奇之事，前往为你解惑。我就直说了吧，你之所以回到现在，是因为你与杨大哥的缘分未曾了结。凡事都有定数，但你不去主动，缘分也许就会错失。宋人执着于礼法，我无权评说其中对错，但太过于扭捏了也不好吧。”
小慧愣住，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讷讷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道经上就是这么说的。因因果果，正是如此。”九儿回了一句，继而发觉不对劲，补充道，“否则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知道你的事？”
小慧低下头：“我……有点懂了。”之后觉得好笑，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要一个女孩儿来指点迷津，不过也知道此时绝然不能发笑出声，九儿一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九儿这才展颜一笑：“就是！嗯，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信不信，我们有三面之缘，希望最后一次再见，你已经是……好了，宋人面皮薄，我也不往下说了。……再见。”说到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虽然没发出声音，口型却明显是“杨夫人”三个字。
小慧十分窘迫，作势轻拍九儿。虽然相处时间不久，可小慧心里对这小姑娘甚是感激，已不自觉拿她当做自己人。“不对，九儿，你要走？一个人？”
“当然不是了。人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敢一个人走？哥哥临走前，将我托付给哑哥哥。哑哥哥对我哥很是忠心，虽然只比我大上两岁，但是颇有武艺，有他在，我不怕。”
“可是……”
“哥生前一直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我的心愿，就是像他一样，四处治病救人。放心吧，我们没什么本事，但自保不成问题。”

旁边数个兵士正在四处收拾东西。这边小慧为再兴擦汗之际，不小心将汗渍擦进杨再兴伤口之中，再兴不由微微倒吸一口凉气。小慧连忙松手：“对不起、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杨再兴不曾多加注意，看着小慧小心翼翼的样子，闪过一缕笑意。只是看着身上伤势，自觉没用。
岳母转过来，走上前关切问道：“怎么样，你伤好点没有啊？”
“大娘。”杨再兴一见是岳大娘，急忙拄着矛站起来，小慧看到稍微扶着点再兴。
“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
再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小慧在身后默默。这已经是第几次听到再兴这么说了？
马蹄声响，岳飞等人回来。岳飞飞身下马与家人见面，随后看看四周：“孝娥跟安娘找到了吗？”
杨再兴立刻撑矛艰难跪下，抬起头看着岳飞自责道：“大哥，都怪我不好，我没来得及救她们。他们逃跑的时候、走散了。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们了，但是，还没有下落。”
岳飞得知妻女不知下落，紧紧抱着两个儿子，许久无言。接着深呼一口气，回过神看杨再兴始终跪着，当下亲自扶起杨再兴：“矛子，你尽力了。”
“大哥……”

此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动摇。
“是啊是啊。”
正当这时，一个头部受伤的红衣兵士第一个迟疑，说道：“兄弟们，反正不管投金也好，做山贼也罢，现在粮都没了，命都保不住，我们还抗什么金啊？”这说着，从他背后踢来一脚。“你他娘的怕死就别跟着大哥混！”红衣的被踢倒在地，几个人围上来扶起他，他对那踢他的人骂道：“我跟着岳将军什么时候打过败仗，哪次冲锋不是冲在你的前面？！”“狗屁！你那是胆小怕死！”此时此刻，要不是两边都有人拦着，恐怕他俩就不是对骂这么简单了。
岳飞听到这些时，已经沉思很久，这时转过身：“倒戈投降，落草为寇，谁敢再散播这样的说法，定斩不赦。”
众将士无言，红衣兵平定了情绪，看向岳飞：“岳将军，俺的老家兵荒马乱的，俺就是听到了你的名号，才来投靠岳家军的，誓死杀敌保卫我们的家园。现在粮食都没了，命还不知道保住保不住，家里面的老娘还不知道怎么样，我现在想回家跟我娘好好种地。娘……”蹲下身去，男儿泪落下。
“对啊，粮食都没了，赵官家也跑了，我们还打什么仗啊？”身后一人扔下兵器，抱头痛哭。
“是啊，还打什么仗啊。”好多人见此效仿，纷纷扔了兵刃。顿时，此间充斥着哭声。绝望，让男儿有泪。
岳飞收剑入鞘，走前扶起当前的红衣人。
“岳将军……”
“兄弟，你们跟着我背井离乡，一路流血拼命，我岳飞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感激不尽……如果你们想回家，种田，看老娘，我不拦着你们，我用好酒，来送你们一程。但是如果你们要落草为寇，残害百姓，我就杀了你们。如果谁想留下来，我岳飞就跟他们同甘共苦，共渡这个难关。然后我们一起上疆场，一起杀敌，一起恢复中原，然后一起衣锦还乡。今天，我岳飞不能跟你们保证什么，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如果非要饿死不可的话，我岳飞，一定第一个饿死在你们前头。”
顿时，原本没有流泪的男儿，此刻也纷纷落泪。心潮澎湃，让男儿有泪。
岳飞看向杨再兴：“杨矛子，让开。”
杨再兴先是未动，稍后在门口让出一角。
岳飞朗声道：“拿酒来！”
傅庆倒了一大碗酒。
岳飞接过，举给一开始说话的红衣兵士：“兄弟，我送你一程。”
碗举着。
更多将士落泪。
红衣的看看酒，看看岳飞，看看其他人。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岳家军众人收到感染，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王贵看看四周，笑，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杨再兴也笑，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张宪尚有泪光，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傅庆在岳飞身旁，一手扔托着酒坛，另一手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牛皋更是激昂，振臂长呼——“不取中原，誓不还乡！”

最终，宜兴药商张大年听闻岳家军近况，本身也是抗金义士，便亲自来请岳飞大军前往张渚镇。他已搭建大营，存有十年的粮食，供岳家军所用。岳飞遂下令移师宜兴，屯兵太湖，宜兴百姓欢呼雀跃。
身为随军家眷，可直接被接往张府，早已吃喝洗漱完毕。听闻岳家军将士还要这般那样，之后才能得以填肚，岳母等人虽知应当如此，可想到他们已是饿了那么多天亦是不忍，终归想去看看，但张员外家的人盛情难却，不能走脱，便使了小慧前往。自从小慧在内堂柱后看到了众将士振臂慷慨、热血沸腾的场景后，对那一刻的杨再兴感到几分敬崇，同时不免多了一丝陌生。她，的确配不上这样的他。可不管怎样，眼下小慧还是去了屯兵之所。她到的时候，正巧赶上岳家军排列队伍，军纪严明。
眼看着在一声“都跟紧了”之后，列队整齐的岳家军依次进入，两旁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议论纷纷。不知是否巧合，这么多军士中，小慧第一眼就看到了杨再兴。
盛粥时，岳飞自是不用说，王贵张宪等诸将也是待众兵士都有的吃了这才开动吃食，所吃所食均让给别的将士不少。杨再兴才吃了半个馒头不到，把手上的另一个馒头给了其他人后看看四周，索性放下食物去给将士们盛食物了。有人看到后提议让再兴先吃着，自己来发食，却被杨再兴笑着阻拦，却是杨再兴执意自己不忙着吃喝，要先给众将士先行发食物了。

小慧在营外止步，正在踌躇，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她知道，他是好人，一直都知道。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呃？姑娘是谁，怎么不进去啊？”
“你……桂娘？”小慧回头，先惊后喜。
“姑娘认识我？”
“没、没有，就是很久以前见过。”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许是我忘了吧，你也知道，我酒坊里那么多事，都快把我给忙死了。”
小慧掩口一笑，桂娘果然是桂娘。想着自己也来看过岳大哥了，算是已经完成小姐的嘱托，倒未必要进去。于是，小慧和桂娘告辞离开。不过临走时，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只注意到再兴了，算不算没有完成托付呢？这般想着，脸一红，忙低下头，步子也走得急了些。

高杨氏快出场了

听到、看到这一番情景，小慧哭笑不得。不过也看到杨再兴在喧闹中时常看看门口，似乎在等些什么。等到宴席散了之后，他神色似乎有些失落，这时一人上前向杨再兴低语几句，杨再兴似乎愣怔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小慧啊，桂娘让人跟我说，说你在这儿。”
“嗯？再、杨将军？”小慧愕异转头，正好险些撞上杨再兴。
两人各自低头，纷纷后退一大步。这么一来，再兴好不容易打算说清楚一些事的决心也差点淹没在尴尬中了。好在，这次杨再兴是想了很久后决定的，再加上刚喝了点酒，酒气上头壮人胆。去去去，他杨再兴什么时候需要喝酒壮胆了。不过，遇上小慧，似乎、也许、好像……自己的胆量，不管用了？
算了，总而言之，杨再兴出声：“小慧，我想说，不是，我是想告诉你、呃，问你，那天才来这儿屯兵派粥的时候，你是不是来看我……们了？”刚开口声音还挺大，随之渐渐矮了下去，到最后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还是顿了一顿。
小慧依旧处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脸色嫣红：“你怎么知道？”
“那时候凑巧看到了。”杨再兴讷讷答道，后着实不满自己的表现，一撂拳，迎上来又开口，“你是不是说过一些话，在以前？”
什么话……小慧先是迟疑，突地豁然，他指的是他当初昏迷之际自己说的那些。头低得更厉害了，声音几不可闻：“嗯。”
杨再兴自小习武，耳力非比寻常，自然听到了小慧的一声嗯。“那…是什么意思？你的心意……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故意唐突的……我就是想问个清楚。你别怪、怪我乱说话。”
“不！……我没怪你，我的心意就是……那个意思……”声如呐蚊，小慧紧张得把手中帕子绞啊绞、绞啊绞。
如果小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这个反应的情况下，杨再兴还不明白小慧的情意的话，他就算是白活这么多年了。“真的？！我好高兴……呃，我没有高兴，小慧你别生气，我不是想占你便宜的。”
“你、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小慧脸色通红，这种情况纵是泥人也有脾气了，小慧只将帕子一摔，转头就走了。
“小慧！小慧！”杨再兴喊了几声，兀自傻笑，等到小慧已经没影的时候，终于想起去追了。

高杨氏闺名念曦成不？

“娘，听说今天来了一个病人，好像是救了娘和姐姐的那个恩人的什么人。”在大家闲下来的工夫，岳霆跑来大声嚷嚷。
孝娥看了看小岳霆，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哦？应时是听谁说的？”
“娟儿姐姐。最近哥哥经常和娟儿姐姐一起玩。”岳霆歪过头，“娟儿姐姐说那个人是来治看不见的，不过说话很温柔。”
“原来是高夫人。当初是高将军相救我和安娘母女，依稀记得这位高夫人不爱多话，脾性很好，人也很好。”
李孝娥说这话时，小慧正在一旁，不过也未曾太过于留意。没想到，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娟儿：“慧姨？慧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可以。”小慧看到娟儿似乎正犯急，安然应道。
“是这样的，在左拐第二间的房间放着一个白色小瓶，我现在有急事，慧姨可以帮忙去取一下吗？求求慧姨了，送到那里。拜托拜托了！”手一指，娟儿施了个大礼，急忙跑了。
“这孩子！”小慧莞尔。
取了白瓶，送往该送之地。
“谁啊？”清雅淡然的声音响起。
“我是来送东西的。”
“哦，他们现在暂时不在，你等一会吧。”
小慧点点头，同时也不由想要看看这么舒心的声音的主人，一看之下，陡生好感，不是这位长得有多绝世，她容貌清丽，只是气质颇佳。看见她双目缠着白布，小慧顿时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高夫人？”
高杨氏稍稍扬唇：“是。”想起自己的丈夫，杨氏便打心眼里欢喜。“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小慧就好了。”
“小慧姑娘。”高杨氏站起福身，举止得仪。
小慧虽知杨氏看不见，但还是还了一礼。想起高宠此时已是命不久矣，再看这位温婉淑尔的女子，不由心生悲意。心爱之人死去的痛苦，她当初也经历过，此时感同身受，因此想和杨氏多说几句话：“高夫人是哪里人？”
有时候女子之间的友谊很奇怪，有些微妙，仅是几句话下来，高杨氏对小慧也是心生好感。“小时本在山西……”
“山西？”小慧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我认识一个人也是山西人。”
“那真是巧了，原来遇上同乡人的朋友了。”
“高夫人可否告之闺字，虽知不妥，然而……”
“无妨，妾身杨氏，小字念曦。”
“念曦……”小慧喃喃，“认错了吗？”
“小慧姑娘？你……”
“也许是我搞错了。”
高杨氏轻笑，不再问下去，又和小慧谈起了其他事。

“罗芝芯……”
自己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想起了。
白天是自己多想了，以前的同乡好友在如今这种时局下恐怕都……
现在早就认清了。
即便祖上是昔日勇将罗公讳成，可眼下自己也只是下人罢了，姐姐对我恩情难忘，小慧终究不会逾越。
然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杨念曦。到底在哪儿听过呢？
罢了，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还是先歇息吧。
一夜过去，安然无事。

“罗芝芯……”
自己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想起了。
白天是自己多想了，以前的同乡好友在如今这种时局下恐怕都……
现在早就认清了。
即便祖上是昔日勇将罗公讳成，可眼下自己也只是下人罢了，姐姐对我恩情难忘，小慧终究不会逾越。
然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杨念曦。到底在哪儿听过呢？
罢了，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还是先歇息吧。
一夜过去，安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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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没？”
“什么事啊，别告诉我是说高将军战死的事情。”
“你也知道了！”
“是啊，现在大家伙都穿得沸沸扬扬的了。单枪匹马，连挑十数辆铁滑车，那功夫可真真是了不得，据说就连金人都对此吃惊得很呢。唉，可惜就这么战死沙场了，只留下一个眼疾才愈的娘子孤孤单单的。。”
“我可听了，那高将军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让我娘子看到我的样子’……可叹呀……”
今早，小慧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周围窃窃私语。停了一会儿，脸色一白，想到那位温婉的高夫人从此就举目无亲只剩下一个人了。仔细想了想那时发生的事，无奈当初未曾多加注意这位高杨氏，此刻怎么也记不起高杨氏以后的下场了。只知道在那之后，自己再没有听过或见过她。
“小慧。”
小慧没想到高杨氏会主动来找自己，只是下意识应了一句“高夫人”。
“我要和我官人回家了，特意和你道个别。”
“回……不是，高夫人，你还好吗？”话才一问出口，小慧就后悔自己谈起这个。此时提及此事，不是她不懂人情，只是关心则乱。
高杨氏仍是温和一笑：“我和官人能够回家，这很好。我们一直都看一起，他不会离开我的。”淡淡的陈述句，语气平缓。
“可现在外面太乱，你还是留下来吧。我想你丈夫不会怪你的。”
“不了。我也想回去了，我能照顾自己。”高杨氏低头，拿起手中的面具，笑意不变，轻轻抚摸，像是在抚着心爱人。这面具，是高宠的。

二女寻了处地方坐下，小慧看着杨氏静静地在那儿看着手中高宠的面具，浅浅淡淡的笑，温温柔柔的目光。小慧心有所感，突然觉得这种感情间什么也掺杂不了，没有什么是阻隔，哪怕是生死。自己一直执迷与她与再兴间身份的差异，是否错了？
过了很久很久，杨氏悠悠地开口：“我和他，原本只是安安分分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寻常地，在家人的做主下，我嫁给了他。”微顿，“可我之前是见过他的。看到他在练枪，那时候觉得，他离我好远，心里满是敬畏。根本想不到，他会成为我的夫。甚至，在得知要嫁给他时，我心里隐隐是不愿的。”
“什么？你难道也曾经是……这样吗？”小慧实在感到意料之外。
杨氏不抬头，目光一直驻在面具上，仿佛透过这一物事看到了她的官人。“是啊，那么出色的人，任谁都会自惭形愧，觉得配不上。很正常。小慧，我看得出来，你有了心上人，你经常神情恍惚，是在想着他吗？”
“他是杨将军。”不知怎地，小慧第一次向第三个人明明白白地透露了自己的感情。
“杨将军？对不起，我没注意过其他人。不过我想，他也应该是很好很好的人吧，所以，你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是吗。”
“嗯。他是我心中的英雄。”话一出口，脸倏地变红。
杨氏笑笑：“那就该珍惜、念惜。以后才不会后悔。相信我，感情中不存在配不配得上，在乎就是在乎了。其实，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人，你只看到对方的好，可也不要忘记对方也有不愿示人的一面，每个人都不可能那么坚强。用你的心去感受吧。”
“我……”小慧想起了再兴的无奈，他说那句‘匪寇出身’时一闪而逝的黯然神情。摇摇头，小慧问道，“能说说你和高将军是如何……”说到一半，担忧地看着杨氏，担心触了她的伤心事。
杨氏仍是轻笑：“好吧。
“开始的时候，我和他虽为夫妻，却总有一个看不见的隔阂。后来，渐渐就了解了他，自然而然地，隔阂就不见了。我都没意识到这个隔阂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那么在意他了……
“空闲的时候，他一直陪着我。屋子后面有一片花丛，是他和我一起弄的，都是一些好养的花，没一个名贵的，但看着舒心。看着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对着那些野花，我就觉得，他其实就是个普通人……
“后来，金人南侵，我们全家都被金人所杀，就逃到了南方……
“再后来，我因病致盲，常觉得自己是拖累。但他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你相信吗？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官人，就算在失明的时候，我都能感应到他的所在……
“他说过，我的眼睛一天不好，他就一天陪在我身旁，一辈子不好，他就一辈子……”没有任何预兆的，高杨氏的泪水安静地留了下来。“现在我眼睛好了……可他还在我的身旁。”

乌云蔽月，好容易几个星星微微地施舍了些星光。军营外一人独坐，旁边东倒西歪地放了几个空酒坛。杨再兴望望酒坛子，像是笑笑，之后站起身，拿起一个酒坛狠狠砸碎——小慧原听说了黄天荡一役中傅庆之死，担心之下前来看看，正巧再兴扔了一个空酒坛，小慧下意识地闭眼。
似乎有什么黏糊糊的液体留下。
血腥味。
可她，没有痛楚。
睁开双目，才看见是再兴为她挡了下来。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杨再兴浑不在意地把挡酒坛的手臂别在背后，收拾下了心情走前，“小慧，没吓着你吧？”
“还好。”小慧摇摇头，伸手触到溅在自己脸上的液体，手放下，怔怔地看了看。红色，血红色。
在小慧开口问之前，杨再兴就扯到了其他话题，情急之下更是用没事的那只手拉过小慧的胳膊离开地上的酒坛碎屑。这次，拉着小慧坐下后，他没有松开。许是兄弟的死，让他一时忘记了其他吧。
“小慧，傅庆战死了。”
“我知道。”小慧应了一声，原打算劝他几句，但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隔着衣物，小慧仍能感受到再兴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的体温，很暖。
“那时，我本是和他在一起的，后来，我回去禀报韩将军……再去时，水面上浮着他的尸体。”杨再兴扭过头平复了好久心情后，又指着刚才的酒坛道，“这些都是傅庆的。我都拿出来了，他爱喝酒……”
小慧没说话，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要听就够了。
杨再兴靠向墙，很久不语。
乌云略微散了些，月光露了出来。透过月光，小慧发现再兴神情木然，又突然想起，她似乎从来没见再兴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纵使悲恸，再兴宁可面无表情，依旧无泪。他，从何时起就掩饰住了自己所有的伤痛？
“小慧，从没有告诉你，我其实……”

特此注明，因回顾前文，发现纰漏甚多，特发此帖。原有的帖子（即此帖）继续正常更文，新帖会陆续补充修改整理后的，还望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