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欺雪】
剑冢的冬天并不是那么难捱。
柳梦璃回来以后就常常独自到外边赏梅。
落雪打在梅花上分外好看，柳梦璃总舍不得进屋。
可慕容紫英心疼柳梦璃孱弱的身子，不让她在外面多呆。
“你回来后身体越发差了。给你服再多丹药也是于事无补，我怕你再受寒的话……”每次讲到柳梦璃的身体，慕容紫英就会跟一个老妈子似的说上一大堆。明明就是个寡言的人。
每次慕容紫英念叨的时候柳梦璃都会觉得很温暖。
当年就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现在看来，他还很是温柔体贴。
也不知道怎么就挂念上了。柳梦璃把玩着她从幻冥界带回来的梅花，抚着花瓣的纹理，细细回想他们之间的过往。
在一起的时候倒没什么，分开方觉心疼得好似被利刃划损。
绵绵无尽的长夜，自己曾食下云天河那黑漆漆空无一人的冰冷噩梦，曾食下韩菱纱那让人彻骨寒冷的噩梦，却几乎不曾有机会食下慕容紫英的噩梦。
唯有一次。
那个梦里，他一直在焦急的寻找着什么，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柳梦璃阖上眼用术法感知他的情绪，她想不到一向从容淡定的师叔居然也会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施一次这种法术很耗心力，柳梦璃准备停止的时候突然看见自己出现在了慕容紫英梦里。她明显感觉到慕容紫英的心绪慢慢平缓了下来。那个梦中，慕容紫英缓缓走近那个“梦璃”，说道，我们回家吧。
柳梦璃自退出那个梦境后就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原以为那些过往早就淡去了。
“进屋去吧。你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些寒气。”慕容紫英打断了柳梦璃的思绪。
柳梦璃展颜一笑道：“披着狐裘抱着手炉，哪里冻得着？”
慕容紫英摇摇头，走到柳梦璃身边与她并肩站着。
柳梦璃带回来的白梅很特别，白瓣黄蕊，夜幕降临的时候花蕊便像是笼上了一层荧光，柔和的光晕比那漫天的萤火虫还要吸引人注意。
这次回来，柳梦璃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希望在这里长住。
两人袒露心迹以后结了良缘，两人弄了简单的仪式，虽然只有他们二人，但慕容紫英还是觉得，柳梦璃非常开心。
其实自己也非常开心。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便这么过去了。终其一生，带着那份思念轮回去。
没想到还有见到她的机会。更没想到可以与她结亲。
平日可以掩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但是梦境是骗不了人的。
当他看到柳梦璃带着盈盈笑意望向自己的时候，自己终是没能压下心中复杂的情感。
更何况，她的时日不多了。
柳梦璃不多说，慕容紫英也不会多问。
可是慕容紫英心里是明白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柳梦璃的样子，他隐约觉得她撑不了太久。
“紫英，我们回屋去吧。”柳梦璃开口道。
慕容紫英点点头，扶着柳梦璃的手臂道：“雪滑，抓着我。”
柳梦璃抓住慕容紫英的小臂，跟慕容紫英一前一后的走回了屋子。
身前人是万年不变的表情，清冷的声线说出的话几乎都是一种声调。
可简单的话语就是这么落到了心里，知道那人木讷不会说话，可是也知道那人心细体贴。
柳梦璃不认为自己能瞒慕容紫英多久。
想到这里柳梦璃的神色不禁黯淡下来。
“梦璃，把这个丹药吃了吧。”慕容紫英递过一个瓷瓶，“护着脾脏心肺的，清晨见你又咳了血，我就去丹室取了这个。”
柳梦璃点头，将丹药服下。不多时，竟感到头目晕眩，有些困乏。
柳梦璃只迷迷糊糊听到慕容紫英说了些什么，她就睡过去了。
柳梦璃恍惚记得自己睡了很久，一睁眼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瓶白梅。不过不是自己带回来的那株。
坐在桌前的慕容紫英感受到了动静，放下书抬头道：“醒了？”
柳梦璃只觉得慕容紫英面带倦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万年平静无波的眼神竟似带了一分哀恸。
“我，睡了多久？”
“一日。你本该睡两日的。”慕容紫英的语调虽平淡，可是掩饰不住浓浓的疲惫。
“你，一直没休息么？”看着慕容紫英眼角的血丝，柳梦璃蹙眉。
“我折了几枝梅花，你看放在这里可好？”慕容紫英话锋一转，没有回答柳梦璃的问题。
柳梦璃叹了口气，垂眸道：“紫英……谢谢你。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我的身体操劳太多。”
许久，才听得慕容紫英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窗外又下起了纷扬大雪。

【一声桐叶一声秋】
“剑仙剑仙，请等一等！”村里的孩子喊着正欲离开的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冲他跑过来的孩子。
“剑仙，您帮了我们大忙，我们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的，这两个平安符虽然不起眼，但是是爹爹用心雕的，代表我们的心意，请您收下。”小孩掏出一对平安符递给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望着孩子明亮的带笑的大眼睛，表情不禁柔和了起来，接过平安符，说道：“谢谢。”
慕容紫英回去后将这两枚符给了柳梦璃，柳梦璃将它们挂了起来，并提议去湖边走走。
离剑冢不远处有个很美丽的湖，柳梦璃特别喜爱那里的风景。
此时已是深秋，慕容紫英让柳梦璃加了一件衣服，牵着她略微冰冷的手出了门。
慕容紫英的手掌很宽，手指很长，虽然算不上炽热但是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柳梦璃摩挲着慕容紫英手上的薄茧，握紧了他的手。
此时太阳快要西下，阳光不再炽热耀眼，柔和的阳光打在湖面上，一层一层的涟漪分割了整块的阳光，把湖面修饰得格外好看。
湖心有着太阳被拉扁的影子，柳梦璃也不怕刺眼，就直直的注视着湖心那个耀眼的光球。
慕容紫英感受到柳梦璃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担忧的开口道：“怎么了？”
柳梦璃扯起一个微笑，摇摇头：“没。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能跟你这样。一起赏景。”
柳梦璃侧过头端详着慕容紫英的侧脸。
阳光很好，给身边的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垂在他脸旁的几根头发也是金黄色的。
平日素来冷峻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总是紧抿的唇此刻也有了一定的弧度，阳光让他水色的唇不再泛白，变成了很好看的颜色。
此刻的慕容紫英，给人特别温暖的感觉。
柳梦璃让自己的五指与慕容紫英的五指交缠在一起，有秋风轻轻刮过，从他们紧紧交缠的指尖刮过的秋风见证了他们无言的温柔缠绵。
“梦璃。”慕容紫英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千言万语都被哽在了喉咙，终只是轻唤了她的名字。
他们就安静的并肩站在湖边。
看湖边的柳树把自己的柳枝长长的垂进水中，任柳枝在水中随水波摆动。
秋日的柳树远比春日的要凄美得多。
黄绿参差，像是正欲陨落的生命在用最后的气力对世界发出悲鸣。
柳梦璃拉着慕容紫英走到一棵柳树边，用空闲着的那只手捧起一缕半黄的柳条，给慕容紫英看。
“嗯？”慕容紫英不解柳梦璃为何要这样做。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看这柳条，春日它还嫩绿，当时的它蓬勃有生机，可是柔美如它也逃不过枯萎凋零的命运。梦璃最庆幸的一件事情就是，走之前，有你陪伴。真的到了那一天，梦璃恳请你别难过，请将我葬在这湖边。我喜欢这里的风景。”柳梦璃说的很慢，一字一字都如落石，一下一下的打在慕容紫英的心里。
“好。”慕容紫英郑重的答道。

【尾声】
慕容紫英这辈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
也有四个人或者两个人的时候。
不过所幸，那些时光太美好，以至于慕容紫英阖眼之前都不愿意遗忘。
他慕容紫英是修仙之人，一辈子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一旦动了情，便只有轮回去才能超脱。
慕容紫英并没有后悔。
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子，他为她动情，为她伤心，自己真的一直带着对她的思念走完了没有她的日子。
修仙之人，本是无欲无求的脸上也添了一分悲戚。
慕容紫英走的时候，只吩咐弟子在他坟里留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他的爱剑，另一个，就是柳梦璃给他刻的，写有“唯望君安”的平安符。
慕容紫英的坟旁还有一座坟，上面刻着“先室慕容夫人之灵”。
这座坟里，有着慕容紫英亲手刻的，写有“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的平安符。
样式简单，却蕴藏深情。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FIN
终于完结了真好。

暗搓搓把肉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