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峰看了看自己的小屋,叹了口气。
这小屋象他自己,一样空空荡荡。
简陋到了极致,几块木板,破出了许多洞的薄布,一个没有鸟的竹鸟笼,然后就是饭碗,酒杯和酒坛。
黄药师喝醉的时候,曾大声赞叹这里,这里有世上最美丽的土墙和世上最有创意的装修,这里是世上最有艺术气息的土匪窝。
欧阳峰却总是冷笑,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大漠在如火燥热与剌骨寒冷的极端间奔驰,欧阳峰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它太热烈却又太简单。与沙漠对抗需要少动少说话,在这里生存的人总是学会沉默和过人的忍耐,想在沙漠中生存下去就不要太突出自己。象沙漠中的植物一样绝不显眼。
而黄药师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既使人不杀他,他也不会在沙漠中生存太久。
黄药师伤刚好了些,就开始大碗的喝酒,醉了的时候,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梦中到过的桃花之源。
他的听众总是不同的,有时是欧阳峰,有时是小酒馆里的酒客,有时是马背上的旅人,有时只有夜风荒云中孤零零的他自己。
他常在野地中讲着故事,喝完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然后把它向天一抛,向天仰倒。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刺眼,四野无人,原来昨天他醉时身边并不曾有过歌舞的部落,击拍的歌者,娇笑的舞娘。
他笑笑拿起酒葫芦来喝了一口酒。似乎记忆中酒葫芦昨天已空了,可现在它又是满的。
管它呢,他想,记忆本就不是可信的东西。
有的时候,真实的只有面前摸得着的这杯酒。
他又斟了一杯,向桌对面的人致了致意,自顾自喝了。
那人只是望着桌面,目中无物似的。
他本是有张英气的脸的,只可惜沾满了风尘劳累,像是也走了远路,周身收拾的仍利落,但双眼暗淡,神采上反不如形骸放浪的黄药师了。
“难得我们一见如故,说得如此投机,来,再饮一杯。”黄药师又给自己倒上了。
“今天我不喝酒,只喝水。”那人说。
“也许你不把我当作朋友。不过不要紧,酒也好,水也好,干了这杯罢。”
“你知道喝酒与喝水的分别么?”那人的声音是如深湖一样沉郁的,“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这句话,我好象在哪里听过似的。”黄药师已醉眼朦胧,“我以前见过你么?”
“你说到梦里到过的地方,见过的桃花……”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手中的剑柄,手握紧,又张开,再握紧,终于接着说下去,“我想我也是曾见过的。”
“原来世上真得有这样一个地方的。所有的人都不信我,只有你,那么,再饮上一杯。”黄药师自顾自去倒酒,一点也不在意剑客的脸色。
“它美吗?”剑客颤了声说。
黄药师酒抿了一半,举杯陷入回想。
那自然是美的,光穿过树间,影像满天纷扬的花瓣。
光影晃动之中,她分明便在那里了。
他想去牵她的手,她却滑开了。
像是倒影,在手中碎了。无数光点从指间飞坠,在水面上轻点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