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回
恒山上。
无色庵。
早课。
千遍一律,一成不变的早课。
上香、念经、祈福、默祷,每天清晨起来后,要做完这些事才可以开始吃早餐。
永远是四样青菜豆腐和一大锅粥,吃完早餐后,就要开始整理庵里的一切,包括大门外的庭院,然后是练剑,一直练到午饭时间。
掌门仪玉坐在掌门人的位子上看着那些师姐妹们刻苦练剑,往常她也会参与其中一起练剑,但是今日她却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凑近看的话,会发现她满面都是担忧之色。
之前的那天,已经离开恒山派大半年的仪琳终于回来了,但是她的回来,不仅带回了蓝凤凰和一位蓝杉老人,更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她要还俗!
在恒山派的众弟子中,仪琳一直被认为是一个非常听话非常遵守戒律的乖巧弟子,她的武功在恒山派中虽然算不上个中翘楚,但是以背后一剑亲手诛杀了师门仇人岳不群而在恒山派中威望甚高,加上礼佛之心至诚,谁都想不到她竟然会还俗。
仪玉还记得田伯光有次曾给她的禅房布置的花红柳绿,说是要为她主持还俗礼,被她痛斥了一番,险些将他就此逐出恒山派。
此次她主动要还俗,又为的是什么?
仪玉知道仪琳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如果她认定了什么,恐怕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心意。
她对她很担心,毕竟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姐妹,最近无数次得到消息,日月神教下达了江湖追杀令四处追杀她和田伯光,下令之人竟然是曾与恒山派交好的日月神教圣姑任盈盈。
想起灵鹫寺灭门惨案时,她带队援救灵鹫寺,在金顶山下见到那几具辟邪剑者尸身上的火焰纹身,她一直觉得那件事与日月神教脱不了干系,但是自那之后,除了听说华山派被林平之血洗之外,并没有其他相关的消息。
而且连曾经的掌门师兄令狐冲也再也没有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在武当山上六大门派会议时,冲虚道长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内情,但是他却没有说明,只是让各门派都勤于练武以防御任何突然的袭击。
她问起仪琳那追杀令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回应说没什么,不必担心。
但是她越是这样说,仪玉却越是担心。她们师姐妹之间曾经是无话不谈的,但是此刻她却觉得仪琳隐瞒了很多秘密。
仪琳只是托她照顾一起来的蓝杉老人和蓝凤凰,不要传出她回到恒山派的消息,却不肯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仪玉只能答应。
通元谷后一处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一座新坟默默堆在大地上,新坟中间,刻着一行字:亡夫田伯光之墓,妻东方琳立。
这一切如同很久以前那个夜里,也是大雨过后,也是寒意满天,那时仪琳与令狐冲一起站在曲洋和刘正风的墓前,为那两位前辈盖上最后一丝黄土。
但是这一次,只有她自己。
仪琳发呆的看着坟前插着的袅袅上升的三柱香,烟气弥漫。
她没有披麻戴孝,甚至连泪水都没有落下。她身上甚至穿的还是那件大红的吉服,一身新娘子的打扮。
墓坑是她用自己的手一把土一把土的刨出来的,没有用任何工具,完全是用她自己的手。
墓坑并不大,因为它要容纳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箱子,里面放着的是田伯光曾穿过的僧衣和鞋子。
杭州群玉苑中虽然也有他穿过的衣服,但是她现在不知道群玉苑那里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了,会不会有日月神教的人留守在那里布下陷阱,所以她还是带着蓝凤凰和被蓝凤凰从日月神教教徒手中救下的那位姓查的老先生回到了恒山派,毕竟这里比较安全些。
她在通元谷恒山别苑他以前的住处中找到了他曾经穿过的衣服,使她至少可以为他补上那洞房花烛夜,为他做一个衣冠冢来祭奠这个痴情为她付出一切的男子。
她握紧了手中那柄飞刀,她并不怕死,但是她还要留着性命去做那些未做完的事。
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在等待。等待着一个结局。
以一个死亡作为结局的结束。
死亡并不恐怕,也不可悲。
可悲的是有些人纵然活着,但活不如死,生不如灭,他们活着也只是活在痛苦的深渊里,毫无意义。
但是可笑的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活在痛苦的深渊之中,甚至还以为自己活的比任何人都好,活的比任何人都有意义。
黑木崖下,梵声阵阵木鱼声不断。
没有一个僧人敢抬头,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的念经,有不少假冒的僧人已经开始后悔为了那五百两银子来参加这水陆超度道场。
任盈盈单手提着大刀,满脸黑气,在墓碑前来回走着,她脸上的黑气不仅仅是因为金线蛇喷出的毒雾所致,更因为她此刻脸色完全阴沉,原本宽而厚的嘴唇此刻看起来更加宽厚。
如果说之前那天她因为见到了田伯光的尸体而心情大好精神大振的话,那么这一天她的心情却因为新得到的诸多消息而变的布满了昏暗。
——从嵩山派运来的三十多个供新的辟邪剑队吸取功力的俘虏的马车的残骸被发现在离黑木崖不远的地方,两个辟邪剑者的尸身就在那不远,死因都是背后中剑,但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有那么深的功力杀了那两个辟邪剑者,即使剑法高超如令狐冲,至多也是正面交战杀死他们。
——以那些辟邪剑者的武功,绝不会将后背都卖给对方,对方又怎会绕到那些动作奇快的辟邪剑者背后一剑刺死对方的,除非是偷袭。但是那些辟邪剑者又怎会容得交战时身旁有任何有威胁的人存在?
将田伯光的尸身拉出去游街的计划也失败了,那捆缚着田伯光尸身的驴车已被炸成了粉末,原本预备着对付仪琳一党的霹雳雷火弹被引爆了,那赶驴车的教徒也失踪不见了,想来必是办事不力恐惧惩罚而叛逃了。
最让她心情糟糕的是她夜里做的那个梦。
这次她梦到的却是她自己的记忆,终于不再是东方不败的记忆,而是确确实实不折不扣的她自己的记忆,但是梦到记忆之后……
她梦见在华山时,她成功挑唆令狐冲与岳不群彻底翻脸,师徒决战,独孤九剑对辟邪剑法,吸星大法对紫霞神功,打的天昏地暗,她暗自得意的笑了,除掉了岳不群,从此再令狐冲再也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将永远臣服在她裙下了。
岳不群最终被仪琳从背后一剑刺死,即使在梦中,任盈盈也在笑着。
忽然,她感到被刺死的,竟然是自己,那种被刺入肌肤、深入血肉、刺穿心脏的感觉是如此的逼真,如此的痛苦。难道被仪琳刺死的不是岳不群,是她自己?
她勉强别过头去,却没有看见仪琳,看见的竟然是令狐冲!满脸狰狞笑容,眼中充满了阴鸷的令狐冲,一如她每次梦到的他的样子。
他手中冰冷的刀锋,就像是情人的舌尖般完全滑入了她的后心。
她的力气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逐渐消失,就在她倒地前,她听到了笑声。
她用尽力量睁开双眼看去,看到令狐冲、东方不败依偎在一起,笑着看着她,旁边还有仪琳、田伯光和岳灵珊都在笑的很开心的看着她。
想到这个噩梦,任盈盈就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原本的好心情也变的无影无踪,但是却下定了主意,既然仪琳是她的心腹大患,何不按以前的计划,攻打恒山派,逼她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