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提过去的事了,别生气呀小诺。”拉比捏捏斯诺的脸,是该由挑起话题的他来打破僵局了。再望一眼紧锁的门,他缓然站了起来。“我要去一趟支部,也送你回去吧。”
蹲踞久了双腿就会酸麻,抑郁多了再愁也不免赘余,即使撕扯出的伤口明显而无奈地堂皇在目,这么消沉下去,也不能让创伤减少分毫——于公于私,他必须做些什么。
“爸爸,你不守着妈妈么?”孩子拉住了他。
“……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偌大的北美支部因为人手调派而顿显冷清,拉比把斯诺哄回房间,自己走上了西面的楼梯。但愿她在办公室里,他想着,轻叩了三下门:
“Flora,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传来一阵琐屑声,依稀像是匆忙翻动物具的声音,后来又渐渐归复安静,他听见她在里面说:“请进”。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许多文件杂乱地摊在桌上。
“真是抱歉,让你见笑了。”Flora把咖啡推到一边,起身拉出椅子示意他坐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回来做报告的。”拉比坐了下来。眼前的Flora虽然依旧亲和可掬,但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拉比数见她拿手按压眉额,听说她有遗传的偏头痛,这几天来真是辛苦她了,自己能做的只是尽快与她交流情况而已。
“这样么,我正需要你的配合呢,请等一下,拉比。”Flora笑了笑,拿起了一支钢笔准备照例记录,可那本专用的工作簿似乎被压在了书堆的底层。她想抽出它,稍一用力,那书塔就坍塌了,拉比见状忙起身帮她一起收拾七零八落的文献,虽然Flora几次说自己一个人整理就行了,但拉比只是心领了她的好意,没有多言地拣下去。乱书丛中一只白色的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拾起来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辞呈?Flora,你——”
“辞呈……是的。”刚才放得太急没有藏好,现在再怎么掩盖也是徒劳了,不过,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回避这个问题——是迟早的事,他们也迟早会知道。她把信封从拉比的手中取回来,无奈地笑笑,“等解决了这件事,我就会离开这个岗位。”
“我失职了,无法弥补的过错。”未等拉比开口问,Flora就决定把一切说明。她金黄色的卷发光泽不再,眼中也充满了难言的哀苦。这份愧怍将会纠缠她一生。她把头发向后捋去,连叹息却没来得及收尾,“探索部队曾经给支部紧急来电,可是我却……我却因为忙着研究而挂了它……本来可以及时……是我……”
她的声音喑哑下去,撑着地面的指节屈成锋利的角度,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年轻的女支部长咬紧了牙关,艰难地笑着抬起头来望向旁边,斩钉截铁,“我会拼上性命去……为了那些人……我的失误,没有原谅。下一任部长的人选,我已经确定了,他会做得比我更出色——我不想说什么‘辜负了大家的信任’之类没用的话了,我决定了……这一次。”
“Flora。”拉比望着眼前满脸毅然的女支部长,他虽然也为事实愕然不已,但更为她的坚强所感染。这样的女人,是拒绝一切同情与迁就的吧,他亦说不出多余的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冗杂的言语只会扰乱思绪,徒增懊恼而已。
“有些事情就好像注定会发生一样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安慰,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所谓的‘命运’吗?”Flora淡淡一笑,站起来,把文件端端正正地放回台上。
“我虽然是教团的成员,但是,我是无神论者,更不会相信‘命’这种东西。”Flora像在坦述一件再明了不过的事一样,平静而坚定。“左右命运的是人本身,神即使存在,也已经死了。”
她是那么简单而轻易地触碰了,根植在这个世界中无法动摇的信仰。无法定论是对是错,明确的只是,这位年轻的女支部长更愿意相信客观实在的力量,她不愿意以命运为由替自己找个出口。
神与人都开始对方失望,整个世界秩序崩盘。在信仰被摧毁之前,请让我再让诚祈祷一次。
“现在汇报吧。”拉比也站了起来,他微笑,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很清楚很清楚。
用二分之一的精力去工作,用二分之一的精力去等待。
Flora点点头。科研员与驱魔师都定位了自己的坐标,横轴纵轴向选择的方向无限延伸,一去不回头。
所以她下一步就是投身医疗的最前线。
所以他在那扇门外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没有一点动静,三天其实不算什么——只要知道那个人平安……然而他脆弱的期待又常被一成不变的死寂侵蚀,明灭于走廊尽处,沥青一样淤积的黑暗之中,冷夜,仍旧无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