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程公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兵和马,粮草也开始有驷马大车滚滚地运到营盘来。孙伯符就像冒着蒸汽的火车头,在练兵和会议之间不停地往返,雷峰塔这个中途站最终也取消了。有时候我们远远地望见对方,他就扬一扬下巴,勾嘴一笑,好像我们还是面对着面的高头和矮头,只不过胖妖更胖了,我们俩都在它的肚子里,却隔着整个营盘的距离。
今天我又看到他,先对他笑了一下,以为他又会扬扬下巴,勾勾嘴角,不过他没有。哈哈!他咧开嘴笑出了声,迈着大步就过来了,我很久没离他这么近,被他搭着肩膀的温暖,暮春时节觉着有些热乎,他勾下脑袋瞧着我:“纨纨总郁郁寡欢,怨我忙碌?今日刘荆州送了马来,随我去丹徒城里一窥地俗?”
呀,我真为他高兴,刘表送了马,那不就是支援他去接皇帝吗?
孙伯符撑着我的咯吱窝,把我举到马背上,然后一跃坐到了我身后,他说我的愿望是美好的,不过送马到县府而非营盘,实为表明中立,荆州既不堵截江东军北上,打起来了也只作壁上观。
我扥了扥他的衣袖:“荆州按兵不动的话,公瑾便能同你去许都了?”
“战局瞬息万变,公瑾还需镇守巴丘。”说罢他垂眼瞥了我,嘴角泰然一勾:“纨纨担心孤军深入无人响应?大可不必,只要我孙讨逆到得许都城下,便能奉迎天子,匡扶汉室。”
我眨眨眼睛,困惑地望着他轻扬的下巴,他可以横扫千军我毫不怀疑,只是有点讶异,他怎么突然开窍,居然连续蒙对我的心思?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他摇头晃脑地说了句天马行空的话,然后带着我和骑兵们一路到了丹徒县城,江东军在扬州北真的很受欢迎,我们才十个人而已,就有群众夹道围观了。倒是刘荆州让人大跌眼镜,派人千里迢迢到丹徒来,居然只送五匹马,这么呕心沥血地塑造自己吝啬的形象,什么心态?
丹徒长引我们去内府观马,孙伯符一路和那风尘仆仆的荆州使交谈着。他说雅音的语调平和沉缓,手腕上有些细微的动作,用来表达感谢和关切,我很少看到他这么温良恭谦的样子,不过那位荆州使显然吃他这一套,原本是孙伯符的单口相声表演,后来发展成他只要不时提一两句问,荆州使就会给出还算详尽的回答,一捧一逗,俩人相谈甚欢。
到了马厩我更失望了,那五匹马虽然挺高,但毛色花花杂杂的看来并不十分威风。嗯,孙伯符点点头很是欣然,他说,使君的厚意他无以为报。我想这就是所谓外交辞令,冠冕堂皇吧。
丹徒长邀请我们去府里品茗,孙伯符同他们说了几句,缓了几步走在我旁边,嘴角一勾低下头悄悄问我:“纨纨以为荆州马匹不够英俊?”
我抬眸睇了他一眼,随手指了那些花马儿:“五花马,千金裘,使君的礼当真厚重。”
他便朗声笑了起来,引得县长和使节都回头来看,我都替他难为情,他倒满不在乎地顺了顺我的手肘:“新妇好笑语,公等勿见怪。”
新妇?!那一刻,消防栓附体,我整根人敦实地插在地上,紧闭着双唇封锁体内的汹涌澎湃,通体殷红的色调,为这古朴的庭院平添了一分惹眼的亮丽,呆若木鸡的仪态,因为是“新妇”的关系显得那样娴静婉约,赢得了观赏者们由衷的赞誉。
孙郎责无旁贷地替孙家新妇行使着自谦的义务,领着我入了厅堂,举手投足间的矜恤俨然是位良人佳婿,然后无比温柔地来了句:“阿奴莫颦眉,屋中自是娇娇惯惯,君子在外还需有礼有仪,阿奴不好恼火的。”
趁着我无语凝咽,他已转过头去,对荆州使解释说新妇不识雅音,方才那句吴语是他在翻译。使节颔首表示了解,折服于这面面俱到的社交风范,连听懂了吴音的县长都未觉出丝毫不妥。
狡猾的孙翻译官对我挑眉一笑,我默默地捅了他手肘,他真奸诈!不过带个不明身份的未婚女子出来见州使确实有失礼节,他愿这么搪塞便由他好了。我只好木木地坐在他旁边,认了这不识雅音的新妇身份,听到逗趣的话就只好端起茶咽一口,有时孙翻译也会体恤我的痛苦,轻声说一句:“阿奴只管咯咯,饮多了茶水仔细醉倒。”
我一咯咯,荆州使肯定觉得是新妇听过译文,觉出了妙趣,县长可能在暗自惊叹居然有人笑点这样低。他们座谈了一下午,我便饮了整整一盅茶水,竟真有些醺醺然,唤妻妾作阿奴,在吴音里都只能算是坊间俚语,我却觉得挺动听。